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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Ⅰ 以后我来连载了~【桃小桃专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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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那年的夏末秋初,我终于到达北京。
  我坐的是飞机,阿南一直送我到安检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飞机,行李托运了,我只背一个小包,非常轻松。把证件递给安检人员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下阿南,他正朝我挥手,隔着很远的距离,我清晰地看到他眉间的"川"字。我迅速地把头别了过去,不让他看到我眼眶里的泪水。
  阿南老了,我走了。
  我知道他会夜夜想我,像我想他一样。
  但我一定得走,这是一件多么抱歉的事。
  我在飞机起飞的前一刻给阿南发去短信:老爸,珍重。我的手机是他才替我买的,诺基亚E90,智能手机,还特别配了8G的存储卡,可以上网,可以打游戏,可以放上千首歌。他总是尽力给我最精致的生活,可我总是违背他的意愿。从十岁一直到十八岁。这漫长的八年里,我不知道我对他意味着什么,但他对我,意味着一座山。
  不动不移,一直在那里的一座山。
  阿南,请等我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我发誓。
  --马卓
  PART1 过去
  (1)
  我叫马卓,是个川妹子。
  我出生的小城,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雅安。也有人叫它"雨城"。雨城的雨名不虚传,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奶奶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们这里的天漏了一小块的缘故。我的奶奶是个藏族人,她其实并不算老,但她的脸上有很多皱纹,还有一双看上去很神秘的眼睛,她说的话我差不多都会相信,因为如果不信,兴许就会遭殃。我的爸爸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在我两岁那年的一个晚上不顾奶奶的坚决反对非要跑出去见一个什么人,结果被一把牛耳尖刀插入心脏,当场死亡。
  当时我的妈妈只有二十岁,还没有跟我爸爸领结婚证。爸爸死后她丢下我独自去了成都,于是我跟着奶奶长大。雨下个不停的时候,奶奶会给我唱歌,用藏语,与众不同的调子,飘飘忽忽,像是天外飘来,直至把我唱入梦乡。



1楼2011-10-14 14:29回复
    她捂住脸,鲜血从嘴角渗了出来,但她在微笑,只是笑,没有申辩任何。
      "你趁早给我滚。"小叔说,"别让我再见到你,不然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她好像并不怕,而是转过头来长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清晰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可以,不过我要带走马卓。"
      小叔咬牙切齿地说:"林果果,信不信我砍死你!?"
      原来她叫林果果。
      "我信。"她继续微笑着说,"那么在你砍死我之前,我把马卓带走。"说完,她走上前来拉我。
      小叔转身,直接奔进了厨房。
      我看到奶奶低喊一声,跟着跑了进去,堂屋里就留下我们两个。她俯下身来,冲我做了个鬼脸,在我耳边说:"我们跑!"
      她一使劲,鬼使神差的,我竟然跟着她跑出了门。雨下得越来越大,她拉着我跑得飞快,裙子上全是泥点也不管不顾。巷口刚好停着一辆的士,我被她推上了车,然后她也像个炮弹一样地跌了进来,喘着气对司机说:"去长途汽车站!"
      透过被雨点打湿的肮脏的车窗后玻璃,我看到高举一把锃亮的菜刀飞奔的小叔渐渐变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黑点。
      她在车内笑起来,咯咯咯,声音像银铃一样的清脆。
      然后她转头看我,用一种又吃惊又高兴又怀疑的语气问我说:"马卓,你怎么可以长得跟你爸一模一样哦!?"
      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她那次回来,本来只是想看看我,后来忽然决定带我走,是因为我的样子让她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她和他曾经有过的美好却伤痛的岁月。而我,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跟着她逃离我生活了九年的家,却只有一个原因,她是我的妈妈。
      我是一个需要妈妈的孩子。
      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2)
      她决定带我去成都。出租车上她老是问我一些不搭调的问题,比如我是不是左撇子,喜不喜欢吃红烧肉,晚上会不会磨牙,走路的时候会不会走着走着突然就变成顺风……我均以摇头作答。
    


    3楼2011-10-14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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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黑暗里摇摇头。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摇头。事实上,我曾经不止一次梦到过她的怀抱,像棉絮,像云朵,像一汪浅浅的湖泊,在梦里,它载着我发出香甜的鼾声。我不知有多么贪恋那样的感觉。可是,我就是那样坚决的摇了头。在我曲折而多舛的成长岁月中,我常常是一个违心的人,我总是心口不一,有时仅仅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倔强,甚至什么也不为,我也会在很多事情面前一意孤行,从小就是,投射了我的将来。
        不过,那一阵摇头她一定没看见。见我不出声,她自己摸到我床上,从我后面轻轻抱住我说:"你小时候,喜欢贴着我睡。"
        我背对着她,嘴角咬着潮湿的被子,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别怪我。"她呢喃着抱紧我,好像很快就要睡着。她的手指放在我的胸前,很细的手指。还有她很瘦的身体,冰凉的,仿佛没有什么热气。这个陌生的女人,她是我的母亲。她和我任何同学的母亲都不一样,她太年轻,太美丽,太不切实际。我有些不习惯和她的温存却最终没有推开她,怀着复杂的情绪半夜的时候我终于睡着,可是很快又被噩梦惊醒,我梦到小叔抡起菜刀,从她的肩上一刀砍下去,鲜血从她的身体里崩出来,像滚烫的岩浆。她却还在笑,嘴唇鲜红,笑容妩媚。
        醒后我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漓,仿佛生了大病似的就要虚脱。
        人生变得太快,不是小小年纪的我所能接受。或许我还是该回归老老实实的日子,那样才能得以永久的安全。
        她不再抱着我,却仍然向着我,但睡得很沉,我只能从均匀的呼吸里分辨。天光熹微的时候,我还在凝视着她那张美丽的脸,我想我一定不能忘记这张脸,不管过去多久,不管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在一起,我都一定要记住,不可以忘记。
        她一直在睡,没有发现我的注视。
        我终于下了决心,从被窝里起身,穿上我的鞋,我的外套。我打开她放在枕边的钱包,发现里面有不少的钱,不过我只拿了一张十块的,走到门边,轻轻的开了门。就在我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唤我:"马卓!"


      5楼2011-10-14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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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的,女的?"
          我拼命吞了口口水,答道:"男的。"
          "让他等我。我这就来。"小叔说完,挂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躲回巷口,看到小叔和那三个人一起很快出来,他们打了一辆车,往我学校去了。我赶紧跑回家,大门还是锁着的,我只好又从厨房翻进屋里,打算推开小叔的门救人,可是我一看就傻眼了,小叔的房门上竟然也上了一把锁!
          我在堂屋里绕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把锤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闭着眼睛就往锁上锤,但是我力气太小了,我敲了半天,大锁纹丝不动。我喘着气,忽然想起来,我可以从我房间的窗户爬到后院,再从后院爬进小叔房间的窗户,前提是……他的窗户没有关起来的话!
          我跑进我的房间,该死的天又下雨了,雨点把窗台打湿,变得很滑,我的球鞋害我一脚从窗台上掉了下去,好在我家是平房,窗户不高,摔不死我。我抓住窗边的铁杆爬起来,终于爬到小叔房间那扇窗户旁,用力一推,谢天谢地,窗户开了!
          我跳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她被五花大绑地绑在椅子上。眼睛被布蒙起来,嘴巴也被胶布捂得紧紧的。我先替她解开蒙着眼睛的布,她看到我,露出欣喜的神色,我再替她把嘴上的胶布一把撕开,她终于可以开口说话:"马卓,快救我!"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绑在她身上的绳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果小叔到了我们学校,发现一切都是骗局,等他们再折回来,我和她,都会死得很难看!
          "找把剪刀!"她提醒我。
          可是,小叔的房间没有剪刀!
          我又从窗户爬了出去,到奶奶房间找到一把大剪子,再爬回小叔房间,终于剪开了那些绳子!等我做完这一切,我已经全身发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获得自由的她倒是生龙活虎,把我从地上一把拎起来说:"我们走!"
          我还是有些犹豫。
          "跟我走,马卓。"她说,"我为了你差点被整死!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9楼2011-10-14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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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发亮的眼睛看着我,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这是命吧,我是她的女儿,我们应该在一起,这是命吧!
            "好马卓。"她搂搂我:"走吧。"
            嗯……走。
            我们没敢走正门,我还是带着她从厨房的窗户逃跑。快爬出去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等一等。"
            她飞快地跑到堂屋,踮脚取下爸爸那张照片,小心地抱在怀里。微笑着对我说:"我们带你爸爸一块走!"
            我们跑到巷口。拦了一辆的士,这回她不去长途汽车站了,而是跟司机说:"直接去成都。"
            "六百。"司机说。
            "少废话,我给你八百!"她狠狠地踢了司机的座位一脚。
            车开了,好像是被她踢开的一般。她翘起嘴角,得意地笑了。
            一路上,她已经叮嘱我无数次:"别叫我妈妈,叫我小姨,要是有人问起你,你就说跟我来成都耍的,过阵子就回雅安,听到没?"
            我点点头。
            "你也别难过,跟着我不会太苦的。我知道你会想你奶奶,过阵子你愿意回来我再送你回来,反正我是不能露面了,你小叔都疯了,你没见到吗?"
            我点点头。
            "姑娘家要凶一点,才不会被人欺负,你晓得不?不过今天看你救我的样子,还是真有点儿我的风采咯。"
            我点点头。
            "你叫我一声?"她忽然温柔地说。
            我想了一会儿,低声唤她:"小姨。"
            她一巴掌打我头上:"我是你妈噢。"
            我摸着头:"是你让我叫你……"
            "那是有人的时候。"她说,"没人的时候,你得叫我妈,听到没有?"
            我再点点头。
            "叫啊。"她说。
            我却叫不出口,整个人傻傻地呆坐在车里。她并不强求,手放到我肩上来,把我搂住,问我说:"你体谅我的难处么?"
            这又是个有点难度的问题,我又半天没吱声。她用冰凉的掌心捂住我的眼睛:"马卓,这个名字是我起的,我那时候特希望你成为一个卓越的人,是不是有点傻气?"说完不等我回答,她自己又笑起来:"我那时候是特别傻气,你没见过。"
          


          10楼2011-10-14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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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个傻法?"我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是泸州的,十七岁跟家人到雅安来玩,遇到你爸那个坏蛋,运气坏,很快就被你爸给拿下了。你奶奶最恨的就是我,我那时三天两头跟她吵架,吵得最凶的一次吵得口腔溃疡。不过呢,你爸就是喜欢我,她也拿我没办法。我跟了你爸后就没回过泸州的家,我爸跟我说,没有我这个女儿。十八岁的时候生了你,生你的那天我痛得要死不活,大出血,差点就死了,刚恢复就跟你爸去爬雪山,结果发高烧,又差点死了。你一岁的时候我跟你爸去西藏做生意,你爸骗了人家三万块,人家拿着猎枪来追,我又差一点被打死了,子弹从我头边上飞过去的,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响声,嗖嗖的。后来十个人围着我们两个,我跟他们讲道理,杀人是犯法的,把钱拿回去就算了,最多我们多还点回去。人家不干,要我陪他们睡觉,我靠,我说睡觉不可以,但是喝酒可以撒,他们欺负我,认定我是婆娘,不能喝,结果那晚我一个女的喝倒八个男的,那个领头的服了,下令放了我们,哈哈哈……"她越说越来劲,眉飞色舞,像讲评书,不像是在讲自己的故事。
              前排的司机都忍不住插话:"你摆龙门阵嗦!"
              "信不信由你们。"她说完,闭起眼睛说,"累死我了,我要睡会儿,到了喊我。"
              她真的很快就睡着了。我独自品味着她的故事,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变得陌生,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了。只是"家"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没有爸爸妈妈的家,还算得上是家么?
              我想像着小叔回到家里暴跳如雷的样子。我想我是暂时回不了那个家了,至于奶奶,我对她而言,一直是个负担,如今没有了我这个负担,她应该感到轻松才对吧。
              (4)
              她住的小区,名叫"成都花园"。
              还没到大门她就甩给司机几张一百块。司机匆匆停定车,拿起点了点,不服气地把钱甩得啪啪响,说:"说好八百撒!咋子又成六百了?"
            


            11楼2011-10-14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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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七岁,邻家的孩子放恶狗来咬我,我吓得爬上墙头依然未能幸免,他们胆敢以捉弄我为乐趣,只因为我是一个没爸没妈的孩子。
                她站起身来,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说,"你一定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当然饿,我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可是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好像是有人要请她吃饭,她大声笑着说:"是不是鸿门宴啊,我要小心些噢。哈哈哈哈。"
                那个电话,她从客厅讲到房间,从房间讲到阳台,讲了差不多有半小时,等她终于挂掉后,她靠在沙发边懒懒地问我说:"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出去吃?有人请客。"
                "不要。"我说,"我想睡觉了。"
                "那我给你带点吃的回来。"她把我拉到卫生间,"来,你先洗个澡,穿我这件睡衣,睡一会儿,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衣服和吃的。"
                我在喉咙里"恩"了一声。
                "对了,你应该还要上学。"她皱着眉想了一下说,"明天我去问问附近的学校,马卓,你念几年级来着?"
                "三年级。"我说。
                "好吧。"她拍拍我,"我们慢慢来。"
                我进了卫生间,有些用不惯那个喷头,打开喷头,水就像下雨一样落出来,落在身上时我总是一个激灵,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水温倒是不热也不凉,舒服得很。我没有用她的沐浴露,太大的瓶子,倒起来很费劲,那个香味我也不喜欢,太香了,让我想打喷嚏。奶奶说,沐浴露不能天天用,越用身子越脏。我不敢不信。洗完,我换上她的睡衣。那件睡衣实在有些大,几乎要从我身上全部滑落下来。桌上放着饼干和一杯奶,我胡乱吃了一些。走进她的房间,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梳妆台,着实吃了一惊。奶奶的梳妆台上,除却一把旧得掉齿的梳子和一瓶永远也抹不完的雪花膏,什么也没有。可是,她却有这么多的瓶瓶罐罐。我只是惊奇,却一点也不想把玩。我知道,除了她,在这里我还有许多的东西需要去适应和接受,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样想着,我爬上了她的床,很快就睡着了。


              13楼2011-10-14 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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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半夜,我听到外屋有响动,不过我太累了,所以没有起身。我躺在那里,卧室的门忽然被撞开,她几乎是跌进门内,透过清冷的月光,我看到她身上的血,吓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她扑上来,捂住我的嘴,不许我尖叫。
                  我浑身发抖,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捂住胳膊,轻喘着气命令我说:"把床头柜打开,给我药箱子!"
                  我拉开床头柜,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拎出来放到床上,再替她把盖子打开。她的脸灰白灰白的,看上去一点血色都没有,咬着唇问我:"你会包扎吗?"
                  我摇摇头。
                  "来,我教你,你先把云南白药拿出来,对,就那个小瓶……再去打盆温水来,剪刀在厨房台子上,拿过来剪纱布……"
                  我按她的吩咐一一地做,她手臂上方被人插了一刀,刀口看上去不算太深,但一直在流血。我声音颤抖地问:"不用去医院吗?"
                  "我还不想死。"她答非所问。
                  我替她清洗了伤口,上了药,笨手笨脚地替她缠上纱布,她皱着眉,看样子痛得很厉害。她找了一颗白色的止痛药,服了,靠在床边,叹口气说:"看来这是我的劫数,逃也逃不掉。"
                  "小叔吗?"我问她。
                  她轻蔑地笑了一下:"你小叔,也就在雅安那小地方耍一耍,成都轮不到他演戏。"
                  我的天,原来她还有敌人!
                  "我最近得了一笔钱,总有人眼红。"她说,"马卓,你一定要记住,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害人的东西。所以,切勿太贪,钱够用就行!"
                  "多少算够用?"我问她。
                  她看我半天后答:"你跟很多孩子不一样。"
                  我答:"因为我是孤儿。"
                  "呵呵,"她笑,"马卓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我。"
                  我不知道她是夸我还是骂我。
                  她歪在床边,看上去有气无力,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作用,她好像一秒钟就能睡过去。我替她把枕头放下来,问她说:"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14楼2011-10-14 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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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事。"她坐直身子,"这刀是我自己扎的,我心里有数。"
                    我惊讶地捂住我的嘴,居然有人拿刀自己扎自己,我的天啦,而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多年不见的母亲!
                    我真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值得。"她说,"血债血还,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我看着她,无语,心酸,说不出的滋味交织在心头。跟着这样的妈妈,我真不敢想像,等待着我的新日子会是什么样!
                    (5)
                    成都也下雨了。
                    但这里的雨,和雅安是不同的。雅安的雨,就像似有似无的纱布,轻轻的,薄薄的,仿佛从来都没有声音。没有声音地开始下,没有声音地,就停了下来。可是成都的雨,却有着特别大的劲儿,一粒一粒结实地,啪啪地砸在玻璃上,有时,会惊天动地的响好一阵子。我从地板上爬起来,把窗帘撩起一个角,看那些大颗大颗的贴在窗户上的水珠,看映在玻璃上的我自己模糊的脸,雨让我想起一些东西,心里发慌,以至于随时可能窒息。
                    我想起雅安,也想起奶奶。九岁的我还不能很好地明白惦念的滋味,我只是忽然觉得不安,心一会跳得快一会跳得慢,兴许是盯着雨看得太久了,眼前竟有幻觉,是奶奶,她穿了对襟的黑色棉外套,伸手过来拉我,说:"马卓,快下雨了,来我这。"
                    我后退了一步,用手拼命按住已经闭上的眼睛,直到觉得疼痛。
                    半响,我终于回神。走到床边,在黄昏不足的光线中看她熟睡的脸。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发出鼻息,我走近,看到她微微抖动的眼皮。哦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我已经不记得我已经在这个屋子里呆了多久。或许三天,或许五天,或许更长。小房间还是堆满了酒没有整理,所以我只能暂时和她睡一个房间,一张床。每天只有送外卖的人来,其余时间,就是我和她两个。外卖是叫来给我吃的,她自己吃得很少,有时候叫我给她倒杯牛奶,有时候躺在那里咀嚼一两块饼干。大多数时候,她都皱着眉头,苍白着脸和唇,一声不吭地躺在那里。
                  


                  15楼2011-10-14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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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估计她一定很疼,但我不敢问她,我怕问了,她会不耐烦。瞧,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孩子,小心翼翼到连自己都心疼自己。
                      没有妈妈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可以和她生活在一起,该是什么样的。她会让我睡在她怀里吗?她的头发上会有好闻的香气吗?也许我会慢慢地离不开她的发香,哭着闹着每天都要和她睡在一起。她会依我,什么都依我。
                      在那个潮湿的小旅馆里,我忘记闻她的头发上到底有没有香气,后来,也便再也没有机会。现实击碎幻想总是不留余地,好在九岁的我并不能深谙其中的道理,反而可以不必那么痛苦。
                      "马卓?"她忽然睁开眼,看着我问,"你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我摇摇头。
                      "我就快好起来了。"她笑着,努力支撑着身体爬起来说,"哦对了,你会买东西吗,到楼下超市替我买点鸡蛋上来,好不好?我有点想吃荷包蛋呢。"
                      我点点头。
                      她伸出手把床头柜上方抽屉拉开。我看到里面有厚厚一沓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她抽出一张一百块钱来递给我说:"想吃点什么别的,自己买。下楼左拐,不到小区门口就有一家超市。门不用关了,轻轻带上就好,我懒得起来给你开门。"
                      她为什么把钱都放在抽屉里,而且那个抽屉没有锁?我记得,奶奶都是把这样的一百块钱放在一个锁着的小铁柜子里,藏在鞋盒中,连同鞋盒一起放在衣橱的最深处。
                      她很有钱,这是真的。
                      "好。"我应她,站起身,捏着钱出了门。刚打开门,就看到对面家门口站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的皮肤白兮兮的,上下打量我。她一只手里拿着一根五颜六色的冰淇淋,一只手背在后面,她穿绿色的裙子绿色的凉鞋,脚上还涂着玫瑰红色的指甲油,我一点也不喜欢那颜色。
                      我回避了她的眼光,径自下了楼。
                      "喂!"她在我身后叫我,"喂,你忘了锁门了。"
                      我回头看着她:"不用锁,我马上就上来。"
                    


                    16楼2011-10-14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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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的气味溢满了整个屋子。阿南把拖把靠在墙上,蹲下身子,缓慢地把那些透明的玻璃碎片拣起来,轻轻放在一个塑料袋里。
                        我看清他额头上有一块褐色的部分,褐色粘稠的血液从里面流出来,流到他的鼻子上,嘴巴上,快要滴下来,可他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擦都不擦一下,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突然有奇怪的感觉,全身颤抖,仿佛自己的额头也破了一个洞似的,疼痛难忍地闭上了双眼。手一松,手里的碗跌落在地上。
                        他机敏地站起来,一边说:小心。一边跨着步子走过来,从我身后一把抱住我,把我举得高高的。
                        我第一次被人举得这么高,心一下子拎了起来。
                        他迅速把我放在另一处干净的地板上,转身继续对付起地上的脏东西起来。
                        他用手背漫不经心的擦了一下自己的脸,对床上用被子捂住脸的她说:"不吃东西不要紧,但酒一定不能喝。"
                        "让我喝!"她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很凶地喊:"你管我个屁!"
                        "我做了鸡汤来,还有你喜欢喝的绿豆粥。"男人不屈不挠地说,"你和马卓都可以喝一点。"
                        她没再理她,又用被子把头飞快地蒙了起来。
                        那晚我美美地喝了好几碗鸡汤。小时候生病,奶奶总是熬鸡汤给我喝,我以为全天下只有奶奶会熬美味的鸡汤,没想到还有人比她的厨艺更好。他把保温桶里最后一碗鸡汤倒给我的时候对我说:"马卓,你可以叫我阿南。"
                        我点了点头。
                        "她不肯上医院,我得找个人到家里来给她看看。"
                        "谢谢。"我说。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手伸出来,像是想要抚摸一下我的脸,却又忽然停在空气里,最终慢慢地收了回去。
                        我的心却因为这个未完成的动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20楼2011-10-14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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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希望天上能飞下来一张封条,把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封个严严实实。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不想和蓝图做好朋友。但是我又觉得,她来找我说话纯粹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很无聊,所以需要和我做好朋友。虽然我不太理解无聊这个词的意思,但是我想,那应该就是一种想找人说说话的感觉。
                          那么,我为什么要陪她说说话呢?况且,她从来不管林果果叫阿姨,她一点礼貌也不懂,我没法跟她做朋友。
                          就在这时候。前面响起喇叭声,是阿南,只要有空,他都会来接我。我欣喜,快步上前,蓝图却一把拉住我,在我耳边嘻嘻笑着说:"这个男的是想当你的姨父哦。"
                          如果……其实……我当然是愿意的。
                          阿南真的是个好人,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好人,但是我现在遇到的却只有阿南一个。所以我很替阿南委屈,我真心希望她可以对阿南好一点,但不知为何,她的脾气却越发暴燥,最倒霉的,当然也是我和阿南。
                          这一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许是想让她心情好一些,阿南邀请我和她下馆子。她点了一大堆菜,吃起东西来风卷残云,并抽空叹着气,看来确实是遇到了烦心事。阿南心疼地看了看她,然后替我夹了一块鱼,对我说:"马卓你要多吃点,你太瘦了。"
                          "是啊,多吃点。"她用筷子敲了敲碗边,"不然人家以为我虐待你呢。"
                          我低着头吃鱼,她忽然问我,"在学校怎么样?"
                          "还行吧。"我说。
                          "什么叫还行吧?"她问我,"你知不知道,让你上那个学校花了老娘多少钱动了多少脑筋,你是黑户口,压根没资格上学的。"
                          周围有人微微侧头看她。我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给她点时间。"阿南替我说话,"我看马卓还需要适应一下环境。"
                          "哈哈。"她突然笑起来,然后用一种很轻蔑的语气说道,"不过,我才不指望她成绩有多好,我跟他爸都不是读书的料,凑合着读吧,将来嫁个有钱人就行。女人不嫁个有钱的,迟早累死饿死,要不就是活活气死!"
                        


                        23楼2011-10-14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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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阿南。他没有看我,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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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底没忍住,哭了起来,其实我已经很久不哭了,但哭起来,我的眼泪就连续不断,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伤心,是为可怜的自己?可恶的她?还是可悲的阿南?
                            没过一会儿,她就追了出来,问我说:"怎么了,耍啥子牌气呢?"
                            我没应她,也不擦眼泪,只顾一抽一抽的样子。
                            "靠!"她说,"别跟老子来这套,老子心情本来就不好,你少惹我。"
                            好,惹不起躲得起。我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马路边上。她的声音一直追过来:"马卓,你给我死回来,不然永远都不要再见我!"
                            我不顾一切地跑起来,我对成都一无所知,除了学校和成都花园,几乎哪里都不认识。我能去哪呢?但是我知道我没有选择,除了跑还是跑。
                            她没有来追我。我的心忽然变得像一团死灰。我找到一家公用电话亭,电话亭的牌子上写着一行字:长途三毛钱一分钟。我摸了摸口袋里唯一的一块钱硬币,拨通了雅安家里的电话,我希望可以听到奶奶的声音,希望她会跟我说:"马卓,你在哪里,我来接你回家。"
                            可是接电话的人却是小叔。他粗声粗气地问:"找哪个?!"
                            我就说不出一个字了。
                            我匆匆地挂了电话。
                            哦,奶奶,奶奶,我是真的回不去了吗?如果我忽然跑回去,你还会不会要我呢?
                            那天晚上,阿南在长途汽车站找到了我。他把我摇醒,对我说:"马卓,我找了你半天,以后都不要乱跑了,听到没有?"
                            我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地上,我的眼泪又猝不及妨地流了下来,于是我死命埋着头,不让阿南发现。至少在雅安的时候,我还能有一个栖身之地,可现在--天大地大,哪里才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跟着她来,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我推开阿南就往外跑,他快步赶上来抓住我。
                          


                          24楼2011-10-14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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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张开嘴,狠狠咬他的手,他忍受着巨痛没有松开。我不知道自己咬了多久才放开的,等我看到他手上重重的伤痕的时候,我禁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他拍着我的背说,"叔叔带你回家。"
                              那晚,阿南把我带回了他的家,他开摩托车,我坐在后面,趴在他背上,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只因为害怕摔下去。他把体温传递给我,却一路无言。
                              我到了他家,才知道他嘴里所谓的"超市"只是一间很小的杂货铺,楼下开店,楼上住人。他把他的房间让给了我。自己抱着被子去了楼下。而她一直不曾出现,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做错了一笔生意,被人骗走了三万元。那些天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喝酒,一面喝一面唱歌,就这样一直到天亮。
                              我在阿南家住了两天,一直不愿意回去。直到阿南劝我说:"别生她气了,她也很想你。"
                              "你的额头好些了吗?"我一点也不信,甚至学会了转移话题。
                              "好些了。"他自己伸手摸一摸,认真的说:"现在一点也不疼。"
                              我对他笑了。来到成都以后,我变得很少笑了,在雅安的时候,虽然有种种不快,但我毕竟是孩子,还是爱唱爱笑的。可是现在,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家里,我更多的表情是沉默。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成都遇到的所有陌生人里,我唯一喜欢的就是阿南了。他话不多,可是一点也不把我当小孩,不像我妈,总是看轻我,要么就认为我和她一样,她根本不懂怎样当一个妈妈。
                              但无论如何,我已经懂事,我和阿南非亲非故,呆在他家里不是长久之计,我很乖地自己提出让阿南送我回去。
                              可是阿南把他的摩托车停在小区门口,又把我从车上抱下来的时候,我忽然又想爬上他的摩托车,跟他回家。现在想起来,我对阿南的依恋,也许是从这刻开始的。又也许,是从他那个意犹未尽的动作开始,是从他把我高高举起那刻开始。
                              我多么希望,他会是我爸爸啊。
                            


                            25楼2011-10-14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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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家门口,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我很害怕见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蓝图听到声音就打开门溜了出来,她很神秘地对我说:"林果果疯了,马卓,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到你爸爸妈妈身边安全些哦。"
                                "去,回你自己家去!"阿南把她赶回家,回身替我敲门,她很快地开了门,但一眼都没有看我,就转过身去。
                                我走进这个对我而言还算陌生的家里,发现一切都没变。酒味依旧弥漫,她的床头柜上依然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的新裙子看上去是洗过了,但是叠的歪七歪八,并且,她把它们放在地上,而不是收进橱里。
                                原来妈妈是可以连衣服都不会叠的。
                                阿南一进门就开始找扫帚扫地。这简直成了他每次来这里的必修课。
                                她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把门轻轻关上。
                                阿南对我努努嘴,示意我去看看她。
                                我两只手一起努力,才拧开她的房门。她坐在地上--就像在雅安的时候,我们班那个娇气的班长没有考到一百分时的样子,赌气地撕着试卷,一边撕,一边无比委屈地哭泣--不同的是,她撕的是我的新衣服。
                                我不觉得内疚,真的,一点也不。我只是觉得可怜,可怜她也可怜我自己。我走过去,跪下身子,把衣服从她的手里夺下来。她对我大嚷:"走啊,你走啊走啊,你们他妈的永远都不要回来!走!走!"
                                可是,忽然她又一下子紧紧抱住我,哭得一声比一声厉害。
                                仿佛是一种神奇的预感,我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她,她会永远消失,像我儿时那样义然绝然地消失于我的身边,像蒲公英一样被风一吹,就散落到天涯,我再也不知道她何时会回来。我们母女,没有相依为命的那种命。
                                想到这个,我也不由自主地抱紧她,哭了。
                                (7)
                                我们终于过了一阵安稳的日子。记忆里,那是我和她在一起时最快乐的日子。她好像不再做酒生意了,阳台上的酒慢慢地被搬空,她也不再早出晚归,偶尔还帮我做作业或是陪我写作文。有时候她管不住自己,在我面前说粗话,说完了,就迅速捂上她自己的嘴,转转眼珠,神情和孩童无异。
                              


                              26楼2011-10-14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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