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佐为的心情此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庄重,这种感觉一般只在面对棋盘的时候才会有。
面前的和尚慈眉善目,清癯的身形历尽岁月的沧桑,已经失明的双眼却难掩睿智的光芒。
“十五之四,一间挂角。”
和尚宁立在百格窗前,手指轻轻捻过颗颗圆润的佛珠,闭目静思。
按照棋路轻轻敲下一枚白子,藤原佐为不禁蹙眉,犹豫着又落下一枚黑子。
对方虽然目盲,可心中清明却堪比日月,令他钦佩万分。
他的棋法,锋芒未露,却已杀机暗藏,起落之间,已将局势总揽于怀。
藤原佐为几番辗转挣扎,终是敛扇叹而笑道:“多谢大师指教,藤原佐为甘拜下风。”
“施主不必过谦,施主的棋艺温和而灵动,浑厚而沉稳,关键时刻又不失狠厉,实乃平安京围棋第一人,只不过,下棋之时施主似乎略有犹豫,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被人一眼看穿,藤原佐为多少有些惊讶,轻启唇,无奈笑道:“无妨,只是家父又在为在下的亲事操心罢了。”
“莫非施主并不想成亲?”
“不,成亲之事本该听父母教诲,只是在下目前只想一心专研棋艺,对情爱之事并无多想。”
“万事皆随缘,缘如风,风不定,心不静。”
藤原佐为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抖,忽然想起那个日落的傍晚,微敛眉,淡淡笑了一下,继续收拾着盘面。
心不静又如何,缘聚缘散,不外乎一盘棋,如此,而已。
风过处,万事随水无痕。
“佐为!你在发什么呆呢?该你下了!”
“啊!好!”
千年之后,他依旧是他,虽然往事不再,可面前已经长大的少年却有着当年那令他惊鸿一瞥的璀璨星眸,几乎令他有了错觉。
只是那双眸子如今在面对棋盘的时候却越加的光辉起来。
进藤光一成不变的少年时光终是在遇到另一位少年时彻底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对方有着与他相仿的年纪,却多了他所没有的成熟与稳重,还有与佐为一样,是他无法企及的那份对一件事物深沉的热爱。
无法走进……
当进藤光再一次执起棋子时,面对对方那执着凌厉的眼神,他忽然有种不属于原本的自己该有的感慨与淡淡的忧伤。
他终究只是一个载体,佐为想要的,塔矢亮想要的,永远不会是他……
他的心永远也无法走进他们的世界。
什么是围棋?什么又是围棋精神?佐为以性命为之维护的东西究竟有着怎样一种穿透灵魂的魔力?
懵懂的心终于怦然跃动了起来。
他能感觉的每当下棋时佐为在他身后那种仿若能穿透一切的锐利目光,甚至能想象得到下棋时的佐为会是怎样一副模样——认真的、严肃的,眉峰一敛便能聚起一切锋芒。
他忽然有点点不甘心,他在他身后,他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令人惊叹万分的一面。
少年的心便在这莫名的情绪中低落起来。
“我想下围棋!”终于有一天,少年一脸飞扬地说道。
惊讶过后,藤原佐为是满满的开心与欣慰。从此,他从他身后来到了他的身前,从一个冤魂变成了他的老师。少年也从此踏上了他坎坷却坚定不移的围棋之旅。一路上磕磕碰碰,有他扶着,欢声笑语,有他伴着,犹豫迷途,有他指点着,他就像一座灯塔,虽然总是只能远远地遥望着,却永远在他的前面为他指引着方向。
当少年渐渐痴迷于围棋的魅力之后,却不知两人已悄悄地跨过了围棋这道坎,真正成了贴着灵魂的联系。
一回首,一抬眸,便能读懂所有。
于是少年从未想过那种万一,他只知道,如果哪天自己消失到了天涯海角,在他身边的一定会是佐为。
所以也理所当然的不用去体会,那种只是想到便能撕裂灵魂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