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命数
眼前骤然开阔,无边的星空与远山连成一片。夜已经很深了。
两人迎风而立。身后是树林,脚下是绝崖。
一阵狂风之后,落叶满天盘旋,似乎要卷走这个残喘的深秋。
“这景,就是你要我看的么?”花荣问。
庞凇不置可否,朝着旷野深吸了口气,淡淡说道:“庙里的大师给我算过命。说今年是极寒之年,与我名字犯冲,只怕是看不到明年春天了。”
“你不是信这些的人罢。”
“生与死,真的有很大分别么?就像这个天下,是姓赵的,还是姓方的,还不都是一样。”庞凇轻蔑地说着。
一些残败的秋叶坠向无底的深渊,静静归为尘土。不由得让人眷恋起生的世界。
“也许是没有区别。只是,在生与死之间,总有些东西让人无法割舍。”花荣望着脚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低声说,“听说西子湖畔的杨柳像水波,江上初升的日头花般红艳。倒真让人想去瞧一瞧。”
“和我么?”
花荣没想到他会如此发问,不知如何作答。
庞凇笑出声来:“没想到,我们还能站在这里讨论这些无聊的问题。”
一时之间,天地寂静。
“出现了,快看。”庞凇忽然手指远方。
花荣朝那个方向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一条河流在远方翻涌奔腾,无数魂魄在其中浮浮沉沉,打斗,互相撕咬。他们的血是黑色的,眼睛里有幽绿的光,他们的躯体一旦倒下,立刻被黑色的急流吞没。
“最近我经常看见这些东西。”庞凇说,“原来你也一样。”
“南征以来,我时常做着同一个梦,反反复复。”花荣恍惚又清醒,“如今,终于看真切了。”
“据说能看见这些东西的人,命数已定,大限将至。”
“就像你我为敌一样。”花荣淡然道,“这场战争,谁对谁错,谁赢谁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都将为此死去。这就是你说的命罢。”
庞凇忽然咬牙恨恨地道,“什么命数!我却偏不信!”
他眼里渐渐燃起火焰,有野兽一样的光芒。
“我庞某自诩箭术不在你花荣之下,可世人却只认你是无双。你是花开富贵,我却饥寒无依,你是护国将军,我却是那乱臣贼子。当初离开清风寨,就是为了要胜过你。如今做了将军,又有什么狗屁的和尚来跟我说什么狗屁的大限将至!究竟是不是命,我偏要赌一把!”
见他身上又凝起一股杀气,花荣全心戒备,随时准备拔箭。
庞凇侧过身来,面朝花荣,冷笑道:“那和尚还说,我会死于羽箭之下。这话难道不已是大错特错了么?”
忽然,那股杀气消失了,庞凇的手抚上了他面颊,冰凉,温柔,像细细绵绵的雪。
“你说得没错,生与死之间,确实有些无法割舍的东西……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但是……”
庞凇缓缓贴近,故意要将自己的气息搅乱他的呼吸。
花荣脑中诸般滋味混杂,只觉万般气力都在抽身而去。
毫无征兆地,庞凇忽又放开了他。
“花荣,我仍将是你的死敌!这回看我们谁能胜过命!”
“如果你命够大,那就自己走出这片树林吧!”
月悬中天,格外清明。瞬息之间,那人早已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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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荣依照记忆,沿着原路返回那条小径,忽见林中燃起了熊熊火焰,熟悉的大旗在灰烟中飘扬。
花荣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顾不得其它,疾步朝那旗帜方向飞奔。
小径上已是战火连天,厮杀一片,沿途尽是中箭倒下的宋兵。
“林中到处都是埋伏,谁下令让你们如此进攻的?”花荣揪住一小卒,怒道。
“花将军,朱军师说今夜如果拿不下关隘,我们都要人头落地。”
军师朱武又一声令下:“继续放火烧山!看埋伏的贼军往哪处躲藏!”
“军师,赶快停止!”花荣急劝,“此处的树林里埋伏的不是贼军,是防不胜防,一触即发的暗箭。如此作战,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啊!”
急为兄弟报仇,杀红了眼的朱武哪里听得进劝。况且此刻已火光满天,毫无回天之法。
淡青色的天光降临时,火焰渐渐熄灭,一路上尸体堆积如山,惨不忍睹。
昱岭关终于攻下了。
呼延灼押着一名擒获的副将来到众人面前,那副将自知将死,嘴中骂声不绝。
卢俊义下令将其当场割腹剜心,祭奠史进石秀等兄弟。
“可惜,那庞贼却逃脱了!”朱武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