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像个女娃娃——多大了，十七？”祝筱向后直了直身子，眼神落在那孩子身上，变得淡然如水。
“猜得挺准。”沈轩有些宠溺地伸手去摸航帆的头发，被后者嫌弃地躲开，表情不禁一僵，恶劣地笑了笑，“啊筱，不拍照？”
“你看他的表情哪里像愿意给我拍的样子。”祝筱双手插在口袋里，“阿沈，你怎么捡到他的？”


——一个空的易拉罐。捡起来放在耳边晃了晃，似乎有什么东西。祝筱习惯性地咬着下唇笑了笑，很自然地把罐子放进背包里。然后他抬头默念了声阿门，开始赌着人品凭感觉乱走——也许是人品爆发，居然真的给他拐了出去。太阳已经差不多完全沉了下去，行人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得细长，给祝筱这个吃货的感觉就是，好像面条。
低头走在显得有些清冷的街道上，低头把玩昂贵的单反，照片中沈轩的脸一百个不愿意，于是看照片的人又一次眯起了眼睛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底多了一层嘲讽。楚航帆，不可能犯罪，伪造线索，如果真有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因为心理问题把自己送进零号病院？祝筱细心把相机收好，很爱惜地把包挂在脖子上。准备看戏了。

从三秒钟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祝筱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那女人回来了，回来干嘛啊她我擦。诶等等，她回来了，那也不错，至少之后的日子也许会好玩点。好吧林语潇，我赌你会去找沈轩，猜中不猜中看我人品了。三秒钟后，祝筱笑着掏出手机拨通了沈轩的手机，那边的人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没什么感情。
“阿沈，现在你从座位上站起来，左转，走三步，到窗子边，向下望。”
“祝筱你搞什么。”
“快，按我说的做，有好玩的东西。”
“好——”拖着长音有点不情愿地走到床边向下望去，沈轩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下的那个女人——斜分的刘海，挑染出几丝金棕色，穿着米色大衣，略高，一张有点婴儿肥的脸低着，正玩弄手机。沈轩沉默，此时手机里又传来了祝筱带着笑的声音。
“怎样，看到了，好玩吧？”
“嗯。你大爷。”语毕，沈轩挂了电话。就在同时手机一震，一条信息传了进来——“我回来了，零号病院买门口见。林语潇”
回到单人公寓，祝筱拆开易拉罐掏出了里面的东西，一个U盘，索尼的，4G，银灰色。放在手里把玩片刻，祝筱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插进U盘，还很谨慎地没有忘记进行病毒扫描。U盘里只有一段录像，十分钟的录像。
点开播放，镜头一阵剧烈的晃动，然后渐渐稳定下来——白色的房间，很陈旧，但看得出并不是零号病院。白色的床单被子窗帘，墙上有渗水的痕迹，窗台上一盆仙人掌。然后，祝筱把目光移向床上的人。楚航帆。
录像里楚航帆穿着宽松的棉布衣服坐上床上不停抽动挣扎，却不起来，祝筱把脸贴近屏幕看了几秒，似乎是被人绑在了床上。他挣扎了几分钟便不动了，坐在床上喘粗气，盯着镜头的方向——不是镜头本身，而是它旁边的什么人。就这样过了三分钟，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怎样，想好了没。交换吗？”
说话的人并不在镜头内，似乎还带着面具，声音听上去瓮声瓮气的不知道是谁。
楚航帆的喘息声在房间内回想，没有答话。
“交换吗？”——又是那个人。
“交换吗”这句话重复了六次，最后的一次，床上的少年突然发疯一样尖声叫起来，疯狂扭动着身躯，一时间整个房间充斥着他刺耳的尖叫。一秒钟后，镜头开始剧烈摇晃，并一点点向楚航帆靠近。祝筱看到镜头中楚航帆的脸扭曲着，瞳孔放大，目光一片呆滞茫然。最后，少年停止尖叫木然地望着镜头，录像到这里便结束了。
祝筱又重复看了几遍，皱了皱鼻子，又露出那种习惯性的咬着下嘴唇的笑容。

“你也知道楚航帆这孩子他......想象力比较丰富。”沈轩在原地转了转，“去喝杯咖啡么？”
“好。”林语潇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抬起头笑了笑。
要不要告诉他真相？要不要牵扯出所有幕后的人？要不要就这样一直让他自欺欺人下去？沈轩向后仰着头深呼吸，打算暂且把一切烦恼都忘掉。
“沈轩——”林语潇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觉得，你还能骗祝筱多久？”
沈轩愣了愣，随即一笑而过。你还不如问，我还能骗楚航帆多久。


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陌生一个熟悉，一个沉稳一个轻盈。门被推开，先出现的是沈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然后闪进来一个女人——并不怎么漂亮，但是眼神很爽朗的女人。楚航帆皱了皱眉头，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皱眉的原因。或许，仅仅是习惯了。
“航帆......”女人走到床边弯下身子，用右手把垂下的发丝缕到耳后，“你还记得我吗？”
楚航帆盯着女人，缓缓摇头，表情一日既往的淡漠。
沈轩叹了口气。意料之中的结果。有些面具你戴得久了，就再也摘不下来了——沈轩不知道现在戴面具的是谁，是他自己还是楚航帆。也不知道这面具还要戴多久。一种没来由的厌恶和空虚狠狠挤压过来，沈轩深呼吸，试图驱除这种挤压带来的紧迫感。他看不透楚航帆淡漠的表情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又或者，这孩子根本什么都没藏，只是自己多虑罢了。
夜里下起了雨，淅沥沥的雨滴打在柏油地面上发出的声音算不上悦耳，满地的水光反射出一片淡淡的水银色。祝筱背着黑色旅行包拐进一条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老胡同，又拐了几个弯，来到一扇陈旧的铁门前。他按了门铃，里面传来一个听上去满年轻的女子声线——“谁？”
“有点东西，我想你大概会有兴趣。怎样，开门看看？”祝筱说话的语气带着笑。半响，门内传来拖鞋拖拉在地面上的声音，门打开一条缝，一节汉玉般的腕子伸了出来，“东西拿来。”
“让我进去，就给你看。”祝筱的笑容越发像只狐狸。

“交换么？”
——交换么？交换么？交换么？交换么交换么交换么交换么......这三个字，无数次盘旋在某些个人的梦境中，挥之不去。梦魇。祝筱离开小巷的时候手中拿着一沓文件，尘封多年，牛皮纸的文件夹上都落满了灰尘。习惯性地咬住下嘴唇笑，他其实知道的知识那么一星半点，却骗到了这个东西——是该夸自己演技好，还是说，人一旦做了亏心事，就真的开始怕鬼敲门了？
祝筱收好文件，装模作样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阿门。
“祝筱我问你，你这是在调查吗？”沈轩如往常一般不耐烦地拿起报纸挡住面前的单反镜头，“把那东西拿开，否则我告你侵犯肖像权。”
“别嘛阿沈，饼干头很贵的。”祝筱说着又按了一次快门，方才直起身来，“带我去看你的小朋友吧？”
陈玄起身，手查在口袋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很烦。林语潇回来了，祝筱对楚航帆似乎很有兴趣，楚航帆还是那副对人爱理不理的样子，随便哪个，他都觉得麻烦。交换吗？交换吗？放手算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算了，什么都不想管了。那一瞬间，沈轩觉得自己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冷——有种，想毁掉一切的冲动。
白色的门被推开，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楚航帆那双淡得没有一丁点感情的眼睛。沈轩突然觉得，这孩子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说话了，自己都快忘记他的声音了。很形式地草草打了个招呼，走到床边，“航帆，有人来看你了——还记得不？”
楚航帆不讲话，只是直直地，淡淡地盯着面前的两人。然后他眨了眨眼，居然开口说话了——而且还是直视着两人说的。

沈轩抱着瘦弱纤细的楚航帆走出零号病院，走出藤蔓缠绕的木头栅栏和白色大门，直走进停靠在路边的一辆车中。沈轩把楚航帆放在后座上，少年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衬衫，费了点力气才挣脱出来。回家，回家——早这样做不就好了么？早点这样做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么？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吧，是自己太优柔寡断了吧。双手抓住方向盘，踩下油门的刹那回头看了看后座上躺着的楚航帆——依旧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沈轩觉得那默然的眼中多了一丝魅惑。
错觉？
晚八点，F市，繁华地段堕落区，沈轩住所三公里外的一处酒吧街上。车内。
“嗯——是啊——是啊——那小子终于忍不住了。呵，到底是年轻人。”酒红短发的女子说着吐出一个烟圈，涂成暗红色的指甲有意无意地摩擦着自己的脸庞。
“那么，给他个礼物吗，五号？”笑意更浓。
片刻之后——
“好——一个班小时候，等着看好戏吧。”
折下车中的反光镜，镜中女子的面容分外妖娆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