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某一个清晨,发现水仙花开了,六片花瓣层层叠叠展开,纯白色的,不注意还以为是雪,不过真正的雪倒是完全化掉了,河流两边支起的禁止通行的标志也撤下来,就是雨下的太多,空气太潮湿,像是有落不完的眼泪似的。
克里斯用手指拨了拨花瓣,据说在土耳其语里,水仙花是不要忘记我的意思,嘛,克里斯也不知道,一知半解的这样认为,因为总比爱上自己的影子而跳河的故事来得浪漫啊…那完全是个悲剧。
学校里还是那样,三年级的学长们拼了命的读书,或者拼了命的打架,总之,都像刚刚结束了休眠期似的,活力无限。足球社也是,为了全国大赛制定了无数种战术,教练看上去莫名其妙的焦躁,有时候脾气也不太好,威恩咋舌,“他在家里也这样…”
威恩和科琳好上了,所以克里斯现在得一个人回家,虽然冬天慢慢溜走了,但天还是亮得晚黑的早,自行车在雨天也派不上什么用场,那条路修了一半又说没有资金,可比之前还要烂。
“克里斯!”
“什么?”教练难得的在训练之后叫住他。
“这个…今天满一个月了…交给你…”
是一封信,克里斯接过来,非常漂亮的却不是女孩子娟秀的字体,‘给克里斯’。
“谁写的?”
“是卡卡,”教练皱了一下眉头,“我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我交给你,而且还要在他离开一个月之后,我只负责完成任务。”他哈哈笑了两声拍拍克里斯的肩膀,然后回到社团活动室。
克里斯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强迫自己不要立刻把信拆开,他刻意绕到花店,卡卡走的时候本来希望把花店整个转给其他人,但无人问津,也是啊,卡卡开这个花店到最后也是赔钱的吧,克里斯想,他完全不会做生意嘛。
也许是卡卡已经离开了,克里斯反而能用轻松的态度面对这场暗恋,偶尔还能露出会心的微笑。
回到家,他把英语作文和数学作业做了,那封信就静悄悄的躺在桌子上,克里斯苦笑,这可不是静悄悄的,更像是什么心理暗示,‘快来拆掉我’这样大吼着,克里斯终于把手伸过去,他把信封的一角用小刀划开,一个金属的东西掉出来,铛铛两下滚到地上,克里斯弯腰去捡,还撞到了桌子角。
“诶?”他看着那个东西发呆,是在花灯会上得到的铜钱,爱慕之神保佑恋爱顺利的礼物,克里斯不明白,卡卡把它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又坐了一会儿才把信封完全拆开,天蓝色的信纸,展开,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是拍立得照片。
克里斯一下子就滚出泪来,他小心的把信纸拿开,生怕自己的眼泪会把字迹模糊掉,但是他哭得那么厉害,连手都在颤抖,他就拿着那张照片哇哇的哭起来,好像卡卡离开时候的难过,好像知道他会离开时候的难过,一切关于卡卡的或者甜蜜或者苦涩的回忆都交织在那张照片上。
靠着柳树眯着眼睛呼呼大睡的男孩儿,和周遭喧闹的人群一点儿也不相称,他的胳膊别扭的夹在身体和树之间,很滑稽。可吻着他的男人却不这么想,他弯下腰,眼睛里满含深情,微微上翘的嘴唇和柔软的发丝都昭示着喜悦和甜蜜的心情。
卡卡在人来人往的花灯会上,偷偷亲吻克里斯,他们叠在一起的嘴唇柔软得一如蝴蝶的羽翅。
克里斯捂着嘴,拼命回忆那个触感,却什么也想不起,连那时做的梦也全部忘记。
过了好半天,他才勉强把眼泪擦干,咸咸的泪水让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把台灯挪近一些,把信纸放到灯下。
克里斯:
不知该说你好,还是再见。
擅自做主写了这样一封信,也许是我不甘心吧。
但拿起笔,却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就好像你的脸会透过信纸对我微笑一样,就像我们初见的那个春天。
来到陌生的城市,一整天没有一个客人,似乎这个世界比我想像的冷漠许多,我就在凳子上坐着,百无聊赖的看着门外。
突然的,毫无征兆,你的脸出现在玻璃墙后面,带着我从来没有认真发现的真挚的喜悦和向往,那一瞬间,我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见钟情,我从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你红着脸的时候或者明明很脆弱却对什么都不服输的样子,我只想纵情大笑,把我这一辈子的笑容都用掉。
爱上一个人很困难,但我偏偏就是这么轻易的爱上了你。多么不可思议,只有上帝才能办到。
和你走过的每一条街道,听你说的每一句话,在每一种花朵面前露出喜悦的表情,你是个那么容易看透的人。我知道,也许我可以指望这样的感情,可以对这样的感情抱有期待,但是那一天,你的唇碰到我的脖子,我知道纯洁的爱结束了,我想要抱着你亲吻你,噢,这很糟糕,你无法想像那个夜晚,你睡在我的床上,我想过多少糟糕的事。而你第二天的态度,给我泼了冷水。
这就好像从一个完整的梦境里醒来,没有惊惶失措,没有甜蜜温馨,一个完整的梦之后,清醒过来。我尝试疏远,可我离不开,我嫉妒你的同学,我简直变得不像我自己。
你问我,为什么不踢球了,我才猛然醒悟过来,才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让我如此沉迷的渡过了大半年的时光,我几乎忘记了那些事情,那些药物,针剂,那些不得不住院治疗的日子。
克里斯,我有很严重的心脏病。
从医院逃离出来,从家里学校逃离出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没有人再劝说你按时服药,没有人再监视你走进医院,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和喜欢的人相遇,和喜欢的人相爱,和喜欢的人手牵手过完下半辈子,多么美好的梦。
而梦在那一刻碎了。
我晕倒过两次,第一次是在那个雨夜之后,我害怕你会离我而去,那时的我只考虑自己的心情,以为这只是一次心脏超负荷担忧的后遗症,可后来又有了第二次,我开始紧张,不是害怕早就知道的结局,而是,害怕你会伤心。
你的父亲才刚刚离开你,我知道你有多悲伤,你仰着头不承认,可我知道,我看着你的时间比谁都多,你轻微的皱眉我都会心疼。
我决心不让你受到这样的伤害,我打电话给卡洛琳,我的未婚妻,当然是两家大人擅自决定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请求她帮助我,请求她带我离开你,因为我自己一个人办不到。
可是,你真的转身离开之后,我才明白,我的心脏早就是为了你而跳动。
不知不觉竟然过了新年了,明明医生说我活不过去年那个夏天,我就像拥有了一颗全新的健康的心脏,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是晴天。
我没有任何遗憾,你也不要有,虽然我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你。
我爱你,克里斯。
你的,最真挚的卡卡。
克里斯坍塌的世界又鼓起来,像个种满杜鹃的坟头,他匍伏在坟上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