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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gor Levit/Herbert Schuch】幻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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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文儿拖了很久了。
很少因为两个音乐家而感动
最受不了的就是知音模式了。


1楼2011-11-18 23:22回复

    温柔的四月,山东东营的风里带着海洋的湿润。
    Herbert Schuch到练习厅的时候,Igor Levit正在弹奏的是肖邦的E大调练习曲。他的神情专注投入。曲子正在进行舒缓哀伤的一段,Levit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忧愁来形容,好像他就是那个即将面临一场难以忍受的分离的人。
    当情绪不受控制地激烈起来时,Levit的头时而扬起,时而低垂,手中的旋律充斥着焦虑和苦痛。
    而后又归于令人心碎的忧伤旋律。Schuch看到Levit的眉毛跳动着,仿佛管不住似的。
    曲子最后一个音符收束,Levit整个人似乎已经被伤感浸透,有一种湿漉漉的情绪。
    “Vollkommen。(完美)”Schuch轻轻拍手,清晰地说出了这句赞美。
    Levit像是一下子清醒了,回过头,冲着Schuch笑了笑,“Guten Tag!(你好)”
    Schuch伸出手,“你好。我是……”
    Levit咧嘴一笑,双手握住Schuch的手,“不用介绍了,我专门看过你的演奏录像的。”
    Schuch一愣,也笑了,“原来我们两个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停了一下,忽然有些感慨,“看录像远没有直接看你演奏的冲击力大。”
    这一句赞美显然让Levit很受用,他使劲摇了摇Schuch的手才放开,自顾自地语气热烈起来,“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定要好好聊聊,关于音乐。”Schuch笑着沉默地点点头。Levit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啊当然不只是音乐。”
    “还有比如好吃的中国菜?”Schuch顺利地把话题接下去。
    Levit倒是很容易被饮食的话题带跑,竟然很认真地思考后回答,“说起来,昨天吃的鸡肉真不错……”尾音渐渐低下去,一脸正经地似乎回忆起了扒鸡的美味。
    Schuch禁不住大笑起来,Levit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诶你也会这么笑啊,原来看你演出,总觉得你是非常内敛自制的人。”
    Schuch微微收敛了笑意,只留一丝在眼底,没有回答。
    拜这一番对话所赐,Levit本来由于音乐带出来的伤感情绪已经消弭无踪了。
    自从那一次为期两天的室内音乐会后,两个人就几乎没有过什么同台演出的机会了。但是私底下的交往却变得频繁起来。
    意料之外的,两个人关于古典音乐的理念非常相似,虽然演奏的时候肢体动作完全是不同的风格,但是演奏出来的音乐都可以用雅正来形容。音乐是一件用生命去诠释的东西,必须一心一意地对待。
    还记得当时讨论起学钢琴的契机。
    Levit是从不记事的时候开始就被规定了要学习钢琴,最开始的时候觉得非常苦,但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已经觉得自己离不开钢琴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跟它说话,现在几乎已经到了一天不碰都会痛苦的地步。
    “我能体会,虽然开始的原因跟你不太一样。”Schuch看着一个虚无的点,低声开口,“我啊,我最开始就喜欢音符喜欢得不得了。”他看着身边的Levit笑了笑,“想象不出来吧,我对音乐的痴迷……我好像对其他东西都没有什么执念,但是一听见音乐流淌出来,就忍不住想要奉献。奉献我的全部心和爱,我的生命。”他眼里跳跃着非常动人的光芒,继续说下去,“以前被人说过,‘你演奏的时候动作太过四平八稳’这样的话,但是我其实……我其实……”
    Levit了然地弯起嘴角,“其实你是太小心翼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好好地对待这个心爱的美人儿对吗?”
    Schuch睁大眼睛看着Levit,然后笑出声,“诶你啊……真让人意外。这么比喻倒也……真是没错。”
    “这种事,认真听过你演奏的人,完全可以感觉的出来。那种不知道怎么才能宣泄的爱意,虽然隐藏着,但是明明掩饰不住。”Levit摇摇头,“你不知道吧,我第一次听你演奏,是听的录音,完全不能跟你的照片联系起来。听到那样的音乐,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狂野派的呢。”说着他都忍不住被自己的形容逗乐了。
    Schuch也跟着他笑了一回,仔细想了想,“你哪里是狂野派的啊,明明每一个音都非常周正。”
    


    2楼2011-11-18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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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evit很赞同地抱怨了一句,“是呀。我是个弹钢琴的,听我的音乐不就好了,总是关注我的动作真让人苦恼。”
      Schuch看见Levit孩子气地扮了个苦脸,忍不住就心里感叹不愧是比自己小8岁的人了。
      虽说两个人时不时被对方一段时间不见就有的进步震撼着,但因为彼此日程实在太忙的原因,有很多想交流的音乐理解,竟然只能通过媒体远了解到。真正再有深层次的面对面的震动,不过也是去年的事了。
      那时两个人一起应邀参加了“我的舒曼”的音乐会。记者采访同时演出的几人对舒曼的理解,Schuch声音中带着些苦闷地回答,“他有着所有天才的痛苦。总是分不清梦幻仙乡和残酷现实的区别。哪怕是与他彼此深爱的女人也没有办法带给他真正治疗。那种因为自己的笨拙而懊恼,不知道该如何取悦自己最爱的音乐的心情……那种总是惶恐着双手没办法表达出自己对音乐的爱意的心情……”
      Levit反射性地接口道,“我曾经有过深刻的体验。”他也不知道在替身边的人掩饰什么。这么深切的爱,这种类似于秘密一样的痛苦情绪,他觉得Schuch并不喜欢在众人面前真正表露出来,而只是……一下子管不住自己。然后他偷瞄了一眼Schuch,继续说,“有一些时候,听着自己演奏出来的旋律,会怎么都不满意,然后就会有夜晚一直睡不着的糟糕体验。可是想一想,舒曼写出了《狂欢节》不是吗?音乐和爱情带给他带来了多少喜悦。极致的欢愉有时候带来极致的痛苦,反过来真切的忧伤也带来真切的甜蜜。”
      其他的演奏者笑着打岔,“总觉得谈论起舒曼的时候,话题就会变得意外的严肃了。”
      采访结束了之后工作人员请他们休息整理一下再照相。Levit和Schuch沉默地往休息室走。Schuch好几次偏过头看Levit,却什么也没说。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谢谢你,Igor。”
      Levit故意问,“为什么,Herbert?”当然,只叫名字也绝对是故意的。
      Schuch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似乎已经组织好了语言,“为很多事情。原来我跟你说过一点我自己的压力吧?还有我那种痴迷的惶惑的心情。怎么说呢,今天差一点就要维持不了沉稳的形象了,你说的那番话,我刚刚一路上都在思考。”他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喜悦,欢愉,甜蜜。一想到音乐给我了这些,就觉得安心了。”
      Levit做出有点伤心的样子,“诶?不是因为我上回给你介绍的餐厅而感谢吗?”
      Schuch愣了一下,突然笑得眯起了眼睛,“这个……这个也谢谢了。”然后他刻意地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所以不是说为很多事情嘛。”
      拍照的时候Levit突然跟记者要求道,“给我和Schuch先生单独照一张吧。”
      Schuch竟然一点也没表现出意外,反倒顺着说下去,“是,请您。”
      Levit于是高兴地直接就把爪子拍在Schuch的背上,Schuch也只能安静沉稳地笑了。
      从2010年年底Levit就开始期待11年5月份的中国之行。又是中国,又是Schuch,这很容易让他想起那个非常美妙的初遇。
      虽说不过是两人各自独奏两曲,但他想着什么时候要跟Schuch见一面一起讨论讨论演奏曲目,就在这个时候,竟然收到了Schuch的电子邮件,正跟他不谋而合。
      三月春光正好。Levit在德国别居里养的花有些已经开了。
      把Schuch安顿在琴房的沙发上以后,他就一个人去研究开门前未弹完的曲子了。
      Schuch欣赏着窗台上的花,听了一会儿,突然说,“你在琢磨舒伯特的F小调幻想曲?”
      Levit挠了挠头,微微皱起眉,“我在把自己想象成两个人,彼此对话,看看能不能达到契合。你想啊,四手联弹一般是非常熟悉的人一起演奏比较能出效果吧?我就在想,我应该非常了解自己,那么把自己拆成两个人对话就应该很容易掌握不是吗。”
      Schuch一下子把眼神锁在Levit身上,突然赞叹道,“Wunderschön(精彩)!这种思考方式……那你是怎么理解这首曲子的?”
      


      3楼2011-11-18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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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一开始,两个人很有吸引力,但是彼此没有深刻交流过,所以虽然以温柔的方式说着话,却明显有犹豫和不安。那种点到为止,带着些矜持的悸动。急切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又有所克制和疏离。到升f大调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熟悉并且互相信任了。可是仍有隐隐的担忧。那种烫热的爱和心许,好像灼烧着彼此。后来他们忽然意识到,他们到底还是两个个体,有自己的事情,有自己的道路。就好像两个在旅途中偶遇的人,相知相识相许,后来又各自完成自身的旅途,虽然是又变成一个人孤身上路的状态,但是已经不一样了。有些人,就算走着两条路,也能彼此看见。”
        Levit出神地不断地叙述着自己看到的图景,虽说Levit平时也很擅长语言表达,但当他说起自己的音乐理解时那才是真正的停不下来。突然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Schuch的眼睛,“你呢?你能看见那幅画面吗?”
        Schuch闭上眼,脑中回想着旋律,突然微笑起来,“是的,我看到了最美丽的时光,绵延的路,永恒并存的激烈和温暖。”Schuch的声音沉静柔和。他说起音乐的时候与平常总是不太一样,依然稳重,却深藏情意。
        Levit觉得自己身体里燃烧起了一些明亮的东西。他突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我的朋友,为什么我们不联弹一次这首曲子呢?我已经可以看到急着要跃出指尖的音符了。”
        Schuch笑了一下,了然和会心的笑容。“所以你打算让我站着弹?”
        “不不,当然是我站着弹!”Levit说完才发觉说了傻话,他抓了抓头发,笑了,“哦老天,我高兴傻了,我去外厅再拿把椅子。”
        Schuch看着Levit几乎是雀跃着出去,只是一会儿就拿着椅子和琴谱回来了,脸上笑容明亮得过分,于是他下意识走上前接过椅子摆好,自然地坐在了左边的位置。Levit又是一抓头发,也笑着坐下了。
        当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的时候,Levit就知道一切都有着非常完美的走向。太对了。以至于就好像一个异常甜美的梦。从未如此恰到好处,又如此真实可见。
        四手联弹向来都是不可奢求的际遇。在一架钢琴上,两个人近距离地分享著一套键盘两个踏瓣,若不是互相了解,互相倾听,甚至调和彼此的呼吸,是没办法创造出一派浑然天成的音乐的。
        然而现在,一切都是那么精彩而恰当。
        Levit觉得十分安稳。什么都不必担心。自己可以尽情呼吸甚至张嘴无声疾呼,可以肆意摇晃自己的身体,可以随意摆动自己的头颅,可以用不那么绅士的方式翻动琴谱。这与独奏时的独自沉迷不同,一个人,就是自己王国的君主。可是现在两个人,就真好像是一起走一段路程,双方都沉默,可是看到风景,可以相视一笑,看到危险,可以互相扶持。
        Levit以前听别人弹奏那段升F大调的甜美旋律之时并没有想到过这一段可以如此地美妙缠绵。
        最好莫过于在自己谈笑风生的时候,有一个低缓的声音,带着笑意应和。那声音是总是让人宁静而感动。好像他们不是在演奏,而是真的在对话。也许谈谈五月的微风,早上的鸟鸣,夜晚的月光。也许是柏林的啤酒,北京的烤鸭,东京的寿司。更可能是李斯特、贝多芬、舒曼。用最熟稔亲切的口吻。
        当乐曲进入激越的部分,Levit看到自己的左手紧贴着Schuch的右手,他们的手都因为音乐中蕴藏的巨大力量而兴奋着,在琴键上飞速精准地跃动。Schuch的身体一直很端正,不像自己一样随心所欲,但是他的手指能弹出最激烈的情绪,冰里的火焰一般优美,妙不可言。
        Schuch之前是看过Levit有多热烈恣肆的。他的肢体语言总是很丰富,在Schuch看来,这也是他诠释音乐的一部分,虽然Schuch自己偏于严正沉稳,但是他确实欣赏Levit那种热切的表达方式,有种动人的力量。
        当Schuch的所有感情都完全沉浸在音乐中的时候,依然有一些细微的触感分离着,难以忽视。他偶尔会觉得身体突然被一团火焰探到,热源瞬间靠近,又一下子离开。是一股扑面的,炽烈的气息。
        这种感觉很奇妙,似乎也带动了自己体内那种少年般的激昂情绪。他于是轻轻地隐秘地笑了一下。Igor Levit,惊人的,天才般的感染力。
        一曲终了,Levit深深地呼吸了一次,他想说很多很多话,想把他的情绪全都倾诉出来,但是他现在反倒一个字都表达不出来。他的手胡乱地比划着,嘴开合好几次。
        Schuch看着他,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伸出手用力地握了一下Levit张开的手指,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温柔,“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于是Levit咧开嘴笑了。
        2011.05.04,20:40,北京,国家大剧院,Igor Levit和Herbert Schuch,四手联弹,舒伯特《F小调幻想曲》。
        终场的时候,Levit自然地把没有拿花的右手搭在Schuch的背上,笑着问他,“5月12日,凯撒劳坦?”
        Schuch知道Levit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向他求证行程,于是只是反问道,“那么你是5月14日,德特莫尔德?”
        “你记得?”Levit的语调一下子欢快地上扬了。
        Schuch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笑意,“你不也是?”
        然后他看着Levit笑到上扬的眼角,在台下一片掌声的伴奏下,Schuch也露出了一个沉静的笑容。
        “什么时候,也一起来试试匈牙利第二号狂想曲吧。”
        ——FIN——


        4楼2011-11-18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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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bert Schuch & Igor Levit
          看看,我为了他俩还特地去翻德文网站,我容易么哼!


          5楼2012-05-09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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