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四月,山东东营的风里带着海洋的湿润。
Herbert Schuch到练习厅的时候,Igor Levit正在弹奏的是肖邦的E大调练习曲。他的神情专注投入。曲子正在进行舒缓哀伤的一段,Levit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忧愁来形容,好像他就是那个即将面临一场难以忍受的分离的人。
当情绪不受控制地激烈起来时,Levit的头时而扬起,时而低垂,手中的旋律充斥着焦虑和苦痛。
而后又归于令人心碎的忧伤旋律。Schuch看到Levit的眉毛跳动着,仿佛管不住似的。
曲子最后一个音符收束,Levit整个人似乎已经被伤感浸透,有一种湿漉漉的情绪。
“Vollkommen。(完美)”Schuch轻轻拍手,清晰地说出了这句赞美。
Levit像是一下子清醒了,回过头,冲着Schuch笑了笑,“Guten Tag!(你好)”
Schuch伸出手,“你好。我是……”
Levit咧嘴一笑,双手握住Schuch的手,“不用介绍了,我专门看过你的演奏录像的。”
Schuch一愣,也笑了,“原来我们两个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停了一下,忽然有些感慨,“看录像远没有直接看你演奏的冲击力大。”
这一句赞美显然让Levit很受用,他使劲摇了摇Schuch的手才放开,自顾自地语气热烈起来,“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定要好好聊聊,关于音乐。”Schuch笑着沉默地点点头。Levit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啊当然不只是音乐。”
“还有比如好吃的中国菜?”Schuch顺利地把话题接下去。
Levit倒是很容易被饮食的话题带跑,竟然很认真地思考后回答,“说起来,昨天吃的鸡肉真不错……”尾音渐渐低下去,一脸正经地似乎回忆起了扒鸡的美味。
Schuch禁不住大笑起来,Levit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诶你也会这么笑啊,原来看你演出,总觉得你是非常内敛自制的人。”
Schuch微微收敛了笑意,只留一丝在眼底,没有回答。
拜这一番对话所赐,Levit本来由于音乐带出来的伤感情绪已经消弭无踪了。
自从那一次为期两天的室内音乐会后,两个人就几乎没有过什么同台演出的机会了。但是私底下的交往却变得频繁起来。
意料之外的,两个人关于古典音乐的理念非常相似,虽然演奏的时候肢体动作完全是不同的风格,但是演奏出来的音乐都可以用雅正来形容。音乐是一件用生命去诠释的东西,必须一心一意地对待。
还记得当时讨论起学钢琴的契机。
Levit是从不记事的时候开始就被规定了要学习钢琴,最开始的时候觉得非常苦,但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已经觉得自己离不开钢琴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跟它说话,现在几乎已经到了一天不碰都会痛苦的地步。
“我能体会,虽然开始的原因跟你不太一样。”Schuch看着一个虚无的点,低声开口,“我啊,我最开始就喜欢音符喜欢得不得了。”他看着身边的Levit笑了笑,“想象不出来吧,我对音乐的痴迷……我好像对其他东西都没有什么执念,但是一听见音乐流淌出来,就忍不住想要奉献。奉献我的全部心和爱,我的生命。”他眼里跳跃着非常动人的光芒,继续说下去,“以前被人说过,‘你演奏的时候动作太过四平八稳’这样的话,但是我其实……我其实……”
Levit了然地弯起嘴角,“其实你是太小心翼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好好地对待这个心爱的美人儿对吗?”
Schuch睁大眼睛看着Levit,然后笑出声,“诶你啊……真让人意外。这么比喻倒也……真是没错。”
“这种事,认真听过你演奏的人,完全可以感觉的出来。那种不知道怎么才能宣泄的爱意,虽然隐藏着,但是明明掩饰不住。”Levit摇摇头,“你不知道吧,我第一次听你演奏,是听的录音,完全不能跟你的照片联系起来。听到那样的音乐,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狂野派的呢。”说着他都忍不住被自己的形容逗乐了。
Schuch也跟着他笑了一回,仔细想了想,“你哪里是狂野派的啊,明明每一个音都非常周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