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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劼 : 韩非学说的一币两面:帝王术和奴役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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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传中国千年不衰、至今尤盛的帝王术创始者,韩非,虽然并非一个净身阉宦,但此人向君王进言的口气,却与清朝慈禧太后膝下的李莲英相差无几。谓予不信,翻开《韩非子》第一卷第一篇《初见秦》,其开篇第一段,便可了然:
臣闻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唯大王裁其罪。――《韩非子·初见秦》



1楼2011-11-19 08:17回复

    为了突出自己的忠心,韩非甫一开口便将“不知而言”、“知而不言”定为死罪。
    至于如何算作“不知而言”或“知而不言”,当是很难划分和认定的。
    只是如此定罪,必然造成臣子在君王面前不知言什么为智、说什么为忠的恐惧。
    还不啻臣子在君王面前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自由被限制到最低限度,即便君王集思广益的可能性也被相应地缩小到几近于无的范围。
    而韩非之所以要把臣子的言论限制到如此严厉的程度,则无非是为了强调他自己所言的既智又忠。
    喜欢做人家的奴才并不稀奇,但把奴才做到如此份上,却实在罕见。
    


    2楼2011-11-19 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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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说智商,韩非似乎高于孟轲;但孟轲再弱智,与君王说话却从来不像韩非这般低声下气。
      孟轲语君,不说耳提面命,至少也是中气十足;而且总是居高临下,从不示弱。倘若孟轲看到韩非这付十足的奴才腔调,定然蔑视。
      儒法两家,儒家虽然讲究君君臣臣,但在君王面前倒还不无骨鲠传统。
      先秦有孟轲,西汉有辕固生,东汉更有陈蕃、杜密等一干不要命的儒臣。
      与此相反,主张刑名的所谓法家,虽然有商鞅的雷厉风行,有韩非的阴狠老辣,有李斯毫不留情的杀伐决断,但在主子面前却一个比一个奴颜婢膝。
      这些法家代表人物的结局又非常反讽,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商鞅被车裂,韩非被李斯用计害死,李斯父子双双被主子就地正法。若说誓死效忠,倒也算全都如愿以偿。
      


      3楼2011-11-19 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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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根寻源,被后人认作法家先驱的管子,当年绝非如此低声下气侍奉君王。享有“春秋第一相”美誉的政治家管仲,不仅政绩蜚然,而且个性独具,风采照人。有关管仲的政绩,连司马迁都称道: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史记·管晏列传》
        


        4楼2011-11-19 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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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关管仲的个性,司马迁记载如斯:
          管仲頉在青州临淄县南二十一里牛山之阿。说苑云齐桓公使管仲治国,管仲对曰:“贱不能临贵。”桓公以为上卿,而国不治,曰:“何故?”管仲对曰:“贫不能使富。”桓公赐之齐巿租,而国不治。桓公曰:“何故?”对曰:“疏不能制近。”桓公立以为仲父,齐国大安,而遂霸天下。――《史记·管晏列传》
          


          5楼2011-11-19 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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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世所说牛人者,其时诸子之中,无疑管仲也。
            这就好比一个才干出众的雇员,为老板打工之际,毫不客气地先向老板提条件。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老板要雇员贡献才干如是,君王要臣子做出政绩亦如是。
            这与其说是一个有本事的人,需要满足自己的利益,或显示自己的个性,不如说是一个对自己充满信心的人,首先要让雇主懂得尊重雇员或者让君王懂得尊重臣子。
            以管仲的心胸,如此一再开价,并非仅仅是意在财富、地位,而更是在向君王标明,你我虽然君臣有别,但我管仲的尊严,不可轻视,更不容冒犯。
            


            6楼2011-11-19 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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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孔丘倘若能读到韩非的“臣愿悉言所闻,唯大王裁其罪”,会发出什么样的议论。可以肯定的是,纠缠于等级观念的孔丘,不会懂得管氏三归,别有一番尊严在其中。管仲之所以敢向齐桓公步步进逼,是因为在管仲的心目中,君王和臣子之间,彼此是完全平等的:要我管仲效力可以,但你必须给我管仲应有的待遇。这在商业文明无疑是常识,却绝对不符合孔丘所遵奉的君尊臣尊君贵臣贱的等级观念,以致会作出“不知礼”和“焉得俭”的道德判断。殊不知,这样的道德判断,全然有违于齐国的民意民心。有关管仲所获得的特殊待遇以及管仲的功绩,司马迁在《史记》中如此写道: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史记·管晏列传》
              


              8楼2011-11-19 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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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管仲的自尊,并非商业文明孕育,而是缘自华夏初民与生俱来的平等观念。
                在周室标榜尊尊亲亲之类的森严等级之前,臣子与君主说话,并没有仰视神明般的战战兢兢。
                《尚书·西伯戡黎》记载的殷臣祖伊,与商纣说话的口气,就算比不得管仲那么豪放,至少也有孟轲那样的义正词严。
                人的尊严,并非书本熏陶出来的教养,而是发乎生命底蕴的人文品质。
                倘若没有周、孔等级观念日深月久的侵蚀,华夏民族天然具有的平等观念以及人之为人的尊严,绝对不会丧失殆尽到在君王的权杖面前诚惶诚恐的地步。
                


                9楼2011-11-19 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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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伊始,虽然周室周制已然数百年,但尊尊亲亲的等级观念,并没有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样统摄天下众人之心。
                  鲁僖公九年(公元前六五一年),齐桓公在葵丘之盟提出“尊周室,攘夷狄,禁篡弑,抑兼并。”
                  后世所谓尊王攘夷,由此而起。这是对周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个相当温馨的解构,温馨到了把孔丘小可怜感动得如醉如痴的地步。
                  然而,尊王攘夷再温馨,骨子里却不再把当初周公建制时的等级尊卑当回事了。于是,就有了齐桓公向管仲步步进逼的三归一再表示敬意的非常之举,根本不管会有个叫做孔丘的破落子弟说三道四。
                  因为齐恒公内心深处也像管仲一样,毫无等级尊卑观念。齐恒公有过作为公子小白的流亡经历,再加上齐国当初乃吕尚之封地,不以“尊尊亲亲”为然,而以“举贤而上功”治国(参见《淮南子·齐俗训》);因此,齐恒公身上既无公子哥儿养尊处优的纨绔习气,也没有姬氏家族等级森严的尊卑观念。
                  尽管在鲍叔牙推荐管夷吾时,齐恒公有过犹豫:毕竟当年与公子纠争夺王位时,曾被管仲射过一箭,几乎丧命。
                  但齐恒公听了鲍叔牙之于管仲才干的一番盛赞后,旧日恩怨顿时消解于一片赤诚的爱才之心。
                  及至获得管仲辅佐,更是乐不可支,管仲要什么都答应。如此的求贤如渴,后世的君王之中,也就曹操可相比拟。
                  


                  10楼2011-11-19 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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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的诡异在于,当初尊王攘夷之夷,乃一再北侵的南夷楚国。而后来对中原诸侯真正构成威胁的,却是最终吞并天下的西夷秦国。
                    春秋时代的秦国,才刚刚崛起,除了野蛮,别无所长。
                    及至秦穆公上台,才开始学习中原文明,不惜代价,网罗人才。
                    诸如特地到楚国以五张羊皮换得虞国大夫百里奚,重用晋国亡臣丕豹,请出隐居的䞿叔,与百里奚一起,拜封为相当于丞相的左、右庶长。
                    秦穆公由此大展身手,开疆扩土,跻身春秋五霸。
                    秦穆公的成功与其说是野蛮之于文明的胜利,不如说是蛮力获得了文明的导引。或者说,中原人杰的加盟,使蛮秦摇身一变,成为强秦。
                    


                    12楼2011-11-19 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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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毋庸置疑,秦穆公时代的君臣关系,不说完全平等,至少毫无主奴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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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国历史上君臣关系演变的一个重大转折,见诸商鞅进谏秦孝公,以献称霸之道。
                      


                      13楼2011-11-19 0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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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东复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
                        孝公既见韂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卫鞅。卫鞅曰:“吾说公以帝道,其志不开悟矣。”
                        后五日,复求见鞅。鞅复见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鞅曰:“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请复见鞅。”
                        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罢而去。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鞅曰:“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诚复见我,我知之矣。”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跶之前于席也。语数日不厌。景监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欢甚也。”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强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
                        ――《史记·商君列传》
                        


                        14楼2011-11-19 0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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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当年秦穆公的求贤若渴截然相反,秦孝公只消身子朝王座上随意一歪,自然就会有商鞅这样的中原士子进宫巴结,而且还要私走宠臣的门路,才能得见。
                          此刻的商鞅,无疑比不得当年的百里奚、蹇叔,让秦穆公感觉如获至宝;更难望春秋名相管仲之项背。
                          像管仲那样理直气壮地向齐桓公一再提要求,在商鞅可是想都不敢想。
                          商鞅能够做的只是,向秦孝公点头哈腰地献计献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从帝道说到王道,从王道说到霸道,一直说到秦孝公大悦,方才感觉大功告成。
                          商鞅未必不知道自己是在取悦君王,内心深处更是明知,秦孝公的喜欢霸术,“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但商鞅就是一味的奉迎,一味地寻求秦孝公所需所喜。
                          


                          15楼2011-11-19 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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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说强秦的标记是秦穆公利用了中原文化和中原士子,那么霸秦的标志则是中原文化经由诸如卫国人商鞅这类士子的臣服,完全匍伏于霸秦的军国主义。秦孝公要的是军国主义,而商鞅向秦孝公提供的,正是叫做霸道或者霸术的军国主义,如斯:
                            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史记·商君列传》――《史记·商君列传》
                            


                            17楼2011-11-19 0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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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商鞅本人的原话来说,则是:
                              夫秦之所患者,兴兵而伐,则国家贫;安居而农,则敌得休息,此王所不能两成也。故四世战胜,而天下不服。今以故秦事敌,而使新民作本,兵虽百宿於外,境内不失须臾之时,此富强两成之效也。--《商君书·来民》
                              因此,在国与民之间:
                              民弱国强,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商君书·弱民》
                              换句话说,国家必须凌驾于国民之上。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此乃军国主义的基本特征。二十世纪中叶的德国、意大利、日本诸法西斯国家,无不如此。商鞅巧舌如簧地把这种军国主义说成是: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孝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史记·商君列传》
                              


                              18楼2011-11-19 0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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