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满堂独与余目成
甩急了棍棒,三四个小混球暗自各呛了一声,往后退几步,却不待前面一后生着行两下。还未动手,后生突然大喝一声,这小混球们急急如丧家之狗只往后背的路儿跑,留下后生的冷笑,但很快又变成爽朗开怀。
过会笑声又落,思想无趣,自己又往回走,路头倒有几个认识的人朝他招呼问候两声,没有想待的功夫。正是六旬初天,接近午时,后生更耐不得这沉闷。
华阴县,史家村。
杏色的巾绩,同样杏色的衣物,全身上下毫无引人的装扮,少年一路走来倒无人在意,入村后只快行,到得村边一家酒店歇脚,只晃一眼,店内乡谈混杂。才坐下,着店小二询问,只要一点酒水便一个小菜,无多。小二领上菜,却对上店家耳边,附说什么,店家倒有意观察少年,不料脑袋瓜子迎着一声如雷贯耳,不得不转过脸陪笑。
“史大郎,您来了!可惜不巧,小店向来小本生意,也就几桌台面,今日隔中午皆满席……”
来的正是刚才甩棒唬小混球的后生,听店家这么说,似是如今沉闷得想喝碗酒老天都跟他怄气,脸色即变,还未开口,惊得店家弯腰连连摆手,指着刚来的少年道:“要不跟那位小哥同坐一席,可好?”
“史大爷我向来还不用喝酒作伴!”嘴上接过话,眼睛还是往对桌看去,少年也听到店家的话,耳边收风嘴上接酒,眼珠正好对上店家口头的史大郎。
一个唇若涂朱面似堆琼,一个目若点漆脸似银盘。
酒杯从嘴上落到桌面,少年微微笑了笑。其实礼貌,倒把史大郎勾去一魂半边,转醒来别过又是一张臭脸对着店家道:“好酒好菜给我端上来!”脚步跟着话音的消逝,小二才点点头,才看看店家,店家才歇歇气,那史大朗的魂儿竟已飘到少年的桌席。
少年先起身施礼,史大郎忽而惊诧,倒不好意思起来,忙说坐坐,笑意不止,却又对上店小二一脸堆笑哈腰拿菜过来的嘴脸说着:“大郎酒肉到,您慢用……”史大郎忽而烦躁,手把扇扇,小二识相,转过脸又笑面迎。
少年见这举动倒觉着好玩,史大郎先开口:“小哥新到本县?”少年点头道:“刚到不久,步行多日到此县,时至中午觉得肚饥权且下饭。”史大郎见少年跟前只是一点酒水便道:“这里伙计怎么招呼!这不为咱村丢脸!”又把自己跟前的大盘酒肉推至少年眼前,“兄弟莫生气,你新到本县他们招呼不周,今日酒菜算作我,一同把酒吃肉!”说着又想叫小二多添酒菜,少年马上制止:“不必了,兄台,小人小酒小肉惯了。”史大郎这才停住,看着少年,少年笑,他也笑。
史大郎道:“小哥到此处办事?”少年道:“小人的主人有托,来寻主人旧友捎点东西,不敢多耽误。”“小哥从何处来?”少年缓了一缓:“北京。”史大郎两眼来瞧,不得分明,少年勉强笑了一笑。
史大郎道:“原来如此,我待何事!不瞒小哥,这史家村属我庄户最大,在下姓史名进,大伙儿都叫我史大郎,又因我年少时父亲见我肤如凝脂为我刺一身青龙,有个浑号九纹龙。今日不知为何,见小哥只觉面善,你到村里办事若有不便尽管来史家庄内找我。”少年拱手道:“小人姓张,主人只叫我小乙。我刚进县城听闻九纹龙史进原来即是兄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俗话说有缘千里相会,今日便是好了!”史进听着大喜,当即又叫小二多来酒肉,二人在店内畅聊。史进又得知张小乙会诸路相谈兼诸行百艺的市语,也没多想更觉佩服,心里只道好,口里只道要结义。张小乙却说自己身卑,不肯结拜。
这趟酒从日午吃至日落,史进仍嫌不过瘾,拉过张小乙要往史家庄继续。张小乙千万推脱,心头记着主人待办事项。史进知晓张小乙忠心,结了账,出了店门,从腰间衣内拿过五两银子递予张小乙,张小乙更是万分推辞。史进道:“兄弟莫跟我客气,你从北京过来多少行程,待寻到旧友回去又是多少行程,在这里有我罩着你,去别处可有别人?”还是将银两硬塞进张小乙手里。
咬下嘴唇,张小乙紧拽银两下拜,史进赶忙扶起:“兄弟这是做甚!”张小乙道:“小乙年少,得主人收养,低贱身卑十多年来还未有与小乙称兄道弟。史兄弟的恩情来日定当报答!”史进道:“你说的甚话!我们是兄弟!说甚报答见外!”张小乙道:“只是小乙暂时无法跟史兄弟结义,我答应兄弟待事情完毕告完主人,一定回来找史兄弟!”史进大喜道:“定不失信?可惜今日未多带银两,兄弟若能买到马匹也可早去早回,我专等兄弟!”张小乙心里感动,藏好银两道:“定不失信!”
史进定要相送,张小乙不肯,两人拉扯半天最后在店外分别。
残阳,留下一个拉长的背影,和一个被红光照亮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