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末千，为什么要养一只生灵，明明已经有猫作陪了。因为，猫会死啊，它的生命对我而言，太短暂了。
几年寒暑，那个小屋里，就只剩下末千和浅色。浅色已经从手掌般大小的生灵，长成半人多高，毛色通体雪白，瞳孔猩红，看似无害，却是不怎么亲人。
比如说……
“哎哎！这是什么东西，好大一只，快让它放开我的袖子，有没有人啊，这只猫？不对，狗？也不是，不管是什么，不管是谁快把它拉开！！救命啊！！！本少爷衣服很贵的！！！啊啊啊啊，不要咬我的头发，本少爷的秀发啊！！！”
回应他的，是一个从屋里扔出的木盘，准备砸到男人的头。
末千在屋内翻个身，眨巴下嘴，继续睡。真好，世界安静了。

想把身边的人写进去，顺便填坑。哈哈哈，中枪的亲友，不要打我哈

海烟澈有点委屈，拿着木棍在地上画着念着，按照预想，直走穿过这片森林就能到达铺子啊，被关在家里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撒泼打滚卖萌卖蠢终于父亲同意自己掌管南下分铺，自己收拾行李拒绝家仆陪同充满自信的上路。
结果……
那个什么，你叫浅色是吧。海烟澈看着好不容易画出的路线图被一团毛茸茸的扫干净。
倚在门前的末千看着院子里热闹的两只不觉笑出声，家里好久没有那么热闹了，总是自己一个人说话，以前和猫说话猫总是不理。后来遇到浅色，生灵倒是有灵性可以听懂却也无法回答，一个人自问自答，久了都快觉得有两个自己。

浅色挺喜欢海烟澈的，那个呆呆的小少爷，大概是因为他是它见到的第一个人类，也许是因为他总是愿意跟它玩闹，不像末千，有时候好几天都不会开口，或者一睡便是一年。所以小少爷走的时候，浅色表现出了由衷的不舍得。
浅色，你再咬着他的腿不放，他就要瘸了。

送走小少爷以后，浅色焉了两天，末千还为此担心了下然后第三天就看到浅色抓了条鱼回来，放在门口一脸期待摇着尾巴。
我是妖，我是一只活了很久很久的妖，我吃人肉、动物肉、也吃果子，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吃鱼需要红烧？为什么？末千扪心自问了很久，其实对她来说什么味道并不重要，以前勾搭某家大府少爷吃了十几年的山珍海味，对烹饪这个词倒是上了心。
当然在山上很少做，不过偶尔开心了也愿意生火做点吃的，只是，为什么生灵喜欢吃红烧鱼？

日子总是比想象中快，又比想象中慢一点，对于一个活了那么久的妖来说，时间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东西。这生活，没有食物，没有男人，没有那些乱七八糟来打扰自己的人，显得那么的无聊、空虚。
浅色你知道么，我以前不知道是个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生物，我有喜怒哀乐，就跟人一样，我就以为自己是人，我成过亲，那个娶我的男人，是个大将军，他把我捡回家的时候把我照顾的很好，不顾父母的反对要娶我为妻。
然后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末千仿佛陷入了那个遥远的回忆，久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这是浅色第一次看到如此温柔的她，那个大将军，应该是个好人吧。
然后呢？
浅色将爪子搭在她的腿上，示意她说下去。
末千回了回神，伸手摸着浅色的毛发，眼神光从温柔开始涌出一丝的恨意，强烈的让人颤栗。
然后，他娶了我，举案齐眉，几年过去了，我无所出。他担心我身子有恙，便请了大夫给我诊脉，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老不死骤变的神情，退下跟祖母不知道说了什么。
后来几天我喝了他开的方子，日日昏睡头疼不已……
再后来，等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撑着剧痛的头，转过头能看到的，只有窗外他和家丁举着火把，只有铺天盖地的火舌，只有那惨烈的叫声和剧痛。

我无法忘记我从火焰中慢慢走出去时他们的尖叫和害怕的表情。
我杀光了现场所有的人，最后轮到他到时候，他只是看着我，眼神还是那么的温柔，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我抱着他，长长的指甲戳进他的脑后，感觉他身体的抽搐到后来慢慢不动，我一点一点将他吞入腹中。那是我第一次吃人肉，我吃了我但是最爱的男人，我把他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身体里，他永远都无法离开我了。
浅色打了个哈欠，显然对这样的爱情故事表示无聊，末千笑笑，也觉得莫名可笑。
是啊，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做这样怀念的样子，真是难看。

咚咚和萌萌的出现对于末千来说，简直是灾难。
这里是深山老林，一年半载不一定会有人的痕迹，所以当两个妙龄少女互相牵着手，有点紧张得来到山林里唯一的木屋前，看了看那个红眼九尾的生物，再看了看皱着眉的奇怪的女人，毫无征兆的哭出了声。
末千的头开始疼了。
“离家出走？为什么？”末千揉了揉额角，指着那个哭得停不下来的小圆脸问道。
“咚咚父母给她许了她不爱的人。”那个叫萌萌的高个姑娘站出来主动解释，说完又觉得有点害怕，默默退后了一步，“其实叔叔阿姨对咚咚很疼爱，只是咚咚不敢说自己心有所属。”
又是大家闺秀喜欢上什么穷苦书生的故事么？
“为什么？对方穷？丑？见不得人？”
“是个大夫，人很好，除了嘴巴毒舌点，自以为是了点，都很好。”大概是不想自己的心上人被人小看，咚咚第一次开口说话，爱情让她勇敢，又坚强。
末千挥了挥手表示懒得听：“以前的事我不好奇，那现在呢，你们这离家出走，他知道么？他来接你么？以后的打算呢？”
唔……
好吧，是两个冲动做事不计较后果的孩子。
浅色，你把她们吃了吧。
末千看了窝在一边睡觉的生灵，恨不得将这句话说出口。
虽然话未出口，浅色却像心有灵犀一般，突然睁开眼睛，询问般的看了看末千，又看了看那两个小姑娘，露出自己的尖牙呲了一声，满意的看到对方不约而同退后一步，又打了个哈欠继续睡觉。

虽然心里万般烦躁，可是末千还是收留了这两个女孩儿，给她们腾出了一间屋子，拿了些干净的被子。
咚咚会做饭，手艺很好，在初次尝过她下厨做的小菜以后，末千有了要把她心上人杀了好把她永远留在身边的冲动。但是每次听到她开心说着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相识，他们的约定以后，又恨不得把她快点送出去，省得天天在耳边唠叨烦得很。
萌萌就安静很多，高高瘦瘦，很讲义气，就是做事不过脑子，一根筋呆得很。就像这次的离家出走，也是她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她拍着胸脯领着咚咚逃离家里的亲事，不知道该给她鼓掌，还是应该打一顿。
“待会你们就可以走了。”
饭桌上，末千将小酒一饮而尽，对着她们下逐客令。
突如其来的驱赶让两个姑娘有点不知所措，一句为什么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一个熟悉却又点陌生的高分贝。
“救命啊！这个浑身白毛的生物到底是什么！妖怪啊！！！！！你是觉得我英俊潇洒所以要绑架我么！我告诉你我心有所属！我心上人非常漂亮！又可爱！圆圆的脸蛋，好听的声音，温柔的眼睛……对，就跟前面那个姑娘有点像。”过了一会，“咚咚！！！！你怎么在这里！”
只见原本还瑟瑟发抖扑在浅色背上一动不敢动的男人，一个鲤鱼打挺连滚带爬的飞奔而来，紧紧的把小人儿抱在怀里，怕再丢第二次一样。
末千掏了掏快被振聋的耳朵，对浅色说：
吃了他，别客气。

男人在了解了事情真相以后，拍着胸脯说要一起回去面对咚咚的家长，那瘦弱的身板，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被拍出血来。
“在下何青，是个大夫。”何青看了看屋子里的环境，“能否借一步说话？”
末千让浅色陪两个姑娘在屋子里玩耍，带着男人来到院落里，抱着手臂看他想说什么。
再三确认过屋里的人听不到两人的说话以后，何青一改胆小单纯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我知你是妖，这里山林的传说已经有很多年了，你屋内毫无生气，你的眼睛虽然看似和凡人无异，但是我仔细观察过，你的左眼是双瞳。”
有点意思，这个大夫。
“但我想你和传说中的妖怪又有区别，你没有伤害她们，我很感谢你。”
退后一步，深深行礼。
“作为男人，让自己女人害怕甚至做出那么危险的选择，是我的无能，”再抬起头，却是坚毅的眼神，“以后绝对不会了。”
“嗯。”
“如果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就来找我，或者让浅色来叫我。我也许能帮得上忙。”何青再次行礼，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又是那副温和耿直的模样。
挥别三人的时候，末千在想，世间男女感情总有那么一两个，是简单美好的吧。
所以下回，在吃他们之前，要不，听听他们的故事吧。

我家不是收容所，也不是动物园。
末千握紧拳头看着浅色叼回来的婴儿，牙齿都要咬碎了。
浅色把婴儿往前拱了拱，仿佛在强调什么。末千才察觉到异样，抓起小孩子仔细观察，确实是人类的孩子，但是闻起来却有妖气。
脑中盘旋着各种可能性，还没抓住最后的答案，就看到婴儿的左眼呼的闪过另一个瞳孔。
果然，这孩子，是妖。
不过，却是半妖。
浅色，你真是，给我找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半妖。人类和妖的后代，有可能完全不继承妖的能力，双瞳在长大一些后会慢慢退去；也有可能拥有比纯妖更强大的法力。但是一般有能力诞下半妖的妖，都是大妖。
你要养？
末千看着浅色将孩子护在怀里，很是宝贝。
那便养吧，我这儿与世隔绝，妖也好，半妖也罢，与我何干。
名字嘛，就叫烟花墨吧。
好听。
末千的手指划过婴儿背后，刺痛以后隐约出现了烟字，毫不顾忌婴儿的哭声，末千将流出来的血擦干净，收拾了下扔给浅色去照料了。
半妖长起来很快的。

山林的夜晚总是比外面的更长久，太阳西下，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篇黑暗中，除了偶尔的虫鸣鸟兽，安静的可怕。
末千看着安心睡在浅色身上的半妖，缓缓关上了房门。
这屋外的景色，末千看过很多遍，这么多年来，她从最开始找到居所不用漂泊的安心，到渐渐安稳下来的无趣，春夏秋冬多少来回，都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左眼的瞳孔晃了晃，然后交替成另一个纯黑的眼瞳，比这夜色更为浓郁的黑色，深不见底的黑色， 化不开的黑色。嘴角微微一动，无声的念出了一个名字。
“你已经很多年，没有喊过这个名字了。”
一个13岁模样般的少年从黑暗中轻踏而来，双眼紧闭，仿若盲人。双手付于身后，戏谑的口吻漫不经心，似乎有些不满。
末千没有看他，指了指屋内。
“你要让我查这个半妖？为何？”少年侧头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明明紧闭的双眼却像看得见一般，清晰地感觉到瞳孔的转动。“末千，你对人、妖、以及其他族类从来都没有上心过。”
末千还是没有说话。
少年挑眉一笑，也不再问，转身准备离开，在擦身而过的刹那，他踮起脚尖，在她耳边几不可闻的细语道：
“我会让你再次对我开口说话的。”
还没等末千有所反应，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留下的只有诡谲的笑声，久久回荡在院中，以及这片山林里，惊起了乌鸦一片。
“浅色，我既然答应你养她，我会变养大她，放心。”
末千抬头看着天空隐隐约约的月亮，门口的生灵也同样抬头发呆，也许她知道，自己这回接回来的，真的是个烫手的家伙。

今天的浅色，格外的神秘，一大早就不见影子，末千找遍了屋内屋外，喊了半天都没见她的身影，烟花墨也不在，想来两个小家伙一起跑出去玩了。
“知道今天是去市集的日子就给我闹失踪，这是多不喜欢逛街买东西。”
末千胡乱抓起一些碎银放兜里，只能自个儿出门。
妖虽然有法力，饮食上也什么都不挑，衣服饰品想要动动手指，也是信手拈来，但是末千活了太久了，久到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就要发霉了。所以在她发现人类有种好玩的地方——市集以后，便过一段时间就有模有样从山林里出来买东西，购置点好看的衣服首饰，去酒楼听听小曲儿，媚眼如丝也许还能撩个“野味”打打牙祭。再加上家里有了一个喜欢吃红烧鱼的生灵，一个还懵懂无知却成长迅速的半妖，也确实该出来买点东西。
我真的是妖么？
末千在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气之后，给小墨买了身崭新的裙子，又给浅色收拾了点零食。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慌忙摇头把这样的想法扔出脑袋，末千恨恨的把刚买的簪子插在发髻上，手还没搭稳，一个身影略显狼狈得撞在了她的身上，簪子掉在地上，应声碎裂。
末千愣了几秒，眼睛缓缓眯起来，盯着眼前这个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男人身上。
“姑娘对不起！”男人像才反应过来那般，急忙道歉，簪子的碎片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咦？声音还不错。

末千最近出去的很频繁，有时候甚至好几天不回来。短短数月，烟花墨已经从一个襁褓之孩长成一个8岁的小姑娘，大眼睛小嘴巴，嘴边几不可见的芝麻痣倒是很好的印证了一个吃货的本质。
“浅色，你说娘亲最近是不是有新的猎物了，是好看的小哥哥么？”
囔囔细语，却是与外表完全不同的成熟口吻。
半妖的成长非常快，末千从来没有刻意瞒着她半妖的身份，打从小姑娘懂事开始，她便把一切都告诉了她，除了警告她不要乱用妖力以外，倒是也没怎么闹过事，养的简单省心，一点都不影响她最近往外跑。
应该是吧。
浅色习惯的梳理着尾巴上的毛，自从有了小墨，她尾巴上的毛长期处在杂乱中，不是被半妖睡着滚来滚去，就是扯着到处晃，曾经柔顺光泽的毛发上，已经隐隐看出了分叉。
末千确实有了新的猎物，一个声音好听的小公子。比她以往认识的男人年纪都小，喜欢笑，会跟她讲很多很多好听的故事，甚至会为她哼着小曲，哄她入睡。
就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她很喜欢，确实很喜欢，然后她做了一件连自己都想不到的事。
我是个妖。
她浅笑嫣嫣，说出那简单的几个字。
小公子不信，以为她在开着玩笑，直到她露出诡异的双瞳和尖锐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