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少年阿杯挑着沉沉的担,担上是自家土窑烧的瓷碗、瓷盘、瓷碟,瓷杯瓷罐,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市里。
有位少女停留在他的担前。
阿杯认得她,她是大户人家的女儿,镇上最美丽的女子,会写诗,能作画,和他相仿年纪,名字唤作簌簌。听说上门提亲的人把她家的门槛,结结实实踩平了十道。
阿杯莫名地局促不安,不敢正视她一眼。
簌簌挑挑拣拣好一会儿,问道:“是自家土窑烧制的吗?”
“是啊。”阿杯恭敬地回答。
“是你烧的吗?”簌簌又问。
“是啊。这是我烧的第一窑,家父把他的手艺都传授于我,今后我就是瓷窑的主人了。”阿杯忍不住有些自豪。
簌簌不屑道:“你只会烧些碗啊、碟啊、盆啊、罐啊这些俗气的东西吗?”
这话让刚才还有些局促不安的阿杯生气了:“姑娘怎可以这样说话?”
“那你要我怎么说呢?你看,我想找只插花的漂亮瓶子,都找不到。”簌簌说,“你烧得出一只漂亮花瓶吗?”
“当然能,但得看我愿意不愿意。”阿杯撇撇嘴。
“不愿意,就是不会喽。”簌簌抿嘴笑,一双细细的丹凤眼,眼波流转。
阿杯说:“谁说我不会?。你要什么样的,我都能烧制出来,说吧。”
“那你听好了,小口,长颈,丰肩,肩下渐收,圈足,盈盈一握,纤瘦秀丽的花瓶,我要用它插狗尾巴草。”
“没有问题。”
“白底,要纯如雪。”
“没问题。”
“青花,要素得艳。”
“没有问题。”其实阿杯是有些心虚的,“姑娘要什么图案?”
“你会什么图案?”
“花鸟鱼虫行吗?”
“不好。”
“怪石芭蕉?草木瓜果?”
“不喜欢。”
“山涧溪流?楼台水榭?”
“不好。”
“那么海浪祥云、神仙佛道、飞凤游龙、还是瑞兽八宝?”
“不喜欢。”
“那你到底要什么图案?”
“我。”
“你?”
“没错。看清楚我了吗?不能不像噢。”簌簌笑得好不调皮。
阿杯虽然在绘瓷上颇有天分,可是,这难度真不算小了。他迟疑着没有回答,簌簌又说道:“估计你烧制不出这样的青花瓷瓶吧。”
“我烧制出来,你又如何呢?”阿杯的好胜心被激发了。
“那你就叫个媒人到我家提亲吧。”
阿杯一时间愣住了,他双颊绯红,等他回过神来,簌簌身影不在。
少年阿杯回到瓷窑,他所有的心思都在簌簌要的青花瓷瓶上,那些碗、盆、碟、罐都交回给父亲手上。
遇到的第一件难事,是在素胚上绘瓷。簌簌只是这样匆匆见过,更谈不上细看,如何画得相似?
画了一个又一个,或是眉眼不像,或是唇角不像,或是神气不像,画了三个多月,都没有满意的。
第四个月时,苦恼的阿杯终于找到了灵感,俏丽的脸上,他只画了簌簌的丹凤眼,几分调皮和任性,跃然在瓷胚上。
簌簌一定会满意的吧 。阿杯想。
上釉好,入窑烧制。
有时候,是白得不纯。
有时候,是青得不艳。
有时候,是不够光洁圆润,少了冰凉之色。
有时候,又失了灵秀之气。
不是这样的问题,就是那样的瑕疵。杯子把每一个有瑕疵的花瓶都摔碎在窑前,父亲叹息道:“着魔了,简直着魔了。”
阿杯发誓,一定要烧制出最完美的青花瓷瓶,送给簌簌,到时候,簌簌会怎么说呢?会把一对丹凤眼笑得多情吗?
他烧的青花瓷瓶越来越美丽,瑕疵也越来越少。时间过去两年有余。
而就在这时,却传来簌簌出阁的消息。
是忘记了她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还是等得太久?痛苦的阿杯一遍遍地想着,一定是提亲的太过难缠了,一定是父母亲给她施加了太重的压力。
阿杯成日悲伤地叹息,他要烧制出最完美的青花瓷瓶。
他叹息着采土。
他叹息着打胚。
叹息着用钴料在素胚上勾画、描摹、晕染、印刻。
叹息着上釉。
叹息着送瓷胚入窑。
叹息着拉动风箱。
……
终于有一个青花瓷瓶,完美出窑了。小口,长颈,丰肩,盈盈一握,纤瘦秀丽,白底,纯如雪,青花,艳丽至极。瓶身上的簌簌,丹凤眼,含着笑,俏丽而调皮。
望着它,阿杯泪如雨下,他长长地叹息着,把它深深埋在地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