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HoChul☆★文文☆★[120303]日月同辉（给别人搞的一个玩意，

科目二顺利通过，多谢大家祝福~~~
争取早日完结~~~握拳

年轻人不知他心中所想，还是一味在床边嘘寒问暖，即使没有回应，也毫不介怀。
而这样不求回报的温柔却让金希澈感到不真切的飘渺，他不明白郑允浩的耐性与宽容从何而来，难道身体上的几次缠绵，便要付出一生的时间来厮守白头，亦或者对方口口声声所说的情之所至，当真有能让人低头甘为绕指柔的魔力？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爱过人，唯一关心的弟弟也成了仇敌，两情相悦这种事对他而言，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郑允浩待他好，他心中不是没有感动感激，这个贸然闯入他生命的年轻人，大概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连千年玄参如此珍稀的宝物，都毫不吝啬地给他用了。
可他能回报什么，允浩又在期待什么？
若能在余下的光阴中留在洛阳，看牡丹谢了，再看牡丹开了，忘却那些黑暗光阴中的绝望与痛苦，就这么静静相守，大概会是美好如幻梦般的结局。
只是他早已没有了做梦的资格，也没有让人梦想成真的能力。
从九幽宫逃出的那一刻，命运似乎便尘埃落定了，高高在上的曜日使不会容许背叛者逍遥自在，风水两令铩羽而归，接下来的追兵只会越来越难对付。
甚至，那个人会亲自出手也说不定——
察觉到面前病人的脸色突然惨白起来，允浩疑惑地伸出手，试了试他额头的问道，“还冷么？”
年轻人的声音温柔而悦耳，如同阳光一样明亮清澈的质地。
“你不该——”金希澈咳嗽了几声，他精神虽然好了许多，但依旧浑身无力，他很早以前便知道自己身体有问题，这些日子却越发严重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吸取身上的精气，让他只能一日日瘫软在这幽深竹林深处的宅院里。
“这次你就听我的，好吗？”允浩拍了拍希澈的背，企图缓解他的不适，然后将对方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不由分说地打断，“安心养病，其他事情全部交给我。”
年轻人语气温柔，言语间却有罕见的强势，回到洛阳之后，他越来越有一楼之主的架势，言谈举止间也渐渐透出上位者的威严。
甚至连昔日五官中温软的轮廓都慢慢锋锐起来。
这样的改变算不上突兀，反而在日常生活中悄无声息地潜移默化着，听雨楼中老资格的部属们素来只嫌这个少楼主过于心慈手软，对于他的变化自然乐见其成。而金希澈终日都昏昏沉沉的，隐约只觉得身边人似是有了什么不同的地方，但究竟是哪里不同，他却是无暇细思。
“听雨楼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样与世无争········”允浩看着有些愣然的人，目光专注而认真，那一闪而逝的强硬过后，他突然抓住希澈的手，脸上莫名地显出几分腼腆，“我以前只喜欢替人看病，但为了你，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门外婢女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默默流动的暧昧。
喝过药之后，希澈又觉得倦意席卷了全身，他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方才脑海中想和允浩说的话慢慢变得混沌不清。
“这药里有些安神的药材，”捕捉到希澈眼中隐隐的疑惑，年轻人俯下身，体贴地为他压好被角，“你身子太弱，需要好好休息。”
金希澈心中原本便微薄的猜疑在这样风朗气清的坦白中变得虚无，尽管对方的自作主张让他感到不快，但一丝奇异的暖意也涌上心头。
他倦倦地闭上眼睛，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不久便沉沉入了梦中。
“喵喵”的猫叫在墙角处微弱地响起，那只瘸腿的小猫也被带到了宅子里，它腿脚已经灵便了不少，只是依旧怯怯的，终日躲在小窝里，不怎么出来活动。
年轻人端走药碗，关门临去之时，微笑地看了小猫一眼。
他容貌俊美，这一笑也恍若春风，小猫却突然不叫了，恹恹地又躲回窝中。

惑水帮在洛阳安置的宅子算不上大，处所却十分幽静别致，倒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婢女送来高戈的亲笔信，说是帮主有要事在身，恐怕怠慢了风令主和曼姑娘，所以特意在信中致歉。
李东海原本便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他遣退了婢女，随手草草地翻了翻书信，其中几行字突然跃入少年视线中，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嘲讽般地冷笑了一声，便将信扔到一边。
阿曼正在为他换药，少年赤裸的上身伤疤密布，有些已上了年头，只剩下浅浅的白痕，胸口与肩头处的伤口也结了疤，只是看上去依旧狰狞可怖。
“高帮主人真好，”女子见他伤势大有好转，心里高兴，不由感叹了一句，“若不是她请来听雨楼的名医，令主的伤也不会好那么快。”
少年想起上次被怠慢的事情，不快地冷哼了一声，他不是个小性的人，但一想到女子也受了委屈，便觉得分外恼怒。
“等我伤好了，一定要割了那老婆子的舌头。”少年阴沉沉地说，“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对我这样。”
女子听他语气阴冷，知道少年并不是在开玩笑，连忙安抚道，“令主何必和一个无知妇人计较，待令主伤好了，阿曼陪您在洛阳城里好好逛逛，这些日子，肯定闷坏您了。”
少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终是不愿让女子觉得自己幼稚的意愿占了上风，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阿曼心中一松，只要能将风令主拖在洛阳一日，月使大人便能安全几分，她还来不及喜悦，便听见少年沉吟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行！”
少年突然皱起眉，清秀的容颜上浮现几丝忧色，这对他来说倒是个罕见的神情，“我们要尽快回宫。”
“令主？”阿曼为他包扎的手猛地一颤，吃惊地问，“出了什么事么？”


拾壹·切肤之痛
尽管已过了立春，湖面上的晨风依旧冷冽，小眉懒洋洋地坐在船头，娇声问，“你还是不说吗？”
金丽旭脸色木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他浑身都浸泡在刺骨的湖水中，双手被麻绳缠得生疼，麻绳的另一边系在船栏上，几名劲装的女子守在一边吃吃地笑，一脸看热闹的神情。
“月使大人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小眉弯下腰，笑吟吟地望着眼前这张被冻得青白的脸，“你老实说了，我就放你上来。”
“可先告诉你了，少宫主随我家帮主到别处去了，一时半刻的也回不来，”她脸上还在笑着，语气却突然阴冷起来，“你也别指望他能救你。”
水中的人依旧沉默着，仿佛已经陷入了昏迷，小眉又耐着性子逼问了几句，见对方始终不理不睬，终于发作起来。
“把生死药灌给他。”女子娇媚的容颜森森有了几分扭曲，昨日高戈告诉她，说要陪赵奎贤前往坐忘峰，她心中便又急又气，九幽宫中谁生谁死，谁输谁赢，最后是谁做了宫主，她都不在乎，但高戈也不知受了什么蛊惑，不顾她死命劝说，硬要牵扯进去。
如今看着金丽旭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就仿佛看到了赵奎贤得意洋洋的嘴脸，一时间新仇旧恨都忍不住涌上心头。
几名女子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个大着胆子劝道，“小眉姐姐，用鞭子抽他几顿好了，大姐让我们问他话，可没让我们弄死他。”
“他命大着呢，哪有那么容易死，”小眉冷笑了一声，“你们只管把药拿来，若出了什么事，我自会向大姐交待。”
金希澈从噩梦中惊醒时，天色正一片昏黄，这片幽深的竹林遮住了宅院周遭的日光，同时也将时光的流逝变得混沌起来，单看窗外这一片霞光，根本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趴在桌上小憩的年轻人也骤然醒来，他慌忙来到希澈身边，握住对方冰凉的手，安抚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我梦见了我弟弟，”金希澈微微垂下眸，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覆在秀丽冰冷的容颜上，似乎将脸上那些微不可见的情绪一起覆盖进去，“他·······我有很多年没梦到他了。”
“原来你还有个弟弟，”允浩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温暖而安定，有种让人不知不觉中平静下来的力量，“有机会的话，我能见见么？”
冰冷的手被人握住，心中的惶恐渐渐平定下来，金希澈摇摇头，苦笑道，“他很恨我，我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兄弟间哪有什么化解不了的仇恨，”允浩的声音温柔如水，他一直是个乐天的人，不管多么复杂纠结的事情，到他口中，都简单明净如春日的暖阳，“即使他再恨你，只要你一直对他好，再深的恨意，也会慢慢淡忘的。”
“我补偿他，他就能原谅我吗？”不怎么相信地望了年轻人一眼，希澈摇摇头，“不会的，过去的伤口即使好了，伤疤还留在那里，他不会那么简单就释怀的。”
“他会的。”年轻人的语气却很坚决，不知是在说服金希澈还是自己，昏黄的光照拂进来，照出他清澈的眸中深深浅浅的黑，犹如深邃幽远的梦境。
婢女守在门外，见少楼主出来，连忙请示道，“少主，赴梦花用完了，熬药的人让我问您，能换别的药材么？”
年轻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去主楼再拿些回来，别误了时候。”
“可·······”婢女心中困惑，听雨楼以医药起家，楼中婢女大多也精通药性，这个安神的药方并不复杂，甚至也说不上什么确切的用处，即使换了几味药材，也并不影响什么，何况赴梦花中有催眠的成分，用多了，反而有些坏处。
但少楼主面色沉静，往日里爱笑的眸子中却没有什么欢愉之意，婢女是个有眼力的人，也不敢在这时候违背少主的意思，匆匆地下去嘱咐了。
宅院中莫名多了许多玄衣的甲士，婢女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只觉得这些终日肃穆的男人们看着很是眼生，听雨楼淡出江湖已久，却仿佛在突然间又沾染了一身兵戈之气。


山风穿梭在暮光沉沉的林间，车夫正在快马加鞭地赶着路，突然听到后面马车中又传来女子压抑不住的呻吟声，面红耳赤之余也忍不住疑惑。
从昨日上车后，除了简单地用膳洗刷之外，车内的两人几乎一直在纵欲缠绵着，即使当真是欲火攻心，这般频繁的交欢，似乎也太过了一些。
然而疑惑归疑惑，车夫却是没有胆子开两人玩笑，为惑水帮赶车这几年，高帮主的手段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何况另一位没见过的年轻男子，也不像是什么好惹的善茬，连高帮主对男子毕恭毕敬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少主真要折磨死高戈么？”饶是久惯了风月，瘫倒在赵奎贤怀中的女子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她媚眼如丝地攀上年轻男人的胸膛，在他耳边喃喃道，“高戈还想伺候您一辈子呢——”
赵奎贤笑了笑，眼睛中却没有什么笑意，随手拍了拍女子莹白如玉的后背，道，“等到了义父面前，你可还要记得这句话。”
提到那位弑师夺位的九幽宫主，高戈忍不住心头一颤，她抬起眸，盯着男子似笑非笑的脸，试探性地问，“听说宫主正在闭关，我们这样贸然跑去，他老人家当真肯见我们？”
“那孽种都想夺位了，我就不信义父还无动于衷，”话虽这么说，赵奎贤心中却隐隐有些底气不足，他知道自己那个义父一心痴迷武学，对九幽宫中的权势之位并不如何看重，不然也不会在盛年之际便远去坐忘峰闭关，曜日使若不找上门去逼宫，义父未必会有那个闲情来管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他撩开车帘，望着远处朦胧的青山，喃喃道，“不管怎么说，我到底是他养子。”
事到如今，似乎只有这个理由可以安慰自己。只有借助惑水帮的势力逃到坐忘峰，到了义父身边，那个人再怎么不理俗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曜日使杀了他。
“宫主只有您一个孩子，”高戈从身后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男子背上，她的声音温柔如水，仿佛是一名知心的长姐，宽慰着忧心忡忡的年轻情人，“只要少主到了坐忘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宫主定会为您主持公道的。”
赵奎贤含糊地应了一声，他不想将心中真正的想法告诉高戈，这个女人两面三刀，眼前为了人欲大法对他百依百顺，但没准下一刻便会拔出刀来。
他脑中的确有万千思绪烦扰，只是无人可以倾诉，连对他忠心耿耿的小旭，也不能带在身边。
在决心将金丽旭留在洛阳之前，赵奎贤心中并非没有犹豫，他们两个人自幼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但他正在做的事情，与他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情，却不能让小旭牵扯进来。
他曾经万分欣赏自己这个小玩伴的单纯与良善，然而如今看来，对于渴望权势与力量的他而言，那些温暖美好的品行，却越来越像是累赘。
从他将那个木匣子打开的那瞬间，有些东西，已经注定不一样了。

刚刚下过一场雨，窗外的竹林青翠欲滴，昏黄的光线氤氲出迷离的湿气，偶尔还能听到不知名的鸟叫。
婢女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唤醒在床上养神的病人，“公子，该吃药了。”
金希澈睁开眼，他精力不济，也不愿多说话，指了指桌子，示意婢女先将药放在上面。
“公子还是先喝了吧，”婢女一脸的为难，“少主吩咐过，要我看着您趁热喝。”
金希澈咳嗽了两声，这个婢女不过十八九岁，说起话来怯生生的，不知怎么的，让他想起了阿曼，心中不觉一软，也不欲让她难做，便无奈地伸手来接药。
婢女如释重负，连忙快走几步，想要将药碗递过来，但一不留神滑了一步，手中的瓷碗应声而落。
这药材中有几味很是珍贵，熬起来也甚费功夫，见自己闯了祸，女孩子的眼睛立刻便红了起来，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收拾，她也不敢大声哭，只是小声地抽泣着，看起来反而更叫人可怜。
“别哭了，”金希澈叹了口气，他不怎么会安慰人，也没有什么与女孩子相处的经验，见这个小婢女哭得伤心，皱着眉道，“就当是我已经喝了，你收拾干净就下去吧。”
婢女感激地抬起头，小声地道了几句谢，兴许是看出少楼主这个病恹恹的朋友不喜欢说话，她将地面的狼藉收拾干净后，就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金希澈已经有两天没见到郑允浩了。
年轻人说开封的药商新得了一批药材，他要亲自去看看，是否有能补气养身的珍稀之物。
年轻人临去时拉着他的手，静静地看了他半天，突然说，“希澈，你就等我一个月，不，二十天——”
“我会治好你的。”他平日里是温柔有分寸的人，那次却多少有些失态，金希澈觉得自己的手被他握得生疼，但心里却没有什么厌恶的感觉，反而莫名地有些感动。
年轻人说，“你要信我这一次。”
他甚至反复嘱咐着，“一定要等我回来。”
希澈觉得手心有点发烫，好像是从对方那里传来的炽热，神使鬼差之间，他点了点头。
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九幽宫的追兵或许明天就会赶到，还是点头应允着，会等眼前的人从开封回来。
允浩是真心待他好，也是真心想要治好他。
他一生得到的真心太过稀少，以至于在温柔面前总是患得患失，不知该如何是好。
理智命令他尽早脱离这无望的纠缠，但情感却一再沉沦。
那时看着对面那个人的眼睛，因为太久的等待而一点点黯然下去，嘴唇突然那么轻易地说出了承诺。
话音刚落的瞬间，不是没有过后悔，但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微妙的喜悦。
年轻人临走时交待许多，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夜，眼神明亮，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疲惫。
按时吃药，适当活动，最重要是不能受凉，夜间窗户要管好，外面若是有风有雨，便不要出屋。
······
其实金希澈觉得允浩太过多虑，这些日子他浑身无力，除了晨间外出散一会儿步外，其余时候几乎都躺在床上。
他也知道洛阳城里有惑水帮的人，这地方虽然偏僻，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注意点好。
这些日子他喝起药来都有些麻木了，但今天因为婢女的一时疏忽而少喝一碗，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愧疚来，觉得年轻人如此费力为自己治病，自己这样无所谓，反而有点辜负了。


近郊的路程算不得近，待车夫赶到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金丽旭五官上渗的血越来越少，但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到了后来，几乎是时断时续。
一看到了地方，小眉跳下马车，用力“砰砰”敲着门，“惑水帮沈小眉求见，还请少楼主——”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鼻尖一凉，饶是她极为警醒，急急一后仰，躲过了上方射下的冷箭。
随她前来的惑水帮众人瞬时都拔出剑来，警惕地望着宅院四周幽深高耸的翠竹。
数百支冷箭突然从竹林高处jishe而下，惑水帮的女弟子们还来不及看清它们是从何处射来，便纷纷中箭倒地。小眉和身手好的几个趁乱躲进了马车中，车夫已经被射死了，饶是这辆马车车身坚固，也被乱箭射得颤栗不停。
“小眉姐姐，我们怕是中了听雨楼的诡计了。”一名女子抚着胸口的伤，恨恨道。
“不对，”车外已经没了动静，小眉扯开一小角窗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我们与听雨楼无怨无仇，何况这布置似乎有段时候了，并非是单纯针对我们。”
林中静寂无声，几片竹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悠悠地落下。
小眉脸色骤然一变，厉声喊道，“快跳车！”
几名女弟子不知缘由，但都本能地跳出车去，直到看清外面的情形时，她们都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竹林上方不知何时显现了十几名踏枝而立的玄衣人，他们手中都抓着一条数米长的铁链，末端是尖锐的铁爪，此刻数十只鹰爪般的利器正向马车上方齐齐击去，若方才她们没有及时逃出，马上便要与马车一起变为碎片。
正当小眉突然想起昏迷不醒的金丽旭还在马车中时，她看见了一道月光。
一道冷冽的，清澈的，却又美得无与伦比的月光。
那道月色从飞驰的铁链上吻过，坚硬如铁石的利器全部都温柔成了一寸一段。
月色最后停在了她眼前。
沈小眉看见了一张倦倦的脸，那是个看起来算不上沧桑的男子，只是眼眸微微垂着，气色灰败，也看不出什么年轻人的气象来。
他五官生得极好，仿佛用上好的模具一点点精雕细琢出来的，但这种冰冷的美却没有任何人间烟火的气息。
那月色般的剑垂在他身侧，这个人似乎就立在月色之上，顾盼间有种遗世独立的孤僻。
竹林上的玄衣人如同在这清冷的月光下融化了一般，瞬间便全不见了踪迹，若不是地上还躺着几具尸体，小眉几乎快要以为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
或许是外面的动静太大，马车中气息奄奄的金丽旭居然呻吟了几声。
那个如月色般清冷淡漠的人不知被什么触动了心绪，一把扯开了马车的门帘。

拾贰·爱恨难明
他记得他的弟弟，还是很小很小的样子。
很容易受伤，很容易害怕，那么小小的一团，每当他用长满剑茧的手逗弟弟玩时，都怕一不小心弄痛了弟弟。
他一直是寡言的性格，就算是心里喜欢，也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去表露。
弟弟有时因为练剑受伤哭起来，他也不明白该怎么哄，只好硬巴巴地说，“别哭了。”
他那时候也是个孩子，所以有些事情做错了也不懂得纠正，很多年后回首前尘，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残酷。
他一心想让他绵羊般的弟弟成长为豺狼，可没想到原来各人竟有各人的机缘，高高在上的少宫主慧眼识珠，看出了他弟弟在血腥中不曾丢失的那么一点纯真。
那点几乎快要被他扼杀掉的纯洁，最后救了他的弟弟。
有时候他很感激赵奎贤，那个跋扈无能的少主虽然算不上好人，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充当了他本应承担的角色。
有时候却也痛恨那个人，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却仗着天生的好命，夺走了他唯一的亲人。
金希澈握着病床上弟弟的手，感觉又回到了朱雀殿那段灰暗而无望的光阴，他们总是不停地受伤，然后相互依偎地等待命运的审判，等待死亡或者继续这样活下去。
如果他没有听到动静出来，他的弟弟早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一缕亡魂，也是上天有眼，往日里他终日昏睡，不到天大亮，一般清醒不过来，今日却异常地多了几分精神，这才能及时出去救人。
时隔多年之后，命运依旧在此时显现出它的强大与不可抗拒。
仿佛每一个这样的生死关头，注定都只有他们守护着彼此。
“你是说，他的伤，只有听雨楼的少楼主能救？”
小眉就算再无知，现在也知道眼前这个冷漠的年轻男子是谁了，她避重就轻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将金丽旭的伤全推到九幽宫的追兵身上，好在男子只想知道该如何救治自己的弟弟，倒也没有留意她话中的纰漏。
“不错，所以我才带他前来求医，没想到少楼主不在，还遇到那些神秘杀手。”
听到男子询问，小眉连忙回道，“幸好月使大人您——”
“他人在开封，”病恹恹的男子微微垂着眸，淡淡地打断她的话，“你去驾车，我们现在就过去。”
病床上的伤者气息奄奄，若不是金希澈用几株老参护住他的一口气，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听雨楼中有的是珍稀药材，几名婢女一边服侍昏迷不醒的丽旭吃药，一边劝说金希澈不要贸然离开洛阳。
少楼主临走时可是吩咐过了，他的这位朋友身体不好，是绝不能擅自外出的。
金希澈脸色冰冷，始终都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握住弟弟的手，他是个感情内敛的人，相处这么多时候，婢女们还从未见他如此担忧的模样。
车夫已死，小眉亲自坐上去赶车，她一路上提心吊胆，一会儿担心金希澈看穿她的谎言，一会儿又怕那群玄衣人又冒了出来。她有心飞鸽传书，将现在的情况告诉高戈，只是苦于找不到独处的时机。
幸好一路上还算太平，那群玄衣人似乎真的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回去时的路与来时似有不同，她七绕八绕费了半天力气，车中的人隐隐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才找到了出竹林的小道。
“这里似乎摆有奇门遁甲之阵，”车上一名女弟子对阵法颇有研究，细细看了半天，道，“摆阵的是个高人，幸好无意拦我们，不然恐怕要困死在阵中。”
小眉面上不露端倪，心中却着实惊疑不定，听雨楼这些年来几乎快要淡出武林了，怎么突然间冒出这样一个诡异的祖宅，如此费尽心思的阵法，还有那些神秘的玄衣人，似乎都是为这宅院设置的。
他们仿佛是在看守着这院中的某样东西，不许外面的人贸然进入，也不许里面的人轻易出去。
幽暗的树林中，跪在马车前的几名男子显得十分突兀，他们身后的树上还系着几匹瘫倒在地的骏马，似乎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消息，让他们快马加鞭赶上这辆马车。
“于是，你们就让他出去了？”
这辆车较一般马车要大许多，拉车的马也有七匹之多，赶车的小童恭谨地卷开车帘，车内书案前披散着长发的年轻男子抬起眸，淡淡地问道。
他白银面具后的眼睛没有什么情绪，事实上，他的声音也沙哑平板，听不出什么起伏与喜怒。
但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却开始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任务的重要性，但阴差阳错之间，却酿成了大错。
“月使大人那时本该正在昏睡，不知为何竟会听见了，属下想，没准是兄弟连心·······”
“兄弟连心？”年轻的曜日使语气轻柔地重复了一遍，“你们的意思是，我费了这么久心思，比不过他一个兄弟连心？”

是后面观心那一点么
其实那女人就相当于白雪公主里的墨镜
王后会对着镜子问，我美吗
BOSS们也会对着她问，我渣吗
她就是一剧情NPC

车下的人颤抖得更加厉害，公子喜怒无常，杀人往往在谈笑之间，他们任务失败，本来就有了必死的决心，只是怕临死前多受折磨，死后还要拖累家人。
书案左右各跪坐着一人，左边的是个土地主模样的老头，又胖又矮，正是土令主薛克，下面跪的几个玄衣人正是他的下属，他心中此时正惊惧不定，唯恐眼前人话锋一转，将火撒到他的头上。右边的人大约四十来岁，容貌虽算不上一等一的俊美，气度举止却潇洒之极，一看便知是名门子弟。
“公子何必动怒，虽然有了一点小小的差错，却也无伤大雅，”那名中年人见车下几人吓得厉害，不觉一笑，他倒是不在乎车内凝重的气氛，施施然道，“月使大人没有认出他们的身份，自然也猜不到什么。”
“无伤大雅——”年轻的男子素来清雅淡漠，怒极之刻也不露于形，倒是让旁人猜不出他心思。他淡淡扫了车前的众人一眼，眼神轻蔑如俯视尘埃中的蝼蚁，“让他们兄弟相见倒也罢了，他要去开封，你们居然还真放他走了？”
薛克死命咳嗽了两声，车下的玄衣人们相视一眼，其中一人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月使大人救弟心切，若属下不放他离开，万一动起手来，恐怕——”
“属下身边这些不成器的东西，虽然有几分三脚猫功夫，但哪配和月使大人动手，何况他们招式特别，若是让月使大人看出端倪来，反而不好。”
见玄衣人解释得结结巴巴的，面如土色的薛克连忙在一边帮腔，自从知道月使逃出宫后，他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七掌令之中，土之令最擅长追踪围困之术，可月使身份特殊，公子又心思诡秘，他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追不得，伤不得，偏又放不得。
他不开口还好，一听到他的声音，年轻的曜日使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微微侧过脸来，幽深的黑眸直视着他汗如雨下的胖脸，“老宅外你布置的缚龙阵，似乎也没什么用处？”
薛克“砰”地一声跪到书案面前，他看起来又矮又胖，动作却出奇的敏捷，不过眨眼功夫，便连连磕了几个头。
他不敢为自己辩解什么，这件事原本并非是他的疏忽，当初公子让他布阵，用途也只为阻碍一时，但如今他任何解释都平息不了年轻日使的怒火。
他心知肚明，公子这是在迁怒。
掌握权力的人永远有这样的特权，他们可以颠倒黑白，他们可以随心所欲，他们不快乐，就会让别人更痛苦。
“公子倒也不必为此事烦心，”中年人见周围气氛越发凝重肃杀，脸色不禁也正经起来，只是平日里风流惯了，此时也不忘挥一挥手中的羽扇，笑道，“只要找人治好金丽旭的伤，月使还会乖乖回去的。”
年轻的男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那张银色面具仿佛是千重的雪，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掩盖在冰冷的银白之后，而那双漆黑阴沉的眼眸，却比冰雪还要寒冷。
中年人是七掌令中的雷令主寄归雁，七令之中，火雷土三令最早归顺曜日使，年轻日使虽然喜怒无常，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到底存了几分情面，寄归雁又是个浪荡不羁的性子，是故说起话来也随意不少。
“即使他当真会回去，那又如何？”年轻男子的声音嘶哑，偏偏有一种诡异清华的韵味，仿佛是碎了的翡翠珠子，在破碎时那尖锐的不再柔润的绮丽。
“不管他承诺过什么，也不管别人如何待他，为了金丽旭，他都可以不在乎。”
他心思深沉，言语间素来不露喜怒，但这番话之间却有几成轻微的停顿，像是有什么情绪必须刻意地遏制一下，才不会有所失态。
寄归雁没想到自己追随的这位主子居然会在此时计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由得一愣。
“公子大业将成，万万不可在此时分心，”寄归雁脸色颇有些复杂，最后只能这般劝道，“恕属下直言，公子若能如愿以偿，情爱之事自可强求——”
“但万一功败垂成，所思所求，都不过是万念俱灰，一场空梦罢了。”


洛阳距开封并不算远，快马加鞭，不过两三日路程。
只是人命关天，时间便显得分外珍贵，尤其是在心急如焚的金希澈眼里，每一分钟似乎都变得格外悠长，就像是沉默的兽，在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弟弟的生命。
大概是听雨楼的药材的确好，丽旭在途中昏昏沉沉地醒了数次，只是神志模糊，认不出守在身边的谁，只是轻声喊着赵奎贤的姓名。
金希澈在一边听得百感交集，他不是称职的哥哥，没照顾好弟弟，也不能在感情上扶弟弟一把，自己的生活都弄得乱七八糟，也没什么立场劝说弟弟不要迷恋那个靠不住的纨绔子弟。
一想到这里，不觉又多恨了清微殿中的那人几分，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失败都拜其所赐，若是当年没有被那个小魔头挑走，或许还有机会与弟弟重归于好。
再怎样也不会无望过今日。
他们终于只能真心地，或者伪装着，厌恶与痛恨彼此。
哪怕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命运也再没有了可以交融的时刻。
听雨楼在开封设有分楼，当值的大夫似乎早就料到金希澈一行人会来，一早便在楼外候着，远远看见了马车，便上前拦了下来。
“您是少主的朋友吧？”大夫一脸和气地说，“楼里飞鸽传书，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
“你们少主人呢？”金希澈将弟弟抱下马车，急急问道，他关心则乱，此刻顾不得思索郑允浩为何没有出来迎接，反而是小眉在一旁心里嘀咕，那位少楼主架子还真是大，惑水帮请他，他不去，自己朋友的弟弟都奄奄一息了，他也这么不紧不慢的。
“少主在药房配药，”似是看出了小眉心中的忧虑，大夫看向脸色焦急的希澈，温言解释道，“一听说您的弟弟受了伤，少主便一直呆在药房里，两天都没出来过。”
希澈心头一暖，脑海中不觉浮现年轻男子明朗的笑颜，他这几日心力交瘁，只是为了照顾弟弟，才硬撑下来，现在却莫名轻松起来，像是在无形中抓住了什么依靠。
他抱起昏迷不醒的弟弟，跟在引路的大夫身后，向药房走去。小眉却止住了脚步，她看出月使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到了金丽旭身上，根本不会注意她们这几个无关紧要的女子。
她与其他几个惑水帮弟子相视一眼，都觉得此刻正是逃走的好时机。
大夫打开药房的门，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来。
如果金希澈有平时十分之一的警觉，他都应该发现周围的诡异和大夫眼神中不经意间浮现的慌乱。
但他此时却本能般地忽视一切不合常理的地方，药房周围浓郁的药味让他想到了年轻人身上温暖明亮的气息，莫名地便有了安全感。
如果这世界上他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一定是那个从来没有欺骗过他的年轻人。
厚实的窗帘遮住春日清澈的暖阳，迷离的药香缭绕在这昏暗的房间中。
温雅的男子背手微微一笑。
金希澈瞳孔骤然间收缩起来，像是只受了惊的猫。他性格坚毅，很少会露出如此惊惧的神情。
药房里的确有熟悉的人，却不是郑允浩。
那个人也温柔，清俊，优雅如一幅缓缓展开的古画，但看着金希澈眼里，他却无异于吮牙吸血的恶魔。
朱雀殿中那些血腥的杀戮似乎在一瞬间都重新浮现在眼前，即使手已经碰触到了望舒剑，但心依旧惶恐，仿佛自己又变成了那个绝望无助的孩子。
怀中抱着的，同样是昏迷不醒的弟弟。
“大总管······”希澈叫出那个称呼，觉得自己的声音中依稀有些颤抖。
童年的恐惧，往往会影响人的一生。
“你不要怕，”温雅的男子声音很轻，仿佛是笔在宣纸上轻描淡写般划了一笔，有一种散漫而不经意的优雅，“我是来帮你的。”
“我和曜日使做了个交易·······”大总管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起来像笑，但这笑意同样飘渺而微妙，只会让人产生不好的预感。
神经质般紧紧攥住冰冷的剑柄，金希澈听到某三个字后，已经不想再往下听了，可大总管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跳得更快，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你弟弟的伤，我可以治好，”含笑扫了一眼对方怀中昏迷不醒的亲人，大总管声音轻缓，宛若在风间行走的幽灵，“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随我上坐忘峰，亲手杀了少宫主。”

拾叁·孤绝之路
在金希澈的印象中，大总管是个严肃而认真的人，他的衣裳永远一尘不染，尾随在宫主身后，为那位好武成痴的主人井井有条地处理各种繁琐的事务。
他精力充沛，思维敏捷，九幽宫上上下下，似乎每一处都有他的身影。
但那时的大总管，还是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男人，是他从逃难的难民群中挑出了希澈兄弟二人，后来又是他，将金希澈挑进了朝华殿。
如果不是这对兄弟际遇非常，他原本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印象，他一次次将这对兄弟推入最绝望残酷的境地，但对他而言，那不过是例行公事。
他甚至没有亲自动手，心中更不会生出任何愧疚。
而现在站在金希澈面前的男人，却与他回忆中不太一样。
那个像挑拣牲口一般抓起他们头发打量的人，那个将他们送进朱雀殿的人，那个坐在高处冷眼看着他们自相残杀的人，那个用淡漠腔调说着杀一人换一个馒头的人······
那个告诉他有人挑中他的人·······
那个，在很久很久之前，逼迫他放弃重伤的弟弟，一身是血地走进朝华殿的人·······
和现在眼前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那种冷静理智，近乎铁一般冰冷厚重的质地，仿佛突然间变成了飘渺的雾气。
金希澈有一瞬间几乎认为眼前这个人自己从未见过，尽管他这一生所有不幸都由这个人开启。
大总管打开手中雕饰精美的紫檀木匣，取出一丸绿色的药丸。
他神色很复杂，似是满意又似是踟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看着神志不清的丽旭咽下了它。
“这是什么？”金希澈疑虑地问，他其实是个多疑的人，若不是束手无策，也不会让弟弟吃下这来历不明的东西。
“放心，”大总管的眼神还流连在丽旭的脸上，似乎对方刚刚吞咽下的，是他一生最珍贵的宝物，“这是九重萼华丹。”
金希澈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曜日使自少年起便性情乖戾，虽然喜欢时不时用些稀奇古怪的花样折磨他，但补偿起来也从不吝啬。
可以说，九幽宫中的珍稀之物，他大多是见过的，有些甚至早被他吃下了。
而他从未听说过九重萼华丹，大总管这么看重它，想来是一件难得的宝贝，可平白无故的，大总管为何会让丽旭吃下？
金希澈不会单纯地认为，这是大总管和那个人交易的结果，那个人再如何只手遮天，但到底忌讳着在坐忘峰闭关的宫主，大总管手握重权，是宫主最信任的心腹，他们之间若当真有什么交易，也必然牵扯着九幽宫至高权力的更迭。
自己和丽旭，就像是这场盛大交易中微不足道的插曲，一个叛逃出宫的罪人，一个被少宫主舍弃的属下，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大总管亲自来到开封，还搭上这么珍贵的宝物？
“我来帮你，本也是机缘巧合，”似乎看出了他心底的疑惑，大总管收回在丽旭脸上留恋不舍的目光，微微笑道，“我原本要前往洛阳一趟，恰好曜日使对你放心不下，所以才替他跑了一趟。”
听到那个名字，希澈心中厌恶异常，他就知道，那个疯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的。
“你怎么进到这里来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大总管脸上神色的变化，希澈问出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听雨楼的少楼主呢？”
“以前我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大总管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始在自己的回忆中搜索那一点微薄的影像，那些时断时续的画面如同初春清晨的雾气，渐渐在他的眼中弥漫开来，“知道不听话会死得更难看，所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弟弟扔到死人堆里，自己去飞黄腾达。”
记忆不是太清楚，他每日都要忙很多东西，那些血腥的考验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只是看着眼前这对兄弟，似乎又额外地想起了什么。
兄弟同在朱雀殿，并不是很稀奇的事情，有的全都死了，个别天资不错的，也可以一起来到朝华殿。
最消磨亲情的，大概就是像金希澈和金丽旭这种，哥哥天资过人，是个天生的杀手，很小的时候就可以用利刃划破比他年长孩子的喉咙，去换取赖以生存的食物。弟弟却胆小笨拙，还有那么一点要不得的悲天悯人，终日跟在哥哥身后，每次见到死人，都眼泪汪汪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差距越来越大，哥哥马上就可以进入朝华殿，去过正常的生活，虽然辛苦，但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每日进行杀人与被杀的挣扎，而弟弟依旧天真如血池中突兀开起的白花，他甚至连刀都用得不怎么熟练。
如果失去兄长的庇佑，在朱雀殿暗无天日的血腥竞争中，他马上就会以最残酷的方式被淘汰下来。
“我活着，至少比大家一起死要好，”金希澈的眼眸黯淡下去，他脸色中原本就有种无谓的倦态，此刻那倦意更浓了，“至少日后可以替他报仇。”
“你若当真这样想也好，”大总管静静地望着他，眼神中浮现了一丝怪异的神色，似是怜悯，又似是轻蔑，“你不该趁着朝华殿训练的间隙去偷偷帮他，若不是后来少宫主和曜日使选中了你们，我本该用宫规处置你。”
“你以为到了朝华殿，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照顾你的弟弟，但一味的袒护，只会让他更加软弱。如果少宫主没有带走他，即使你费尽心思，你那个连杀人都不会的弟弟，总有一天也会死在别人手上。”
“我原本以为你真的很聪明，朝华殿的师傅们也很看重你，认为有朝一日，依你的天赋，可以成为七掌令之一·······”
“我后来成了辉月使，七掌令见到我，也要向我行礼，”面无表情地打断大总管对往事的回顾，希澈微微垂下眸，长长的睫毛覆下阴影，将眸底的情绪都遮盖在那一片晦暗中，“小旭后来到了少宫主身边——”
“少宫主之所以选中小旭，就是因为一次密林比试中，他一个人也没杀，少宫主觉得他单纯善良——”
“难道当初我做的决定不对么？”他缓缓地反问道，语气中并没有冷嘲的意思，似乎是真心有些疑惑，“我以为这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世间之事，总难两全。
陪伴在弟弟身边，只会让弟弟日益软弱，所以绝情地将那个哭求的孩子丢弃在血腥的尸骸之中，自己走向更为凶险莫测的未来。
尽管每次都告诉自己，总要让弟弟亲手斩杀一个人，才能渐渐摸索到这黑暗魔宫中的生存之道，但为人兄长的心，却还是让他一次次暗中出手相助。
隔膜与误解越来越深，到最后没有办法解释，也没有了解释的必要。他身处地狱，而弟弟已走出了泥泞，血泊与云端之间，容不下什么脉脉的温情。
一直在忐忑，一直在犹豫，一直在举棋不定，每做出一个决定都在颤抖。
只是事到如今，再回想那艰难迈出的每一步，还是觉得非此不可。
世间之事，总难两全。
他无能为力做到更好。
“那他为什么会恨你，你又为什么要逃走？”大总管有意无意地往床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语气越发轻忽，如雾气般弥漫着诱惑人心的妖异，“你当真就从未后悔过？”
“你的弟弟过上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但对你恨之入骨，而你呆在曜日使身边，过得似乎并不如表面上风光？”
“你牺牲了一切，得不到感激，你为自己选了一条孤绝之路，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解释你的苦衷。”
“与其今日这个局面，还不如兄弟二人当年毫无芥蒂地一起死去？”
金希澈脸色骤然一白，他往后退了几步，背后满是冷汗，仿佛方才交谈的一瞬间，已经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不，”他声音发涩，像是从肺部挤出这几个字来，“我没有后悔过。”
他抬起眸，直视着大总管雾气弥漫的眼睛，“你的摄魂术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
大总管笑了起来，温和地赞同道，“不错，对你这种意念坚定的人来说，它没有什么用处。”
“听雨楼的少楼主今日出门坐诊，我不过借用了他的药房，你不必担心，”温雅的男人看到对方突然间不自禁放松的神色，不禁微微一笑，“你居然当真喜欢那个人，只能说确实不怎么聪明。”
他说这番话说，甚至还有些许的遗憾，也不知在感慨着什么。
睡在床上的丽旭依旧闭着眼睛，九重萼华丹的确神奇，服药不过一刻，他原本惨白如纸的脸色已经红润许多，只是两行清泪顺着紧闭的眼睛流下来，似是那些在恨意中倏忽流逝的岁月。


拾伍·花非花
金丽旭的身体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他复原的速度，连大总管都啧啧称奇。
“九重萼华丹只有一颗，以前从没有人吃过，我也不知道它会有疗伤的奇效。”温雅的男子坐在驾车的位置回首一笑，他容貌十分清俊，如果忽略笑意中些许的诡谲，实在是一副赏心悦目的风景。
金希澈扶着还有些虚弱无力的弟弟，不动声色地看了大总管一眼，心中暗恨，按对方的意思，九重萼华丹原本就不是疗伤的药物，却这么贸然地让小旭服下，也不知安的什么居心。
“哥，”丽旭心中却有些愧疚不安，兄弟间多年的心结打开后，他只觉得自己当初太过任性无能，以至于忽视了兄长的好心，如今自己受了重伤，还要让兄长放下身段向大总管求药，“九重萼华丹是·······很贵重么？”
“当然贵重，”还未等金希澈开口，大总管清悦的声音已在车外响起，他貌似慵懒地笑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你哥哥身为九幽宫辉月使，自然用得起它。”
“没错，”希澈不欲让弟弟知道自己与大总管之间的交易，只能压下心头的恼怒，语气平淡地安慰弟弟，“你只管安心养伤，待到了颍川，你便在当地休养一段时间，我了却一些琐事后，就去接你。”
他们兄弟重归于好后，希澈越发珍重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只愿能将他推出如今这个晦暗难明的局势，至于自己，若能侥幸逃脱是最好，即使当真要亲手杀了赵奎贤，此事也万万不能让丽旭知晓。
他不愿弟弟因此恨他，更不愿弟弟为了那个纨绔子弟伤心欲绝。
“嗯。”信任地望着兄长隐隐带着期待的眼睛，丽旭乖巧地点点头，感觉自己又回到幼年那种无忧无虑的状态，只用躲在兄长的身后，不必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
在外驾车的大总管没有出声打破车内一片兄友弟恭的和乐融融，事实上，若不是他的推波助澜，他们兄弟也不会这么快就冰释前嫌。
人们总是更珍惜失而复得的珍宝，不是么？
唇角勾起一丝微妙的笑意，他这么愉悦地想着，自己内心的痛苦与煎熬，在预见他人更大的不幸之后，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