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而喻>
他对我说这话时我刚开了一罐冰啤酒，正打算咕咚咕咚的往炎热的胃里灌。听到这儿我却不知为何突然失了兴致，有些讶异的望向他：“你说什么？”
他倒也不生气，双臂环绕着坐在沙发上，一副完全无视我的质问的样子，双眼放空，不知早就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有些恼火，便稍稍提高了音调，又重复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这次他倒终于看了我一眼，却只是嘴唇微微蠕动，连细微的音节都没有发出。
我低头揉了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余光撇到他的目光仍定定的锁定在我脸上。说实在的，我真想立刻拿手抹抹脸看是否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或是操起扫帚向他头上打去。我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我皱起眉头，朝他晃了晃已开封的满罐啤酒：“说啊。”
他眨了眨眼，突然就毫无预兆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他眼里依然是那种一直让人看不真切的意味，那种我最讨厌的复杂意味。
“鸣人。”
他唤我的名字，语调突兀得不似平日那般极为冰冷，倒叫我产生了一种柔和的错觉。
“干嘛？”我凶巴巴的答道，真恨不得把一整罐啤酒都浇他个透心凉。
他不再理会我，径自走过去开了门，传来铁锁开合的声音。“啪”的一声，很是清脆。
又是一声，铁锁闭合，整个世界似乎都归于宁静。
他最后望向我的那眼竟让我没来由的不住颤抖。
我知道我就快要死了。
今日我买了花椰菜，青豆，胡萝卜，培根，甚至还兴致颇高的捎上了两条秋刀鱼。
“嘿，鸣人，似乎是不错的午餐呢。”
我朝牙微微一笑：“是啊是啊，谢谢呦。”
回到家中时，他仍做到沙发上，阖着双眼，似乎是在小憩片刻。我轻手轻脚的走向厨房，不料半途中他却猛然睁开了眼。
“中午吃青豆拌饭，眼考秋刀鱼配清炒花椰菜怎么样？”我见他醒了，便驻足征询他的一剑。
他默然点了点头，如黑曜石般温润深邃的眸子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我做青豆拌饭时还哼着一首自己也忘了名字的小曲儿，过了些许时候，我依旧像往常一样和他随意聊着天：“佐助，你爱吃鱼么？这个季节的秋刀鱼正新鲜呢，再配上蒜泥和花椰菜。你真该尝尝那滋味。”
说到这儿，我不由得抿嘴一笑，继续道：“你好像只对番茄有着奇怪的偏爱对么？不过单单吃番茄，也会缺营养的。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竟懂得这些了？啊拉啊拉，你不在的时候，除了忍术外我还学会了好些东西呢。你可别小瞧我了。”
我顿一顿，轻轻翻炒着锅中的花椰菜：“我常常在想‘如果如果佐助当初没有走，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但似乎想来想去，都得不到什么像样的答案。无非是我们一起努力学习忍术一起成长这些。但我总觉得，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啊，我是不是很奇怪？这不正是我一直以来所希望的么？如今我倒说起这些了。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对你的理解便又在无形中多了几分。后来想着想着，原本的希冀竟渐渐转变为了：‘只要佐助能够好好活着就足够了’。切……我真是个笨蛋……”
我淡淡的笑了，用手掌覆住额发上下摩挲：“现在？现在……倒好了。却美好的不怎么真实了。但这对我而言已是最完美的结局，我不觉得有任何遗憾。”
“就这么，宁静的，与你一同生活。我很满足很满足，满足到感觉胸腔里的血液都在回流似的。”
我把几样菜色细心的盛在盘子里和碗内，端着朝客厅的方向走去：“白痴……大白痴佐助！开饭啦！不全给我吃光的话，本大爷一定会亲手宰了你呦！”
他依然维持着那个动作静静坐着，双眸宁静似湖。我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快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待我坐定之后，见他依旧像石雕似的一言不发，便用筷子敲了敲碗的边沿：“喂喂喂，混蛋佐助，不要发呆了！”
他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眸子中波光流转，我眯眼一笑，夹起一块花椰菜放到了他碗里：“吃吧。”


半晌，仍不见他有任何反应。我叹了口气，起身从冰箱中取出一罐冰啤酒，手握住拉环，试探的望向他：“不想吃？渴么？”
“已经足够了。”
清冷却泛着些许疲倦的熟悉声线突兀得很，我一惊，但甚至不想试图去怀疑，去确定这究竟是谁的声音。
答案却一目了然。
只有我与他存在的房间中，除了他外，难不成是我自己刚刚开口说了句话？
他对我说这话时我刚开了罐冰啤酒，却不知为何突然兴味索然，讶异的问道：“你说什么？”
他的眼神依然是为我所熟悉的。纯净，复杂，期待，绝望。似乎一眼就能忘穿这世间的一切伪装。
所以，我害怕。
没错，我害怕他无声无息的再次离开，害怕他千鸟的蓝色光芒再次盘旋在手心，害怕他对着我嘴角微微上扬，确实决绝的弧度。
我不得不承认，我已无力去重新经受这些。
但我仍是太渺茫。关门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房间内，我一时间失了神。
我多想冲出去揪着他的衣领怒吼宇智波佐助你给我站住，或是一把拽住他的手臂阻拦他的脚步。
可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无法阻止他。
恍惚间，我突然又忆起那个只喝牛奶吃拉面的漩涡鸣人。漩涡鸣人曾经有一个很远大的梦想，是当上独一无二NO.1的火影大人。但当一切归于沉寂后，我却没有选择这个看似最为正确的选项，而是义无返顾的背道而驰，坚定得似乎这才是我一直以来的渴望。
因为我记得那个宇智波佐助。
宇智波佐助总是冷着一张脸，稳稳坐定第一名的宝座。被大把大把女生尖叫围攻，大把大把的男生不屑鄙视。但他好像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通身不带丝毫温度。
我却清楚的知晓这并不是他。
真正的宇智波佐助，会生气，会落寞，会微笑，会保护同伴，会舍弃自己的性命。我无法忘记曾经我抱着他布满针刺的身体，绝望感一点一点涌上我发热的脑子。担心这具身体就这么彻底没了温度，担心身体比头脑先一步做出反应的宇智波佐助就此，死去。我曾以为这就是重点，殊不知，于他，于我，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我无法忘却终结之谷时的他，却不是那个冷漠，嘲讽，暴戾的他。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大，最急的一场雨。似乎是急不可迫的想要洗涤天地之间的所有灰尘。千鸟和螺旋丸相撞的那一刹那，总是一个人坐在河堤岸上的佐助突然又留给我了那个寂寞的背影，和我如此相似的背影。我不禁怀疑，是否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只不过是在寻找某种希求，某种只有从佐助身上才能找到的答案。于是我一遍又一遍的确认，渴望着本就虚无飘渺的回答。
我以为我是疯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绝不可能听到他在我耳边呢喃着我的名字，我以为他绝不可能缓缓俯下身来，我以为他绝不可能……
终究不过是“我以为“罢了。他微长的额发发梢和着雨水轻柔的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却是一种微妙而不可言喻的感觉。
我实在不想再睁开眼，面对着那个冰冷而坚定的佐助。或许这样也是一种更好的结局，就让我这么和佐助道个别吧。但我依然笃信，有朝一日我会带着他回来，纵使踏着鲜血，纵使一身风霜，我都一定一定一定会带佐助回到木叶！我的信念，何曾改变。我突然莫名其妙的想揉乱佐助墨黑的发，看看是不是他那精致又棱角分明的脸上也会因此涌上那种恼羞成怒的表情。
正当我诡异的胡思乱想时，一只沾着雨水略显冰凉的手抚上我的头顶轻轻摩挲着，他清晰的呼吸声此刻就近在咫尺，似乎是想要诉说着什么。而且就连一向粗神经的我，也能够大概感觉到这份渴望的急切。
“鸣人……”出乎我意料的，他并没有再抛下什么狠话。那语气柔和得让人难以置信，我拼命掩饰住自己错愕的心跳，以防被他察觉。同时，我感觉后脑勺受的伤隐隐作痛。一时间好像所有乱七八糟的都搅在一起，在我的太阳穴中狠狠的跳动，企图挣脱出去。
他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的喃喃我的名字。说真的，我实在不明白佐助为何会这样。十几分钟前的佐助还在讥讽我的幼稚，那些话语无一不像一把把锋利的苦无扎在我的心脏中央、但现在，他却如此珍惜的念着我的名字，以一种我也摸不真切的温度，似是迫切似是温柔的重复着。


须臾，他坚定而有力的又唤了一声：“鸣人。”
宛如全身的血液都凝固般了的，在狂急的雨声中，我只听得见这一声呼唤。
佐助这个大笨蛋……到底在搞什么啊！
他微微挪动了身体，嘴唇轻柔的擦过我的耳际。我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全都灌进了我略有些发凉的耳内。
我等待着，同时，我也开始想象，佐助到底要对我说什么？对不起？别傻了？我会亲手杀了你？等着我？……
可能性实在有千种万种，尽管我已罗列出最为可能的几个和最匪夷所思的几个，却始终猜不透他的心思。或许吧，我从未看透过他。就连我以为的我们的相似，也被他决绝的否定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却怎么也无法融化那块冰冷的坚硬。
我能够察觉到他的犹豫，难道对于表面上昏迷了的我，他竟也如此迟疑么？我总感觉我与他之间有什么已悄然改变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无法用任何词语来形容和比喻。
他像是终于决定了似的，在我耳边清晰的说道：“再见了，鸣人。”
我一怔。他把手覆在我的头顶上，揉了揉我湿淋淋的发。然后，不带一丝犹豫的起身离开。他的脚步声不知为何在大雨中听起来还那样明晰，他走得极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一轻一重之间，我不由得担心起他负伤的严重程度，却忘记了对他留下的那最后一句话进行思忖，或，剖析？还是罢了吧。我无奈的想，反正再怎么样我也无法触及他内心想法的冰山一角。
再见了……佐助……
终结之谷那一战的记忆如此深切，以至于在他离去后的很多个夜晚中总频繁的出现在我梦中。有相同，也有不同。我总梦见他的血蜿蜒的一路向下，染红了地面上的雨水，也回到他被扎成刺猬的时刻，肆意的蔓延在积起的白雪上。红白相衬，甚是摄人心魄。
我想，我在害怕。
我对着除了我外空无一人的屋子发呆，连啤酒也变得不再那么冰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了？啊，或许是那天吧。
那天又一次应景的下起了该死的大雨，像是预谋已久般的将雨滴打在我和他的身上。我跪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他那张美丽而瘦削的脸。在我和他的身下，嫣红却显得更加殷红，静静流淌在大地上。
我多想大声喊叫，快找人来制止这一切。不要这么多血……不要……我试图蒙蔽自己，试图欺骗自己，因为我根本什么也做不了。我颤抖着双手，抱着怀里那具身体看他逐渐的失去温度，变得如同雨水那般刺骨的冰冷。我看着他的棱角分明的面颊一点一点的没了血色。我不动声色的看着，看着，却不再像那次一样爆发，也不再像从梦中醒来一样流泪。我抱着他，低下头去，轻柔的贴上他凉凉的脸颊。那冰冷便迅速的传达到我的身体里，并不是停留在外部，而是深深的刻在了里面。
像是某种契机，抑或只是巧合？几年后的现在，只换得我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的呼唤。
“佐助……佐助……”
“你知道么，我一定也快要死了。”
“我陪你一起，你可不要再逃离，也不要再管我叫白痴吊车尾了呐。”
“佐助……呐……笨蛋佐助……你听见了么……”
终于，最后的期望也如一根不负重荷的救命稻草般，破灭。
那天，我突然很想喝酒，想喝个醉生梦死，却未能如愿。有些痕迹，即使再怎样逃避，还是鲜明的印记在我身上。
我开始畏惧起他们来。
小樱压抑的哭泣，鹿丸无奈的叹息，纲手奶奶的沉默不语。太多的可惜太多的怜悯压得我喘不过气。
就好像我又回到了人人都厌我畏我的幼时，独自坐在秋千上低着头，即便如此人们的恶言恶语还是一字不差的传入我耳中。
后来我却多高兴有宇智波佐助的存在，尽管他的优秀让人不敢直视。我握紧小小的拳头，下定决心一定要赶超他。我知道，我总是表现得像个笨蛋，但是我多高兴。
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懂得宇智波佐助对我而言，除了朋友和兄弟外，几乎是成为了一种信念，支撑我不断地走下去，成为我身体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是我就让他这么在我怀里没了呼吸，没了温度。他不会再生气，不会再落寞，不会再微笑，不会再坚定。我忽然开始疯狂想念坐在河堤岸上寂寞的佐助，那时候他留给我的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也让我觉得无比安心，无比温暖。
可是我却弄丢了他。
然后，我的世界，轰然崩塌。
什么也没了。
<终>
宇智波佐助，于第四次忍界大战，殁，年仅十七岁。
总算没了“那个”叛忍啊，到了最后，木叶还算是留情。鸣人把床头夹着第七班合照的相框收好，于是，怒目而视皱着眉头的两个小小少年也不复存在。
桌上的盐烤秋刀鱼已经有些发凉，鸣人望着那两副碗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曾经卡卡西老师扳着他的肩膀，定定的看着他重复那句他已听过很多遍的话：“佐助已经死了。”鸣人却也不生气，也不伤心，只是迎上卡卡西老师的目光，淡漠却坚定地说道：“佐助在家等我，他饿了。”说罢，也不顾卡卡西老师的惊诧，抑或悲伤，径自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佐助不是那个佐助。
佐助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愤怒，不会悲戚。他只会安静地坐在那里，尽管鸣人内心清楚，这并不是真正的佐助。他却还是会给这个佐助做饭，对着这个佐助说话，望着这个佐助发呆。
呐呐，真是戏剧性呢。仅仅是幻象的佐助也会这样告诉鸣人：“已经足够了。”
于是坐在堤岸上的佐助，终结之谷俯下身的佐助，大雨中渐渐告别这个世界的佐助，一切关于佐助的画面和声音都聚集在一起，然后，碎裂，消失。
但那又怎样？我不由得慰藉的扬起了嘴角。或许，笨蛋佐助，我该去你的墓前看看你了。
你可一定要耐心的等着我啊。一定。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