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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得此言方才微微一笑，跟着说道
“既然婕妤都如此说了，那便暂且饶过他们这一回，下不为例。”
微侧过脸来瞥了跪在一边待罪的宫人
“都起来吧。”
在一片谢恩声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和颜悦色道
“婕妤这样想就好了，若是人人都和婕妤一般，恐怕这宫中也便不会有那么多流言蜚语，扰人清静呢。”
说话间早有宫人代为打起帘幕，殿内供着的红梅堪堪怒放，一时暖香融融，不啻三月，瞬间将冰雪寒气阻挡在外。由宫人伺候着卸下雪白的狐裘，接过了手炉拢着在当中主位坐定
“婕妤在外头候了半日，快别站着了，这边坐吧。”
宫人送上暖茶，和新贡上的红橘


随手取过一只红橘轻轻剥开，指甲掐入皮肉的瞬间那甘甜的果香迸裂而出，很熟练的将橘子剥成莲花的样式命宫人送到墨夷婕妤的位置上去。眼波滟滟，笑意盈盈
“蜀中新贡上来的，你也尝尝。倒不似其他果品那样只一味的甜，反而很是爽口呢。方才用过午膳，想来也有些腻腻的，这会儿用这个正好。”
闻道是虚连提氏在外求见，不急不缓接过婢子递来的丝帕拭去手上残汁，笑道
“珍昭仪膝上有伤，一会儿见礼时记得赏她个厚些的垫子吧。”
这才吩咐宫人传珍昭仪进殿。

“珍昭仪一向最是勤快，怎么今天反而比墨夷婕妤来的还迟些了？倒叫本妃惦念许久。”
一手轻搭在面前青玉条案上，案头是新摘来的那束红梅，艳冶浓烈的色泽仿佛染血。水眸悠悠流动，向后倚靠了引枕，带笑一睨：
“可别告诉本妃，是经过苑外梅林，见花开的好一时看住了，耽搁了时辰。”

7.
女官来报新晋的柳贵人殿外求见。于是吩咐人添席备茶，引她进殿。
披香苑宫女白兰小步走出，迎贵人于阶下，先是深深一福：“柳贵人万福。贵人久等了，请随婢子入内。”说着侧身在前头走着，一路引领直到大殿之外，两边宫人见了忙都行礼，上前打起厚厚的门帘请贵人进殿，并着人传话说柳贵人到了。

8.一番见礼过后照例赐座，却听柳贵人如是这般的一说，不由地秀眉微微一蹙，坐正了道：
“竟有这等事？宫里人多事多，奴才们偶尔躲懒吵闹也是有的，教训责罚一回也就罢了，却不该顶撞忤逆，倒叫柳妹妹受这等委屈。”
示意宫人送了香茗与她，又道
“妹妹，本妃知道妹妹新进入宫，不愿生事，但若非这几个奴才放肆至极，妹妹也不会到本妃面前来诉说了。妹妹无需为几个奴才置气，既然他们服侍不好，打发出去叫内廷司按律处置就是，有他们做例，本妃倒要看看谁还敢放肆。”


同处一宫，要么相互提携，要么相互倾轧，怕事的人当然可以选择明哲保身，保持观望态度。我觉得这也是种聪明的做法。
转向柳贵人道
“妹妹可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虽说只是小事，但要是置之不理，这以后又会怎样呢，旁人不明就里，还道是华清宫里无宫规，都要奴大欺主了。那才真真是个笑话了。妹妹既是我华清宫的人，受了委屈来告诉本妃知道，本妃又岂有坐视不顾之理。”
不慌不忙说过这番话，顿了顿又道
“如今华清宫里人数众多，又诸事繁杂，本妃忙于宫中事务，倒和各位妹妹生疏了，今天请妹妹们过来，一来略表存心，想与妹妹们共享佳茗；二来也是希望咱们姐妹增进了解，更添和睦。”

虚连提氏一番不咸不淡的道来，我便也好整以暇的听着，昭仪？凭你也配。目光幽幽在柳氏面上扫过。这柳氏果真是巧言善辩，人也伶俐，哪像你翻来覆去就是些陈词滥调。也就只能腹诽罢了。别的不说，光这一点她就比你这个昭仪强多了去。扬了扬下颌示意宫人给众人添茶，缓缓对珍昭仪一笑：
“是么，昭仪要谢，不如先去谢宁妃娘娘。当日若非宁妃娘娘相助，让你乘坐她的肩舆代步，又不顾皇后娘娘禁令为你请医疗伤，恐怕你遇上今天这种天气才真要疼痛难忍，行路艰难了。”
说着转开视线，噙了一丝清冷笑意淡淡言道
“不过昭仪还真是个感恩图报，知礼明义之人。自从宁妃娘娘抱恙，你既不曾登门探望，也不曾致礼言谢，若说是不愿扰了宁妃娘娘静养，怎的时至今日竟连一声问候也无？宁妃娘娘毕竟有恩与你呐。不过这样说来，你是该谢一声本妃，因为本妃已经代你去拜望过宁妃娘娘了。”
虚连提氏，这就是你最大的失败之处。用到别人时就姐姐妹妹说的亲热，要不就装出可怜模样博人同情，用过了就丢在一边，不闻不问，只管自己占尽皇恩荣宠。宁妃就是因为一时心软替你开口，连协理六宫的大权都丢掉了，你就这样回报她？真叫人心寒呢。还有你那些好姐妹，你独占恩宠，都不肯提携一二。你这样子，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愿意被你利用第二次。
阖了茶盏在手向柳贵人道
“柳妹妹言重了。妹妹聪敏灵慧，未必就什么都看不真切，不过是在本妃面前实话实说罢了，本妃怎会怪罪。只不过妹妹毕竟是新进宫来的，与众位姐妹尚且不算十分熟悉。墨夷妹妹这才出言提点。况且即使是同一句话，各人理解不同，也难免会生些误会，若不说开了怕也要生出嫌隙来。其实墨夷妹妹和柳妹妹你一样，也是为了众家姐妹的和睦。”
目光滑过众人妆容精致的脸庞，顿了顿又含笑续道：
“更何况，即便是自作多情也算不得多大的错处。自作多情不可怕，自作聪明才可怕，明明愚蠢却自以为聪明那就更要不得了。在本妃看来，就算要自作聪明，也要看看你面前的人聪不聪明……”
说着回首一笑，看定了珍昭仪道
“你说是吧，珍昭仪？”


虚连提氏至此便说不出话来。我当她多能耐呢，原来也只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而已。我想我当初没入冷宫的时候，她恩宠正隆，少不得起了得陇望蜀之心，少不得在皇帝面前进谗将我大加诋毁，因为这是深宫妇人之常态，她必然也不例外。那么很好。我凝视于她，柔声笑道
“昭仪一向信誓旦旦，理直气壮，怎么这会儿就哑口无言了？”
墨夷氏最是谨慎小心，这是她的好处，当然她的好处并不止这一点
“大病初愈？她这病好了可是很久了。本妃瞧着毓姬似乎很少和后宫姐妹们往来，若叫她来，和妹妹们品茗共话，必然能更添和睦，便也是极好的。她若迟迟不来，倒像是……怕了什么似的。倒叫妹妹们等了这许久。”
说着命人取过画来近看，转向柳贵人道
“柳妹妹过谦了，都说字如其人，其实不仅是字，从画上也能瞧出一二。柳妹妹这画中红梅清傲有节又不失艳丽，可见是下了功夫的。这画也很是应景，难为你有心。本妃苑前的红梅开的很好，稍后便着人拣了好的折下，送到潇湘馆如何？来人，把这画也拿给诸位妹妹好好瞧瞧。”

冷眼瞧着虚连提氏那张粉饰精致的脸，唇角缓缓上扬，勾起玩味的弧度
“哦，那昭仪想了这么久，可曾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昭仪冰肌玉骨的，若肯献出些许血肉，那真是再好不过。你放心，本妃虽有不忍，但也不能阻止昭仪割肉为药引的诚心，不仅如此，还会上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德惠六宫，定会褒扬你的。”
“墨夷妹妹这话说的，也是过谦了，但凡入选宫闱的女子，总不会是平常之人，更何况天子妃妾。都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墨夷妹妹的蕙质兰心，本妃早已知晓，凭妹妹的聪慧好学，又有什么是学不会的呢？”
“柳妹妹你瞧，墨夷妹妹也说你这画画的好。”
明哲保身，也不免要落入争斗的泥沼，因为弱势在获取力量之前必须要倚靠强者来求得自保，想在华清宫安稳，很简单，安分守己，隔岸观火，都好，但要是有谁敢将那一丝异心付诸行动，我会叫她为自己的愚蠢捶胸顿足，痛不欲生。虚连提氏，你做好觉悟了么。
这时宫女进来禀告。苏氏到底是来了，我还以为她是真的怕了，不来也罢，既然来了，也该好好款待才是。
“传。”
待苏氏进殿，不紧不慢的吩咐众人添了上好的密合香，更给每个嫔妃都换了热茶和果品。良久方才悠悠一笑，也不看她，阖了雨过天青的茶盏，往后倚靠了引枕，淡淡开言：
“那些个虚礼也就免了……”
说着缓缓抬眸，略扬起下颌，低垂的目光俯视了阶下的苏氏，片刻后放平视线，将手里茶盏搁下一侧，慢慢牵起唇角：
“你可知罪。”

静静听了片刻，瞥向一侧侍立的宫女
“这香熏的我脑仁疼，去换了沉水香来。”
待苏氏一番辩驳之后，目光在阶下众人面上一扫，方才微微一笑：
“你以为本妃会因你今日来迟了便责罚你？”
“有功必赏，有罪当罚。你当然要罚。然而你罪不在此。”
命人拿来一叠宫册，取过一本，慢慢打开：
“此前大尚宫娘娘给各宫各苑都送来宫规典册，传令下来叫众嫔妃仔细研读，为的就是整肃宫闱。不知毓姬是否还记得有这回事？平日里就目无宫规，连最起码的晨昏定省都视若无物。所以就算你今天来的再晚，也不足为奇。本妃只是奇怪，连新入宫的柳贵人都晓得要给皇后娘娘和主妃问安，你久侍宫中如何却不晓得？是你把宫规法度视作儿戏，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曾把中宫皇后看在眼里？本妃原本想着毓姬你也算是宫中的老人儿了，原该为你留些体面，因此才不予计较，还指望着你自己知道。哪知多番宽纵你也并无悔改之心。不管你如何辩解，错了便是错了。”
啪的一声轻响，阖上了那册子随手摔在案头：
“把这本《女诫》拿给她。”
“既然你自请责罚，本妃念及旧日姐妹之情，还是网开一面，从轻处置。”
重新拿起了茶盏，也不看她此刻是何表情，只管淡淡言来：
“去，殿外宫阶下面跪着去，把大尚宫娘娘送来的这部《女诫》好好念一念，清醒清醒。声音要大，要让大家都听到。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来。”


所以说对这些人，根本用不着顾忌什么，越是好性儿她们就越会得寸进尺。敬妃是么，我压根不稀罕你们所谓的敬意，只要你们惧怕，避忌，那就够了。你不觉得言笑晏晏间的杀戮，更具有美感么？很快，苏氏诵读之声依稀传进殿来。我还是头一次发觉，她的声音这么好听，比宫里人孝敬来的画眉百灵叫的都好听。我伸展右手五指细看那白皙如玉的肌肤和泛起淡淡珠色的指甲。我是个贪图享乐的人，但比起享受，我更喜欢看人痛苦的样子呢。微微眯起眸子笑了，柔声细语的对一侧的宫女道：
“声音还不够响。本妃说了，要让这里的人都听见，要听的明白。伊人，把这话说给毓姬。”
然后我向虚连提氏挑眉一笑，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我逼到死角了？真是愚蠢又无用的人，就算是谎言，也可以用一个新的谎言去遮掩，你连最起码的圆谎都不圆不好，还敢在本妃面前弄这些小巧？玩味而轻蔑的：
“珍昭仪说话，怎么前前后后自相矛盾？方才信誓旦旦说自己如何诚心礼佛，现在口风一转又成了妄信鬼神之说……如此善变，即便神佛有灵，大约也猜不透昭仪的心思了。倘若昭仪真当如此诚心，差不多也该感动神佛，怎么你这膝盖至今都得不到神佛半点惠泽，至今疼痛难行呢？诚心与否，本就空口无凭，唯有天知地知而已，既然昭仪没那个胆子割肉明志，那就坐着好好喝你的茶。”
日头毒么。柳氏的话倒是激起我一丝笑意。
“日头毒？如今也不是盛夏酷暑，倒是早春时候风大，吹一吹也好让人清醒些。”
“你们谁有话，就在本妃面前明说了罢，宫中流言不少，本妃可不想有什么误会，害咱们姐妹彼此生了嫌隙，那可就不好了。呵，到底是本妃太过宽纵才有今日之事。其实本妃倒是很想知道，要是华妃娘娘宫里的人也这么不讲规矩，华妃娘娘又会如何处置呢？”

慢悠悠的打发了几盏茶的时间，苏氏诵读之声传进殿来，我淡漠地看着下首表情各异的嫔妃们。我不急，一点不急。忽见墨夷氏的目光落在那精心修剪过的红梅上，我见她眼中柔和神色不自禁的流露，隐约猜到了几分，却是转过一念，于是看向下首众人微笑言道
“在座的各位，想必也都知道近段时间以来宫里稀奇古怪的传言不少，有些话就和一阵风似的，听过也就罢了，本妃不希望在座的任何一位牵扯其中。”
深深看了虚连提氏一眼，转眸瞧向殿外。早春的风干燥且颇有几分凉意，跪在风地里的苏氏是个什么样子，我没有兴趣去看，因为她逐渐嘶哑起来的声音，已经足够见证了她有多狼狈。轻轻拨弄了茶盖儿笑出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各位妹妹都是聪明人，本妃，很希望往后每年这个时候都能像今天这样，和妹妹们品茗谈笑。”
真当以为本妃是好性子？往日不予计较不代表我不想计较，只不过给你点时间，等着你自己找死罢了，因为要是一下子就结束了，会很没意思。九嫔之首怎么样，不甘心又怎么样，当初既然选择了与我作对，就该有今日的觉悟，敢在背后给我下刀子，这会儿我当面小小的清算一下，你反倒畏缩了？看到苏氏这个下场，你可怜她，还是你自知理亏不敢多口？要是可怜她，如何连一句为她辩白的话都没有，如果是好姐妹，又岂会不置一词只想着自己避过风头。
恰在此时宫人禀报说栖梧殿的掌事宫人落扇来传皇后懿旨。当下领了华清众人跪接旨意。你看，这还只是个开始呢。又过了一个时辰，苏氏也跪在风口又念了一个时辰，身边伊人悄悄请示是否要教苏氏回来。我推了下茶盏
“本妃早就命人请了尚药局的娘子来给本妃请脉，毓姬若真是体力不支昏晕过去，本妃会命人好好的请她醒来叫她继续。本妃说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来。连这点都承受不住，又何谈改过何谈诚心呢。”
我这才起身，缓步走出立于玉阶之上，俯视阶下早已疲惫不堪脸色苍白的苏氏
“时候不早，姐妹们也该回去歇着。至于你，毓姬，抬眼看着本妃，告诉本妃，你可想明白了？”
轻叹一声：
“看来你还是不明就里呢，也罢，既然如此，本妃不介意把皇后懿旨再对你重复一遍。”
缓步走下台阶在她面前站定，目视前方，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
“贵姬苏氏，教子不善，德行有亏，罔顾大尚宫之警，无视宫规之束。逢十七公主染疾未愈，责令苏氏日抄宫规女诫女论语以律自身，省不敬之过。誊无量寿经金刚经以清本心，祈公主之福。疾痊为效，改悔为期。日呈栖梧，不得有误。”
说着微微垂下视线，看着下首跪地的苏氏，挑起一抹淡漠的笑，压低了声音对她道
“不知道毓姬究竟懂不懂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
“有些话有些事，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娘娘她信了，那它就是真的。”
沉沉一笑，收回目光，微扬起下颌，淡淡言道
“回去好好反省，好好教导你那双儿女。你该知道子女有过，反坐其母。”
言罢转身径去，吩咐下去散了茶会，又对宫人道
“过会儿再去跟皇后回禀一声，就说珍昭仪膝伤作痛行动艰难，这两个月春寒料峭，于她更加不便，本妃怜恤她的难处，准她待在宫里静养。呵，求神拜佛都救不了她，总这么痛着也不是个办法，那只能去跟太医院说一声，教他们拿个更高明的方子给昭仪好好治治。再把那红梅给墨夷婕妤和柳贵人宫里送去。”


【闭幕了闭幕了 = = 随便戏随便水吧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