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语切 情真语竭
严浩把很多精力放在陈述历史与反思现状上,但他仍然没有忽视对表层剧情的雕琢,大亨一家的悲欢离合从始至终使观者随之忽而欣悦、忽而哀伤。亲情、友情、爱情,无一例外的丰满生动。最直接的人情触动往往令我们思比自身,感慨万千。
当表妹仔告诉番仔:“我们肯定会结婚,你走唔喇了”时,有多少人为两小无猜的一对儿女欣悦莞尔;当东家奚落亲生不如买来,布锦萍坚持对布华泉说:“我就是你阿奶”,而布华泉三次激动地回答“我嘚了”时,有多少人为养育亲情心有所动;当生计无着,布锦萍不得不将儿女一一送出,亲人嚎哭话别时,又有多少人为骨肉分离心有戚戚。
然而,并非所有的感情都直接诉诸语言,也有那一种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沉默和貌似言不及义、顾左右而言他的婉曲表白。当少不更事的孩子问起番仔差异时,父亲永远都没有回答,只让阿妈烫鸡加餸,再问就打屁股;当儿子拒绝接班渔船营生,上岸开始新生活后,一向反对的父亲终于跟儿子喝了酒,并告诉他“无论做乜都好,睇住弟妹”;当阿泉发达后,同最初给过他帮助和他共同成长的朋友一起吃饭时,仍然习惯性地将面包一分为二;当阿妈不愿多享受布华泉供养时,阿泉默默地将象征对母亲身份认同的耳环戴在了养母耳上;当看到纪录片中养母拿着半边耳环四处为阿泉寻找生母时,布华泉低头堕泪;当阿娣和阿泉的婚姻出现裂缝后,布华泉最终选择了亲人一样的糟糠之妻,将新的助听器塞进夫人耳中,轻声唱起幼时的“咸水歌”,开启了他们之间新的有声世界。有声的表达是真情一种,而无声的传递同样深挚感人。个人最喜欢的三场情,一为幼儿时不许问,再问就打屁股;一为士多店里父子间言不及义但彼此心知肚明的混乱告白;最后就是追悼会现场低头堕泪一节。一位喜爱《浮城》的筒子说起父子告白一段,觉得像极自己家中状况。其实,在中国,这种无声的父子亲情比比皆是。读书时,一男同学曾主动反省“太早拒绝了来自父亲的信息”,但相信他在同父亲面对时,应不会主动坦白。布华泉说水上人家不识表达,难道仅仅是水上人家么?华人本就不是一个把“我多么多么爱你”挂在嘴边的群体,所以易造成误解。可一旦误解冰消雪融,那种因彼此理解而迸发自心底的情感反比天天嘴念穷嚼的热爱更加震撼。
另外,在爱情这个问题上,有人觉得菲安的出现貌似横生枝节,有人疑问布华泉对菲安是否心存爱意。个人觉得虽然布华泉最终选择回归原配家庭,但他与阿娣间似乎亲情多于爱情,而对菲安则更多爱情。菲安不仅在事业上给予他极大帮助,在生活上亦关心体贴,买衫、选鞋、教礼仪,很多场合共同进退,几乎已经扮演了布太的角色。而菲安的美貌高贵与睿智聪慧更令她散发着迷人芳香。面对这样一位亲密的伙伴,布华泉怎能不动心,他一度认定菲安是“上天的恩赐”,但最终还是在人精一样女儿的暗示与感召下扑灭了心头爱焰,担负起丈夫与父亲的角色重任,将儿女之情放置一边。个人觉得菲安这个角色的存在是必须且非常重要的。一方面,这个人的确是原型故事中本有的人物;另一方面,她的部分深刻展现了人情世故的真实与复杂。每个人的感情都是摔碎的玻璃球,四分五裂后无一完整。布华泉将最大的一块留给了家庭和阿娣,将倒映着菲安面容的小块儿埋藏心底。虽然没有人可以纯粹透明单一,但并不影响你选择压倒多数的比例。电影里的菲安无疑是个天使,她把爱留给了布华泉,却也尊重他的选择,把布华泉送回了家庭。那句“你要向妻子表达感情,也要告诉她是谁告诉你这样做的”,同样有着声东击西的效果。也许她最美的时刻不在于主动拥抱,而在于放手后优雅的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