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十年在人的一生中并不是短暂的时光,一个作者能写十年,有一群读者能跟随十年,我以为,这样的过程也足以称为「殊遇」。可能看安妮宝贝的文章,对我而言,好玩的地方不止一处,在语言上的经营,在行文上的布置,保持一定量的书写,有节制地叙述,在我看来,这都是身为一个作家的本分。能够始终行走,保持可贵的独立性,珍视自己的才华,小心维护来之不易的天份,於我而言,这也是难能可贵的。《春宴》中许多章句单独抽出,读来仍是绮丽而有节奏的,小说只是载体一种,如同船行水上,所载之物可以这样或者那样摆列,一同沉浮动荡,美的就是美的。文字是文章的根基,思想是文章的内力,如果一个作者连经营文字都不愿意,那就妄谈写作。始终,在这十年间,我觉得作为一个作者,安妮宝贝是以诚意真实在经营文字的。可能有很多人在模仿她的风格,却很少有人能学得像。这才是正真的「风格」吧。外形可以模拟,内核却困难。平流缓进是一个纬度,静水流深也是一个纬度。
相较於以前的作品,我想,作者仍在尝试突破。个人的印记风格一直被保存著。之前更侧重於对某个人的书写,《春宴》则是在尝试书写多个人。之前的书写是一个人身上含有两股力量的角逐,《春宴》则是将作者自身的多面性和矛盾性拆分开来,放置在不同人物身上,个体自身的矛盾、个体与个体的矛盾、群体中的纷乱,更立体地呈现出来。
文字在我看来是一种对抗遗忘的东西,也是一种穿越时间空间的通道,是梳理思维整理经历的方式,写下的字,有时候代替作者死去或者重生,是某种否定,又是某种确认,在企图藏匿的同时又有蛛丝马迹令其昭然若揭,是「这也是一种被沉痛压力压抑住的自由」,本身具有囚笼和自由的双重属性,画地为牢又扶摇直上,是「骄傲」的「孤立」,文字再如何昌盛繁华,写的时候只归属於作者,读的时候则只归属於读者,文本是此二者之间唯一联系,
「世界尽头」是什麼样子?《告别薇安》中的《烟花夜》有一小节,题目是《去往世界尽头的路途》。我总觉得迈出的每一步,终究都是踏在这条道路上,无论愿意与否,方向未变,或者波折,或者直接,只是一步步,坚实有力,不容存疑。风景吗?有的,很美,美若落花。或者说,落花的速度快,我的步伐慢。Hugh Prather说:「生命是一种渐行渐远的觉醒,当它到达最深处时,便将我统合为一。」——庆长姓周,周而复始;清池姓许,许予愿景。轮回和执著,如车轮般,重蹈覆辙,滚滚前行。「外若迟缓,内独驶急」。
关於世界尽头的诘问,无尽的旅程会通往何方,这一生就是这一生,穷尽了,只是个人旅途的终结,单程车到站,下车,仅此而已,其他的人仍旧存活在世上,日日不息,生生不息。邱妙津的日记中有这样一句话,说的是:「你会在流浪的尽头等我」;在二十六岁那一站主动下车的邱妙津,在整理出版的日记中的最后一句话是:「人生何其美。但得不到永远得不到,那样的荒凉更需要强悍。」——这句话也被编辑放在序言中,既是开头也是结尾。更多的事情,或者本身并没有所谓的意义,且行且走且停,往复循环,经历著,来了走了,有时候似乎可以走了很远很远,到头来发现可能还是在那个点上,绕了一圈回来,又或者根本没能离开。
阅读时常常会浮现起来的一个念头,只是,似乎这又不是个问题,在这个点终结死去,在这个点开始新生,宴起宴散,春去春来,轮转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