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冰冷黑暗的走廊中，黎华牵着我不断前行。他一直沉默不语，而我的疑问几次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我们就这样无言地走着，最终回到了我那幽暗的房间。
黎华让我先进去，然后自己也走进房间，掩上了门。我们靠在相对的墙壁上，静静地注视着彼此。

“黎华。”
他向我微微颔首。“随便问吧。”
“为什么一定要帮我。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即使是同类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他笑了笑，眼神中仿佛在说“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怎么会不明白。
相处的这段时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同类”那么简单。
只是，从内心深处，我总是本能地拒绝对于他的情感。
因为我不希望再给他人带来灾难。

我轻叹一声，提出下一个问题。
“欧凯华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
黎华脸色一变：“说来话长。”
他双臂环胸，淡淡讲述。

“二十多年前，吸血鬼一族中有一个美丽而高贵的女子。她虽然身为异族，但心地非常善良，远远超越了许多人类。”
“后来，她结识了一个人类男子。也许是一见钟情吧，他们疯狂的相爱了，并很快结为夫妻。女人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男人——除了她身份的秘密。她一直小心地掩饰着，男人也从来没有察觉……直到她为男人生下一个男孩的那一天。”
“那个男孩……”黎华仰起头，出神地望着某处，“他有着他父亲无法给予的容貌，有着异乎寻常的特征……但最重要的是，他长着吸血鬼特有的獠牙！”
“男人也许是爱过女人的吧，我不知道……但是当女人的身份被揭穿时，他显然是忘记了自己与妻子曾经的恩爱情景。他憎恨、厌恶自己的妻子，感到受了欺骗。于是，他决定将妻子杀死。”
“那个女人本可以逃走的——吸血鬼的能力常人根本无法抵御——但他没有那样做。尽管她丈夫的心中已经只剩下仇恨，她仍然深深地爱着他。她无法忍受心爱的人对自己的憎恶，便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死的时候，她刚满月的儿子就在一旁……她的丈夫面无表情地进来了，用脚尖将那曾经是她爱人的女子的尸体踢开，抱起了血泊旁的男孩。”
“女人很快就下葬了……外人只知道她是因产后虚弱而死，金钱掩盖了事情的真相和留言的传播……男人一年后又结婚了，这次他娶回家的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也许是因为杀害自己妻子的缘故吧，他们过了很多年才有了孩子……而此时，那个吸血鬼的后代，那个男孩，也逐渐地长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逐渐了解了一切。”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一切的根源……
黎华望着我，眼中有些许的悲哀：“没错，那个男孩就是我，那位死去的吸血鬼女子，是我的母亲。”

房间里是如此安静。那些阴暗寒冷的空气不仅漂浮在我们身边，更缠绕进心灵最深处。

“我的母亲姓黎，父亲姓欧。父亲抱走我之后，给我起名叫欧凯华。当时我太小，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他又给他和那女人的儿子起名欧凯文……”
“他们骗我说我得了某种疾病……不能出门，不能见人，每月必须服人血作为治病的药剂……我就这样长到五岁、十岁，从未踏出别墅一步。”
听到这里，我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这样的童年……
“直到十年前，我翻寻父亲的旧物时，忽然发现了母亲当年的日记……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当时，我有种一下子长大了的感觉。我质问父亲，结果他也无言以对。从那天起，我的名字便成了‘黎华’。只能是‘黎华’，永远是‘黎华’……我永远不想使用杀人凶手的姓氏。”
说完这些话，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是不是在掩盖眼角的泪水，我不知道。

“都过去了不是吗。”
我走到黎华身边，凝视他在黑暗中显现的优美轮廓，哀伤地一笑。
“……”他睁开眼睛，静默地望着我。
“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多的秘密。”
琥珀色的光芒忽然在幽暗中剧烈闪烁，我一怔，手便被黎华紧紧抓住，然后整个人也被拖到他身边。他不顾我的挣扎，伸展手臂，将我揽在怀中。
“……方若绮。”
心脏紧张地搏动着，几乎要跳出胸膛来。
“怎……怎么……”
黎华凑近我耳边，我能够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
“我曾经有很多秘密是吗。”
“……”
“我告诉你，现在，你就是我最后一个秘密。”

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脑中一片混乱。但最终理性还是占了上风。
“黎华。”
他显然有些疑惑，将怀抱放松了一些。
“……原谅我，我现在还不能，为了你而长大。”
“……为什么。”
我痛苦地咬紧嘴唇：“黎华，你知道我为什么在流浪吗？”
“……”
“我从小就被遗弃，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后来一对人类夫妻不嫌弃我的身份，收养了我，待我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甚至比对待他们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我们一家人的生活非常幸福。”
“但是有一天，我吸血鬼的身份被一个邻居揭穿了……他们想要杀死我，但父母竭力保护着我，甚至连我那不到十岁的弟弟也都勇敢地站在我身前……那些疯狂的人们杀害了我的父母，又杀害了我的弟弟……以他们的牺牲作为代价，我总算逃脱了，但是却失去了一切。”
我抬起头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眼中泪水涟涟。
“黎华，我的父母和弟弟都因我而死……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为我而死了！你说我怎么还能有权利接受别人的爱，怎么才有权利爱人？！”我声嘶力竭地喊着。
“若绮……”他难过地抱住我，温柔地擦拭着我脸颊上滚落的泪水。“相信我。我会一直在这里。永远。”
哦，这一刻，我宁愿不去想那过往的一切。
这一刻，我只想沉沦在黎华温暖的怀抱中，永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