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有了学唱戏的念头,三儿便格外留心姐妹们的唱做。
有时在院儿里晾着被单,趁师傅没瞧见,她也藏在被单后绾个兰花指。有时被师傅发现不好生做事,也会吃上几记责打,但三儿还是庆幸,这比起他打徒弟要轻得多。
每日里练功苦闷,却都要经心对待,通常是一个孩子出点差错便株连全体,这叫“打通堂”。
师傅打孩子时,师母就在屋里打鸡蛋,伤得重的要涂些蛋青。
剑琴剑棋小姐俩最不禁打,偏还爱哭,练功时也比别人娇贵,一遇上撕腿哭得扯心裂肺。宋班主常护着她俩,劝巫师傅说这俩孩子还小,扮相那么好要打坏了就可惜了。
小雪好犯懒,总是人家在抢背、飞腿、下拱桥时,她躲在厨房偷东西吃。巫师傅不常对她动手,但常常要骂她。小雪一听骂就掉眼泪,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疼。
三儿就喜欢这小雪,没丝毫攻击性。
那看起来横行霸道的二毛,相处下来其实相当可爱。只是她脾气倔,整个班子里,只她一个敢和师傅顶嘴,当然没少受皮肉之苦。可大伙都喜欢她,包括巫师傅心里头也是爱她这股冲劲儿。二毛工花脸,小小的女孩子,五官也俊秀,唱起花脸来却底气十足!
后来,三儿听说二毛的名字叫付静,是天津来的。
除了二毛,依三儿看来,就数大师姐和小艾最能吃苦了。而且大师姐总是护着大家,不管是谁惹了什么祸,她都敢站出来担下。难怪,师妹们要叫她“谭大哥”。
小艾则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人虽娇小,胆子和力气却很大。疯疯癫癫也没什么心眼。单是想娘的时候不开心。
那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呢?真是奇怪,她很少挨打受骂,也不和大家住一起,别人撕腿的时候,她却可以穿着简单的行头唱将起来。
那日午后太阳好,冬日里的日头惨白却也有些温暖,师母吩咐小三儿把被子搭出来晒一晒。
她瘦瘦小小地费力地搭着棉被,那趾高气扬的孩子扎着靠旗念道白——“巾帽英雄女丈夫,胜似男儿盖世无;足下斜踏葵花授,战马冲开百阵图。”
念完这四句,她竟着意地看了三儿,嘴角牵出一缕笑。
又是笑!三儿自打进了“湖蔚社”,没和这人说过话,却无端被她笑过好几次。
“看哪儿呢?!‘把子功’也敢走神!”巫师傅终于呵斥她了,手里头邻着一个竹片子举了举,没碰着她。那孩子却做躲闪状,隐约有些嬉皮笑脸。
三儿暗想,她唱旦角怎么还像个小子一般调皮。
同样是到后来,听小雪讲的,三儿才知道这个孩子叫“刘力扬”。她父亲是汉军籍旗人,家境本是不错的。一场变故,家道中落,她也成了孤儿,亲戚送她来学的戏。8岁开蒙,10岁登台,因为扮相好唱得也出彩,登台即红,艺名“十岁红”。
小雪还说:“她工刀马旦兼文武生,很厉害的。我义父讲,现在‘湖蔚社’是靠力扬养着呢,所以她可不一般。”
不一般么?三儿从一早就知道她不一般,可是,那又如何?三儿还是不喜欢她。
直到那天夜里,她们说上了第一句话。
此后,越来越多的喜欢代替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