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见秋啰啰嗦嗦问个没完，蓝不禁心急如焚，不耐地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吼回去，“你以为我是什么都没想就跑过来的吗？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废话那么多！”
“那就别再抖了！”秋厉声喝道，“你要再这样，还不如现在就给我滚回地宫去！至少还能跟那家伙死在一块儿……”
“你……”蓝气得脸色煞白，扬手就要扇他一个耳光。但她停下来，望着半空中自己那只颤抖不止的左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你只有一只胳膊能使上劲儿……如果你还想活着走出来，见他最后一面，就给我省着点儿力气，保持清醒，保持冷静！”秋顿了顿，看蓝脸色平复下来，声音微转柔和，“犬夜叉那家伙，比你想的强多了！他可是独力破了冥那混蛋的网阵，单凭这一点……”
“我明白了……”蓝伸出左臂，“抓紧我。”看向秋的眼眸里，抹平了波澜潮涌，没有狠戾，没有杀气，更没有狂躁。这是最好的作战状态……
秋欣慰一笑：“我早说过……不愧是蓝大人！”伸手抓紧她小臂，道：“第一层是‘迷宫幻’。幻影杀对你影响不大，迷宫的话，就算他更改过，我也差不多能找出痕迹……所以不用太担心。”
“谢谢。”蓝低回了一声，抬手覆上石壁。
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猛然扯进，陷入一片脚不沾地的黑暗。
地宫又恢复了一片狼藉的状态，被两人间摩擦碰撞的妖气卷得沙石满天。
“如果你是在拖延时间的话，我劝你趁早死心！”冥一鞭化开犬夜叉袭来的刀风，不屑道，“他们逃不出去……修罗山的结界，照蓝那副样子，可冲不出去！”
“啊，不对！就算他们逃得出修罗山，也未必能逃过我，如果你不能杀了我的话……不然，你们为什么巴巴地自己跑上门来呢？”看到犬夜叉脸色微变，冥轻笑出声，“怎么？脑袋不灵光，现在才想到吗？”
“放心，我的蓝跑不远的……她一定会回来！回来救你，或者……给你收尸！”
“放**见冥身形压近，犬夜叉举刀砍过。他说的没错！如果不能在这里杀了他，那么之前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所有的牺牲、伤害，一定要用他的命来赎，用他的血来偿！我不可能逃！绝对要在这里跟他死战到底！
戈薇跟蓝他们能不能逃出去，会不会得救，我不知道……但只要他们能坚持到我杀了冥，那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金刚枪！”流光密集如雨，封住了他的四周。犬夜叉一个纵身跃起，对准了他身后的妖穴挥出了龙鳞铁碎牙。
之前跟汲风井泰对战时所使用的爆流破和冥道残月破……刀风卷带着妖气逆袭时，竟被他预先布好的妖气流引到其他地方！而黑色的利刃袭击过去时，他竟然一伸手接住了全部！他说：“打开通往冥界的入口……如果这是你最厉害的招式，半妖，你也不过如此！”他在掌心攒聚了一个通体墨黑的琉璃球，把刀刃都反弹了回来。
这家伙的名字叫做冥……或许跟冥界有什么因缘，绝不可大意！如果这两招都不能再用的话，那么，就只能一一试过了！
犬夜叉看到冥的妖穴呈现出黑血一般的颜色，呛人的腥气从里面传来，但依旧不得不承认，他的妖气完美纯正，就像毫无杂色的玉璧，浑然一体。但，那是……犬夜叉眼中一动。妖穴的正中心，有一团十分微弱的紫色光芒，而这个味道是……
他来不及想太多，刀锋已经接近妖穴的边缘，马上就可以切断它了！
哧！利器刺入血肉的声响！冥的尖爪插进了犬夜叉的咽喉，毒气弥漫。
他一仰头，灿然而笑：“我的妖穴……好看吗？”周身尚未消散的金刚枪钻反射出惨白迷乱的光。
“混蛋……”

五十一 迷宫幻
她站在地宫门口，看到冥捏断了犬夜叉的脖颈。他倒在血泊中，全身骨头尽裂。
真实得让人血液冻结的画面……蓝闭上眼，训练过的感知迅速捕捉到了左前方一团不自然的气涡流，那通常是劈开幻影杀的切口。果断抬剑刺过，白光一闪，四周的景致开始晃动模糊。然后，空旷的地宫变成了狭窄阴暗的石廊，脚下踩住了坚硬的石板地。
那口顺利打破幻境的轻松之气还未及吐出，她已瞪大了眼，吃惊地看着自己挥出去的剑，深深刺进了面前戈薇的身体。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谁让你站在那儿的？”蓝烫到一般缩回了握剑的手，不自觉地后退几步。脑子里浆糊一般，搅不开思绪。巧合吗？还是冥一早设计好的？让她站在幻境的切口处……只要我一挥剑，就会伤到她，但……为什么？
“你想杀我的心，一直没有淡去啊，蓝……”戈薇苦笑着，缓缓拔出染血的剑，丢在一旁，“可我靠过来，只是想帮你而已……你却对我戒备到这个地步！”她捂着伤口，喷涌的血从指缝中流出，一股一股地，喷洒在地上。
“我从不否认想杀你的心！就算没有主上的命令……他那样对你，也会让我恨不得杀了你！”蓝看到戈薇脚下发软，站立不稳，走过去扶住她，“不过因为误伤的一剑就给我定罪，我可不会认！”蓝抱着她就地坐下，伸嘴撕咬下戈薇袖子的边角，按在她腹部的伤处止血。
“没用了……”戈薇脸上失了血色，两人脚边早已一片黏湿。她仰头定定地看着蓝，神志不清一般喃喃道：“为什么呢？怎么会那么像？你分明不是她啊……”
她说的是桔梗……蓝用一只手笨拙地包扎着她的伤口，冷冰冰地回道：“作茧自缚……如果你死了，犬夜叉想你的时候，我绝不会介意！”
“呵呵，”戈薇轻咳着笑了几声，又散去几分血气，“如果我死了……你连介意的机会都不会有吧！”
蓝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戈薇又颤抖着吸了几口气，呻吟着说道：“如果我死了……身上染满了我的血的你，会被他怨恨一辈子的……”
蓝低头看着她脸上虚弱的笑，拳头一紧，猛地将她从怀里推了出去。戈薇重重跌在血泊里，抬起头来，带着一丝愤怒，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蓝捡起地上的剑，居高临下地望着趴在那儿起不了身的戈薇，冷冷道：“如果你死了，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会取代你……”剑光凌空劈下，在即将碰到戈薇的那一瞬，剑锋回转，插向她自己的心口。
霎时间，四周景物散去，显现出另一个缠满了枝条藤蔓的石廊，秋靠墙坐在一边，闭眼皱着眉头。
幻境中的幻境……蓝踢开脚边的断枝，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中余惊未定。真是让人不得不承认的高明，让人防不胜防的阴险……如果不是想起戈薇是带着刀鞘的，我怎么样也不会怀疑那是幻境吧。而把切口设在“自己”身上……呵，真是又一个狠招啊！如果当时我没有及时发觉，那一剑劈下去，死的会是我吧。
竟然这么轻易就中招了！蓝不甘地想着，却又不得不承认：因为我想杀她，这是真心的。给我一个理由，我真的会劈下去。不过，真实的戈薇可不会说出这种明显找死的话来。


幻影杀，利用的是被碰触之人内心最薄弱的地方。本以为，我最怕的是他死在我面前。结果，竟然是这样无聊的嫉妒心而引发的杀意吗？真可笑！
蓝挥剑斩断秋身上的藤蔓，看他睁开眼，逐渐恢复了清醒。他一手按住额头，连骂了好几声“混蛋”。
或许……蓝看着秋愤恨的神色，不由得想：它攻击的只是防备最薄弱的那部分……如果是连本人都未觉察的情感，那么利用它造出来的幻境才足够以假乱真，才能达到迷惑的效果。她一直对自己的杀意毫不在乎，虽然清楚地知道，却从未放在心上……她一直小心防备着的，是最可能被利用的她对犬夜叉那过于偏执的眷恋，所以当第一层幻境出现时，她毫不犹豫就劈开了。从未料想过，会有第二层幻境的存在，还造得那般逼真，几乎毫无破绽。
怪物！冥是怪物！他布下的幻影杀更是怪物！
所谓迷宫，就是这些曲折回转，绕得人晕头转向的石廊。所谓迷宫幻，就是这石廊两边墙壁里不知何时会突然冒出的藤蔓，蛇一般缠住猎物的每一丝挣扎，卑鄙地窥伺他的内心。戏弄，挑拨，讽刺，中伤，蛊惑，怂恿，直到他完全迷失自己，湮没在幻影所造出的绝望的梦境里，不再苏醒。
秋辨认的方向是对的，路却没有那么好走。他们快速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石廊，挥出的剑光形成一个个密不透风的圆，逼得虎视眈眈的藤蔓不能近身。
“左边！”前面不知道是第几个分叉口了，蓝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去问秋他是怎么判断出来的。拐过转角，一眼望去，是畅通无阻的路，如果忽略那些张牙舞爪的枝蔓的话。奔跑的脚步声在空荡狭窄的石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嘭”地一声，蓝被凭空出现的石墙撞得眼冒金星。两人一同跌坐在地上，蓝赶紧回身挥剑，逼退趁机抢上前来的枝蔓。
“别急，是幻影！打它根脚！”秋指着正在幻化变形的石墙，连连喊道。
“混蛋！这是第几次了！有完没完！”蓝恼怒地一剑劈下，拉过秋继续往前跑。
“沉住气，马上就到了，出口……”秋沉声提醒。
石廊的两壁上镶嵌着微弱的烛火，被他们奔跑的疾风带动，一阵闪烁。
那个被秋称作出口的石门，从缝隙里透进白亮的日光，令人心生久违。蓝抬臂正要一剑劈开，剑风刚只微起，就觉脚下一空，身子急坠，再度陷入黑暗。
当眼睛适应了阴暗，看到他们所处环境的第一时刻，蓝感到体内的血液不自觉地荡了一晃。这个暗室……跟她记忆里的那个一模一样。虽然非常确定不会是同一个，但踩着脚下厚实的妖怪残骸，她不得不承认，连用处也是一样。
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石室里的妖怪，从千百场打斗中幸存下来的妖怪，许久没有闻到鲜肉的妖怪，眼中各自泛着绿幽幽的光，贪婪着望着被围在中间的那两个小人，似乎在思量着该怎么抢到大一块的肢体。
他们口中喷出湿热腥臭的气体，涎水滴在脚边妖怪的白骨上，冒起一团黑气，发出呲呲的声响。他们如雕塑一般僵持着。蓝知道，他们在等待时机，一个在其他人面前一击得手的时机。这种时候，任何一丝细微的响动，都会成为引发他们群起而攻的信号。
“秋，到我背上来。”毫无预兆，清冷的声音在空气里飘然而出。群妖一愣，继而身形各动，争先恐后地扑抢过来。
“你……”秋一个责备的眼神打过来，对她贸然出声的行为表示了抗议。
“少废话！不想被我误杀就上来！”蓝截断他的话头，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将他扔到了自己背上，同时连跳几下，躲开了最开始的那一轮重击。她还背着梓山之弓，坚硬的弓面撞得秋胸口一痛。蓝挥开剑，剑上红光如血，好像燃烧的生命，那般绚丽刺目。
如果当年的她可以凭一己之力从暗室中走出，那现在的她，没理由做不到，哪怕多带了一个人，哪怕她身上的火鼠裘越来越红，哪怕她面临的对手根本不是同一个级别。

五十二 深入
天地都在摇晃。为什么不停下来？好晕……
蓝睁开眼，看到了一张被血模糊的脸。是谁？脑中的神经像是被人掐断了一样，接不上思绪。她盯着他的脸，努力回想着。
“醒了，蓝！别担心，我们出迷宫了！现在正朝地下走，很快就到了！”那人的声音好愉快，那样的笑容摆在他脸上，一点儿都不合适，真奇怪。
“你别动，赶紧恢复体力！刚才那一场可不是开玩笑……”他顿了顿，似乎被什么哽住了喉咙，“在那之前，我先抱着你跑！”
蓝眨了眨眼，脑中残余的影像终于浮上来。是的，她出来了，从那个暗室里……
隐隐约约记得，她劈开了暗室上顶的石壁，微弱的亮光投射下来，照进她眼里，明晃晃的一片，然后，然后……她闭上眼，努力回想着。但所能记起的，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再也串不起来。事实是，她屏着最后一口气狠命跳起，力尽下坠时，出口已近在咫尺。可就是那咫尺的距离，怎么也达不到了。她只能一剑深深地插进身边的石壁，然后就彻底失去了知觉，任身子那般悬挂在半空。所幸，秋踩着她的肩膀从她后背爬出，又把她拉了上来，两人才得以逃离。
急促的步子踩踏在蜿蜒向下的石阶上，遮掩了血滴溅落的声响。秋的身后，那一条细细的血线，如同打碎的沙漏计算着最后的时间。那不是他的血，是她的。秋的前胸和两袖晕开大片大片的血色，那也是抱着她时，被接触到的火鼠裘慢慢浸染的。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色，所以不知道秋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样又惊慌又万幸又欢喜的表情。因为像是死去了一般……
不曾见过那样的围斗，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战斗！那分明是饿狼争食，是一场力量与数量都悬殊得无法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衡量的毫无胜算的死搏。亲眼见过之后才惊觉，原来一个人的身体里是可以装下那么多血的。
看她单臂独战，看她蓝发飞扬，秋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她体内蕴藏的那种无法言说的力量，不经意地震撼了……或许，还带了那么一点点愧疚。出口处的陷阱……多么经典而老套的把戏，他却还是中招了，连带着她一起。
但是，还没完。后面，更深处的地方，还有更多。
蓝睁眼望着头顶上不规则的石块，上面暗影拂动，好像有什么会破墙而出，眸中迷离之色渐褪。侧耳倾听，周围安静得只剩下脚步和呼吸的交错，没有遇到一丝阻拦。是秋避过了吗？她皱了皱眉，开始恢复知觉的身体，传来一些不必要的痛感，这迫使她不得不重新闭上眼，调整好呼吸，抓紧时间修养。
只不过片刻，“到了！”听到秋一声轻呼，动作轻缓地把她放了下来。蓝稳稳站在地上，推开了他伸过来搀扶的手。
石阶尽头，现出一小块宽阔的平地。忽略边上那两把诡异的绿色幽光，横亘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幢破旧的铁门，上面铺满了枯老萎蔫的藤条，灰尘混合着发黑的泥土严严实实地覆盖了它原本的面貌，只隐约透出门上稀奇古怪的刻纹。
蓝一瞥过后：“结界？”
秋点点头：“他改了纹路，不过没关系……我有办法！”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匕首，割破了手掌，伸指一弹。几滴血飞溅到门上，铁门发出被腐蚀一般的呲响。秋左掌平举，蓝看到有一条忽明忽暗的血线将他的掌心与铁门相连。
仿佛是在线的牵引下，一道白色光壁晃晃悠悠地从门里透出，闪着波纹，看上去很不稳定，却逐渐脱离，慢慢向他掌心靠近。红色的血线在光壁上蔓延，如同鲜血入体，沿着繁复的经络，密密布满。
那是……结界更改过后的纹路。蓝微微侧目。她一直没有想明白，秋的封印，究竟是怎么回事。冥若是想封了他的妖力，为什么单单留下他对结界特殊的控制和感知？是有用处，故意为之，还是力不能及，办不到？如果是连冥这样的人都封不住的力量，除非是与生俱来……而破除封印的方法，又是……
但这时候她没心思再往深处想太多，只凝神看着光壁上的纹路渐趋稳定。纹路一定，就可以找到破开结界的切口了！
秋脸上闪过轻松的喜色，正要张口示意，就见眼前光壁猛收，聚成一簇黑色光束，猛击过来。好在蓝一直关注着未曾松懈，闪身上前挡过，却仍是被击得大退，两人同时向后倒去。
蓝脚下一错，稳住身形。回头看秋时，见他低头蹲在地上，伸手一边扶他，一边问：“没……”后面的话咽进喉咙。但见他双目充血，一对眼珠鼓涨得像要脱眶而出。血从唇角溢出，滴在他焦黑的，早已面目全非的左手上，瘦骨嶙峋，仿佛被吸干了血肉。
明明是她站在前面，正面迎击了那束黑光，却是秋伤得最重。
这结界，是冥设来专门防备秋的！果然是封不住那力量吗？但为什么只针对他？因为之前被秋闯进来过吗？
“这道门，还有那个暗室……你之前来的时候，都没有吧？”
“嗯。”他闭了眼睛，揉着眉心，喉中含糊不清，“抱歉，是我大意了。”
“什么话……”蓝瞥一眼，看他站得还稳，想来也没有太过严重。转头正视着仿佛无可撼动的铁门，问道：“你当时就只走到这里，是吗？”
见秋点头，她果断取下背上的弓，合着手里的剑，一起朝门上掷了过去。
先后两声电闪般的呲响，剑和弓只在铁门上微微一碰，就分别飞弹而出，越过两人的头顶，跌落在身后的石阶上。蓝转头一看，捡起离她较近的剑，而梓山之弓却已经浑身焦黑，似乎碰之断裂。但毕竟不是凡品，也幸好不是。当蓝把弓交给秋拿着时，它已经恢复如初。
秋见她一系列动作，此时也已明了，不禁道：“又硬来？你受得住吗？”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蓝秀眉一扬，看上去精神倒似极好。
剑属妖，弓属灵。结界对灵的反噬之力明显大于妖，那就说明用剑攻击会更有效。至于胜算如何，只能一招一招试过了，看看是谁先脱力崩溃。
蓝端立在铁门之前，剑上红光攒聚。那一刻，她突然想到，若是犬夜叉的铁碎牙，破这结界时，会不会容易一些呢？但那念头只一闪而过，她禁止自己再往下想，手臂一挥，红光如烈焰般飞出蔓延，映得那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胭脂般的晕。

正当此时，听到冥缓缓开口，竟是满脸笑意：“真是把有个性的刀呢……”话音未落，长鞭横出，只觉眼前黑白影子一个交错旋转，等到犬夜叉回过神来时，铁碎牙已化作锈刀，插进几百米开外的石壁，而他自己则被冥压制着，背抵上了那凹凸不平的石板地。
冥一手掐着他脖子，一手钳着他肩骨。
“半妖，没了刀，你什么都做不了了吧。”
终于收起了那副如沐春风的假惺惺，冥露出了残忍的嗜血红瞳，语气却仍是老朋友聊天般闲适随意。钳着肩骨的那只手缓缓挪到左边的胸膛，内里那颗包裹着滚烫血液的牵系着全部生命的心脏正兢兢业业地跳动着，冥一手微微下按，另一只手微微收紧。
他说：“你猜猜，哪只手先到达？你是会断颈而死，还是会被挖心而死呢？”那语气，仿佛只是在问明天是晴天还是雨天。
原本就重伤未愈的喉咙被掐得透不出一丝气，更发不出声音。
“猜不出？嗯？”他露出很是理解体谅的神色，贴近他的耳朵，阴气涔涔地说，“那我来揭晓谜底好不好……死吧！”
猛然拔高的声调在空旷的地宫里荡出重重叠叠的回音，如同一圈一圈的魔障，包裹了所有活着的有呼吸的生命。
死亡，咫尺之间。
战斗，本就是在死神门前徘徊，一个不小心就踏进去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但是，我好像答应了什么人，不能死。
不对，我好像很久以前就答应过什么人，要把我的命交到她手上，不让给别人。
但是，她并没有来取……所以我只能活着。
——活着，就是要自己一个人承担的事……
有人这么告诉过我。但是，我已经不习惯一个人很久了。
所以我不能输，因为我也是同样的输不起。
我说过我不会放开铁碎牙，但是……
冥那个混蛋又在嘲讽了呢！他说我没了刀，什么都做不了。
呵呵，只要我还能动，就一定要撕烂他那张让人恶心到吐的嘴脸！
但是，铁碎牙，你真的打算看着我被杀吗？
电光火石之间，犬夜叉脑中已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一咬牙，一副“豁出去拼了”的模样，猛然叫出：“没了刀……我还有爪子！”
说着两爪朝他脸上抓去，扰得冥动作一顿，手上忽松了劲力。只短短的宝贵一瞬，但足够了。他可以选择挣开逃出的，但是……
只见他右臂高举，大吼出声：“快回来，铁碎牙！我命令你回来！”
这时早已回神的冥被他激得恼怒，手上贯满十成十的劲力，狠狠刺将下去。
所以啊，有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是在拿性命作赌……幸而，他从来都不缺乏赌命的勇气。也幸而，这世上有样东西，永远都不会辜负他这般的勇气。
仿若感应到召唤，铁碎牙剑光如梭，飞驰而至。手握刀柄的那一刻，犬牙横出，白刃刺目。似有气流从掌心冲入，沿着手臂不停流窜。犬夜叉顾不得刀锋上那攒聚得尚且不够的妖气，对准身上的那人，狠命劈下。
被红色金刚枪破了的结界来不及重新布下。不是风之伤这种有间隙可寻的远攻招式，也不是爆流破这种可以被对方妖气流引开轨道的反袭招式，不斩妖穴，不开冥道，他只是简单地一刀挥过，不留余地地将全身力气尽数贯入。
没有华丽绚烂的耀目光芒，没有风卷残云的绝胜气势，这一刀，只是满载着犬夜叉自己的妖气和铁碎牙本身不带任何修饰的力量，平淡无奇地挥出。
“哗啦——”衣帛碎裂的声响，伴随着手上传来的割破血肉的触感，犬夜叉忽觉周身浓密缠绕的死亡气息立时散尽。他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撑手站起，看清了退到灯火晦暗处的身影。
原本华贵的黑袍此时破破烂烂地挂在那人身上，里面那层雪白的蚕衣上，一条血痕从左肩直蔓延到胸口。他随手扯下破碎的外袍，食指轻点了一下那血痕，伸到眼前细细端详着，像是在确认。那眸子恢复了澄澈的金黄，望着那点淡淡的血红，透出一些兴味。
“两百年了……还没有人真正意义地伤到过我。”

可是思来想去，那个最该去怨恨的人，那个每每在分叉口做出选择的人，那个一步一步坚定着走到今天的人，难道不是自己吗？
不甘什么！怨恨什么！问一句，你后不后悔？问一句，若重新走过，你还要不要这样？
我是要的！哪怕我今天就死在这阵中，也是要的。因为，这才是我的人生。无人替代的经历，才造就了这样的我。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要那个人是我。
紫气从体内蒸腾而出，驱散了包裹全身的黑雾，沿着左臂流入梓山之弓，五芒星光芒大盛。
上千法器同感共鸣，发出强光，与之抗衡。阵中电光如银蛇扭动，无孔不入。电流穿入身体，如噬骨蛆虫，钻爬无阻，尽情吸食妖力，刺痛不已。蓝挣扎着向前推弓迈步，电光愈盛，将她层层包裹。
若此时秋肯睁眼，定会发现她一头散落的长发正在蓝色黑色之间急转。净化之法，说不厉害却也是极难承受，稍有不慎，便会神形俱灭，哪怕她是半妖。
嘭的一声，蓝双膝跪地，肩膀抖动，三尺青丝垂落。所幸五芒星并不曾消退，她左手举弓，仍支撑着向前推进。本已十分艰难，却见阵法中忽现黑色利刃，全不受净化之法影响地袭向蓝。幽深的冥黑色，月牙形刀刃，为什么像极了犬夜叉的冥道？
此时的身体，绝承受不住哪怕一招。可是全部灵力都注载在弓上，根本腾挪不出分毫。若五芒星一灭，她瞬间就会被这阵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进退皆绝境，就没有其他的破解之法吗？
生死一线间，蓝突然想起一些事。
她灵力向来不纯，手染鲜血后更是如此。为什么能启用梓山之弓？那传说中的圣物，不是与使用者心灵相通的吗？就算是变为人身，那般充满屠戮的内心，可以被接受吗？就算是经受了净化之法，心也可以吗？还是说，哪怕圣物也是屈膝于力量，是可以被它操控的？
战斗中原本不是解惑的最佳时机，但若是为了保命，求得生路，却也是不得已逼迫自己明白。
她望着手中的弓和弓前闪耀的五芒星。不，那不是梓山弓的力量，它不过是做了载体，把我体内的灵力传递过去而已。它并没有被我启用。那么，果然就是因为内心不净吗？
我不在乎那里究竟是脏是净，我需要挡住那些刀刃，我需要打破这个阵法。只是想，不够吗？
人有欲，所以才会努力。欲无节制，所以才会贪婪。
人有私心，所以才会守护。私心大于其他，所以才会伤害杀戮。
而我的欲，我的私心……真的就那般不可原谅吗？
刀刃近在咫尺，寒气透体而入。蓝睁着黑洞一般的眸，看那黝黑的弓，扯了扯嘴角。即使我此刻低声下气地乞求，你也未必会接受吧。那么，不原谅便不原谅吧，有什么了不起！被我拿在手里的东西，难道还要我供着不成！
蓝身子一侧，背贴五芒星，灵力依旧全番贯入。一手举弓，不带半点灵力地直接去挡飞来的刀刃。“啪啪”接连几声脆响，弓上木屑横飞。眼看再接一刀就会断裂，弓突然紫光大盛，竖起一道光壁，将刀刃全数挡下。
蓝见了不禁嘿嘿冷笑。私心？可笑！怎么？你此时发狠，难道不是为了自保的私心吗？难不成还是为了庇护我？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理由来斥责我？
正想着，四周又飞来无数刀刃，绵绵不断，直如一道道山洪，奔腾汹涌。蓝以弓挡住，任它全凭自身之力抵挡。尽管如此，刀刃强劲的力度还是一丝不落地传来，压得臂膀酸痛，抵着背后的五芒星连连后退。
几轮过后，终于消停。蓝恢复之前的姿势，以弓平推，一步一步向前迈进。情况不太好，她觉得体力大为不支，手都抬不起来了。更糟糕的是，灵力似乎在消减，有些支撑不住了。本来这力量就不是她自己修炼所得，终有尽头，但在此刻，不是断她活路吗？
只要再撑片刻……这阵怎么还不破？难道力量还不够吗？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抬头望一眼弓。如果能激发它的力量，应该会容易许多吧。算了，临到这份儿上，还在期盼不可能的帮助，未免太天真了。她吸一口气，打算最后搏一次。将所剩不多的灵力尽数攒在手心，一个劲吐，整个贯入。她看到五芒星突然变大，一个光圈向外扩散开去，四周传来龟裂之声，知道阵法正在破解，心下欢喜不已，也顾不得后劲不足，咬着牙，狠狠再向前迈了一步。
“喀喇——”，梓山弓断，阵破，两败俱伤。
蓝向前扑跌在地，发色几闪，恢复天蓝。
这最后一关，该算是过了吧。

五十六 比肩
终于可以斩断这里的一切了！
蓝站在玉棺之前，面色如纸，握剑的手却不禁轻颤。她并不是在犹豫，她只是在积攒力气。必须一击成功，不然若被冥发觉，失了时机，这一路辛苦就白费了。
梓山之弓断了，这让她大为意外。但因为不是自己的武器，也不觉得多可惜。阵破之后，她几近昏死。因为妖力大损，勉强只能维持她半妖的形态，灵力却已经全番耗尽了。她现在能稳稳站着，也是大半儿靠秋支撑着的。
无法形容眼睁睁面对着璇音，却看时间流走是什么感觉。
“秋，你来。”那声音虚弱飘渺得仿佛来自天空，秋无声地接过她递来的剑，将她倚靠在不远处的玉柱上。
不说这一句话包含了多少妥协和依靠，他抬手一剑挥过。快得来不及用眼睛去捕捉，利剑飞弹而出。“怎么回事？”蓝瞪大了双眼，忍不住扶着柱子站起。
秋迟疑了一下，徒手向前探去，遇到了阻隔。他端详了半晌，眉头一皱，用着极其怀疑的口吻，缓缓道出：“这是……魂界？”
“什么？”蓝没有听懂一般喃喃。
“这好像是……”
“不可能！”蓝突然尖声叫道，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跑去捡回弹出的剑，又生生聚攒出一点妖力，对着那玉棺中人，狠狠地劈了下去。这一次，连带着她自己也弹了出去。
秋来不及拦住她的动作，只能赶紧去扶她，却见她已泪湿满襟，自身却仍无知觉。这该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清醒而绝望地哭泣。没有愤怒，没有疯狂。泪只是如泉般涌出，无声无息。此刻，秋心里也是乱糟糟的。逃已经不可能办到，活却是没路可走。
魂界，顾名思义，就是以灵魂作媒介布下的结界，与本人心灵相通，不是单纯的力量可以打破的。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冥不得已启动通灵血阵来为她延续生命，是因为他无法通过璇音的魂界，不能碰触，更不可能以妖力复她生命，让她完全苏醒。以他之强大，费心十多年也没能办到。此时此刻，他们又有什么法可想。
所以，冥才如此放心地将她置于此处吗？所以，才那么大胆地启动通灵血阵吗？
那这一路设置的关卡又是何必？戏弄吗？明明什么都不需要，就是把她摆在面前，也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蓝却是什么也不愿想，她觉得疲惫，她想睡。于是就真的闭了眼睛，直接靠在了秋肩上。可是，怎么这样不舒服？他骨头硌得我好疼……蓝猛地睁开眼，她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人。那个人的名字像是爆炸了一样，在脑子里挤得发胀。
犬夜叉，犬夜叉，犬夜叉……
他还跟冥在地宫里！他在地宫里！
蓝猛地跳起，什么话都没说，转头就往外跑。秋喊了她一声，她也没有听到。准确来说，她是真的听不见什么声音了。耳朵蒙蒙的，像灌了水一样，眼前满是密密麻麻的光点，碍了她寻路的视线，非常讨厌。
秋看着蓝跌跌撞撞地往回跑，自然很快明白了她是往哪儿去。本来，他是该跟过去的。但是，不甘心啊，真不甘心！他回身望了一眼完好的玉棺，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魂界，真的不可破吗？
他尝试着掏出了怀中的匕首。
残阳孤坠，将她奔跑的身影拖得老长。跑过那片树林，落叶被她脚下的疾风带起，飞舞漫天，如同折翼的蝴蝶。跑过那个广场，风干的血迹铺满了面前的石板地，破碎的盔甲，折弯的盾牌长戟，一如惨烈的古战场，阴风凄凄。
她忘了自己有没有被什么绊倒，有没有摔跤，她只记得自己看见了黑石殿，看见了它下面地宫的大门。她看到层层叠叠的石阶，她看到地宫里满目疮痍，她看到两柱龙卷风在一起碰撞纠缠，她看到一个惨红如血的身影高高飞出。
那是需要思考才能做出的动作吗？蓝跃起接住了空中那个下落的红影，却在触地时，双腿一软，带着他一起重重跌坐在地上。这一刻，她才真正听清了自己的心跳。但是，跳得太快，扯得一些神经隐隐作痛。

那是血吗？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是干的！发丝、脸颊、脖子、胸口、手臂……那件上衣难道不该是白色的吗？为什么竟会比我身上的火鼠裘还要红？裂开的伤口翻起新鲜的皮肉，逐渐结好的疤破开又淌过新鲜的血。那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眼中一片模糊。
犬夜叉回头望着蓝惨白如纸的脸，什么也来不及想地只下意识怒道：“谁让你回来的！”
也许是那责备太过严厉，语气又太重太冲，蓝一时间只觉得委屈难当，竟伏在他肩上哭起来：“骗子！大骗子！你说过在把我们救出去之前不会死的……怎么伤成这样！”
“我……谁，谁让你回来的……”同样的话，却已转作了温柔的语调。嗅到了她身上传来的味道。血啊，又是血！不过是让她离开，她又自作主张地去干了什么啊，弄得满身是伤！“发生什么事了？戈薇跟秋呢？”
“他们没事。”
“那你回来干什么……不是说了，让你带他们走的吗……”带他们走，你自己更要走啊！这样的话，究竟是埋怨多一点，还是无奈的感动多一点，犬夜叉不知道，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是蓝紧紧的拥抱和那再也不肯松手的决心。
“犬夜叉，对不起……这一仗，一个人打得很辛苦吧。”蓝趴在他肩头，轻轻说着，“这次我不会走了……真的，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犬夜叉听着，觉得她话里有话，正想开口问。
沉沉的脚步声传来，蓝这才抬起头，注意到这本该一开始就好好防备的敌手，她曾经畏惧憎恶的主上，冥。
她从不曾想过，一直高高在上，王者一般操控一切的主上会有这般狼狈的样子，看得让人解恨。他外面那件黑袍早已不知所踪，内层的蚕衣上血痕遍布，发髻散开，凌乱地垂在耳边。他手中握着一把无柄无锋的长剑，看上去只如一条铁片，普通之极。可那四溢的寒光总算是在不断提醒着，那绝不可放松的警惕。
她从不知道，原来冥也是有武器的。犬夜叉竟然逼得他用了武器……她是不是该觉得骄傲，觉得解气？可是那像在血泊中淌过的身体啊，付出的代价是否太大？
蓝握紧自己的佩剑，拉着犬夜叉站起。她对着他微笑，好似被赐予了整个世界：“我一直想着，有一天，能和你并肩作战……这最后的愿望，终于不负了。”
犬夜叉愣怔地望着她的笑容，忽然有些明白了这个女孩的心思。只是一个可以站在他身边的位置，只是一个可以注视着他的位置……只是这样，她却可以像得了整个世界那般开心。这是多么卑微的渴望！
蓝很坚强，很敏感，很骄傲，很脆弱，很聪明，很倔强……但他从不知道，蓝会卑微。
因为半妖的心，是无法容忍自己卑微的。
犬夜叉举起了铁碎牙，与她并排而站，昂头一笑：“那就让他瞧瞧我们的厉害！”曾经争锋相对、拼命厮杀的刀剑，如今终于站在了同一条战线，共进退，同生死。

五十七 绝地
“我能不能……握握你的手？”
杀机遍布、生死一线的战斗，为什么被她嗅出了温情的味道？犬夜叉诧异地转过头，没有出声，却依然伸出黏湿鲜红的手，握住了她那只被捏断骨骼以致于无法传递出半分力度的手，很轻很柔地。
那是谁的血，在相贴的掌心里交融，互换着体温？
对犬夜叉来说，根本没有放弃这种概念，也没有让别人涉险的这种意识。但他默认了蓝的存在，不再强推着让她逃走，也不再怒吼着让她离开。她终究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是推翻了他之前所有认知的人，就连她渴望的东西，也是那么让人……也许这么说很奇怪，但他就是突然好奇起来，那是什么感觉……跟她一起战斗，会是什么感觉？
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战斗，没有计划，没有遮掩，没有退路。这样绝杀的氛围总是会唤起某些特殊的东西，他突然间很想知道。
但毫无意外，首先就是担心。无关乎她满身鲜血，妖气大损。犬夜叉相信，哪怕是蓝此时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跟他一起，他也依然会担心。并非对她的不信任，相反——手上一个细微的抖动就可以造成刀锋的巨大偏离——他担心的是自己远不够去保护她。说什么并肩作战的人是不用谈保护与被保护的……怎么可能！
时光匆匆，他早已习惯了去守护身边的人，而且久得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养成这样的习惯了。但终究有什么是不一样的……惧怕的心情。
其实，是他迟钝了。当蓝满身鲜血地扑过来抱住他时，那一声怒吼之中，难道就没有半分惧怕吗？或者，是那一刻太过复杂慌乱的心情掩住了恍惚而过的颤抖，让他来不及去发觉体味。
犬夜叉有些恍惚，突然意识到，这也是她当时的心情吗？她哭着求我不要去的时候，她冷着脸讽刺我力量不够的时候，她重伤着跑回来找我的时候……其实她告诉过我的，她说她害怕，而且说了不止一次。该死的！我忘了！我忘了那感觉是多么地折磨人，逼得人想去发疯，想去死！这一路上，她一定挣扎得很痛苦吧。亏我还口口声声叫她坚强，这种连我自己也做不到的事，竟然一直在苛求她！我真是个……蠢得不行的混蛋呢！
其实，并不是他忘了，只是犬夜叉选择了不去深想。这就像是一种本能，嗅出了那些话里他所承受不了的东西，也是他无法回报的东西。
但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事，像链子一样，一截截串连。他发誓，他记得这世上每一个对他好的人，哪怕只是一句问候。他也告诉过蓝，对于那些人，感激和守护的意义。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守住了承诺。总有一些让人痛悔的例外，连说无奈都显得是推卸责任了。
他不希望蓝成为那样的例外。但这时候的他，是不是早就失去了这么说的资格？他所能给予的感激和守护，对蓝来说，究竟算什么？
“我相信，你对我是有感情的！”犬夜叉记得，她用着那般笃定的表情说出这样让他不知所措的话。
他不可能以同样的话来质问自己对蓝究竟是什么感情。那让他觉得可笑，而且自以为是。因为不管结论是什么，他都不会改变。那无关乎选择，也不是自己想不想，要不要的问题。或者，根本这种问题的存在，就是他的问题。
所以，至少该让她活着。如果什么都无法做的话，至少这一点要拼了命地去保证。
她才十五岁而已。
然而狂风肆掠，根本容不得他们有半丝侥幸。
犬夜叉只能靠咬住舌头带来的刺痛保持清醒，蓝却已经数次被打飞了剑。若不是她此刻抱了必死的决心，恐怕连剑都要抓不稳了。
这一仗，根本毫无悬念。
地宫中烛光渐弱，大门外的天空也转为沉重的深蓝。黑夜，已在不知觉间降临大地。此刻，无星无月。
终于脱力到连刀剑都无法拿回的地步，瘫软在地上看冥一步步踱近。那是多么狂妄的姿态啊！一直仰头长啸着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般舒展过筋骨！他兴奋地大笑着痛快，似乎那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无上荣耀。可惜，这一次他并没能像之前那样，得意太久。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盯着蓝，突然一个纵身扑过去掐住她吼道：“你闯进了她的宫殿？”压抑的声线透出威胁的味道，却并非疑问。只听到他身上骨骼喀喀作响，血红欲燃的眼中，不是惊慌，不是后怕，只是愤怒，单纯的愤怒，滔天的愤怒。
他根本不需要听到回答。“**！我杀了你！”尖爪突长，竟是要将她剜心掏肺，撕成两半。犬夜叉看到他动作，心脏一顿，瞬间觉得自己战斗许久，突然全失了意义。脑子一蒙，竟直接飞身朝他扑去。
血眸一转，他被不断到来的打扰彻底激怒了，喉间一声低吼，将蓝尸体一般，朝着犬夜叉狠狠砸出，然后利落一剑，直如山涛滚滚，将两人击出老远。
“我说过，不准碰她……”他缓缓道来，每说一字，温度就降下一分。像是那句话让他终于压抑不了自己的怒气，冥的面部开始颤抖，扭曲，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狰狞的状态。他瞪住跌在地上，正恢复知觉的两人，缓缓抬起手臂，举剑指天。
“你们……都给我去死！”
无数雷霆电光从空中劈下，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绝然，在冥的暴喝声中如末日般降临。那是用言语无法描述的愤怒和力量。所有的东西都在化为尘埃，所有的声响都在爆裂中淹没。
处在电光最密集处的那两人，即使是其中最浅浅的一击，也绝不可能承受。他们像蝼蚁一般，狼狈地跌爬着在疾风骤雨中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躲藏之地。感官好似丧失了功能，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心跳是不是还在继续。
孤独，绝望，仿佛天地就此沦陷，日月星辰都将不复存在。只有手心里唯一的一点，是仅剩的陪伴。
那是他们苏醒后面对着漫天雷霆，同时说出的“抓紧了！别放手！”，仓促得甚至算不上约定，或者誓言，但却成了此刻脑子里唯一的念。
地宫在不可避免地塌陷。再坚固的基石，失去了冥妖力的支撑，根本无法承受这一轮番粉碎性的战斗。电光在聚集，好似被无形的力量吸引，将两人牢牢困缚在一处，不得动弹。冥咬牙切齿，带着释放不完的怒气，和非同一般的恨意，迫不及待地想看两人化成灰烬的场景。
亮白的电光不偏不倚地击向头顶，宛如死神的镰刀，狠狠划开对生命的留恋。他终究还是嗅到了空气中剧变的味道，麻木的脑子不允许他有更多的思考，所以他只是听从身体的安排，将手中握着的那人护在了怀里。
那一刻，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静得只剩下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如同一面面小鼓，敲着欢快的节拍。咚！有一面鼓敲破了，发出难听的破音，破坏了整个曲子的节奏，让人不禁皱眉。
冥捂着胸口，踉跄着向后退去。无锋剑重重跌在地上，砸出深陷的凹坑。
“不可能……”他轻颤着，摇头，脸上不可置信的震惊却突兀地凝结出悲伤的味道。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染满鲜血的手，又恍惚地朝四周张望。这会儿真是安静得不可思议！也许是惯性，这般的安静总带给人山雨欲来的压迫和恐惧，就像一只沉睡中的猛兽，不知他何时会爆发。
果然——“那个王八蛋！”
如果说方才那场雷霆电雨是冥无法言说的愤怒，那跟此时相比，真的不算什么了，只是宣泄的对象换了人，不禁有了大松一口气的感觉。只听啪啪两声巨响，左侧的石壁已经完全炸裂开来，而冥身形一闪，消失在了裂口处。
险险逃出生天的两人相互支撑着站起，对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完全无法理解。脑子像灌进了泥浆，粘在一起搅不开。蓝半眯着朦胧的眼，望见了那裂缝之中隐隐透出的柔和玉光，像被刺中了一般，猛然觉醒。
“是秋！他还在那边，会被杀的！快！”

五十八 地狱之门
璇音的宫殿，其实就在黑石殿的正下方……
这世上最玲珑剔透的冰雪，这世上最温润柔和的玉石，刚好都是纯洁无暇的白，任何人都不配将它染指，一如那个人的笑靥。
他迈着从未有过的慌乱步伐，一脚踏进这座为她而设的圣域。但是，被玷污了……看着玉砖间纵横洒落的鲜红，他不自禁地皱起眉。被肮脏的人，肮脏的血，玷污得满目狼藉。
“混账！给我滚开！”鞭子带着狂怒的戾气，撕开了皮肉。青色的衣影宛如残叶般飞出，手中鲜血淋漓的匕首随之叮铛一声跌落。那是多么令人痛恨的声音啊！又溅开了多么刺眼的颜色！
宛如昨昔，她还是那样静静躺在玉棺之中，熟睡的模样，让人不禁想消灭掉世上所有存在的声响。不过，似乎再也不需要了。血色在胸前蔓延浸透，红得发腻。
他一直都不喜欢她穿红色的衣服，比如那件巫女服。太血腥了，只是看到那颜色都会忍不住闻到腥腻的气味。她不适合。
为什么要做巫女？为什么要用性命去保护那种自私胆小的人类？他从来都不理解，也不接受。她并不是一个天生的巫女，灵力一般，箭术也一般，说得过分点，是有些惨不忍睹。真不知她是怎么幸运地在除妖之路上活下来的！
可就是这样灵力普通得不像话的人，却在垂死的那一刻用最后的力量造出不得了的魂界……真的就那么痛恨我吗？宁愿死，宁愿散出魂魄，也不要我救！
可我偏偏要救！
通灵血阵中的鲜血逐渐冷凝干涸，结成暗疤，嵌入石墩之中。
不是很讽刺吗？她最讨厌他无端杀戮，结果，却是她自己成了他疯狂嗜血的源头。
充满灵力的新鲜人血，或多或少能暂时延续她的生命，但一方面不能持久，一方面却也并非必要，特别是当他完成了通灵血阵之后。可他依旧执拗地肃清着这块陆地上的巫女法师，还用了挖心这种残忍的方式。应该是带了恨意的吧。自以为伟大地狂妄地说着保护的人，为什么要有这种存在呢？
如果没有巫女的话，如果她不是巫女的话……
“你知道有村民来找我吗？”
“你在上山的路上设了迷障？”
“你知道村子被袭击了？不，你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袭击了！”
“那对你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是啊，不过是动动手指。可我为什么要为了那样的人动手指呢？他们值得什么被我救？他们配吗？
“如果你不想救，就不该瞒着我！”
然后让你傻瓜一样地去做救世主吗？在这个时代，期待被救助保护的人类是愚蠢的，而那些给了他们这样希望和期待的人更是愚不可及！说守护，那至少该守护一些值得守护的东西，像那种畜生一般的存在……
“你真是……一个真正的妖怪呢，从内到外。”
冰冻了的怒火比利刃还要决绝，斩断一切，再没有回头转圜的余地。她用巫女看着妖怪的那种凌厉眼神狠狠扫过他的脸，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下了他们相遇的那座山峰，甚至不屑于说些“下次见面一定会杀了你”之类的宣言，就那样消失掉。
究竟有多么不可原谅呢？如果是说对人类随意屠戮不管不顾的话，后来的那个人跟我又有什么分别？嫉妒、怨恨、不甘，所以我失控了……
但你那么偏心，直到今天，也还是那么偏心！
他俯身拥住她的肩，感觉到温度正从那具身体里一丝丝抽离。看，终于碰到她了，十三年零四个月后，他终于又能碰到她了！那是多么深切的憎恶，让他即使收敛了所有的妖气也无法通过她的魂界，被上面覆盖的灵力狠狠灼伤，好些天都无法愈合！
“你怎么能这么偏心啊！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
冥旁若无人地抱着璇音低语。秋的那一鞭正中胸口，他咬着牙也无法抑制胸腔里翻涌的血气，一口口吐出，如雪地红梅一般在殿中洒开。腥味渐郁的气息中，蔓延出诡异的死一般的沉寂。
沉重的杂乱无章的步子迅速靠近，秋抬起头，眼花得只能望见两簇火红的花束，摇摇晃晃地朝自己扑来。
I

“没事吧？”血模糊了半边脸，但眸中的蓝光依旧闪耀。
秋擦掉嘴边的血迹，拉了拉嘴角：“真是稀奇，还是第一次看到蓝这么关心我的死活。”
举刀挡在他们身前的犬夜叉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蓝见秋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不禁恼怒，刚想开口大骂几句，眼角一瞥，望见了跌在不远处染血的匕首，不由瞳孔猛地放大，抚着心口，迟疑道：“你……”头一转，已望向了璇音那边。
通灵血阵已经消失……他要死了。那个改变了她命运，将她推入地狱的人，这回终于要死了。
蓝拽了拽犬夜叉的衣角，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实：“我们好像赢了，犬夜叉……”
话音未落，地面剧震，开始摇晃下沉。玉棺下显出一个巨大深坑，生出强劲的吸力，在周围卷起风暴。
“既然这样，璇音，跟我一起下地狱吧……你已经没有力气再推开我了，我们的命体是相连的……这一次，谁也夺不走了……”
玉棺之中，冥抱着璇音，缓缓下沉。
究竟是多么疯狂又孤注一掷的迷恋，让人可以偏执到这种地步？
他打开了地狱之门……犬夜叉见此收刀入鞘，打算护着身后的两人向外退去。他眼前闪过一些画面，一些不该在这种时候却又无法控制地冒出来的画面。
与其留在世上永远地怀念我，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桔梗她这么说过，也是一般的疯狂，一般的孤注一掷。但是，他挣开了她的手，当时明明不是那么想的。
“快点离开这里！会被卷进去的！”秋的声音被风撕裂成断断续续的状态，犬夜叉一手抓住一个，正要往外跑。
“你不是想要破除封印，拿回自己的力量和记忆吗？”熟悉的声音不温不火地从背后传来，蓝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不要再有变故了！这个人该死！他真该去死！
纵使有再多的不甘，秋也还是转过了身子。他嘴上笑道：“你在我这里的信用可不太好啊！”眼中却掩饰不住希望和期待。
明明已经那么狼狈了，明明怀抱着死去了的璇音的他是那么凄凉了，为什么还是让人感觉到被穿透了的寒凉？他半眯起转为金色的瞳，唇线拉开，竟显示出快意的胜利者一般的笑：“你马上就能如愿了……不过，给我记清楚，然后在你的余生中好好回味……这一次，是你杀了她……”
风从耳旁掠过，淹没了一切声响。
众人还在余惊中尚未回过神，他已经转头望向蓝，笑容扩大：“至于你，我亲爱的蓝，我最可爱的奴隶，我最调皮的叛徒……”
蓝原本是想对着这个自己万分痛恨如今终于将死的人好好唾弃辱骂一番的，可她甚至不敢迎上他此时的目光，不自禁地朝犬夜叉靠了靠。
“我说过了，你的命是我的……休想从我这里逃开！”已经沉入地面以下的冥突然这样大声吼出，光鞭如离弦飞箭，卷住她的左臂，将她一把拉下这无边地狱。
已经不知道惊慌是什么的犬夜叉只来得及够住她被血浸湿了的衣袍。被折断的右臂根本无力回应他的拉扯，眼看着滑腻的衣角从他手中飞出，离那张瞬间死灰的脸越来越远。
“啊啊——”她甚至来不及完整地喊出他的名字，就堕入了暗沉的黑暗之中。
是的，她一定要发出些什么声音。因为他必须要记住自己的声音，哪怕是那般凄厉的尖叫，如果他能听出里面的不舍，和让他一直困扰的偏执的迷恋……

五十九 新生
黑夜是不尽的轮回，如果黎明一直都不降临的话。
美丽的巫女被强大的妖怪所迷恋，招致的却是疯狂到毁灭的战斗，累及周边数十个城堡村落。横扫山川河流的冥道，将阳光都吸食殆尽。能与之堪堪争锋的对手显示出无可匹敌的勇气，两股力量在被强行劈开的峡谷中撕咬激荡。暗无天日的无边无尽的缠斗，被一抹丽影划上了永久的句号。死神的镰刀被冲撞的气流更改了方向，劈开了那支妄图阻止这场争斗的灵箭，彻底割断了主人的呼吸。
对冥来说，如果有什么真正值得骄傲的事，那就是抹杀掉那场战斗的存在以及它带来的后果。抹杀掉是他误手重伤璇音到奄奄一息的这个事实，抹杀掉璇音真正爱恋的那个人存在的这个事实……似乎只要这样做，那一切就真的未曾发生过。
无视，是最彻底的痛恨。抹杀，是最绝对的报复。不，还有一种更大快人心的，他刚刚已经做过了……
那蓝呢？她又是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非得要遭受这样的境遇？明明只是迁怒不是吗？
漂浮的感觉，原来地狱只是一个没有颜色没有支点的梦。
她感到有人在轻轻拍打她的脸颊。“蓝，蓝——”似曾相识的呼唤，只是，好像多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感官向身体各处回拢，她犹豫地动弹了一下手指，最后睁开了双眼。背后依然是黑沉沉的天，只那张脸，那张在坠入黑暗之前一直凝视着舍不得眨眼的脸，正清晰地放大在她眼前。
“总算醒了……”他露出大松一口气的模样，金色满溢的瞳中泛出一波波惊喜。
“我们赢了吗？”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活着吗？我也还活着吗？”
金瞳中闪过一丝惊诧酸痛，继而暖暖地化开笑意：“傻瓜，当然活着！我们都活着！大家都活着！”
究竟是这话太难理解，还是太难置信，她愣愣地望了半晌，突然一把坐起，搂着他脖子埋进他怀中，声音颤抖得不成句：“真的吗？这是真的吗……犬夜叉，我们赢了……我，我……”
越过他的肩膀，透过朦胧的泪眼，蓝看到了不远处巨大黑黝的深坑，原本高耸宏伟的黑石殿被冥打开的地狱之门整个吸入，就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他们如今正在殿外的广场上，依旧是尸横遍野。血腥味并未散尽的风中，蓝嗅出了新生的愉悦气息。
感觉到体内妖力流动的声响，她握紧了右手，又松开，疑惑道：“犬夜叉，我的手……还有……”她这才开始细细打量，犬夜叉脖子上和胸前的两处大伤也在好转了。再看他眼中光彩四溢，精神极好的模样，显然也不是强撑出来的。
“为什么……怎么回事……”她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伤口的好转。
犬夜叉微笑着，声音却不由沉下来：“是秋救了你。”
她转头看向一边站立的人影，不禁有些吃惊。那个人站在五步之外的地方，侧对着他们。他穿戴着整套的银亮盔甲，青色披风直至脚跟。他的发色好似秋色正浓时的枫叶，火红之中透着欲燃的金黄。从眼角到发鬓，有一道极细的青蓝色妖纹。
东方刚好破晓，第一抹晨曦裹挟着微风而来，他两眼平静无波地凝视着那两人消失的地方。明明是如此高贵不羁的仪容，却似被生生砍掉了手脚，掏空了一般，透出一股悲怆和寂寥。
竟然有了不忍。蓝放柔了声音，关切道：“秋，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他转过脸来，眸色如同晕开的水墨，层次分明，只语调冷淡，似隔着千里平原：“我的名字是犽祭。”简单几个字已回答了所有。
这样的秋让蓝感到陌生，同时也觉得可怜，竟不由得怀了悲悯。他一直耿耿于怀想要记起的那个人，他费尽心思不惜一切想要记起的那个人，最后却被他自己亲手了结了残余的生命。这才是冥最终极的痛恨和报复，让余生在无尽的悔恨与思念中沉堕轮回。
面对这样子的人，连安慰都无法说出。
他看向犬夜叉，平平的声调：“巫女在那边的树林，蓝跟你一起过去，我在山下等。”也不等回答，就踩踏着脚下满地的残肢，渐行渐远。
I

晨风呼啸，荡起落定的尘埃。蓝心中被一种又欢喜又歉疚又悲伤的情绪缓缓充溢，走在犬夜叉身边，竟有些神思不属。
“你知道你还是很在乎他的吗？”
蓝疑惑地望向突然发问的犬夜叉，最后点头“嗯”了一声：“因为这些年也在一起打发掉了不少时间，而且……作为随从，一直任打任骂的，虽然个性讨厌了点。”
“他也是……”犬夜叉扭开头，顿了下，“封印打开力量恢复的时候，是他跳下去把你救出来的。”
所以呢？蓝盯着他，回道：“不过是偿我的恩情罢了，白石山那会儿我也没少护着他。”
犬夜叉听后默了一阵，又开口说道：“之前我在冥的妖穴里嗅到了巫女灵力的味道，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通灵血阵，他跟那人命体相连……说真的，我很惊讶，不管是对冥，还是对秋……”
似乎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放在一起说，像引导，也像试探。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从来都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从不会引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例子惹人好笑。但他这个表情，这个努力地想要说明白给她听的表情，她还是无比熟悉的。
“你想说什么，犬夜叉？”
他每次欲言又止、踌躇万分的时候，最后说出来的话都足以让人气血大动。但就算是这样，她也要听。
果然，犬夜叉停下脚步，微风沙沙：“在乎的东西太少，人会很容易偏执……而偏执的结果，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了……也许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我希望你能过得快乐……”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也没有转头看蓝一眼，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是自言自语。
蓝失聪了般愣站在当地，任风卷起发丝，鞭子一般抽打着僵硬的脸颊。关于偏执，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在乎。果然是她在乎的东西太少了吗？她知道他为难他困扰，但她以为仗着曾经不灭的延续至今的宠爱，她还可以这样任性地偏执下去。现在这时候，犬夜叉，这个她唤了五年“哥哥”的人，站在这里跟她说，不要再那么偏执下去了……
他也曾说让她放下，但只是用了“如果”，所以她不介怀，如今却是撕裂了一切安抚的假象，那般平白不留丝毫余地地铺展给她看。她原本所能依仗的也不过是他的善良和不忍。她想要一个光明得没有一丝阴霾的明天，然后拉着他在鲜花遍野的大地上奔跑。她笃信的也不过是他那声绝无法说出口来伤害她的拒绝。
她想要用父亲母亲赐予的这个半妖的身体，用这个身体绵长的生命，紧紧缠住他。然后他说，不要偏执了……
“我不会伤害你，不会伤害任何人。”她咬着唇，仍旧不甘心地小小挣扎了一下。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终于转过了头，让蓝看清了他的表情。真不该这么平静的！
泪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合着脸上干涸的血，凝结成一道道血泪，滴在地上，吧嗒吧嗒地响。犬夜叉只是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去拭，却在中途收了回来。他看到她满目悲伤，层层翻涌，竟有些不堪承受。最怕别人哭泣的人为什么总是惹人掉泪？
有些残忍了吧，明明知道蓝的心意，可是如果不这样做……他转头回避掉蓝泪眼凝望的目光，一言不发地头也不回地一个人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