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怀山也名九龙山,大巴山深处的一座小山,你不经意就走过了,什么记忆也许都没留下。
在那山海里,我曾经在九龙山身边走过了好多次,可我以为那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座山。记忆中的章怀山,矗立于大巴山的文脉间,如一汪清泉,从盛唐时代流淌过来,今天还汹涌不息从身边流过。
可我却曾在章怀山中萦绕了很多年!
是在盛唐时候,一个衣冠博带的读书人,懦懦弱弱地从秦岭下来,径直来到巴州。在章怀山的一个石崖下,巴州郡守早早地搭建起一座青瓦房。在山崖下两长的一个平台上,这两间小屋就孤零零地傍着石壁,面对着东方那一片强烈的晨曦。
山民很奇怪地看着那读书人进了屋子,然后是一个道士来到这里。在不久以后的日子,常常听见那读书人在晨曦中朗诵《南华经》,偶尔能看见那读书人在每天登上石崖西望。或许他实在很想看落日,可落日的西边石壁却多了份风雨,郡守只能把小屋建在东边,于是有了落日里的那一缕长衫,在石梁上飞舞。
大巴山原来是巴人的世界,从南朝开始就有不断的义民躁动,飞掠的马蹄声曾经是巴蜀不断的阴霾。强悍的巴人也容不下这个懦懦的读书人,于是公推了最强悍的人攀上那条石梁,沿着石壁爬到那坐小屋前。山下的人等着去看要上演的好戏,但风景依然如画,夜晚的炊烟升起来了,那强人却始终没有下来。慌张的人们把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强人的妻子,这巴山妹娃子便在夜晚里对着那石壁小屋呼喊她丈夫的名字。
夜色匆匆里,那强人终于下来了,只是轻轻地对妻子说:“你回去吧,找个人嫁了吧!我要追随先生了!”先生?先生是谁?山民还没想起来时,那个年轻人却站到了他们面前。那个年轻人从此成了大巴山的传说,巴山十三飞鹰也放弃了漂泊,在章怀山的松林坡隐居下来。后来道士也从小屋走了出来,在虎跳岩下设置了一座书院,教授附近的小孩子们学问。
佛道儒墨经诗书射,开始成了大巴山的清泉,冲洗着这恣意汪洋的山海。从西安传来了蚕桑丝织技术,从成都送来了手写的诗书卷册,章怀山开始成了大巴山的福地。只有那年轻人似乎不在这快乐的人群里,他还在晨曦中一遍遍念那本《南华经》,他还在日落的石梁上西望。
有一天,一个官员坐着轿子来了,吃力地爬上石崖。于是人们看见那读书人跪下了,然后磕头,然后笑了。然后人们听说年轻人死了,随着他死去的还有那饱读诗书的道士,还有那个巴州郡的强人,还有巴山十三飞鹰。随着年轻人死去的有七十二人众,正好与章怀山七十二洞相称。
年轻人是当朝太子,死后被当朝赐号为“贤”,人叫李贤,字章怀。十年后的这个消息足可以泯灭任何记忆,大巴山人就把年轻人的字拿来,给了这原来不名的山头命了名字。
在高考后的一天,我踩着盛唐的史迹,回忆着那个永恒的传说,登上了章怀山的石壁。那石壁下的小屋,已经有了新的名字,叫做“太子崖”。零落的小屋应该不是盛唐的了,那原本险恶的山路也被历史踩出了一条便道,千年的传说足可以横断任何艰险。
但爬上太子崖依然是一段艰辛的历程,崎岖的山路上不时有长虫出现,松林坡的阵阵松涛从山脚呼啸而来,身子帖着石崖走过一里山道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对传说如此虔诚。
传说不是正史,已经无可考证,但对大巴山来说,那是一个美丽的幻觉。传说的名字叫“太子数山”:传说章怀山太子崖有一口石井,石井里有金娃娃推磨,每推一转就有不少的金块掉下来,在磨石旁边有桌椅,桌椅上有一本天书。太子有一天下到了井底,才发现天书让他树山,如果在七七节鸡叫前能数够一百座山,这茫茫山海就能幻化成平地。那时太子就能正式登基,天书还把章怀山描述为第二皇都。传说在“七七”的夜晚,太子就着月色数了一整夜山,却始终只有九十九座,那最后一座山始终没有找到。鸡鸣十分,太子长叹一声,放弃了自己的努力,直到回答石崖后,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数章怀山。太子在数山之后不久,就接到当朝的毒酒,在万般无奈下,太子饮鸩而去。
我端坐在太子石桌前,想着这凄婉的传说,眼前的山海逐渐模糊起来。
在我踏上北行的列车,横贯祖国神州大地时,我以为我触摸到了章怀的心。
我想太子是懦弱而忠勇的化身,有注释《后汉书》讽谏朝政的勇气,却无举旗以罪天下的雄心。刘邦从汉中出发以取天下,其实巴中的地势甚于汉中,何况还有秦岭的天然屏障。大巴山层峦叠嶂的山海,是王圣天下的绝好屏障,以章怀的仁义之名和太子封号,举旗以号天下并非难事。但太子却手捧《南华》,给大巴山留下一个怯懦的传说。
不知是否因为太子,大巴山自盛唐以来文风鼎盛,以蛮蒙而著名的巴人,似乎有唐以来渐无踪影。我所就学的高中,是在同治六年建校的,原名“云屏书院”,在巴河冲刷的一块沙洲边矗立。据原来建校者的后人说,家族曾经受惠于盛唐的文风,乃聚集数子以院载道,望能为大巴山再造栋梁。如今在大巴山深处,不时有“太子庙”、“读书洞”,似乎是山海里的明珠。
穷山不以身忘国,但有血肉践忠魂。巴山千年不竭的救国思想可以为证。章怀山不远处是琳琅山,琳琅山下的马鞍镇上,朱德元帅从这里走出。离章怀山不远的西塔山下,毕生从事平民教育的晏阳初先生,应该也曾受惠于此。在红四方面军抵达巴中后,有近百万山民加入到救国的大道。
在我潦倒困顿时,在我得意欢歌时,我总会想起章怀山的巍峨!在那山海的巍峨中,还有那个忧郁的美少年,用眼睛直直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