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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练一次,十七在家挺尸躺了两天。她都不知道那天是如何回来的,她四肢疲软地从山上下来,韩二精神奕奕。车她到严叙辉楼下,同她讲——“把车开回去,跟在我后面。”十七强打精神跟在韩二后面,第一次有了追尾的冲动。
十七把车泊在韩家车场,下车都没等韩二,把车钥匙抛给小弟,大步往前走。本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却被韩二中途拦下抱了个满怀,长臂勾了十七的腰。头晕脑胀,十七拿手推他。他低声说了句:“没有下次。”
——韩二我真想做了你。
十七不知道睡了多久,被电话声吵醒。十七不耐烦地掐了一次,电话仍在执着地响。接过来喂了一声,那边的人一顿——“十七姐,人抓到了。”
十七唔了一声,“在几号仓库?”“六号。”
十七换了衣服,在楼下厨房里寻摸到半包吐司,又在去的路上停车买了罐巧克力酱。开车到六号仓库,边咬着面包边匆匆往里走。一打开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十七皱眉,把剩下的面包都塞进嘴里。
“怎么样?”
“不肯说,臭婊子。”
十七摆摆手,弯腰把女人的脸抬起来,笑道:“好歹也是香港督查,尊重点。”
——正是十七前两天在粥店外遇到的流莺。
“香港警方真舍得让你们这些年轻貌美的警官来卧底,连流莺都做了三个月。怎么样?有没有搜罗到什么好消息?说出来我听听?”
“你怎么知道的?”
“你猜咯。”
那流莺闭了嘴,不肯再说。
“HK04427,郑嘉悦。”
地上的人仿佛不受控制般地抽动起来,满是血污的脸抬起来,死死的盯着十七。
“你这批人,还有谁在做卧底?”
郑嘉悦自是不会理会十七,脸上挂着嘲讽的笑。那笑容刺眼,十七却不恼怒。
“去拿点好东西来招呼督查大人。”十七起身,随手指了个小弟。
待小弟把东西拿来,郑嘉悦脸色就变了。一支针管。不少警齤察在黑帮卧底后染上毒瘾,或被逼供时注射药物,十七的声音有些悠远:“你不会不知这是什么吧?听说你之前在毒品调查科做的。高浓度,madam你好好享受。”
“对了,听说你妹今年刚考上港大,恭喜啊。我也该送份厚礼给madam家妹,再来一支,怎么样?”
“我说。”郑嘉悦低着头,唇角被她咬出了血,衬着灰白的脸色。
十七笑,招呼人把针管拿走,靠着车咬面包,一脸纯真。阿盖站在人群中看着她,突然有些明白她为何在韩二手底下谈笑风生这么多年。他们是一类人。
招了所有人的名单,郑嘉悦在等她的结局。十七蹲下去,眯着眼笑,手指上还沾了巧克力酱,她又抹了一点,在郑嘉悦的双颊上写了十七两个字。“你们madam要是问你,你就说,你看,十七姐逼的。”
挥手,让人把她带走。又从小弟手里接了针管,随手抓了个人过来就要给人家扎,那小弟惊得花容失色:“十七姐我没犯错啊我不吸毒啊我还有老婆有仔有老母啊!”十七翻个白眼:“葡萄糖而已,给你补补身体啦。”



IP属地:海南752楼2012-10-31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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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办完事去接韩朝回家吃饭。在餐桌上,韩二问韩朝最近缺不缺什么,韩朝咬了咬唇,说:“缺个妈妈。”
    气氛一下冷了下来,没人敢抬眼去看韩二脸色,连正在分汤的佣人都停了动作。Daniel打圆场,说:“Dan叔给你当妈妈好不好啊?”十七抿着嘴笑,好久没看到韩二吃瘪。上次看,还是两年前,韩二去一个饭局。席间都是些富二代,谈着谈着就聊起女人来,也不管桌上还坐着女性,越讲越没下限。谁皮肤嫩,谁身材好。谁事业线全靠挤,谁D杯全是硅胶。有位大陆来的不了解行情,听大家聊得欢自己插不上嘴,就挑了坐在上位却一直沉默的韩二来打开缺口。
    “小弟刚来不懂,韩二哥给推荐一个?”
    “没玩过,不知道。”
    “那韩二哥是……玩男人?”
    十七憋笑憋到内伤。记得韩二冷笑一声,说:“玩你么?“那富少表情变换如十号风球过境。后来大陆有风言风语传韩二有隐疾,韩二还当做睡前笑话讲给韩朝听。
    “我会留意,先吃饭。”
    韩二的这个回答无疑让气氛更冷了一些,Daniel跟十七同时变了脸色,就连韩朝都笑不出来了,停滞了几秒又笑:“爸爸我开玩笑的。”韩二嗯了一声,让人加汤。
    吃了饭十七被叫进书房,韩二吩咐她去准备扫墓的事。韩家死人不少,值得韩二去扫墓的也就他生母一人。生父被软禁在香港某不知名村落,至于哥哥,那是连骨灰都没剩下。
    所以陪着韩二站在坟前时,十七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韩二是这样一个孤独的存在。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情人。
    这天下了小雨,满山青翠。韩二穿了西装,没系领带。站在生母墓前,碑前干净整洁,每日一换的鲜花,娇艳欲滴。韩二一年才来一次,往日来总会遣退所有人自己说几句话。今日却是带了十七,而他最后,什么也没说。鞠了一躬,连句“明年再来看你的”客套话,都省了。
    十七站在他身后,神情肃穆。心里却是替韩二道了句,阿姨再见。
    有人引了韩二去另外一块坟墓前,还低声问:“韩总觉得如何?”韩二绕着走了一圈,点点头,一脸满意。十七不明所以,待听到韩二说:“过几日我就让人打款来。”时总算是明白了,韩二这是给自己买生后地。且不说韩二今年二十七,正当壮年。平日里早睡早起,保健养生个个不落,这是急着死呢?十七气闷。
    “十七,你说我要是把旁边这块送给喜欢的人,她想必不会高兴。”
    “您拿墓地当礼物送,自然是没人高兴。”怪不得你把不到马子。
    韩二低声说了句话,十七听得清楚,却觉得脚步移不动了。
    “我若喜欢她,便想她生死都是陪着我的。”
    第一次听韩二说诸如喜欢这样浓烈情绪的字眼,十七觉得心弦若能编成吉他,此刻便是被人从舞台上一抛——从此入了境,成了佛,圆了梦。
    下山时走一百零八级石阶,佛家讲究一阶一烦恼,走完便是解脱法门。十七看着前方挺直高大的背影,回望了一眼满山的烟雨朦胧。心想,管你以后中意了谁,你要记得是我陪你走了这一生的烦恼。
    


    IP属地:海南783楼2012-11-04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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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二这几年深居简出,认真算起来,也就去年在饭店与金老板有一次短晤。至于澳门一行,则是私交活动,更是算不得露面。但这并不影响韩二在道上的声望,是以韩小姐诞辰,各家都牟足了劲想引起韩二注意。毕竟可以近距离接触韩二,一年也就这么几次机会。
      但送礼却不是个简单的事,送的人费心,收的人操心。提前半月便得将礼物送至韩宅,过层层安检,再由人记录在案。韩二不爱管事,最近大概是闲得发慌,那天问十七拿了单子来看。看完就皱眉道:“怎么全是些小女孩儿玩的东西。”一长串的首饰配件和名包名表,看得韩二头疼。
      “不然呢?”十七最近对他有些不冷不热,你还想你女儿收把机关枪不成。
      韩二又翻了翻单子,看见一把罕见的瑞士军刀。再往后看,许韶荣送的。真是合心意。
      韩二坐在沙发上,见十七低头忙碌也不和他搭话,自顾自地找话说起来。
      “你十四岁的生日怎么过的?”
      韩二想了想十四岁的十七,会不会也穿着碎花边的洋裙,披着齐肩发。被邻居家的小男孩扯辫子,说不定还会被撩裙子。
      “要你管。”
      韩二挑眉,这话略微耳熟,暂且不议。两人就这么静默着,墙壁上的挂钟在缓慢地行走,十七手里握着笔,却没写出字来。直到铃声惊醒,十七看了看屏幕上跳动的“严叙辉”,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
      “十七,最近有没有空,我想去澳门玩。”
      “很忙,大概要过一段时间,怎么突然想去澳门。”
      “上次听你说还不错嘛,就想去玩两把。对了,你前段时间在不在香港?我也想约你去的。”
      “不在。还有事,先挂,抱歉。”
      挂了电话,韩二正聚精会神地把玩桌上的小花瓶。过了一会儿起身,不经意地道:“最近运气不好,还是不要去赌了。”十七知他说的是云顶一事,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也不往心里去,韩二又拦不住她。
      严叙辉挂了电话,端着的咖啡都有些凉了。才慢慢回过神来,昨晚通宵开会,madam那几句话不亚于惊雷炸响。
      “警署在韩家的线人已于马来失踪多日,尸体尚未找到。这单case正式移交重案组,阿辉,你做我助理。这单case意义重大,大家务必全力跟进,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当天晚上严叙辉就做了噩梦,先是十七倒在血泊之中,面无表情。再是十七穿着囚服,他的同事用冰凉的手铐住她,她挣扎了一下。醒来时一身都是汗,刷牙时不禁想起上次她端坐在沙发上喝水,一脸笑意同他说话的模样。他对于初恋的全部定义,无非就是,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同他讲,严生啊,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IP属地:海南1011楼2012-11-22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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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二身体终于转好,又恢复懒散的赖皮样。许韶筝提前来港,韩二就在家里摆宴请了一次,再无后续。十七这几日却不爱在家里呆着,每天一入夜就呼朋唤友,不是打麻将就是轧车。晚上吃夜宵也要吃到深夜,总是天光微亮才返家。那天十七正在愁去哪里消磨时间,温辰却约她去喝酒。真是少见。去了方知,原是前段日子韩二生病温辰住在韩宅过久,温太太不乐意了。
        “她还说,你是不是中意你那个老板,你以后跟你老板过好了。”
        十七神色微妙,却是语重心长道:“香港最近很流行同性恋,你真赶时髦。”
        “去,别开你温叔叔玩笑。我问你个事呗,你对韩二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温叔叔你好八婆。”
        “告诉温叔叔吧,温叔叔好歹治了你的认床病。”
        十七晃了晃杯里的冰块,五光十色倒映在她的眼里,世间百态大抵不过春光乍泄,全是醉生梦死,才熬成的苦。
        “大概就是,有了他,人生会有意思一些,没了他,生命却也是完整的。”
        “那不就是可有可无。”
        十七笑着拍了温辰的肩一下,“喂你不要说出来啦!”
        温辰大笑,并肩喝酒,唱歌麻将,人生得意须尽欢。温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九曲回肠,本以为十七是单相思,原来这两人是谁都不思。正是应了佛家那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温辰被温太太电话急召回家,十七到家时刚过午夜十二点。韩二没睡,开了小灯坐在沙发上看书。十七跌跌撞撞往前走,韩二扶住她。责备了一句,十七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十七一身酒气,扯着韩二的衣服就往房里带。伸手把韩二往床上一推,韩二挑眉躺在床上。松垮的浴袍挂在身上,仿若无物。韩二按兵不动,斜眼看十七。十七却没了动静,靠在墙上,眯着眼看韩二。灯光暧昧,气氛旖旎,眼神似玫瑰,空气若红酒。韩二正打算张嘴说点什么,十七就用食指在唇边比了比,做了个嘘声的姿势。
        “不会说就别说话。”
        韩二闻言眉间一动,待在细看,却真是看了个目光迷离。十七白皙细长的手指泛着光,衬在漂亮粉红的唇上。韩二心头漏拍,管它白月光朱砂痣,比红白玫瑰还要动人的幻影,圣人都该一醉方休。
        “十七姐翻了我牌子,总不是来聊天的吧?我很贵的。”
        “谁要跟你聊天,嘴那么笨。”
        韩二半坐起身,勾了十七衣领,眼里跑马,心里却似站在战争片场,全是惊心动魄和爱恨情仇,唏嘘四起。
        “那十七姐想做些什么?”
        “想睡觉。”
        韩二眸光一暗,脑海里闪过各种颠鸾倒凤的场景,香艳不已。正欲接话,十七却说了句——
        “所以你出去时帮我把门带上,谢谢。”


        IP属地:海南1032楼2012-11-23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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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十七趴在沙发上,额头上有一个红印,按下去还隐隐作痛。十七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个伤痕从何而来,她酒量不好,和温辰喝得不知天南海北,只知道最后温辰把她扔进车里。
          待韩二练过太极,用好早餐,是差不多上午八点。十七仍旧半死不活地趴着,突然感受到沙发下陷,韩二正看着她。
          “韩老师,头疼。”
          十七扯着韩二的衣袖,一脸可怜样,宿醉的疼痛折磨得她想磕墙。韩二看了她一会,把她的头放在抱枕上,轻轻地揉摁她的太阳穴。韩二自学中医多年,按穴精准,力度适中,十七发出舒服的喟叹。韩二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
          “韩修,我可不打算跟你白头。”
          十七闭上眼睛,眼睫毛颤颤悠悠,鼻息吐在自己的手背上,心里却是这样想道——
          这般直呼他名讳,是不愿再拐弯抹角了。一场有骨气的暗恋不想全是无所谓的坚持,就算你说些欲望皆是虚空的话,我也不想再等了。以后我一个人周游列国,看山川起伏的时候,大约仍可想起喜欢你时不管不顾的心情。只觉你身边再无可信之人,我便以身试险只想保你平安,这样的冲动一辈子一次便够,十年之后,我总会学会恋爱并未大过天。
          等了许久,那人却也未给个答复,而时光静走,片刻难捱。
          十七在韩二身边近十年,从未越雷池一步,如今这番坦白,反而有了几分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味。
          “不白头,偕老好不好?”
          要不是随之落下来的浅吻,大概会觉得这是句幻听。
          暗恋成真,韩修,这句话我等了八年。
          九点半的时候,温辰约她去喝夜茶。十七想想反正韩二也快睡了,就一口应下。从楼上换好衣服下来,碰见韩二,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韩二伸手抚平了她的衣领,低声说了句——“早些回来。”末了漫不经心似地,又加了三个字。
          十七却突然红了脸,那话由韩二说来,轻佻不足,深情有余。
          直到开车出去脸都还发烫,边告诉自己那不过是韩二调戏,千万冷静。
          可——不是我爱你,不是在一起,不是我愿意。这些太浅薄,十七尚可招架。
          韩二说,早些回来,韩太太。


          IP属地:海南1067楼2012-11-24 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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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还坐着许韶荣,是被韩二电召来的。韩二在电话里说:“要是你许家老二出了事,你也算个见证,好给许老交代。”许韶荣欣然前来,他不心疼这个弟弟,只是想看看韩二的手段。毕竟韩二的盛世他未曾得见如何坐稳,终究是好奇的。可惜腥风血雨的香港,并没有过多的幸运眷恋。韩二还差两个弯到山顶的时候,便听见一声枪响。
            阿盖把车泊在山顶后,十七问他有没有带枪,他说没有,十七勾了唇角笑,真巧,我也没有。十七手里只有一把没有杀伤力的的气枪,而许韶华有荷枪实弹可取人命的真枪。开车的小弟被许韶华胁迫抱头蹲在一旁,许韶华拿枪指着十七,笑问道:“能拿枪对着十七,真是不容易。”十七冷冷瞟了他一眼,心下思忖目前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没有武器,没有屏障,唯一能赌的就是命运。
            “你杀了我没好处,韩二不会让你活着离开香港。”
            “你当我傻?你知不知道许家对韩二的恩情大过天,为了你韩二跟许家翻脸?十七,我是不是该说你异想天开。”
            “你以为韩二还有不敢杀的人?”
            许韶华有些犹豫,但也意识到十七这番闲聊不过是为拖延时间,索性扣动扳机,能取一命是一命。电光石火,有温热的肉体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山风,和子弹。
            十七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倒下来的人。那人的眼神里除了义无反顾,便是满天星辰,映在生命的末端。他咧嘴笑了笑。
            “十七姐,以后不能跟你去吃面了。”
            短暂的告别,便是再也不见。
            十七慢慢收了手,把尸体用力抱住,生命的重量似是要折断腕骨,而人世多跌堕,韩二,你来得太晚。
            许韶华见了韩二还在怔愣,就被韩二一枪打进右腿。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哥哥从车上下来,靠着车门抽烟,一脸惬意。山风凛冽,韩二那句话却是清晰无比——“阿荣你回去吧,等着收骨灰盒。”韩二看了眼还在挣扎的许韶华,又是一枪打在手腕上,许韶华手中的枪飞下山崖。韩二不再理会他,一步步走向十七。目光深邃,手里握着枪。
            看着十七抱着尸体他也大致明了,伸手摸了摸十七的脸颊,毫无温度。
            韩二冷声道:“先把尸体放下,我有话跟你讲。”
            十七不肯,反而搂紧了。一言不发地看着韩二,眼神飘忽。
            韩二抬起手,用枪管顶着十七的眉心,依旧面无表情,甚至更冷了些。
            “我有没有说过不准来轧车?”


            IP属地:海南1179楼2012-12-04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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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 「这张船票麻烦你替我去」
              我是台湾人,生活在一个常年飘着咸味的海边城市。潮涨的时候,耳边全是海浪涛声。潮落的时候,我就会和阿嬷去捡海货。
              我问过很多次阿嬷,海的那边是什么?
              阿嬷就笑,边笑边晒咸鱼。
              后来阿嬷死了,我去香港找爸妈。我在香港呆了好几年,都没能学会说粤语。我不喜欢穿着笔挺的白衫黑裤上学,我仍旧想光着脚在沙滩上一路狂奔,回望时可看见一步一个脚印。
              刚来香港时很怀念在台湾的日子,有时会幻听渡轮经过的汽笛声,被窗外的车灯一晃而过时,也会以为是海岸灯塔。我把这些话跟我的同租人阿球说了,阿球推了我脑袋一下——“你们台湾人就是龟毛,不小清新会死啊。”
              阿球是个蛮好的男生,其实他比我要文艺很多啦。他有一次看春光乍泄,张国荣边抽烟边回身看明灭路灯下的梁朝伟时,他哭得一塌糊涂。那天是四月一号,文华东方楼下都是花圈。我觉得很闷,跟朋友出去喝酒。他们总是嘲笑我的台湾腔,说我讲话娘炮。我碎了一个啤酒瓶,状若霸气地一手叉腰一手踩在塑料凳上说:“喂你们说什么喔。”
              他们教我轧车喝酒玩骰踢球,唯独不教我把妹。有次我们去轧车,阿球神经兮兮地跟我说:“今天有很屌的人要来耶。”“有多屌哦?”“很屌的。”北七,讲了半天就是一个屌字。
              那个很屌的人请我去吃面。
              吃完面回家我跟阿球说:“那个妹超屌超美的诶。”阿球很得意,说那是,我偶像来的。我问阿球她的名字,阿球说不知道,我一胳膊肘打过去:“还粉丝咧!名字都不知道,你假死喔。”
              但是我知道,她叫夏明拾。我问她为什么叫十七,她说韩二取的,很讲究,如果你想听我就慢慢讲。我说好,我喜欢听她讲话。她国语说得很好,至少比她的粤语强很多。
              西方说lucky seven,巴比伦纪元里它象征权力和名誉。在中国,七是阴阳与五行之和。说完,十七吸溜了一口面,抹了抹嘴说:“其实我觉得就是韩二懒得叫我全名。”
              我听得似懂非懂,唯一记住的就是,这是幸运的。
              她很少来轧车,偶尔能碰上,赢了就一起去吃面。我跟她说台湾的小吃,她就眼巴巴地看着我,约我有时间一起去。因为这个,我跟阿球说我想回台湾。阿球喝得醉醺醺地说:“随便你啦。”我买好了船票,打算下次吃面的时候告诉她这个消息。世事难料,我没想过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就要离开了。但我并不觉得遗憾,至少证明了七这个数字的确是幸运的。
              不知道我的魂魄会不会回到台湾,夜夜枕着涛声入睡。睁眼就是阿嬷坐在灯下挑干货,看见我醒了眼角的细纹就会皱起。这个表情她保持了很多年,直到她走之前,仍是这个表情对我说:“你要乖啊,阿盖。”
              我走的时候躺在她的怀里,我紧紧抓住她的手想说最后两句话——
              我的钱包里有一张船票,请你替我去看看。
              海的另一边到底是什么样的。


              IP属地:海南1212楼2012-12-06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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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辰坐在韩家的沙发上打盹,听见开门声惊醒,然后看见满身是血的十七。急忙上去拉了人要查看一番,却被韩二拂开手。再看韩二神色如常,也知十七并无大碍。正想细问韩二具体过程,韩二就示意他去开车。温辰犹豫,再看了一眼十七,才提步走出。
                “去休息,不要出门。”
                仍是那不带温度的语气,十七揣摩韩二是要去审许韶华,就点了点头。韩二见她如此乖巧,反而软了声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以后要听话。”十七却不再颌首,转身上楼。韩二去取了个手术箱,换了身衣服便出门了。
                温辰看见他提着手术箱出来就变了表情。韩二外科出身,一把手术刀使得出神入化。当年只要手不抖,韩二都自己取子弹,饶是痛彻心扉,嘴唇发白,他也是不放心别人的。温辰大抵算是最后的例外。
                温辰劝他:“那好歹也是许家二少,不能这样。”
                韩二正在开箱验刀,听此话抬头看了一眼温辰,也不说话,就晃了晃手里寒得发亮的手术刀,温辰自觉闭嘴。许韶华早早被人打了过量药剂保持清醒,身上两处枪伤已是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几欲痛昏却意识清晰,真是没人再狠得过韩二。
                再见韩二,韩二往他面前放了十几个骨灰盒。
                “挑一个你中意的。”韩二坐在一旁,两条长腿交叠着,表情轻松。韩二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答复,倒也没不耐烦,只是一脸玩味:“还是你嫌这骨灰盒太小?想换个大的放你跟阿筝的?”
                许韶华终是抬头,心如死灰。
                韩二让人撤了骨灰盒,拿出一副扑克。
                “澳门盛赌,想必许二少精通此道。我们来赌一把,抽黑桃A,一次一刀。什么时候抽到什么时候停,要是停手了仍活着,我放你回澳门。”
                许韶华突然感到一线生机,毕竟韩二只玩老虎机的事天下皆知,而许韶华对于自己的赌术十分有信心。这对于许韶华来说无疑是最后的机会,只要韩二洗牌稍慢,他可以准确挑出那张黑桃A。强打起精神,看韩二把那张黑桃A插进了五十三张牌里。
                待韩二开始洗牌,许韶华彻底死心。
                ——顶级荷官都没有的技术,手掌转换,牌张纷飞。要不是生死面前,这真是一场令人惊叹的洗牌大秀。许韶华也终于明白为何韩二只玩老虎机。
                许韶华抽到第九张时,仍没抽到黑桃A。而身上多处已是血肉模糊,再有几刀下去便是白骨渐露。韩二身上都是血渍,面上却带了几分温柔。温辰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想起韩二信的现世报,突然就不忍再看,亦不敢设想韩二结局如何。
                许韶华直到第十九次,才抽到黑桃A。


                IP属地:海南1258楼2012-12-08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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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二洗净血污之后,整了整西装便走出去。此时已是天光大亮,刺眼的强光让韩二眯起了眼。温辰跟在身后欲言又止,最终仍是沉默。大约罪孽深重,亦不知如何救赎。温辰想起初见韩二,俊朗高挑的少年一脸惨白地在取子弹。温辰之所以能有幸扮演医生角色陪在韩二身边,也是难得碰到韩二取时弹痛晕过去。他当时便认定这个二少必成大器,现在想来,当初的目的也不单纯。只是时过境迁,已无人追究。而他亦步亦趋陪伴韩二的这些年,也算有惊无险。
                  两年前,他与韩二饮茶到深夜,谈到未来期许,韩二只是为他斟了茶,一脸平淡道:“我大概是死的时候都不会有人送终的。”温辰正欲开口,韩二却是不想再谈。回忆往昔种种,全是孤独寂寞漆成的路。
                  十七在门前站了很久,踌躇着到底要不要进去。不知韩二是否气消,也不知自己想问的到底该不该问。进去后韩二如往常一般,倚在躺椅上喝茶看书。见她进来还没等她问,便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过程,从挑盒子到抽牌,最后还调笑了句:“他运气可真不怎么好。”十七蹲下身,眼珠漆黑而眼神明亮,认认真真地问:“韩修,你当年抽了几次?”韩二面无表情,房间里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韩二垂了目光,末了伸手摸了摸十七的头发,声音低沉:“六次。”
                  十四岁时,他哥把刀贴在他脸上,狞笑道:“韩修你小子命好的啊。”
                  韩二接手韩家之后,如数奉还给他哥。在他哥快咽气的时候,韩二才从衬衣口袋里拿出黑桃A,讽刺道:“你命可不够好。”
                  又过了几日,十七去祭拜阿盖。想说的一腔话站在坟前时像是突然失语,最终十七也只是鞠躬放花,往外走了几步,却又折回。
                  “下辈子可别再遇到我了。”
                  十七敲门的时候阿球正在刷牙,光着膀子。见到十七,两眼发直,满嘴的白沫差点喷了十七一身。
                  “十七姐你找阿盖哦?他回台湾了。他说什么要回去看看海的另一边是什么样,神经病的。海的另一边不就还是海咯。十七姐你坐,喝不喝茶?”
                  十七摇头,最终也没能够说出阿盖的死讯。走时,阿球送她到门口,让她常来。
                  巷子窄小,十七把车停的很远。刚拉开车门,手就被人按住。
                  “我是旺角重案组,怀疑小姐你与一单谋杀案有关,请回警局与我们协助调查。”


                  IP属地:海南1298楼2012-12-10 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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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随madam上车,严叙辉坐在驾驶座上,没敢看十七一眼。重案组连夜审讯,严叙辉坐在监视器前边吃公仔面边看。这方终敢大方看她眉眼,仍是百看不厌,全是喜欢。
                    “你是最后见到梁恺明的人。”
                    “他死在我面前。”
                    “怎么死?是否你们分赃不均你一怒之下杀人灭口?
                    十七看了年轻的madam一眼,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无节奏地乱敲。嘴角仍是笑意满满:“madam不要乱猜,梁sir是自杀。”
                    尸体发现过晚,法医验尸难度极大。东南亚气候潮热,尸体腐烂严重。但案子不能再拖,索性先把人请回来喝茶。
                    “madam我奉劝你一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香港和平这么多年,韩家功不可没。梁sir是自杀,你们法医可以慢慢验。我不急,拘留四十八小时嘛。”
                    madam气极,出审讯室透风。看见抱着泡面盒站在拐角的严叙辉,过去拍他头。
                    “阿辉你在这里干吗?”
                    “madam,我……”严叙辉的眼神不住地往审讯室里飘。
                    “嘴硬得很,还把韩家搬出来。怎么?你想进去?”madam过去拉门准备放严叙辉进去。
                    “madam我想保释她。”
                    “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你说追起来要哄要宠的女仔。”
                    待手续办好,夜已半褪,晨光微露。十七走出警局并没立即离开,站在门口张望,仿佛是在等人。过不多时,严叙辉开车出来。严叙辉见她没走很是惊喜,降了车窗冲十七喊:“我送你啊。”十七摇头,只是趴在车窗上同他讲话,外人看来倒是姿势亲密。
                    “这次的事情多谢你,有机会一起吃顿饭。”
                    “别客气。”
                    十七离得这般近,严叙辉有几分不好意思。面色潮红,倒是引得十七轻笑。十七突然想到韩二避情欲如猛兽,眼前这人倒是有几分说几分,裙下之臣也做得坦荡磊落。
                    韩二说,无情有欲便图身体畅快,肉体升华。有情有欲则是内心充盈,极乐飞仙。
                    十七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凯迪拉克,心道——韩二啊,你的苦渡修行,我可不陪了。白头偕老一事,再议吧。


                    IP属地:海南1315楼2012-12-12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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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二坐在车里看十七与严叙辉说了许久的话,也没什么不悦,鸣笛这事他做不出。瞄到副驾皮座上的一个烟洞,倒是想起些过去。那时尚未戒烟,同Daniel常在车里吞云吐雾。韩二恋旧,开过的车,穿过的衣,抽过的烟。皆为多年不变,总是那么几样。唯独是这旧人,总是留不住。
                      十七走过来敲他车窗,仍是笑眯眯的模样。韩二看见严叙辉的车子开走,便示意十七上车。十七不动,低头阖眼了一会儿。又像是忍不住似地笑起来。
                      “我以为会是你来保释。”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什么失落。
                      韩二摸了一下她的额发。
                      “乖,回家了。”十七慢慢收拢了唇角的笑意,眼前这人总这样。避重就轻,旁敲侧击。总之他是从不吃亏,别人的命啊心啊,也总是囊中之物。探取容易,好不珍惜。
                      仍是目光柔软,面目俊朗。而内心坚硬,譬如顽石。这张脸十七看了八年都没有腻烦,前阵子更有些愿意看上很多年的冲动。可经此一役,方知人心不够硬。孤身坐在审讯室里盼着他来保释的心情——是不会同他讲的,亦不望他懂。
                      “爷,我想问。你对于韩朝,是个什么态度?”
                      韩二大概没料到她会突然问此,却也不假思索回答道:“她要是死了,我会做的大抵也就是为她挑块风水宝地。”
                      十七想问那要是我死了呢,随即想起韩二在澳门时那句坚定的回答,你不会死。可无奈话已抛出,纵使矫情,却仍是想听他亲口回答的。韩二瞥了她一眼,依旧目光柔和。
                      “必是诛他九族,血洗满门,绝他后人,方才够本。”
                      十七正想开腔嘲笑一番他武侠小说看太多,却听韩二又道:“如此这般,我的小十七,满不满意?”
                      十七唇角弯了一下,却没回答这问题。一时四下静谧,两人心思各异。十七想的是,这人心里本没有爱,怎么能要求他去爱人——所以不论是什么事,都算了吧。
                      韩二什么都没想,心里那杆秤仍是左右平衡,中间放着他自己。在警局熬了一晚,十七仍辗转到半夜才入眠。觉得患得患失,真是要不得。佛不渡我,难以自救。众生万象,虚影幻景。随波逐流,无喜无忧。睡至晌午,十七下楼看见madam坐在客厅。十七皱眉,条子都能上门拜访。莫不是韩家大势已去,任人宰割。心里绕了几个弯,面上却是好看的。
                      “madam找我?”
                      “我找阿修。”


                      IP属地:海南1333楼2012-12-12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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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有次闲聊,温辰把这事当笑话讲给韩二听。只记得韩二说了句:“笑话,十七姐我都没睡过他就想睡?”后来不甘心似地,又问温辰:“那几人现在还活着么?”吓得温辰以为他又要片人玩,内心笃定不再乱给韩二讲笑话听。韩二觉得自己无辜,他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个个都剐,丢公海喂鱼一了百了。
                        又过了几日,十七约了严叙辉,请他吃饭。仍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十七已经记不大清他的口味了,而时光匆匆,已是一年过去。
                        严叙辉今日的眼神里总有莫名的忧郁,不似往日那般透彻明亮。以至于十七一坐在他对面就笑:“你今天有点像梁朝伟。”这家店上菜速度仍旧没什么长进,十七又要去催菜。严叙辉先一步拦住她:“等等吧,我不急。”十七觉得有些奇怪,倒也依言坐下来闲聊。
                        两人的话题不咸不淡,十七有些心不在焉,而严叙辉则是神游天外。
                        后来严叙辉提到他过段时间要回英国,大约是不会再回香港了。十七问起原因,严叙辉只说是工作调动。十七点了酒,庆祝他高升。严叙辉喝了酒就有点话多,脸上有两坨绯红:“还没有跟你去过澳门。”嘟嘟囔囔的样子,倒是幼齿。十七想说以后还有机会,随即想起同阿盖的台湾之约,心里一动,也是没再续话。

                        吃过饭结账出来,已是夕阳西下。接近冬日,暮色总来得早。两人分别,约定三日后机场送别。
                        两人都提前到了机场,时间还早。严叙辉买了两杯咖啡,两个人靠着自动贩卖机聊天。
                        “伦敦总是下雨。”
                        “再回来不知道是何时,所以有件事,总是想同你讲的。”
                        “那天晚上,你看无间道,我在房间里偷偷看你。”
                        “看了一个晚上。”
                        而至于更深的心里话,则是不便言说——
                        世界上美好的事情那么多,好在没与她擦身而过。我从香港返伦敦那天,她来送我,我最后凝视了她一分二十三秒。很开心。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忘记,但她人生里的这一分二十三秒,是眼里只有我的。纵然我的一生里,会永远都有她。


                        IP属地:海南1362楼2012-12-15 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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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送完严叙辉回来后也没郁郁寡欢,只是觉得对方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世界单纯而眼神清澈,爱一个人便是爱一个人。不像韩二,爱不爱人没人知道。她倒是死守一人,只是那人实在感情凉薄,大约这辈子都学不会爱了。在他面前,提起爱都觉得陌生且好笑。
                          有天晚上,她失眠,跑去酒窖找酒喝。
                          韩二骨子里是个传统的人,不喜洋酒,故家里全是陈年好酿。十七拎了两瓶去找韩二喝,一进门把酒往桌台一放,拉着韩二去阳台,约韩二一醉方休。韩二也不推辞,两人对着夜空就坐下来喝。倒似故友旧人,聊着聊着便说起些往事。
                          “你总是有事瞒着我的。”韩二看十七两颊粉红,估摸着度量也差不多了。
                          “既然你都知道我有事瞒你,那也不算瞒了。”
                          “你太极练得倒是比我好。”
                          十七就笑啊笑,把酒当水喝。后来喝着喝着韩二倒有些迷糊,依稀听见十七同他告别。
                          “我过段时间想去台湾。”
                          “还回不回来了?”
                          十七不答,就抬手斟酒。韩二的问句他心里总有答案,这一次十七却知道,他是没了答案。毕竟人心难测,儿女情长,总是不足为道。香港黑道多风云,生死才是大事。
                          也不知喝了多少,韩二才断续道:“那日……我也是在马来的。”
                          十七怔愣,手里的酒杯晃了晃。怪不得他说她有事瞒他,原来是人在现场。那天她一时手软,想放Daniel一条活路。只是Daniel心慌意乱,并未听出十七的言下之意。而后来种种,便是命运使然。
                          “本来,就没有人。”
                          “这个货仓所有死角都有狙击手,就看Dan哥你想不想留全尸。”
                          那日马来风大雨大,难怪韩二感冒回港。十七心里那块石头似是有人挪了一挪,露出新生的花。再看韩二,一副醉鬼模样。十七走上前去,把外套盖在他身上,唇瓣落在他耳畔,温热的呼吸吐在韩二鬓发上:“瞒你的不止这一件呢。”至于是什么,你猜去吧。
                          十七走的那天特地看了看黄历,忌远行,宜嫁娶。十七不以为然,出门办事。回来后顺便把车停在外面,从家里拖了行李放进后箱。刚坐进驾驶座便听见滴的一声响,十七瞬间明白过来那是什么。用手小心地往座位底下探,长腿踩在油门上有些僵硬,果然摸到一个重力炸弹。十七小心翼翼地摸着彩线,摸完就一声苦笑。双重绑定炸弹,谁这么恨她?炸成灰都嫌多。明明是香港的初冬,大滴大滴的汗水浸湿了十七的衣领。十七拿了手机,反照到显示器上的秒数。
                          七秒。
                          推开车门后落地和趴倒需要一秒。中间可以跑六秒。lucky seven够不够灵验,终于可以检验。而火光冲天热气扑面的一瞬,后背的皮肤被热浪掀得如针扎刺痛,生命的温度忽高忽低,意识模糊之前仿佛见到那人穿着布衣布裤走来,迎着晨光,去向天涯。
                          把人推进手术室之后,温辰虚脱地瘫在长椅上。内心恐慌地等待着韩二的到来,他不敢设想这个人若是听见十七生命垂危该是怎样的反应。香港的夜空劈过一道闪电,大雨倾盆。台风过境,温度骤降。透亮的玻璃门被推开,滴答的水声步步逼近,温辰低垂着的头看见黑色的风衣角。他有些不敢抬头看韩二。可来人依旧沉默,温辰硬着头皮上前道:“十七她……”
                          “不必说了。”
                          温辰愣住,韩二身上带来的凉意让温辰颤抖,韩二把手按在他的肩上,语调柔和,眉目间却全是戾气:“墓我都早准备好了,怕什么。”
                          韩二清瘦的背影就那样笔直地屹立在手术室外,纹丝不动。
                          温辰蓦然有些明白,原来无欲本身,便是执念。


                          IP属地:海南1433楼2012-12-18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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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里的灯光长明不灭,与外边的无边暗夜错合开来,倒有些不分昼夜的意思。钟表声规律而缓慢,在空旷惨白的医院里回响,莫名听得人有些心慌。温辰在长椅上打了一个盹,醒来时却见韩二仍是保持那个姿势固执地守在手术室外,像一只疲惫的野兽。背脊挺直,看不见的脸上必是没有表情的。温辰想出声安慰,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手术灯灭,医生出来恭敬地喊二少,如实回报:“意识最重要,单纯依靠技术与药物已经无力回天。爆破组传讯说,炸弹绑缚手法生疏,并非完全引爆,所以仍有希望。” 韩二只是点头,并不说话。
                            四十八小时重症观察,几次生命意识微弱,抢救人员随时待命。
                            其实不过一句话。
                            熬得过,生而为人,仍有希望。熬不过,二少请节哀。
                            韩二只是不远不近地坐着,滴水未进,也不与人说话,看起来越发煞气浓重。身上湿了的风衣早被体温蒸干,温辰看不过去,终于是过来催促韩二进去陪陪十七。韩二进去握了十七的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发。过了半晌,才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
                            “我等你。”
                            温辰不知道他等什么,也许就连韩二自己都不知道。但总是要等,等着这个人从鬼门关游荡回来,在他面前撒娇耍赖,占些言语便宜。而不是现在这样,沉默一个又一个的昼夜。韩二没同她说过,她每次喊他名字都让他心痒,带着南方温软和有些愣气的尾音,总让人想就这样听一辈子。韩二想,但现下如此,我也就不要求你什么了。你说些什么都好,不说也好。反正对上你,什么都是好。
                            危险期虽过,十七仍是昏迷不醒,但总算令人欣慰。韩二每天都陪在旁边,也不说话,开门起身也静悄悄的,像是怕惊醒了床上的人。温辰没告诉他,此时恐怕你在她耳边放一枪她都听不到。
                            温辰对韩二说:“你尝试着跟她说几句话,说不定哪天就被你唤醒了。”韩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手里转着温辰的手术刀,明亮的刀锋让人发寒。
                            “我都说过好多遍,让你不要看那么多电视剧了。”
                            温辰有些讪讪的,什么招数韩二能不看破,还想拿电视剧里医生唬人的招数哄哄他。待温辰转了一圈回来,却见到韩二握着十七的手坐在床边,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说好了偕老,你可不能反悔。”
                            温辰匆忙逃走,不忍再听,几十岁的老男人被人看见红了眼眶真是太丢人。韩二把脸埋在十七手心里,复又抬头,唇边仍是温柔笑意。看似无坚不摧,其实早就废墟一座。


                            IP属地:海南1472楼2012-12-20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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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入了冬,湿冷得让人觉得骨子里都透着凉。韩二半夜返家,明明深感疲惫。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幻听十七半夜开车出去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她在耳边反复说我可不打算和你白头——反反复复,不分梦境现实,终是睡了过去。
                              韩二做了一个冗长且虚幻的梦。
                              十七从远处走来,韩二一路追她喊她。她根本不理,后来韩二竟是越发跟不上她了。韩二生气,摸了枪就开始放空响。她这才回头,用口型说:“别跟了,回去吧。”韩二不听,却就眼睁睁见得她往更深处隐去,再未回头。徒留韩二一人站在原地,眼前全是无边无尽的黑暗。不知是无间地狱,还是极乐天堂。

                              韩二是被电话声惊醒的,生怕是不好的电话,足足迟疑了几秒才敢接起来,却只是温辰来报平安,各项生命指数持续维稳,让他在家好好休息。韩二回想起那个梦,想着可不要是什么不好的征兆。便驱车去了自己常去的佛寺,方丈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万里红尘,且当放下。”
                              韩二装作没听到,没听懂。去敬了九柱香,方丈立在一旁看不过眼,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韩二坐在蒲团上,面无表情道:“你可别念了,我现在就是不得善终。”方丈被他揶了一句,也懒得理他。推门出去时却听见韩二低声说了句:“一命换一命,好不好?”
                              “你竟是与佛祖打起商量来了。”这个孽障,真是无可救药。佛祖,你可别应了他。细路仔不懂事,回头我管管他。
                              待韩二出来,方丈欲言又止。

                              “韩修,你从前可不这样。人活这一辈子,孤独算个什么。”
                              “佛门圣地,你可别胡说八道了。”
                              韩二还有心思调侃他,方丈放心不少。可他没听见韩二心里那句。
                              人不怕孤独,怕的是经历过团圆。


                              当夜便出了事,生命系数突然异常,温辰说,你快来,万一这就是最后一面。韩二开车开得眼都发了红,整个医院慌乱一团,看着无数的管子和仪器接在她身上,韩二第一次感到无力和失落。温辰忙里偷闲看了他一眼,仍是坚定的背影,数不清的多少伤悲。凌晨三点,抢救结束,十七再次被推进重症病房。众人长吁一口气,却都不敢看自家老大的表情。

                              韩二尾随主治医生进了办公室,“等这次危险期过了我想带她回家。”医生不解,不明白韩二怎么会突发奇想。这家医院是韩二手底下的暗线,从上到下全是精英队伍,医生是顶级权威,脾气古怪又固执,也不怎么怕韩二,张口就唠叨他。
                              “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是最好的,而且很多设备……”医生的喋喋不休被韩二打断,没有耐心到了极点。
                              “我太太她认床。”
                              韩二想的是,哪怕是死了,我也不能让你死在这冰冷的医院里。
                              至少……至少要死在一个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带着记忆,人便走得不寂寞。


                              IP属地:海南1515楼2012-12-23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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