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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行远】月下松墨香——我之于众人(评《东风破》、《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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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于众人
——《东风破》、《幻世》与中国式文人
夏语冰——一个连名字都充满矛盾的人。
夏,语冰。
“长台御史夏语冰的名字,在天下百姓心里便是这黑暗混沌王朝里唯一的曙光。”就这样,夏语冰从一开始便以异类之名存在于《东风破》的故事中。他所信奉的一切:正义、忠诚、朗朗乾坤、苍生为重,无一不与书中所构筑的时代形成了巨大的悖谬,然而我们却不难发现,这些他毕生追求的东西恰恰又是千古以来中国文人的最高理想,是直到现代社会仍然在被呼吁、被提倡、为弱者所期盼,受到中国智识阶层普遍信仰的真理。
同这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夏语冰曾经是单纯而盲目的,他也会认为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以为只要有一腔热血便能洗净天下奸佞之臣。而被害入狱则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学聪明了?或许是吧,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不堪一击,于是他学会变通,一步步的以是非交换力量,然而,他又一步步的沉沦,那曾经以为可以坚守终生的底线早已模糊暗淡无从寻觅,他被理想与现实撕扯得支离破碎。
当他与理想彻底决裂,他知道,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他挣扎了,抗争了,尽力了,他放弃了爱情,放弃了清名,放弃了信仰,甚至放弃了生命,然而他终于失败,原因何在?
同样的模式,也同样反复出现在鲁迅先生的小说之中。《在酒楼上》中曾经“敏捷精悍”的吕纬甫空抱着对于世人的同情与怜悯而对于这个社会步步退让,放下新学与外文而去讲《诗经》《孟子》与《女儿经》,然而终于只是陷入空洞的无聊与消沉。《孤独者》中的魏连殳,一个有着真性情的,曾如旷野中的嗥叫一般哭泣的新知识分子,终于是做了杜师长的顾问,有了钱,有了名望,却是死在痨病里,嘴角噙着冷笑。
为什么?
《东风破》或许给了我们一个答案:
“他的手黑了,可心没黑。”
一语成谶,这句轻如尘芥的评价写尽了千古文人卑微的灵魂。在庞大而坚硬的社会体制之下,知识分子是最为柔软的芒刺,他们敏感地预言着世界的异化,却又从诞生之日起便处于体制化与对体制化的反抗的激烈挣扎之中。有良心的文人,或者如鲁迅笔下的“死火
,宁肯烧完也不肯冻灭,注定了以叛逆者的姿态出现,不存于世却无愧于心;或者如夏语冰、吕纬甫、魏连殳,在作为一个社会人而被体制化的同时却又紧守着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内心,故而当他们用“没有黑”的心去关照“黑了”的手的时候,个体的撕裂终将毁灭他们自身。
《幻世》中的谢少渊是以侠客的身份出现的,然而我说,他同样是个中国文人。他是感叹“举世皆醉我独醒”的三闾大夫的一缕幽魂,是高吟“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的诗仙太白的一丝精气。同夏语冰一样,谢少渊也是一个人世间的悖谬:极爱干净,却一生带着两个污秽的创口;自认清醒,却被世人指为疯子。如果说夏语冰的存在是为了改变这个社会的黑暗,那么谢少渊的存在就似乎仅仅是为了证明世界的荒谬,甚至让我们察觉,这种本体的、原初的、先验的荒谬成为了推动《幻世》世界运转的唯一动力。谢少渊更接近于死火一般的纯粹,他身上的创口是世界投注于其个体的投影,因而他与世界的搏斗也就具化为了他与自身宿命的搏斗。
然而谢少渊终究逃不过与夏语冰一样的死亡与失败的结局。
剑妖公子——谢少渊,是个疯子。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说,他无力否认,也不想否认,因为天下还有一人懂他——幽草。于是,毫无顾忌地,他曾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信念大步离去。然而当幽草——唯一见过他月圆之夜无可奈何的杀戮,以及杀戮背后无助的哭泣的女子;唯一相信他没有疯,愿意默默陪伴他的女子——自刎于他的剑下的时候,他真的疯了,讽刺的是,这个时候,人们才开始相信,谢少渊其实是没有疯的。
果然是一场幻世,醒与醉,癫狂与痴缠,谢少渊终于沦陷在了这个疯狂的体制里,成为了癫狂的一部分,于是在癫狂中,人们终于为他的“清醒”正名。



IP属地:北京1楼2012-07-16 22:41回复
    《幻世》最为精彩的地方便在于使用了“精神病”这个在近现代人文领域极受关注的概念。鲁迅已经在《狂人日记》中向我们证明,所谓精神病,是被人为规定的,是多数人对于少数人的暴力,是社会体制运转用以剔除违和因素的捷径。精神病被划分为两类:对社会有害的疯子和对社会无害可供人们取乐的傻子,谢少渊无疑属于前者。这样一种体制确保了社会上的大多数人永远占有“正确”、“清醒”的地位,直到他们变为少数人为止。《幻世》以戏剧化的手段清晰地展现了这个过程:谢青云作为整个世界的主宰力量的化身而存在的时候,拥护谢青云的大多数武林人士属于“正常人”,而作为谢青云对立面的谢少渊则被定义为疯子;当谢青云的阴谋被发现,成为了孤立的少数人时,就成为了无恶不作的疯子,而作为“大多数”的武林人士则以“恍然大悟”的方式轻松地再次作为正常人而稳操胜券。唯一的另类当然是作为知识分子化身的谢少渊,作为幻世中区别于大众与谢青云之外的第三极,他在这场天翻地覆的变革中没有得到社会的承认与“救赎”,仍然属于“疯狂”的少数人。
    转换到现实世界的语境中,这是一场**:多数人稳操胜券,自然而然地从大清朝百姓变成中华民国公民,始终是胜利者——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嘛;帝王将相变成了前朝遗老,跌落权利的宝座,从圣人成为罪人;然而王国维跳了湖,林琴南成了历史逆流,便是作为“**者”的鲁迅也免不了处处碰壁,“荷戟独彷徨”。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以**建立的国家只能以暴力维持。
    **最终是要革自己的明,要有“抉心自食“的勇气和决心。
    这些都是知识分子说的话吧,他们心底里坚信着有一种力量可以彻底改变这个世界,不是改朝换代,也不一定是暴力**,只是声音太小,政治家是听不到的,于是便成了梦话、醉话、疯话,祸世的谎话,以及一定要以火焚之才能永绝后患的蛊惑人心的妖言。
    在《东风破》与《幻世》中,我们看到了一种现代社会的异化与荒诞作用于前现代中国社会时所发挥的同样巨大的能量,以及中国式文人在其中无力的彷徨、吁求与挣扎。夏语冰与谢少渊,他们虽然默认了社会对于肉体的宰制,却以不同的方式抗拒着体制的对于心灵的询唤,他们始终拒绝成为社会的驯服的主体,于是,在他们与众人之间,割裂开了无法弥合的巨大的裂缝,于是他们孤独,然后绝望。或许罗兰·巴尔特所说的“不断逃离中心”才是他们所代表的中国知识分子的真正道路?只不过,他们是以坚守的姿态逃离,以妥协的姿态抗争,以走向中心的方式决绝地将自己永远的放逐。
    他们的悲哀,在于终其一生,皆认为“我”之于众人,众人浊而“我”清,众人醉独“我”醒。然而,何谓“我”,何谓“众人”?可知“我”与“众人”的距离,就是生与死的界限?因为活着,我,既是众人。夏语冰,谢少渊,无论主动或被动,都将自己从众人中抽离出来,屈子式的悲哀,注定他们必将一生孤独,然后独自走向死亡。
    或许选择另一种解脱?渔父唱着:“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不如归去,东篱南山。然而老庄式的潇洒背后,又有多少破灭了的梦想,崩塌了的信念,多少不甘,多少无助,多少苍凉与悲怆。
    幻世一曲东风破,打破千古文人侠客梦。


    IP属地:北京2楼2012-07-16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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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IP属地:北京3楼2012-07-16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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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风破》和《幻世》是我最喜欢的两个短篇,恰好又觉得有些相似之处,所以就拿出来写了写,呵呵。


        IP属地:北京9楼2012-07-16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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