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上《天若有情》小说原文--李沐霏

事实上，她本身就是这场盛宴中最美丽、最耀眼的玫瑰花。
她有一张美的让人窒息的脸。双眉如岱，眼若秋云，如云的秀发高高盘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一袭贴身的红色吊带晚礼服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真真是瘦削不见骨，丰盈不见肉，举手投足都风情无限......她的美丽是张扬的，是热烈的，是属于成**性所独有的那份性感和优雅。这使得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忍不住用目光追随她。

但是，谁若以为季氏企业的王琪副总经理只是个徒有美貌的花瓶，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在上海的商业圈中，王琪的精明干练已经给每一个跟季氏企业有过合作的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今时今日的季氏，之所以能够在兵不刃血的上海商圈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这位美丽动人的王副总经理，可谓是居功至伟。
与那两位宾客的短暂寒暄后，季冬阳便被其他宾客叫走了，王琪当然寸步不离地伴随在他身边。他们之间流露出的气氛是如此亲呢，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肯定会以为他们是一队夫妻。
不过，只要是和己氏企业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季冬阳根本就没结过婚，而王琪，却是已婚。她的先生，就是季似企业业务部经理——周大山。


用完自助餐后，宾客们又从花园移回大厅里，品酒闲聊，欣赏音乐，安逸享乐的景象和花园里外烩队收拾残局的忙乱形成鲜明对比。
“餐具要点齐！一件不能少！”总管大声呼喝着。
这个总管，还真不是普通的罗嗦！方以安端着一堆脏餐盘嘀咕着，忽然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顿觉狐疑——是她，那个脑筋不大正常的女孩。这里这么脏、这么乱，她又跑来做什么？
他一边纳闷，一边把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却听旁边正在清点餐具的小胖难以置信地叫道：“不对啊，少了一个！”
方以安一怔，下意识地抬腿就朝展颜追去，在角落里一把将阿拦下。
“就是你！刚才你在这里晃什么？”
“没什么。”展颜说着举步要走。
“口袋里是什么？”方以安长臂一伸，再次拦住她。
“东西。”
“什么东西？”
“我的东西。”
“我要检查。”
“没礼貌。”展颜的脸色骤然一沉。
“拿出来。”方以安固执地挡着她的路，“如果是我错怪你了，我跟你道歉，否则......”
“让**抓我。”展颜静静地接口。
这本该是个问句，可她的语气听上去却不像是在问他，而更像是——命令。
方以安错愕万分，低下头，这个只及他胸口高的少女正扬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分毫不让地与他对视着，眼底，一片挑衅与坦然......
“刚才是谁报的警？”穿着制服的**在大厅里显得特别突兀。王琪昂首而立，面色平静地说：“我报的。”
她的身后，尚不知状况的季冬阳镇定地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家里丢了东西。”
怒气，就像一簇火苗般在季冬阳眼中一蹿，缓缓地偏过头，定定地看着王琪。
而王琪，居然也是毫不相让地与他对视。
东西是谁拿的，俩人都心知肚明。
展颜要给王琪找麻烦，王琪也不是乖乖挨打的个性，而季冬阳总会替展颜善后......一直都是这样的，像是一个荒谬的游戏，居然也有规则。
然而一旁的方以安自然不会知道这些，解释说：“丢了一组银器。”
“无所谓。”季冬阳冷冷的打断他，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王琪的脸，仿佛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丢了，再买。”
语毕，目光阴沉地又盯了王琪一眼，拧身便走。
方以安虽然一头舞水，却依然解释：“不，季先生，我知道是谁偷的！”
“无所谓，你听得懂吗？”季冬阳停下脚步，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是的，这次的餐具是由我来负责的，我应该......”
“他是谁？”季冬阳忽然问。
一边的总管连忙回答；“他叫方以安，他......”
“我不管他叫什么，”季冬阳冷冷的说，转头看着总管，“我问他是干什么的。”
方以安感到强烈的不受尊重，也不袋总管回答，他自己就一字一字地答到：“我是来替你家宴会打工的，保管你家“名贵”的餐具，是我的职责。”
“算工钱给他。”季冬阳摆摆手，只丢下这句话就径自离开了。
方以安留在原地，完全无法理解有钱人的行径，丢了东西不要他赔，也不要抓贼，甚至一副他做错了什么事的样子，简直莫名其妙！
拿了工资，他满肚子闷气地骑上单车离开季家毫宅，丝毫没留意到，二楼的某个窗户前，一名白衣少女正瞧着他怒气冲天的背影发笑。
在她身后的桌子上，一套纯银餐具静静地躺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展颜为什么要做贼，王琪也很想知道。那间百货公司本来就是季氏企业的一部分，展颜在里头闹事，她和季冬阳自然会立刻获悉。
“那两个保安是新来的吧？”豪华气派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季冬阳一边签署文件，一边问。
王琪满脸无奈的“恩”了一声。
“那就难怪。”季冬阳头也不抬地吩咐，“你去和保安组说一声。”
王琪为难地看着他说：“我已经说不出口了，我替她觉得难为情，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什么不做......”
“啪”的一声，季冬阳丢下手里的笔，眼皮一抬，目光阴冷地看着她，缓缓站起身说：“我高兴，我开的百货公司，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什么不做，就喜欢那么做，怎么样？碍到谁了？我供得起她。”
又是这样，王琪的脸上浮起疲倦之色，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只要话题扯到展颜的偷窃癖，她和季冬阳的谈话就不会有好收场，昨晚是这样，今天难道还要来一次吗？实在没有精力再为这个与他争论了，王琪只好一如既往的去通知百货公司的保安组，以后别再为难展颜。
看着她无可奈何而又心灰意冷的背影，季冬阳颓然缓缓坐回椅中。
他知道，所有人都对展颜的偷窃成性感到不解。
的确，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女孩，正在接受高等教育并且家境优越，居然会喜欢上偷的感觉，这种事情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可理解的。
但是，他理解。全世界只有他知道展颜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一个是一岁零七个月就失去父母的孩子，一个是把入了狱的女儿当作生平最大耻辱的老人——试想以下，这样的祖孙二人生活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展颜的外祖母笃信女儿是因为一时克制不住欲望和贪念，才会犯下那不可饶恕的错误，因而便用一种严厉苛刻得近乎无情的方式去管教展颜。
于是，一个正对外界事物充满好奇和渴望的孩子，被禁止了一切欲望，不准有梦想，不准有贪念，不准好奇，不准尝试，不准贪吃，不准贪玩......生活里只有基本的需求没有享受，除了吃饱穿暖，其它一切都是虚荣和罪恶。
展颜在九岁的时候犯下了生平第一桩罪行——她拿了同学的一支铅笔，那一夜，她快乐极了。一种反抗和挑战成功的快感让她兴奋了好几天。她冷眼旁观周遭的每一个人，谁也不相信她就是那个贼......她意识到，只要不被当场发现，她就可以永远拥有这份快乐——这就是她生病的开始。病灶，是她的心！
而后，十岁生日的时候，展颜第一次看到了季冬阳。没人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在她家，过生日是罪恶，好吃的蛋糕是欲望。但，季冬阳为展颜带去了蛋糕，他是第一个允许她可以享受的人。弗洛伊德说的没错，满足了口欲，满足了欲望，也开启了欲望。当季冬阳以监护人的身份要将展颜带走时，她第一次相信了世上有奇迹。
她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每天罚她抄写三百遍"不可以有欲望，欲望是罪恶。”
她知道，从此以后，她不但可以拥抱欲望，还会有一个人会想方设法的满足她所有的欲望——即使是不该有的。
压制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她事无忌惮地宣泄着，享受着从来没有人给过她的爱和宠。于是，在一次次地试探季冬阳的底线，而结果发现没有底现的时候，展颜的偷窃也就形成了——偷窃，成为他对她最独一无二的宠溺方式，他给予着，她享受着，他纵容着，她放肆着......荒谬的模式，却使双方都甘之如饴。
如果偷窃是她唯一的情绪出口，就算这是病态的，那么让她当个快乐的小偷又何妨？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容忍我偷了，不再替我善后了，那就说明他不在乎我了，那么就算我的病好了又如何？
只是季冬阳没料到，自己宠出来的这个小偷，偷的从来不只是有形的东西。
而对展颜来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把一件事当做生命中最快乐最幸福的追求，那就是——偷取他的心。

不知道到底是世界太小，还是有缘的人就注定会遇见。在大学校园里看到展颜抱着书走出校门口时，方以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撇下身旁还在讨论社团活动的同学，他铆足了劲就往门口追，总算赶在展颜钻进黑色轿车前将她拦下，带着一脸活见鬼似的表情问：“你是学生？你还在念书？”
展颜显然还记得他，但是相比于他，她的态度就平静得多了，平静的看着他说：“我是学生，是在读书。”
“可是你......你不是......”方以安说不下去了。
完全猜得出这个高大男生因何而如此吃惊，展颜淡淡地笑了笑，说：“我是一个还在读书的贼，是个有书卷气的小偷，不是雅贼——我不偷书。”
方以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司机却从车里钻出来了。
“颜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展颜轻松的回答。
原来她姓颜。这个言行奇特的少女已经勾起了方以安的强烈兴趣，此刻哪怕只是收获她的姓氏，也让他隐隐的感到很开心。
所以，当他发现展颜已经拉开车门准备离开时，他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哎，你别走啊！”
司机顿时如临大敌，而展颜感到一丝诧异和好奇。
十八年来，她的世界里只有季冬阳一个人，她没有朋友，没有和陌生人打交道的经验，甚至连同学都很少说话，对她而言方以安的出现完全是一个异数，让她觉得很新鲜。
看着方以安充满期待神情的脸，又看了看司机满怀戒备的眼神，她沉吟片刻，吩咐说：“阿忠，你先回去吧。”
耶！胜利！方以安如释重负地咧嘴笑了起来。
然而，当他和展颜肩并肩缓行于校园大道上的时候，他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沉默半晌，他偶然一回头，脸色蓦然就僵了。
“颜同学，”他无奈的说，“你们家司机还在后面。”
展颜回首，果然，那辆奔驰320就缓缓地跟在他们身后。
机灵的捕捉到她眼中一掠而过的不快，方以安立刻提议道：“那，我数123？”
偷眼看展颜，发觉她并无反对的意思，他真的开始数了起来：“1——2——”
——3字刚出口，他一把拉起她的手，撒腿朝前跑去。
正值放学时分，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司机有心加大油门追赶，却又怕伤扫人，只得作罢。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年轻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啊无可奈何地拿起电话......
方以安拉着展颜一路狂奔，终于在一家咖啡馆门口停下了。
在靠窗的座位里坐定，明媚的阳光暖洋洋的照来，方以安注意到展颜秀气的小脸上密布着细细的汗珠，连忙打开随身的包包，取出一块毛巾来。
“檫察，”他七手八脚的替她檫着手上、脸上的汗，“赶快檫干，免得感冒。”
和所有男生一样，他的动作既笨拙又粗鲁，却是这样的自然而然，仿佛他们已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了，又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去照顾她的。
是的，照顾她！眼前的这个少女的身材是这样的娇小，面容是这样的甜美，眼神是这样的清澈，就像......就像个最最无邪、最最纯真的天使。然而方以安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天使，而是个有着不良嗜好的小偷！可，正是这样截然相反的外在和内在，使她成为了一个迷人的矛盾综合体，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去保护她、呵护她，继而扭转她、改变她。
如果，她真的不再偷了，一定像个真正的天使吧？方以安想。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毛巾檫到了展颜的脸颊上，她顿时别过头去，抬手掩住了鼻子。
“有汗味啊？”方以安把毛巾放到自己鼻下嗅了嗅，然后满不在乎道德在自己脸上檫了起来，“上次打完球，忘了拿出来洗，不过还好，不是很臭。”
展颜静静地笑了笑，眼中却流露出不解，好像完全不明白有味道——哪怕只是有一点点异味的毛巾，怎么还会有人愿意用。
看着阳光下她那白的几乎呈透明色的小脸，以及那身一尘不染、平展地就像刚从商店里买来的衣裤，方以安的脑中鬼使神差的冒出四个字——豌豆公主。
车接车送、名牌服饰、娇美的嗓音、斯文的举止、恬静的神情——真正的公主也不外如此吧？而他，居然给她用有汗味的毛巾，真是不应该啊！方以安觉得有些惭愧，便朝展颜笑笑，拿着毛巾在自己脖上、脸上、头上胡乱檫了几把，然后端起侍者送来的咖啡，随口赞了句：“这杯子，挺讲究的。”
展颜浅啜了一口咖啡，淡淡地说：“MIKASA的。”
“你有研究啊？”
“我偷过。”
喝着咖啡的方以安顿时被呛到，罪魁祸首却神色自若，还热心的教他分辨：“喏，你看这儿，正宗的MIKASA，底部有三个小点。KENEO比较平滑。”
方以安樘目结舌：“你......也偷......偷过？”
展颜撇了撇嘴，摇头说：“没有啊，KENEO的，我不喜欢。”
方以安咽下了一口咖啡，困难的问道：“你喜欢的，就偷啊？”
展颜很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不一定，看情形，看心情吧。”
老天！方以安匪夷所思地瞪着她，压低声音问：“颜同学，你知道我们正在讨论什么吗？”
“不是偷吗？”展颜头也不抬的说。
“这是一种很不正当的行为！”
“应该是吧。”展颜表示同意。
“那你还能这么......神情自若地......讨论这种行为？”
“不是你先说的吗？”
展颜的反问让方以安愕然，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
“我肚子饿了。”展颜放下咖啡杯，微微地撅起嘴。
“肚子饿了也不该去偷啊！”方以安叫了起来。
展颜忍耐的看着他，很大度，很有耐心的说：“我现在肚子饿了。”
方以安彻底被她打败，拿起一边的菜单，活像是交投降书似的递了过去。
展颜开心的接了过来。

“怎么不立刻告诉我？”季氏企业里，终于得知展颜“失踪”消息的季冬阳头也不回地往办公室走去。
“你在开会啊。”王琪需要一路小跑才追得上他的步伐，“冬阳，她长大了，会交朋友是很正常的嘛。”
“她从来不随便交朋友的。”
“她根本没有朋友你没发现吗？”王琪的音量稍稍提高了些，“她不但没有朋友，连同学也不往来，这是很不正常的！”
不正常？季冬阳停下脚步，他的颜颜只是不喜欢和人结交而已，这就该被人定为不正常的范畴内吗？转过脸，他紧盯着王琪问：“什么叫正常？相交满天下，叫正常？呼朋引伴，叫正常？”顿了顿，他一字字的说：“我觉得她没问题，挺好的。”
“为什么每次讨论到她，你就不能客观点呢？她已经十八岁了，她应该有自己的社交，有说知心话的朋友啊。”
季冬阳斩钉截铁的说：“她有。”
王琪立刻明白他所指为何，叹了口气说：“你不能算，你是她的长辈，她应该叫你季叔的。”
“我是她一辈子的朋友。”季冬阳径直走到办公桌坐下，按下呼叫电话，“林秘书，叫阿忠备车。”
他要去找她？丢下公司未尽的公务亲自去找她——在诺大的上海？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王琪顿觉一阵心灰意冷，冷冷的说：“你在害怕，对不对？她居然要跟人家跑了，你害怕你要失去她了。”
话还没说完，季冬阳已将手中的文件夹用力地掼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是你在害怕。”站起身来，他的语气比冰更冷，“这屋子里如果有人害怕要失去什么的话，是你，不是我。”
王琪心下一阵气苦，自嘲的说：“从来都不是我的，有什么好失去的？”
“所以，你怕什么呢？”季冬阳冷笑着扔下这句话，径自离开了。
出了公司大门，他命司机直奔展颜的大学，可在校园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不见魂牵梦系的那个娇俏身影，季冬阳心烦意乱，索性命司机下车，亲自坐上驾驶座......
方以安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展颜偷或不偷，为何而偷的问题。
看见展颜吃完食物，斯文地拭着嘴角，他再度追问起刚才那个没得到答案的问题：“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了？”
却不料，展颜居然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座，拿着包就走了。
方以安连追带跑的赶上她，赔着笑脸哄了近两个小时，直到天色已暗，才终于靠一句“你吃饱了，可我还很饿啊”令展颜站住了脚。
一看这招有效，方以安立刻继续装可怜，“身上一共就剩八十块，全被你一人吃光了——不过，”他傻兮兮地笑了笑，“你还真能吃耶，真看不出来。”
展颜冰冷的双眸内，闪过一丝笑意。
方以安偷偷观察着她的脸色，期期艾艾的说；“我......真......真的很饿。”
暮色渐深，夜幕垂临，明亮的街灯像一连串的珍珠点亮了幽暗的夜色，一辆接一辆的汽车呼啸而过，季冬阳绝望地把车停在路边，一头栽在方向盘上，已经两个小时了，颜颜，你在哪里？
恍惚中，他想起了展颜母亲在狱中的托付，想到了当初把这个小女孩带回到家里的一幕幕，想到了展颜对自己戒备的眼神，以及后来犹豫着伸过来的小手......她终于开始试着接受他的靠近了，只因为当初的他许下了一个诺言——我不会不要你。
我不会！我不会！
不要展颜的人，永远不会是季冬阳。
他重又发动汽车，驶离了华灯初上的大马路，把搜寻的范围扩大至漆黑颠簸的小弄堂。
“哇，你还能吃啊？厉害！”
小马路边，方以安看着捧着地瓜吃得津津有味的展颜，发出由衷的感慨。
他仍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是他已经决定不再问。
偷东西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愿多说也是理所当然。他对自己说，慢慢来，只要你和她成为朋友，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而成为朋友呢，首先当然必须加强彼此的了解。
他这才发现自己对展颜的了解几乎是零，于是决定多跟她聊聊天，谁知刚喊她一颜同学”便被她打断了。
“我不姓颜。”
“那司机叫你颜小姐。”
“我叫颜啊。”
“什么颜？”
“展颜”她歪头朝他一笑。
“哎，你怎么不早说！”方以安埋怨着，但是想想现在自己已经知道她的全名了，进展还算喜人，便又高兴起来，见她一味埋头吃地瓜，也不说话，就笑道：“你不爱说话啊？展颜这名字挺好的，你爸妈希望你常开心的意思。恩，他们很爱你。”
展颜的脸色微微一变，方以安却没注意到，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呱噪个不停，主动报上自己的大名后，居然又伸出手去，要求展颜跟他“像个朋友那样”握个手。
展颜看了看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却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
方以安丝毫也不介意，站起身热情的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住晃了两晃，浑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街边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医院里。
一见医师步出诊室，季冬阳立刻迎上去急急的探问：“医生，她怎么样？”
“急性胃穿孔，我们要给她做个手术。”
担架车飞快的推过长长的医院走廊，一盏又一盏灯在头顶掠过，季冬阳挤在一群护士中间，一路小跑的追着车子，手里紧握着展颜的手，不肯放松一丝，展颜那因为疼痛而苍白扭曲的小脸拧紧了他的心，他不住口的喊：“颜颜，不要怕，有我在。”
手术室到了，护士神情清峻的将他拦下。
“先生，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他焦躁不安而又气急败坏的挥舞着手臂大声质问，“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我为什么不能？我是她的......”
“砰”手术室的大门紧紧关闭，把他未说完的话截断。
你是她的什么？她是你的谁？痛苦的将头抵在冰冷的门上，他很清楚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
“我爱她！”喃喃地，他呓语出声。
或许，只有这份情感才是他唯一的真实，然而真实永远都是残酷且不能面对的。
身后有人递来一张纸，他转头，是王琪。
“手术同意书。你是她监护人，你得签字同意。”
监护人......楞楞地看着那张同意书，半晌，季冬阳凄凉而又自嘲地一笑，低声说：“是啊，我只是她的法定监护人。”
王琪看着他写满哀伤的双眼，忽然间，痛彻心扉。
次日。
王琪来到医院时，季冬阳已经一夜没有合眼了，憔悴和疲惫落满全身，可他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展颜。
王琪叹了一口气，推门进来，柔声劝道：“回去换件衣服吧，洗个澡，顺便把胡子也刮了。我让周嫂在家把汤炖上了。”
“医生说，她现在什么也不能吃。”季冬阳紧紧地捉着展颜的手，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王琪怔了怔，无奈的说：“是给你炖的。”
见他不出声，便又好言相劝：“你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办啊。她没垮，你倒先垮了。”
季冬阳突然转过脸来看着她，语气恶劣的说：“你有什么问题啊？”
王琪愕然。
“这个时候你管我？你有什么毛病？”季冬阳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王琪的心一痛——季冬阳，你何必？展颜病了你心里着急，你又何必拿我来发泄？我只是关心你，只是这样啊，难道这也有错？
她定定地看这他，清清楚楚地对他说：“我的毛病不就跟你的一样吗？不就是心里爱着一个人吗？”
季冬阳霍然起身，想继续对她吼，继续对她宣泄，然而眼前这张强抑着心痛的脸，却叫他失去了浑身气力。吸了口气，他压低说：“我不想跟你吵，颜颜睡着了。”
“没什么差别。”王琪淡然接口，“她不管是睡着，醒着，是病着，还是好着，心里一清二楚，她这辈子是吃定你了。”
“王琪！”季冬阳的声音又提高了。
王琪丝毫也不为所动，抬眼与他对视着。
因为昨晚来医院来得急，他没来得及换衣服，还穿着只有在家里才穿的休闲服，粉粉的淡蓝色，为他整个人凭添了一份温柔和洒脱......她看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是这么英俊，英俊的让她心痛，她该怎么才能挣脱他的魔咒？怎么才能？
她垂下眼，倦倦的、疲疲的、累累的低语：“反正就是这么回事，谁爱谁，谁欠谁，每一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债。”
季冬阳语噎。
王琪又看了他一眼，心身俱疲的走到一边，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素生意场上的冷静：“你还是进公司一趟吧，越中集团要谈合作计划，点名要你主持。”

阳光明媚的花园里，方以安带着满脸笑意推着展颜的轮椅，一边俯下身子问：“你怎么不问我来医院干吗啊？我可没生病哦。”
“来陪我啊。”展颜转头仰脸，对他一笑。
她那难得的调皮的笑容让方以安顿时感到一阵心魂俱失，哪里还记得自己的女朋友，傻乎乎地笑道：“哎，你笑起来挺好看的耶。展颜！这名字取对了，你啊，应该要多笑一笑。”
展颜便真的一笑，带着少女特有的恬美和羞涩。
悠扬的开机音乐声里，李纬凡拿着手机在楼梯转弯处停下了脚步......
花园里，展颜随口问道：“你叫方以安，有典故吗？”
“你记得我的名字啊？你居然记得！”以安开心的连声音都微微上扬了，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名字被人记得的感觉居然如此美好。
“你告诉别人名字，是希望他忘记的吗？”展颜又被方以安的热情都逗笑了，“你叫方以安，你还有一个妹妹，别人长了五官，她长了六管，她脸上比别人多长了一样东西......”
“你都记得！”方以安贪婪的看着她的笑容，感到阳光从来都没这么灿烂过。
“是什么东西啊？”展颜好奇的追问。
“恩，先不告诉你。”方以安故作神秘，“以后啊，你看到她就知道啦。”
此时此刻的他，已经非常确定他和展颜会有“以后”
楼梯处，翻开手机的信息簿，“无记录”的字样令李纬凡的心情骤的变的失落......
“季先生！”
听见身后的呼叫，季冬阳在公司的大厅里停下，转头，王琪的秘书快步走上来，递上一份文件。
“王副总，请您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季冬阳满脸和煦的神情骤然一僵，眼睛微微眯起，怒意潮水般蔓延开去。
一掌推开王琪办公室的门，他劈脸就喝问：“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王琪知道自己犯了他的大忌，慌忙起身说：“她不要我。”
“你把她一个人扔在医院里？”
“不是的，她......王琪还要低声下气的解释，季冬阳却连听都懒得听，扭头便走。
等他火急火燎的赶到医院时，却赫然发现，上次那个讨厌的男生居然又跟展颜在一起！而且，居然又在嬉皮笑脸的哄展颜吃地瓜！难道他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地瓜，才害的颜颜住院动手术的吗？
一时间，季冬阳气得就想亲手宰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闯进他和展颜生活圈的男生。
然而，毕竟是混迹商场惯了的，再大的怒气，他也不习惯表现在脸上，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展颜，一步步走进门来。
方以安还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犹自不知死活的跟他打招呼：“季先生，我们由见面了。呃，上回，还有上上回......”
季冬阳只当他是空气，慢吞吞地踱步至展颜床前，慢吞吞地拿起床头的地瓜，“哗啦”一声——全扔进了垃圾桶里。
“哎，你——！”方以安脸色的变，而展颜则不动声色的以手抱膝，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季冬阳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越是表现生气，展颜就越觉得他在乎她，继而越加得意，可他就是无法不生气，板着脸，沉着声，他缓缓问道：“医生说，你可以进食了吗？”
方以安一愕，问展颜：“怎么，你不可以吃东西啊？”
展颜把尖尖的下巴搁在膝头，依旧沉默。
“自己刚动完手术，可以随便乱吃吗？”季冬阳看着她，眼里一丝笑意也没有。
方以安终于确信自己闯了祸，连忙致歉：“对不起，季先生，我不知道她动了手术......”
“你要真想吃什么，可以告诉王琪，要么，你跟我说。”季冬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脸色阴沉地继续对展颜说道。
“季先生，我很抱歉，都是我不好.....”
像是突然意识到方以安的存在，季冬阳忽然转向他，彬彬有礼而又无比冷淡地下了逐客令：“颜颜需要休息了。”
“那，我先告辞了。展颜，你要好好休息哦。”方以安尴尬的咽了咽口水，讪讪的走到门口。
“方以安”展颜忽然轻声喊道。
方以安顿时惊喜的回头，而季冬阳的眉心则微微一蹙。
“过来。”展颜说。
方以安犹豫的看着季冬阳，见他闷闷的转过头，才稍稍的放下心，走了过去。
谁知展颜竟然觉得不够近，指了指床沿，又说了一遍：“过来。”
季冬阳的身子一震，暗暗咬牙，慢慢的走开几步，位方以安让出道。
方以安在床边坐下，挨近了展颜。
“我们还会是朋友吗？”她问。
她的声音虽然很小，却足以让季冬阳听见。他骤然转头，盯了她一眼。
“是啊，当然是。”方以安大声的回答。
展颜仿佛很满意，笑了一下，又很认真的问：“你会带我认识以珠吗？”
“一定。”方以安用力的点头。
展颜便又笑了。
看着她脸上绽放的笑容，季冬阳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的颜颜在面对别的男人时，也能笑得如此快乐灿烂。

方以安离开以后，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季冬阳坐在沙发里，展颜立于窗边，半晌，谁也不肯先说话。
忽然，季冬阳的声音沉沉的响起：“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是对生活不满意吗？”
展颜凝视着窗外的夜色，轻声说：“我对我的整个人生都不满意。”
“你的人生？”季冬阳忍耐的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你才多大啊？”
“最该满意的岁月都不满意，以后只会越来越不满意。想想，挺没劲的。”展颜的声音中带着股成年人的沧桑，却又隐隐的流露出一丝孩子似的倔强和任性，恍若冰火交杂，从而造就了一份独一无二的魅力，任谁也无法抗拒。
季冬阳的心软了，放柔了嗓音：“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满意？”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要怎么样你才不需要别人？不需要朋友，不需要认识其它人......要怎么样，你才只会对我一个人一展笑颜？
展颜静静地转过脸，清澈的目光笔直地投在他的脸上，一字字的说：“告诉谁？”
季冬阳诚恳的回答：“告诉我？”
“你是谁？见季冬阳一楞，展颜的声音低哑了几分，“是长辈？季叔？还是一个我喜欢的男人？你先决定了你是谁，我才好告诉你。”
“颜颜，”季冬阳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展颜切金断玉的目光令他难以回避，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被那目光震撼住了，脱口而出，“颜颜，我......”
不知想到什么，他猛地顿住了，急促而低微地喘息了几下，颓然一声叹息，犹犹豫豫地说：“我是季叔。”
展颜冰雪般的目光骤然黯淡。
不敢直视她失望的眼神，季冬阳垂下眼帘，低声说：“告诉季叔，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展颜死死地盯着他的脸，良久良久，眼睫忽然一颤，垂眼道：“那就不说了。”
转身，她走回床边，掀开被子的一教，冷冷的说：“就让我自己面对这不满意的人生吧。”
她缩进了被子里。
季冬阳如同雕像一般地在窗边立了好久，缓步走到她的床边，用叹息般的声音唤道：“颜颜。”
展颜紧紧闭着眼，倔强地不肯转过身去。
季冬阳欲言又止的看着她的后背，半晌，苦苦一笑。
一直以来，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展颜一步步地走过来，他就只能一步步地后退。而她，总是有本事把他逼的无路可退。
他吸了口气，缓缓地说：“我们不可能。”
展颜睁开眼睛，不回头，不吱声。
“你是早上的太阳，而我，”季冬阳顿了顿，发出一声自嘲的笑，“我连自称是晚上的月亮都不够资格。我算什么呢，一个三十六岁的中年男人，身上抖一抖，除了沧桑，只剩下疲倦，我凭什么，凭什么大言不惭、理直气壮的让你喜欢？”
静谧的病房中，他的声音听来如同一口枯井里传出，那么空洞、那么迷茫，那里面，包含了多少无奈，多少悔伤，多少痛楚！
心在滴血的同时，展颜的眼眶悄悄的红了，小声呢喃道：“我愿意照亮你。”
季冬阳的心刹那悸动，然而他强行把那份感觉压制下去，问道：“然后呢？二十年过去，你惊骇的发现——啊，原来我燃烧了大半辈子，竟只是为了，”他的声音骤然一低，“为了这个糟老头。我这么做，真是不值得。”
展颜心痛得紧紧阖了阖双眼。
身后，传来季冬阳满怀悲戚的声音：“我不能忍受那一天的到来。”
展颜睁开双眼，里面，赫然有着闪亮的液体在流动。
他不相信——他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她。尽管她已经把生命中最最美好、最最热烈的情感都交付到他手只了，可他仍然不相信，仍然不肯给彼此一个相爱相依的机会。
有什么比这种不信任和退缩更让人伤心？
心痛如噬，她用死一般宁静的声音告诉他：“那就不要禁止我和别人交往。”
季冬阳的瞳孔骤然收缩，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默默起身，默默拿起椅背上的外套，默默走出门去。
他没有给她他的回答。永远也不会给。
听见轻轻地关门声，展颜的泪无声的濡湿了枕头。

这一夜，流泪的人并不止展颜一个。
方以安一回家就举手认错，说碰到了开刀住院的同学才会耽搁时间，但李纬凡并不想听他解释。
“我先回去了。以安，你陪妈妈吃饭，她等你，还没吃呢。”
“你也没吃啊，一块来。”方妈妈有些着慌地想挽留李纬凡，这女孩她是真疼的，就气自己儿子不长进，把人家惹恼了。
“我就不吃了，我明天一早还有事。你们慢慢吃吧，珠珠我走了。”李纬凡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外，方以安楞了好半晌，才忽然惊醒般的追上去。
“小凡，小凡，我错了，我跟你认错。”他气喘吁吁地拉住了李纬凡，但对方脸上淡然的笑容让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是展颜吧？你那个住院的同学是她吧？”
“ 啊？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纬凡惨然一笑。她的男友从来就不是个难懂的人，心里面想什么，只要看看他的脸就知道了，而他甚至没有想过要掩饰对展颜的 高度兴趣，更不晓得这有多伤她的心。
“我真的不知道有这么巧，她就住在那家医院。前几天我去她班上——”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方以安停下了辩解的喋喋不休，有点心虚的看向李纬凡。
“这样吧，以安，我们先冷一冷。”拼命的压抑几乎哽住喉头的醋意，李纬凡的语气平静地让人以为是随口说说。
“什么意思？是分手的意思吗？”
虽然很希望是自己会错意，但李纬凡的沉默让答案残酷的浮现，方以安睁大了眼睛，斩钉截铁的说；“我不同意！”
“我并没有在征求你的同意。”
“你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和我分手，不能就只因为我认识了个新朋友！你太不公平了！”
“以安，我们俩交往，从来就不是公平的。在这份感情的天平里，我永远上压秤的按一端，难道你现在要开始和我讨论公平与否的问题吗？”
“你冤枉我！”
“回去问问你的心，再来跟我说这句话。”
李纬凡毅然的转身离开，没让留在原地的方以安看见她那止不住的泪。
他爱她，毋庸质疑。所以，这次他不能再只是等着她主动原谅。
想到这里，方以安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骑着自行车冲到李纬凡家楼下，一声又一声地按着门铃，始终没人来应，他倒退几步，扯开嗓门大喊：“李纬凡，我爱你！我爱李纬凡！开门！小凡，我爱你！方以安爱李纬凡！”
有一户开了窗，他开心的继续喊：“小凡！我爱......”
一位大婶探出头来，怒道：“谁呀！三更半夜不睡觉！”
隔壁栋的大门忽然被打开，门里，站着满脸无奈的李纬凡。
——方以安根本就找错了门。
垂头丧气的跟着自己的女朋友进了家门，方以安沮丧地嘟囔：“没意思，步骤完全错误。”
“什么步骤？”
“要是照连续剧的演法，我连夜狂奔而来，高喊几声‘我爱你’之后，你冲下来，我们热情拥抱，误会冰释，然后爱到地老天荒，照说应该是这样的嘛！”
“首先男主角不会找错门，没诚意！”
方以安闻言，立刻转身走人。李纬凡膛目结舌，转瞬却又听见楼下喊声响起——
“李纬凡！我爱你！方以安爱李纬凡！”
原来他又跑到楼下重来一次。
“我——爱——李——纬——凡！”
大嫂的窗又开了：“知道你爱啦！先睡觉行不行？”
方以安在楼下看着从窗口探出头来的李纬凡，笑着招呼：“冲下来啊，我们重新来过！”
李纬凡当然没有冲下来，但她的笑容已经让他明白，他并没有失去她。
隔天，方以安带着李纬凡去医院找展颜。站在医院的长廊上，虽然李纬凡已经一再表示自己不会生气，但方以安还是有点揣揣不安。
“小凡，你不生气？”
“生气我就不会说要来了。”
“真的？你真的不生气？”
“你呀，你也不是真的怕我生气，你是怕你们全家又一起联合起来抵制你了，对不对？”
“不，”方以安严肃的回答，“我真的不要你不开心，如果......”
“我不生气，我也想跟她做做朋友。我先进去，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我再叫你。”
李纬凡说着走进房间，转眼就又出来了。
他们扑了个空——展颜已经出院回家了。

“好好休息。学校里头，我已经帮你请假了。想吃什么，就让周嫂做给你吃，好不好？”扶着展颜坐上床，季冬阳一叠声叮咛吩咐她。
展颜靠在床头上拉住他的手，娇娇柔柔的恳求：“你陪陪我好吗？带我出去走走。不然陪我在家也可以，一天，就一天。”
“公司好忙的。”季冬阳柔声哄着她。
展颜骤的冷下脸，松开了他的手。
她知道他想躲她，出院的时候，她露出粉红色的刀口给他看，因为医生说恢复的很漂亮。他却连忙把身子背了过去，因为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因为他在害怕。
他对她那具美丽的、充满活力的、烙印着青春记号的躯体，满怀畏惧。
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明白，她的一切都是他的。他不应该害怕她，而是应该去拥抱。从她十岁那年，他提着蛋糕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她就爱上了他，她决定爱他一辈子——是她的一辈子，不是他的，哪怕他现在就死了，只要她活着，就会一直一直地爱下去，到她也死了，才会停止。
她知道他一直以为她在胡闹，但是没关系，再过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她是真的爱他，真正的爱。那时，他就会后悔，后悔他们已经浪费了那么多时光。
她不在乎等他多久，但她无法容忍在她的等待里，陪伴他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咬着唇，她恨恨的问：“你怕她生气，对不对？王琪生气了？”
“胡扯。”季冬阳轻声斥责着，把电视遥控器交到她手里，“来，我帮你买了张新碟，《海底总动员》，你喜欢的卡通。”
他替她把碟片放入机器里，“你看吧，累了就休息。我去公司了。”
展颜满脸落寞的看着窗外，一声不吭。
季冬阳有些难受，却什么都没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展颜赌气似的下了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了一会，正决定要开机时，忽然有人敲了房门，她连忙把手机藏到被子里，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季冬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想去哪里玩？”
展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季冬阳不会骗人。转过身，她咧着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看上去就像个刚得到最喜欢的糖果的孩子。
方以安没有看见这一刻的展颜，如果他看见，他就会明白，其实展颜从未对他流露出真正意义上的——笑。
从露天咖啡座回到家，展颜从被子里拿出手机，推开窗户，毫不犹豫地把它丢了出去。
如果季冬阳愿意只看着她一个人，那么她的世界就完整了，不需要其他人存在。
王琪恰在此时打电话过来，季冬阳在洗澡，展颜便接了起来。
一听见是她的声音，王琪立刻礼貌的致歉：“对不起啊，打扰你休息了。”
“没事，我们也刚进门。”展颜刻意加重了语气，突出了“我们”一词。
王琪有些失落的问：“今天出去玩啦？”
“恩，”展颜得意的说：：“玩了一整天，挺累的。”
自己在家里因为他而受婆婆的气，而他却和展颜出去玩了一天……王琪的脸色瞬间暗淡。 低声说：“帮我找他接好吗？我打他手机，没人接。”
展颜轻哼一声说：“那是他不想接啊。”
“你说什么？”王琪有些错愕。
“电话响了不接，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想。”展颜清清楚楚的对着话筒说出这句话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抱住自己的毛毛熊，她开心而又得意地自语：“我们要好好地过日子了。”
把头埋进毛毛熊的脖颈片刻，她从床上跳起来，冲出门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知道季冬阳已经开始工作了，便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乖巧的趴在桌子边，甜甜地笑着问：“我去你公司打工，好不好？”
“好好上学，打什么工？”季冬阳不以为然。
“学习啊！”
“学什
”
“王琪做什么我学什么。”展颜的声音好兴奋，“她走了，我可以做你的助手。”
“她不会走的。”季冬阳愕然。
是，他是说了会和王琪分手，但她是他的副总经理，这根本是两码事。
展颜满脸的温柔瞬时被他的这一句话打的七零八落，她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变的冰冷。半晌，从他桌上直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书房。
季冬阳自然在第一时间追了出去，他试图让展颜明白，大人做事公和私是不能混为一谈的，然而展颜只是冷冷的说：“你们还是会见面吧？你不觉得你们……你们很变态吗？你和她，和周大山，每天三头对面在公司相处……”
“颜颜！”季冬阳立即喝止了她，语重心长地说：“大人的世界，是很无奈的。”
展颜倔强的别开脸，不愿意再听。
他只好挥挥手，叫她早点去睡觉，便准备返回书房。

爱情向来没有道理可循。
或了33年，这当然不会是王琪的第一次体会，她只是一直很感慨，她在台湾嫁给周大山。可是没有多久，就跟季冬阳到上海闯天下。他们之间的牵系或许来自于患难中的**情感，那距离爱情有几步远？她不知道，但当周大山也来上海时，她早已和季冬阳在一起。
她一直认为横亘在她和季冬阳中间的阻碍唯有展颜。对于周大山，甚至周大山的母亲，她虽然会觉得心虚觉得亏欠，然而能让她付出全副心力的对象只有冬阳，只要他有一点希望她离婚的意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逼周大山签字。
可惜季冬阳从来就不曾叫她离婚，而周大山也不会那么轻易放手。
更糟的是，她都已经豁出去了，在婆婆面前坦承自己和季冬阳的关系了，季冬阳却是一副“那是你的家务事”的态度，甚至露骨的避着她，为此，她到酒吧里喝起了闷酒。
说来也巧，方以安正在那间酒吧打工，看见王琪来，还很热络的招呼她，于是，王琪明白了他对展颜的好奇与兴趣。
这或许是个契机。她想。
在季冬阳连续躲了她好几天后，王琪终于等到了一个全公司的人都已下班的晚上，在后院的台阶上找到了正在喝闷酒的他。
季冬阳也很清楚，既然躲不过，那就把话说开：“我答应了颜颜要好好过日子。
“所以你不接我电话，也不单独面对我？”
“我要好好过日子。我们都该好好过日子。”季冬阳只是不断重复这句话，好像这样就能说服王琪，也说服自己。
“同意。”不管季冬阳怀疑的目光，王琪爽快的问：“怎么好好过？”
“各过各的。”
“也行，你先过给我看看。”
“我们做得到的。”
“我们？”王琪笑了起来，“谁？你和她？单凭这句话我就知道你做不到。到现在，你还把你和她绑在一起，你怎么可能好好过日子？她的人生不是你的人生，你的日子也不是她的日子。如果连这点你都参不透，你要好好过日子？”
“我会努力，你管你和周大山就行了。”有些时候，季冬阳真气王琪的聪明，也气她太了解自己。
“这样吧！我们来个协议。如果你愿意放开展颜，愿意让你们的关系正常化，我就努力接受周大山。最起码，你让展颜先有正常的社交，让她自由的交朋友——异性朋友。”
最后四个字让季冬阳怵然一惊——异性朋友？他咀嚼着这四个字的含义，那意味着什么？
——同样年轻紧致的皮肤，同样青春飞扬的脸庞，十指紧扣，身躯紧贴，结伴同行，一生一世。
不知不觉中，他的拳头用力攥起。
王琪冷言看着这一幕，冷笑出声：“办不到？连这都舍不得放出去，你还想好好过日子？哼！”
她的嘲讽让季冬阳惊觉，也让他痛下决心。他答应过颜颜，他得说话算话。
“我办得到。”他说，像是在对自己保证。
“好啊。”王琪不失时机的丢出一句话，“大家能不能超生，就看你了。”
季冬阳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既然要好好过日子，既然不可以耽误颜颜，就需要给她找朋友——异性朋友。
他突然觉得今天的啤酒苦涩的难以下咽。
协议既已达成，运做起来就不难了。
替展颜找个异性朋友对王琪而言，根本是轻而易举的。因为现成的人选就摆在眼前——她专程去酒吧找了方以安，给了他展颜的地址和电话。
另一方面，季冬阳也费尽心机，在吃早饭的时候劝起了展颜。
“这阵子，我会很忙。你要是无聊……”
“不无聊。”展颜语气冰冷地打断他。
季冬阳一怔，接着刚才的话说：“可以找找朋友。”
“没朋友。”
季冬阳又是一怔，改口道：“或是同学。”
“不熟。”
季冬阳再度怔住。这次他怔了好久，才又提出另外一个建议：“要不，参加旅行团，到国外走走？”
展颜轻轻放下刀叉，慢慢抬起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你用不着急着安排我。”
季冬阳柔声说：“我怕你寂寞。”
展颜垂眼冷笑了一下。


前一天的展颜晚归才让季冬阳担心不已，第二天一早，展颜居然又开口跟他要钱。
放下报纸，他有些诧异的问；“做什么？”
“买东西。”展颜轻声说。
“买什么？”
“买东西。”展颜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没想到她居然会回避自己的问题，季冬阳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就追问：“什么东西？”
展颜的脸色冷了下去，知道不告诉他就拿不到钱，只好忍着气回答：“手机。”
季冬阳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展颜只看了一眼就把头别开了，像个倔强的孩子般说：“我要自己买，给我钱，我自己买。”
季冬阳握紧了手机，半天才说：“你有钱的。”
“不是那样的钱！”展颜瞪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坐到餐桌椅中闷声说，“我要属于我自己的钱。我可以花，也可以不花。我花在什么地方也不需要人知道。”
“从来没人管你钱花在什么上头。”
“可你都知道，不是吗？”展颜仰头看着他，满是不情愿，“就像现在我要买一个手机，你不也知道了。”
季冬阳愕然。她这样说，是在埋怨自己没有给她掌控自己经济的能力吗？俯下身子，他近距离地盯着她的眼睛说：“以前，我就要给你一个手机，是你自己说不必要的。”
“那是以前。”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了？”
展颜冷冷的垂下眼：“我可以不说吗？”
这算什么？她对他刻意隐瞒，说明什么？季冬阳的心有些乱了，语气也开始不稳定：“我……是关心你。”
展颜的眸光突然变的更加冷漠，不假思索的回敬他道：“我没那么重要！”
我没那么重要！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季冬阳刹那间悲哀满怀。他费尽了心思要关心的那个人，却丝毫感受不到他对她的好。钱不是重要的，也许只是展颜要离开他的第一步而已。
——阻隔了一切，那就只剩下金钱。
不管怎么样，只要是展颜开口所求，他都是会满足的。买手机的钱给了，也不再追问原因。可是到了公司后他的心境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经过一番思前想后、坐立不安的挣扎，最后他决定去找王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