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回到家以后外婆用大红色得塑料盆装了满满一盆水和一个长方形的透明黄色肥皂替我洗澡。
　　她的手心很硬有很多纹路和厚茧，她一下一下的用手舀起水往我的后背上淋，脖子后背大腿，外婆仔细的替我清洗，然后用一小块方巾湿了水轻轻在我脸上擦拭着，擦过我脸颊的时候我微微转了脸。然后她开始替我洗头发，完全浸在盆里用肥皂在我的头发上刮下很多白色的屑子一点点揉进头发里。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外婆又找来一条干毛巾开始给我擦头发。我坐在小方凳上任由外婆小心翼翼的擦干，在这过程中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开始觉得难过，我不该让外婆失望。尽管她没有怪我可我更加心里难受，从小到大，外婆从没有骂过我，她很疼爱我，我也懂事的不给她添麻烦，然而今天我却给她添了个极大的麻烦。
　　“苒苒。”外婆的声音更加的沙哑了。
　　“艾，外婆。”我没有转过身依旧那么坐着小声的应着。
　　外婆没有放下手中的毛巾，只是放慢了速度开始跟我说话，“苒苒，外婆知道你很懂事，你也从来不做让外婆担心的事。”外婆的语气很温柔。
　　我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心里更加难受了，越来越难受。
　　当我发觉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我端放在膝盖上的手背时，我才发现我哭了。从小到大我没有哭过，不论因为什么事情。鼻子很酸，眼眶里不时的有眼泪落下来。
　　“苒苒，自你懂事以来你就从没有问过外婆你爸爸妈妈，外婆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
　　“你妈妈以前是个演员，小有名气偶尔能在电视剧里看到她，她自从十九岁离开这里就没有回来过，后来我看电视才知道她嫁给了南京的市长。十三年前她突然回来，把刚出生几个星期的你交给我让我把你养大，我问她为什么自己不养，她说．．．．”外婆苍老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我转过头看外婆，她满脸皱纹的眼角充满了混浊的泪水，我的心忽然尖锐的疼痛起来，这十三年来我第一次看见外婆流泪。
　　“外婆，”我叫她。
　　她对着我笑了笑，继续给我擦头发，“她说她一个都养不活。可是我明明看见她嫁给了很有钱很有地位的市长。我没有多问，就把你接了过来，我以为过段时间她就会把你接回去，但是我没想到她一走就是十几年，从没有回来看过你。我不想让你知道你有个这么狠心的妈妈，但是你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将来你长大了外婆不在了你还可以去找你妈妈。”
　　“外婆．．．”这次我终于嚎啕大哭起来，我把这些年来受的委屈统统一次性全部哭出来。我趴在外婆的腿上，肩膀颤抖着。外婆的碎花裤被我哭湿了一大片。
　　“乖孩子，哭吧，这些年着实委屈你了。”外婆的粗糙温暖的手在我的后背上轻轻的拍打着，就像很多年前我想爸爸妈妈睡不着，外婆也是这样陪着我的。
　　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要我？

三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狠命的捶着我们家本来就不结实的木门，声音太大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先去了外婆的屋里告诉她我去开门然后才朝着被擂得震天响的木门走去，拔掉了固定在门后的横木。
　　王蛋蛋的妈妈凶神恶煞的叉着腰保持着擂门的姿势，看到我开门再次狠狠的给了我一嘴巴，我捂着昨天还没消肿的脸瞪着她。
　　“死丫头你瞪什么瞪，你是不是想把我儿子砸死？你个小贱胚子。”她的手劈头盖脸朝我身上砸了下来。
　　“你干什么？”我听见堂屋里走出来外婆的声音。
　　她依旧没有停下手，充满猪油味的身体不时贴上我后退的身体，我清楚的听见她手心打在我身上的啪啦啪啦的声响。
　　我抿着嘴唇站定不再后退。
　　王蛋蛋的妈妈看见外婆出来狠狠扭了下我的胳膊停下了对我施暴的动作。
　　“我说夏苒她外婆，你是怎么教育你孙女的啊？我儿子被你孙女砸得在医院住院，医生说他很危险。”她的吐沫星子溅到我的脸上，脸上厚厚的脂肪跟着说话的幅度大面积的甩了起来。
　　“拿出两万块钱，这一切就都算了。不然，”再次逼近了我一步，“不然夏苒就等着坐牢去吧。”
　　扬长而去。
　　我站在原地低着头，脑海中只回荡着那两万块钱。
　　“苒苒啊，你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唉。”外婆重重的叹息声让我充满了罪恶感。“我们家哪里有两万块钱呢？你外公留下的六万块这几年供你上学也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万多，这要是都赔给蛋蛋他们家我们怎么生活？”
　　我有想死的心。我只是想教训教训那个捣蛋虫，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严重。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在心里反复问自己。
　　一整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外婆一整天没有吃饭一直躺在床上。
　　第二天早晨王蛋蛋她妈妈准时来敲门，把门敲得震天响。我躲着不开门，外婆也没有起身。敲了半个多小时候，终于离开了。
　　下午的时候外婆颤巍巍的出门了。我在家里看书扫地洗碗，然后去学校。我心神不灵一直在想两万块钱的事情，导致课堂上班主任点了我好几次名，我不敢在抬头。
　　傍晚我依旧背着我的书包回家，到家的时候奶奶从里屋里面走出来，然后将一包硬纸壳包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我站在她面前，她把硬纸打开一层又一层露出了她的手绢，最后露出了一叠粉红色的支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厚厚的一叠，我只知道这些钱够我念完初中毕业。
　　“我去县城把你爷爷最后留给我们的钱取了出来，一共是一万六千快。明天我们赔给他们家一万四千，留两千块生活和交你的学费。明天开始我再去多找点事做，勉勉强强是可以供你读完初中的。”外婆望着我，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
　　“外婆，对不起。”我松开外婆温暖粗糙的手，飞快的跑了出去。身后留下外婆的呼喊，“苒苒，苒苒。”
　　坐在河边，我望着这个落后破败的村子，灰色的房子，绿色的草。河里倒影着我的身影，我像只孤独的小兽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肚子咕咕叫发出饥饿得抗议。
　　为什么我的命运是这样灰暗？我拾起草丛里的石子用力的朝着小河里砸去，溅起一个个水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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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回到蚌埠后，我去了医院，外婆的病情没有过多的恶化，偶尔还醒过来望着我笑笑，她的脸色蜡黄，头发斑白。我把钱给了医生，让他换更好的药和更好的治疗，我相信外婆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七月七号那天在收拾包包的时候翻到了那张中考的准考证，我才想起去查考了多少分。晚上去网吧上班的空余时间我把考号输进去开始查分数，702分。算是不错的成绩了吧，总是不能让莫康婷的5000快花得浪费。
　　白天我依旧陪着外婆给她做看护，晚上仍然在小网吧里上班。那样的日子算是我生命里最平淡安慰的日子了。
　　王蛋蛋家我一直没有去过，本来想一次性把钱全部还给他们可是我没有还给他们，我把他们全部取出来放在柜子里，出去上班或者照顾外婆的时候我就把它们塞进袜子里贴身装着。
　　我很久都没有关注炫舞论坛了，虽然有寂寞的时候我会偶尔想起那个令我完全放松开心的游戏。
　　那些男孩女孩已经学会了怎么样熟悉的玩转那个炫舞的游戏，他们会时常找我冲几百几百的QB去买衣服和刷喇叭。
　　我很满意自己的生活，安定平淡。
　　我没有什么大的愿望，我只希望能够和外婆好好的生活在一起。我想好了等她好起来了，我回去学校复学，白天上课晚上打工。这样我们的生活会好些，外婆也不用再那么操劳了。
　　很多时候我想到我的未来，我就会由衷的从心里感受到快乐。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那个跟我长得一摸一样叫做莫康婷的女孩子，回忆这段奇遇，如果不是长得一摸一样我怎么也不会遇到这样的好事，如果这也算缘分的话。
　　莫康婷希望你一辈子幸福。
　　－夏苒。2010年7月7日。
　　我在空间的记事本里写下这句话。

　九
　　我躺在床上一夜无眠，直直的望着头顶上的横木。
　　外面的天空渐渐亮起，我从床上爬起机械的刷牙洗脸换衣服，然后去医院。
　　外婆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再也没有前几天的好状态，我紧紧的盯着她，我怕一转眼她就不见了。我好没用，借不到钱给外婆做手术。
　　晚上七点我回到网吧继续工作，已经请了一晚上的假。精神恍惚导致好几次有人付钱让开机我都没注意，一直托着下巴在想两万块钱的事情，这下再也没有第二个莫康婷让我帮忙考试那么的大手笔的。莫康婷！我突然眼睛一亮，对啊我可以问她借将来还给她。
　　电脑右下角的时钟显示已经七点了。我登陆QQ，莫康婷没有在线，于是我给她的信箱写信。
　　“可以借我一万块钱吗？”我看着一闪一闪的光标把打好的句子删除。“莫康婷，可以借我一万块钱吗？我会尽快还你的。夏苒。”点击发送。
　　我在电脑前足足坐了五分钟才看到QQ提示回复有新邮件。
　　“在么？”这次QQ响了起来。
　　“在。”我迅速的回复，然后望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
　　“还是上次那张卡么？”莫康婷发过来的字是橘色的，而我的却是淡淡的铅灰色。
　　“是的。”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在心里把莫康婷感谢个无数遍。
　　“我给你卡上转了2万，这次的中考成绩我爸妈很满意。”
　　“不用这么多的，我只借一万就可以了。我收了你的钱自然是要好好考的。”我急忙解释道，两万块钱这么多不知何时才能还完，何况一个陌生人我怎么可以开口借这么多。
　　“你不问我为什么借钱么？”我望着莫康婷的QQ头像，安静的。然后终于按耐不住回复问她。
　　“那两万块是你应得的。”暗下去的头像忽然又亮了起来。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我快速的回复，心脏愉悦欣喜的快要跳出心脏来。筹到两万块钱了，太好了外婆有救了。
　　QQ迟迟不再亮起，而白班的女孩子也来换班了，我朝着她笑了笑站起身晃了晃僵硬的脚趾，没有顾忌女生意外的表情朝着镇上的银行跑去。
　　或许莫康婷永远不知道，那对她毫不重要的两万块钱对我外婆来说却是救命的钱，而那些在网络里一晚上就挥霍掉几千几万的人，此时我却觉得无比厌恶他们。

　我决定再也不要接触那个该死的游戏，那个让人沉沦糟蹋钱的游戏。
　　小银行内，二百张粉红色毛主席头像的钞票被我装进我的大包里，厚厚的，我用报纸裹了好几层。
　　我小跑朝着医院跑去，一路上我和任何人保持距离，生怕被别人看出我包里装满了钱，怕被人抢了去。到了医院收银台我才放下心里，一步一步朝着医生的办公室走去。医生看到我从包里捧出的厚厚一打钞票爽快的答应替我外婆做手术。他打电话吩咐护士立即准备东西准备动手术。
　　我离开医生的办公室走进外婆的病房看着安睡的外婆这几天的不安终于稍稍放下，外婆的睡得很安稳，当我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时候突然发现心电图上笔直的一条线，紧接着尖锐刺耳的叫声塞满了整间病房。几分钟后护士推开我，带着手术床闯进立即把外婆抬上床，当她们准备推去抢救的时候，我看见刚刚才与我会面答应替我立即给外婆做手术的那个医生对着护士摆摆手。手术床就横在病房门口。
　　在这几分钟内，我一直安静的站着。没有说话，手指紧紧的攥着鼓鼓的包，里面有我刚从银行取出来的两万块钱。
　　“老人家已经去世了。心衰致死，请节哀顺便！”
　　我依旧呆呆的站着。
　　白色的衬单从头到脚盖上了外婆的身体，最后盖住了她蜡黄的脸。

十三
　　中午我便见到了莫康婷口中的爸爸，很英俊的五官，但是眼角的皱纹出卖了他的年龄。我有点不敢相信，莫康婷竟然有个看起来这么年轻的爸爸，他脱掉了身上的西服送掉了领带穿着白衬衫做到餐桌边和我一同吃饭。我望着桌子上丰盛的菜愣了好久，我以为一个月前在南京饭店的那次已经是我见过最丰盛的饭菜了，没想到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比那更甚。
　　我从没有过爸爸，此刻我看着对面的英俊男人往我碗里放入一块鸡腿的时候我竟然有点想哭。我低着头拿着碧绿色的筷子一直扒碗里的饭，厚厚的刘海遮住了我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有爸爸的感觉，原来有爸爸的感觉是这么的美好。
　　“这次换的发型不错像个学生多了，头发也知道染回来了。”
　　我的身体忽然僵住。
　　气氛尴尬。
　　放在碗里的筷子也忽然停下。
　　“是阿，不是就要开学了么。”我酝酿了许久才挤出这句在心里反复练习了好几遍的话，终于以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出口。
　　完了，莫康婷回来的时候又要怎么解释。
　　“好好念书，做出个好成绩来给大家看看，我这个市长也当得得意。”
　　市长？我的心脏仿佛被重锤敲击，狠狠的。闷得我喘不过气来，市长，这里是南京。
　　“你妈妈以前是个演员，小有名气偶尔能在电视剧里看到她，她自从十九岁离开这里就没有回来过，后来我看电视才知道她嫁给了南京的市长．．．”
　　“后来我看电视才知道她嫁给了南京的市长．．．”
　　我的脑袋闹哄哄一团。
　　啪。
　　手中的筷子掉落在黑水晶餐桌上。
　　我的记忆在相互交替一幕幕在我脑海中回放。
　　脏乱的网吧我和莫康婷开视频愣住的样子。我们一摸一样的脸。
　　“后来我看电视才知道她嫁给了南京的市长．．．”
　　外婆的声音，莫康婷的面容反复的在我脑海中交替回放。
　　我腾的从椅子上站起身，对着表情惊讶对面的男人丢下一句爸，我有点事，我吃饱了。
　　我努力稳住身体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很正常。快速的走进卧室拉开藤编软椅坐下去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自莫康婷离开后这是我第一次动用她的东西。
　　南京市长。
　　我在百度里打下这四个字，无数的信息弹了出来。
　　莫正浩，南京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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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里穿着西装英俊的男人正是刚刚坐在我对面我叫爸爸的男人。
　　晴天霹雳。
　　我没有猜错，原来我的大胆猜测居然是真的。
　　我的身体重重的跌落在软椅上，我睁大眼睛看着粉红色的天花板。眼睛刺痛、干涩。
　　我和莫康婷是亲生姐妹？所以我们才会长得一摸一样？刚刚那个男人他是我爸爸？我有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