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银,竹川莹
《萤火之森》
有时我想还没看见萤的银在过怎么样的日子,这个一头淡发的男生爬上日头来,坐在鸟居前闻着森林里各种妖怪们的味道。他的唇角已经收敛了男孩该有的兴奋,他们早已沉尸泥底,所以生老病死只不过是十指抓在土里的痕迹,没有反弹却异常肤浅。他一直看,看到时间化成枯萎的花瓣,回头看见小女生萤盯着他的面具看——“啊啊啊啊”,萤一定会大叫起来。
“声音像藏得深深的翡翠”,我以前这么假设过,并且觉得这是个正确的假设。银的声音是从土里萌出来的,不同常人,所以他不同常人地没有老也不会死,因为灵魂早就被土地长久地侵蚀了,躯壳里是山神好心的挽留。他把这一切告诉萤,在这个女生已经学会穿裙子露出小腿的时候,银是怎么看萤的,看见女生的脸上隐一阵明一阵的甜美。不见山不见水,不见日月天明。
所以进展得极其顺利,那暗底缓慢的安静的力量牵引着他们,没有所谓人与鬼的界限,界限只是他不让她碰自己——因为被人一碰,自己这个鬼就会消失了,他们用布条把手牵在一起,甚至在萤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银也突然收回了原本条件反射伸出的双臂。合情合理的条件,用来交换等值的感情。这种感情不存在于言语,正是在被我们忽视的井底,干涸的小圈子里两人依然保持着距离,在看不清眉目的地方深深地知道对方的所在。
而此时,未来在哪里也无关紧要。
他们就是这样在自己的眼里靠近并不再靠拢的,在最极限的地方,他吻了盖在她脸上的面具。森林在瞬间收拢了自己铺张的裙裾,妖怪们一律捂住嘴巴,连太阳也要藏起来。星辰都不探头。他吻她的时候,是真实不愿意揭露的落寞。但依然在她心里点燃了迷离的欢喜,甚至可以一直烧到尽头,在那里惊了昆虫吓了飞鸟都无所谓。
那么年轻的爱情挺起胸膛直起腰杆吆喝着远行了,一个鞭子抽下去,马却立即化成了雾,只剩两人站在大地上,看那再不可能接近的距离,一根头发穿过,就是天涯海角。
你以为结局会是怎样的呢,该是怎样的。但银一个不小心让他扶住了人类的孩子,于是人鱼公主的命运硬生生地批头盖脑,他惊讶地看着自己旖旎消亡的双手,那里蒸发出滚滚的热气。他看得笑了,对着萤说:“来拥抱我吧!萤!”
一生一世的仅此一回。
直到她的眼泪穿过他的身体砸上了土地,别人却依然回不了神。我们曾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近乎平淡地无聊地两两对视,隔着大树说情话,一直把森林看到被砍伐的那愤怒的一天。我们曾以为他们会因为谁要搬家彼此分离,他一直追出车站,看她的样子被攥成窗户后的一点。这样的情节曾千万遍地预演,而诺言还是如期划破了掌心,你看血水迅速地给生命和爱情线上了色。
时间和地点都被紧紧地糊住,弓着身子在里面动弹不得,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和他衣服飒飒凋落的轻响,像戳破了一个最无稽的谎言,旁人不会注意。终于连破晓的喧哗都不再出现,那平凡又痛苦的信念被一个拥抱成了内心千年万年的残缺。
凋敝的时光都在外纷纷变换容颜,但萤的世界依然停留在,永远地停留在最初在鸟居上见到银的那一天,他紧张地啊啊啊大叫:“你绝对不可以碰到我啊!”。
除了一生一世的最后一回。
那个在阳光映衬下的绿林里 戴着面具的少年在树后探出头来 淡淡的声线 淡淡的发色 真是一个温柔的男生阿。
一人握着树干的一头 一人系着布条的一头 “真像是在约会呢。” “没有情趣的约会”和“就是约会呢。”
每一个秋天、冬天、春天都会在想着银在做什么 看着天空飘下的柔软一碰就消失的雪 心里被填满的想念 每一年都会期待夏天的到来 迫不及待扑向那个温柔的少年。
最后的触碰 仅此一次的拥抱 渐渐消失的森林之子
同他在一起的夏天 会一直一直在心间 是永远的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