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放文
【DC】 归途安好
1933，伦敦，冬。
Daisuke·Ono呼出一口气，气流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他拽了拽身上洗得泛白的大衣，走到一家咖啡店门口。老板是个长得还有些稚气的年轻男子，正开着店门，看见他，向他挥了挥手。
“早上好！”
这边Ono也挥了挥手:：“哟，早上好啊，Jun。”
他把帽子摘下来放在咖啡店前的马路上，然后把手上提的小提琴盒子放下来，小心翼翼地取出小提琴，试了试音，便开始演奏，悠扬的琴声回荡在干燥冰冷的空气中。
没错，Ono就是所谓的“街头艺人”。
经济危机让只有二十岁的Ono丢掉了坐办公室的职位，却让他重拾了小时候对音乐的热爱。在过了一段时间打各种零工糊口的日子之后，他拿起母亲遗留下的琴，在街边开始演奏。虽然只是学过基本功，并无专业指导，但是意外地，有不少人驻足倾听。渐渐地，在这片街道也闯出了些名气。这时，中学同学Jun·Fukuyama找到他，请他到咖啡馆演奏。
Ono一开始没答应。比起固定地，根据单子上的条目来演奏，他更喜欢无拘无束演绎自己想要演绎的乐章的那种感觉。后来Jun说，他可以提供咖啡馆门口的那块地方给Ono表演，Ono想想还是去了——Jun的店附近有很多大企业，公司高层们总是出手阔绰的。他父母早亡，唯一的哥哥在美国，他一个人，不得不精打细算些。现在他也算是Jun的好朋友了。
Jun其实是懂音乐的，他一直说，Ono你这完全凭的是天赋，若是有名家指点，前途不可限量。
每到这时，Ono都会苦笑：“谁来指点我？我也没钱读皇家音乐学院啊。”

今天天气真好啊，不仅是冬日里，是连平日都很难降临于这片岛屿的，难得的晴朗天空。拉完一曲，Ono胡乱想着，眼神随意往街角一瞟，顿时移不开视线。
街角那边走来一个身形几乎可以用“娇小”来形容的男子。白色衬衫，银灰色的马甲和西装，外面是一件修身的黑色呢子大衣。常见的三件套配大衣的着装，那人穿在身上却在喧哗的人群中隔出了一个独特的静谧气场。
待走近，便可约略看清那人的长相。五官并不俊秀，但却是没有棱角极温和的模样，独有一种魅力。眼角微微下垂，嘴角有着天生上扬的弧度，栗色的头发像看上去像猫毛一般柔顺。Ono甚至有种冲动想去揉乱他那一头发然后再慢慢顺好。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那人的视线忽而投注了过来。一双眸子乌亮有神，认真的、有些孩子气的好奇注视让Ono下意识紧张起来。他连忙将注意力集中到表演上，深吸一口气，开始拉起了《G弦上的咏叹调》。
那人的脚步在他面前停住了。他转过身来，视线聚焦在Ono身上，然后微笑着阖上眼，微微扬起下巴，露出白皙的脖颈，顺着音乐的节奏轻轻点头，一副极认真的模样。Ono看着他这样子，花了极大的气力才握稳琴弓。
一曲终了，Ono慢慢把视线移向面前的男子。一直低着的头只是稍稍抬起，却不期然正正对上了他的视线。他这才发现，面前的人比自己矮了半个头。
“真是精彩呢……”清朗干净的声音震动着空气，“不过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第一个是这把琴音有点不准，第二个是姿势可以调整一下。那个……琴可以给我一下吗？”
Ono怔怔地把琴递过去，男子接过，试了试音，眉峰略略聚起，然后修长好看的手指搭上琴头，拧了拧几个弦轴，再试了试，眉头舒展开来：“好了。”
然后他用娴熟的手法把琴架好，示意Ono注意看：“像这样会比较好控制力度。”他拉的也是《G弦上的咏叹调》，但是Ono感觉，他演绎的层次要明显比自己高很多。他把这人的话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把琴递还给Ono,男子从大衣内兜里拿出一枚金币，放在Ono的手心里。Ono忙推拒着，却被制止了。
“对于这样一场演奏，其实这个数还不够呢。”那人眨眨眼，笑得有些狡黠，“你要是觉得太多了，就每天等着听我的唠叨吧！”说完转身要走。
“那个，等等！”Ono才想起重要的事。
“嗯？”那人露出困惑的表情。让Ono瞬间想到““cute”这个词。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叫我Kamiya就行。”那人露出了松鼠牙，笑得很开心。
Ono有一瞬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是又一时想不起来。

以后的几个月，每天五点半左右的时候，Kamiya都会来。他会在认真听完Ono的演奏之后给予只言片语的点拨。虽然通常只是一些细节上的指导，但每次Ono听从他的指导加以改进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技艺精进了不少。同时他觉得有些麻烦的一点是——
他似乎越来越觉得Kamiya可爱了。
几个月下来，这两人的交情越发深厚，Ono便知道了很多Kamiya的事情。
他对街角那家面包店每天五点开始打折的半价面包有着极度的执念，总是会提一大袋子面包来听他拉琴，然后说着“只是顺便而已”，脸上却泛起一层薄薄的晕红，塞给他几个奶油面包。
他看上去是温和安静的人，但是在Ono面前却会用各种话语损他，喜欢骂他Foolish，可却从未否定过他的音乐才能。
他会在寒冷的冬天给Ono拿来有些显大的大衣、羊毛衫和围巾，然后红着脸说只是老爸衣服太多要处理掉，但是Ono却能眼尖地看出那些衣物没怎么穿过，而且估计价值不菲。他也只是傻笑着说谢谢然后收下。
刚开始他每天都会给Ono一英镑，在Ono的一再坚持下他才改成两天一镑。被劝说的时候还撅起嘴露出了被老师罚站的少年般不服气的表情。
那样温和的脸，高兴、困惑、专注、发怒的时候总会露出孩子一般的可爱表情，Ono虽然看了很多次，但是每回都会被煞到。而在被Ono说“可爱”的时候他都会露出犯规的害羞表情，然后大声吼着“吵死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喜欢了，这个口不对心的家伙。


等到1994年初春之际，Ono发现他的听众里多了很多年轻女性。她们看上去都像是富家千金，也会给不少钱，然后驻足良久再离去。Ono不是那么迟钝的人，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受欢迎。
“哎呀，Ono你也是，从来没注意过自己长着一张好脸吗？而且最近你的演奏进步神速啊，感觉都有专业级别了呢。人长得handsome又拉得一手好琴，当然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啦~~~”每天惯例的午间休息时间，Ono跟Jun讲起，Jun笑着给他端上黑咖啡，如是说。
“啊……”Ono沉吟着，“进步有这么快吗？”
“那是，不过啊，虽然你本身天赋就高，但是如果没有经过专业指导，是不可能这么优秀的。来，说说，是哪位高人指点了你啊？”Jun一脸坏笑道。
“也就是每天来听的一个常客啦。他每天五点半来，你这懒鬼五点就关门了，当然不知道啦。”Ono觉得没必要隐瞒Kamiya的事，便告诉了他。
“这样啊……”Jun若有所思，“那我明天就晚点关门，见识见识这是哪位高人吧。”
第二天下午五点半过一点，Kamiya照例提着半价面包出现了。这次他没有直接听Ono演奏，而是请他拉了一首海顿的曲子，然后惯例地给了建议，别扭地塞给他奶油面包，Ono被他的样子逗笑了，Kamiya羞恼地把面包袋子往他身上抽打，吼着“你好烦”。两人又打闹了一阵，聊了一会天，Kamiya便走了。
看着那穿着白衬衫的人走远，纤细但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下一个街角，Ono才带着笑意转头看向咖啡店里，却看见了正在关店门的Jun，脸上是复杂的神色。
第二天午间休息，Jun给Ono端上咖啡和意面之后就坐在了他对面，脸上挂着有些玩味的神情。
“昨天我看见了，给你指导的那个‘常客’。”Jun慢慢说道，然后以试探的语气问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名字？”
“他说，叫他Kamiya就行。”
Jun长出一口气:“那就百分之两百的肯定了。”
“肯定什么？”Ono不明其意。
“你就没觉得熟悉吗？整个伦敦城有几个Kamiya？”Jun脸上写着你个“fool”，“他是Hiroshi·Kamiya啊！”
Ono反应过来了。
“那个伦敦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
“史上最年轻的。”Jun补充道，“同时他也是伦敦皇家音乐学院的讲师（Lecturer），破格聘用的。他自小天赋过人，家里虽然不是音乐世家，但也可算是豪门了。他父亲是陆军部陆地指挥所的高级指挥官，似乎是中将级别，而且家里世袭伯爵爵位，在苏塞克斯有领地，说他是富家公子丝毫不为过啊。”
“这么厉害……”Ono眼睛都瞪直了。
这样说来的确是啊，普通人怎么可能随便拿出几镑钱给街头艺人呢。更何况，他身上的确有着贵族良好教养的气质。话又说回来，Hiroshi·Kamiya，这个贵为伦敦交响乐团首席小提琴却经常办义演，接济东区的穷人们的小提琴天才，在平民中也是很有名气的。
更何况，其实他先前见过他。二十岁生日那天，他去听了一场音乐会，就在交响乐团表演结束之后，在所有乐团成员都谢幕之后，首席小提琴在退场前又给了全场一个90度的鞠躬。他那时就觉出了这个首席异于常人，还特地留心了一下他的名字。Ono只能怪责自己的记性不好。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啊？”Ono歪头问Jun。
“啊？呃……就是……”Jun难得地露出了局促的表情，然后一脸“算了吧说就说吧”的表情，“我……在皇家音乐学院有熟人，是他告诉我的。”
“哦~~~”Ono一副了然的模样，“是Sakurai先生吧。”
Jun也不说话，但泛红的脸证明了Ono的想法。
Takahiro·Sakurai是皇家音乐学院钢琴系的讲师，也是Jun从童年起的挚友，大Ono和Jun两岁。Ono和他基本没交集，倒是Jun对他粘得紧。想来在学院里的这些小道消息，都是他告诉Jun的罢。
Ono又陷入沉思。
因为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才一直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他，但是现在，知道了这些的我，还能和他普通地相处吗……
有何不可啊。就算是高高在上的人又何妨？既然他都能和我对等地交谈，为什么我不能反过来做到呢？

依旧是下午五点半，Kamiya又来到了。Ono决定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照平常一样跟他打打闹闹。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在指导完之后，Kamiya问他，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了。Ono诧异地望着他，不知是哪里露了馅。
“你呀，今天对我讲话突然变得那么formal，自己没发现？”Kamiya依旧笑得温暖，却显出一点寂寥的神色，“况且Sakurai，他也是我朋友啊。Jun老是去看他，我也认识Jun了。这家咖啡店是他开的吧，想来你也应该跟他熟识，今天Sakurai告诉我说Jun跟他打听了我的事，我就在想是不是Jun发现了我在指导你这件事呢。”
“呃……Jun觉得我的技巧进步了很多，就问我是不是得到了专业指导。我就告诉了他是你指点了我。他就说一定要见见你，所以昨天他关门就晚了一些，等你走了之后才关了门。他那时表情很奇怪，说不定是那时就认出你来了。”
“果然是了。那孩子平时就三天两头往学院跑，学院的老师基本都和他熟识。”Kamiya有些无奈地笑了，然后有些黯然道，“知道了我的身份，你……还会像平时一样和我……这样愉快地相处吗?“
Ono有些奇怪：“怎么这么问？”
Kamiya低下头：“小的时候就有过……我读的是私立学校，有些朋友知道我家的事情之后，不是巴结我，就是离我远远的……”声音越来越小。耳朵和脖子上似乎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Ono差点没克制住把他摁在怀里的冲动：“不会的。我……我想我并不需要倚仗你们家的权势，因为我并不热爱金钱荣誉，我只爱音乐。至于躲着你，就更不会了，你是个很温柔又可爱的人啊，我为什么要躲你呢？……
“你个白痴别说我可爱啊！”Kamiya恢复元气之后又开始了一如既往的抽打，脸上却挂着开朗的笑容。
“哎！疼，别打了……”Ono笑着闪躲。
他看看天空，阳光毫不迟疑地倾泻下来。
最近都是好天气呢，他想。


>>>>>>>>>那么TBC。我要赶着写社团策划案……

于是周末一清早，Ono提着行李来到了Kamiya告诉他的地址。
独立的一栋楼，并不豪华，面积不大不小，带一个小院子，是不少英国人向往的住宅。红砖的墙体没有刷漆，铁门上着锁。他按下门旁的门铃，过了一会，Kamiya急匆匆地推开屋子的门走了出来。头发有些凌乱地翘起，身上是解开了两粒扣子的白衬衫和绸子睡裤，披着一件灰色的丝质睡袍，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明显还没睡醒的样子。
“啊……是你啊……这么早……”和平常的快言快语不同，刚睡醒的Kamiya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昨天晚上整理好东西，今天就过来了啊。”Ono差点没冲上去一个熊抱，但是左臂隐约的疼痛让他克制住了冲动。
“好好好……”Kamiya胡乱点着头，打开了铁门。然后也没看他，径直垂着脑袋往回走。
Ono把门带上，三两步赶上去，进了屋子。
“我先去洗漱，你在客厅等我一会。”Kamiya说着转身进了走廊。
他应了一声，打量起这间屋子。
极朴素的风格，家具和墙壁都以暖色为主，擦拭得很干净。原木的茶几和皮革沙发，色调让Ono想起了这家主人带点茶色的眼睛。客厅墙壁上挂着几幅海德公园的写生，笔法稚嫩，但是颇有点引人入胜的意味。一看落款，居然是Kamiya。再往下看，可以看到落款处写着1927，大约是中学时期的作品罢。他想起那人的演奏风格也是这样，清澈干净，似乎没有特别出奇的地方，但是就是有一种让人感觉到音乐自身的感情，随之沉浸其中的力量。比起掺杂过多自我理解的演奏方式，Ono觉得这样的风格更让他感动。
这时Kamiya从走廊出来，一身白衣黑裤，清爽得很。
“你把行李拎过来吧，客房在这边。”他示意Ono过去。Ono拿起行李，走向走廊。
“喏。”他指了指主人房对面的一间房间。
Ono把行李放进去，看见这客房里除了家具几乎什么都没有，完全看不出它发挥过应有的作用的迹象。
“这里还从来没有住过人呢，你是第一个。”Kamiya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我昨天打扫过了，你直接住进来就行。这里离学院比较近，上课也方便点。况且我以后就不用天天出去吃了，我真是做了个好决定啊……”
在Kamiya碎碎念的期间，Ono把床铺好了，然后他把其他行李往角落一丢：“Kamiya，我想看看你的房间可以吗？”天知道他对这个看上去自理能力为0的家伙的卧室有多感兴趣。
“啊……给你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从来没有人进去过就是了。”出乎意料的迅速回答。
走出客房，对面就是Kamiya卧室的房门。Ono压下把手，鬼鬼祟祟地探头进去，像狗一样嗅着屋子里的气味，似乎是淡淡的薄荷味道。
“白痴，你要看就干脆点啊！”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Ono整个人扑在地毯上。
慢慢站起来，Ono环视着房间。
不是想象中的凌乱，相反，这房间相当整洁，和Ono自己的房间简直是天壤之别。宽大的床摆在正中央，一边的床头柜上摞着厚厚一叠琴谱，另一边则是一张国际象棋的棋盘，零散地摆着几个棋子。衣柜立在墙边，再过去是衣帽架。
“这房间……是不是有点空啊……”Ono有些诧异地问。
Kamiya扶额：“我只是在这里睡啊，工作的话，我自己也有一间书房。”
“那么接下来就去书房看看吧。”Ono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拿你没办法……那一间，自己去看。”Kamiya指了指Ono房间的隔壁一间。
书房倒是比卧室拥挤一些。一边是落地窗，剩下的三面墙全部嵌进了书柜，中间是一张写字台，上面有空白的五线谱和几本德彪西的谱子，还有一副眼镜。Ono见他戴过，据他说只是为了上课时让自己更有威严。墙角靠窗放了一个琴谱架，放着翻开的谱子，旁边立着琴，看样子是练到很晚没来得及收拾就直接睡了。Ono不禁感叹一句，真是个工作狂啊……
Ono走到写字台后面，在椅子上坐下来，然后就随意翻弄着抽屉，翻了几个，满满的全是琴谱、空白谱和文具。他无趣地去拉最后一个也是最底下的抽屉，却发现上了锁。
“这里面是什么？”他抬头问在门口用无语的眼神盯了他半天的的Kamiya，“最底下这个上了锁的抽屉。”
Kamiya突然脸色一变：“你别动。”
Ono凭借半年来的经验判断出，Kamiya是真的不希望他打开，于是摊摊手站起来去看书柜。里面除了有很多书之外，还有着不少的奖杯之类的东西，甚至有Kamiya小时候的照片，稚气单纯，想让人捏一把。
“小时候的Hiroshi好可爱~~~”脱口而出的，他的名字。
“别太得意忘形了！！！”

之后的日子无比平静，Ono就这样在Kamiya家里住了下来，同时还负责照顾这个除了收拾屋子其他生活技能没有的家伙。
Kamiya说的没错，他的钱养Ono的确绰绰有余。作为学院的讲师，同时参与交响乐团的演出，另外还兼职作曲，销量又不错，所以他的生活相当宽裕。
Ono则是在学院上课，导师就是Kamiya。他们俩的异常要好在学院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因为Kamiya在学院里的人望和Ono在学院里朋友众多的缘故，大家都默认着，从不说些什么。毕竟搞艺术的，这种事情也不稀奇。
Ono毕竟还爱玩，偶尔会跟一群友人胡闹，他比学院里的孩子略大一些，总是带头做点不安分的事。每次一闹过分了都要惊动系主任了的时候，总是被“路过”的Kamiya揪到办公室去喝茶。
有一回他居然不顾自己已经二十一了跑去爬学院里那棵最古老的树，爬了不说，还摔下来了，虽然是午休，但是那巨大的声响还是惊动了系里面的一群学生和教授。Ono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等到身上有点劲了，眼睛里看过去都是有些模糊的人影。然后感觉到一股强大但不粗暴的力气把自己慢慢拽起来，手臂搭上了骨骼分明的肩膀。他听见了就在耳边的好听的声音：“给大家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把他带到办公室里清醒一下吧。”
之后他感觉整个人被架起来移动着，脚底几乎都脱离了地面。几分钟后，他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渐渐觉得视野清晰起来。
办公室里除了他和带他来这里的青年，没有其他人。而那个人正蹲在沙发边上望着他，眼睛里有复杂的情绪。他轻轻站起来，觉得脚下还是有些虚浮，晃了晃，就被人扶住了。
Kamiya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帮他掸掉身上的灰。他站稳了，却不敢望对面人的眼睛，只把头偏开来。
“我有话跟你说。”清亮的嗓音压低，有种独特的强势意味，“看着我。”
他怯怯地看过去，那人眼睛里还是他读不懂的东西。
Kamiya叹口气。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平时闹腾也就算了，这次居然还出事了。要不是有学生告诉我，你现在不是在医院里就是在校长办公室里等着被开除。”看见Ono知错地低下头，Kamiya又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还爱玩，但是玩要有个限度，至少别老是惊动我那群上司，更别伤着自己。你要是被开除了，我……”
说到这里，Kamiya突然抿住嘴，摇摇头。
“总之你别搞得太过火了，哪天要是真受伤了，音乐界可就少了个人才了。”
之前Kamiya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把他带走，其实是护着他，而且自己是Kamiya推荐的，若是惹出了什么事，Kamiya在学院里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Ono想起这个，心里一阵愧疚。
“我知错了。”Ono的头又垂低了些，“我不会再胡闹了。”
“不是不让你玩啊，只是把握好分寸就行了，别这么灰心啊，都不像平时的你了，打起精神来！”Kamiya微笑着给他整理好衣服，“好了，下午的课也快开始了，去做准备吧。”
“是☆~~~原来Kamiya这么关心我啊。”得到了安慰的某人又开始了平时的犯傻。
“少在那里自我中心了啊你个白痴！！！”

在那之后Ono果然安分了很多，虽然还是爱玩，但是再也没有玩过火了。作为奖励，Kamiya把他拽到裁缝店里去给他做了好几身衣服。然后每回试衣服的时候Ono都能看见一向温和淡然的Kamiya脸红的表情。
“因为……很意外的handsome嘛……”在几次不死心的追问之后，Kamiya躲闪着他的视线回答道。
“很意外的……”Ono不知应该高兴还是无奈，最后还是摇摇头露出了微笑。
回家的时候，两人都把手插在了大衣口袋里。Kamiya穿着厚实的衣服，却还是抵挡不住冬季冷风的侵袭，把大半个脸都埋在羊毛围巾里，只露出冻红了的鼻头，慢慢地呼吸着，时不时因为冰凉的空气轻轻咳嗽，然后像吃到了不喜欢吃的东西的小孩子一样摇摇头。
Ono突然心念一动，手臂穿过Kamiya的腋下，再放进口袋里。手挽着手的姿势让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到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令人安心的温度传递过来，Kamiya抬起头望了望他，脸红了，却没有挣开，只是略微又往他那里靠了靠。
Ono抬头看了看灰色的天空，心里忽然一阵安静。
就这样下去吧。一直一直，回家的路上，都能够这般平和宁静。
在学院的生活很愉快，所以理所当然的，时间就像水一般消逝了，转眼三年过去，Ono便毕业了。
6月的阳光略略刺眼，他把手搁在额前，看清楚了那个向他走过来的人。
“对不起，刚刚系主任叫我去商量职称的事情，所以晚了。”栗色的半长头发因为汗水有几绺粘在额前和鬓角。
他抬手拨开Kamiya额前的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马上就要升任高级讲师（Senior Lecturer）了吧。”
“嗯。应该吧。不过我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个。比起这个，我们是不是应该快点回家比较好，这里好热。”
“好。”
“回家的路上我要吃冰淇淋。”
“好。”
“路上陪我买海明威的新书。”
“好。”
“回头跟我参加伦敦交响乐团的面试去。”
“好……诶？面试？？？”
1936年6月，他们展开了新的旅途。
这个时候，不列颠上空的阳光，还能够没有阻碍地照耀大地。
嗯嗯，1936年……这篇文的时间设定是包括1939到1945那件事情的哦。

嗷呜～格式是肿么了……民那桑真是Sorry……

下星期要去补课，用不了电脑了，so，速战速决。<—这啥
9月的时候，大战正式揭开序幕。难以想象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世界。
从前线传回来的是节节败退的消息。整个国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Ono能看见Kamiya一面安抚着年轻的后辈和学生，一面暗暗按紧了胸口的铁块。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一辈子都不要用到它。”一天晚上，Ono窝在沙发里看报纸的时候，听见坐在沙发那头的Kamiya说出了这句话，语气里满是悲哀。他转头去看，对方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表情，只是本来就蜷起来的身子又收紧了些，活像一只受了伤的猫。
“Daisuke你知道吗，只要开过一次枪，就没有办法停止了。虽然可以安慰自己说是保家卫国的正义，但是满手的鲜血，终究是洗不掉的。”
从前听他说过，他刚懂事的时候母亲就出车祸去世了。那一阵正是人类性格定型的关键期，想来也正因为如此才造就了他个性中畏惧死亡，不愿看见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的一面。什么效仿先人之类的话，只是为了让自己鼓起勇气吧。他的个性如此敏感，如果不为自己找一个依靠，找一个行动的理由，其实，是很容易受伤的。
“不用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只能用最笨拙的语言安慰他。
“呐……要是我……死了……”
“不会的！”急忙打断他。
“要是我死了，帮我向我父亲说对不起。”抬头对上他的眸子，Kamiya的眼中有着黯然。
“为……什么？”
“请他原谅我没有保护好自己。”
“这种话我才不要说！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不能这么武断吧……毕竟在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目光再度望向虚空中的一点，悠远沉郁。
“你要上战场？”
“如果形势危急……我就不得不去了。但是你放心，只要条件允许，我就不会离开你。”
虽然得到了承诺，但是Ono心里的惶恐却更甚了。
他刚刚有一瞬，在Kamiya的眸子里读到了决绝。
在这种情况下他所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地安慰他，给予他自己的体温。
那个人的脆弱与决意，他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自信能赢得过这残酷的时代。

他们又在不安中过了半年。然后，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敦刻尔克一役，6万多的伤亡。尔后是三个月的轰炸，硝烟弥漫在城市上空，遮蔽了太阳。伦敦城几乎损毁。乐团赖以生存的的女王大厅被摧毁，七成的成员去参了军。
在他们打点好行装准备到学院附近的防空洞避难的时候，一封电报打到了家中。
Ono正诧异是谁往这个从没收过电报的地方发报，Kamiya就拆开了电报，随即脸色苍白。
在信差走了之后，Ono问他怎么了。他只是用哀伤的眼睛看着他，说:“好好保重自己。”
他夺过电报一看，上面只有短短两行。
Go and save the Britain.
100 in RCM.（作者注：即Royal College of Music）
“这是……谁写的……”
“我父亲。”
“我们都知道的，现在国家缺少兵力。作为大英帝国的子民，我有义务为国家流血。”
“100 in RCM，意思是在学院里要招100个兵。如果我不去，就会有年轻的孩子们代替我去。”
“我这辈子没听过我爸的话，擅自跑去从事了音乐，这次，就让我听他一回吧。”
Ono听完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说，咱们先走吧，晚了就不好了。
轰炸终于结束后的一天，在学院的所有人和周围一些居民在还保存着的学院草坪上休闲时，一群士兵闯了进来。
“招兵。”
领头的军官只是傲慢地说了一句。
陆陆续续有人报名。Kamiya也去了。Ono没有阻止他，因为他知道他阻止不了。那人的决心是如此坚定。
在没有人报名了之后，军官拿起报名表，看了看。然后对手底下的士兵一挥手，一群人被包围了。
“不好意思，人数不到限额，要麻烦各位委屈一下了。”
士兵们开始拿枪威胁着年轻的学█生们，人群四散奔逃，场面几近失控。
“砰！”一声枪响炸裂在空中。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Ono惊异地望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Kamiya正举着那把一年来都没有离过身的M1911，枪口朝天。
然后他缓缓把枪口放下，指着领头的军官。脸上是Ono从未看过的冷然。
“不好意思，可否请你手底下的人住手呢？这样，似乎违反军规了啊。”礼貌的语气，但是低沉的声音当中透出强烈的不满，“刚才那发只是空仓，接下来这发，可就是真的了。”
领头的脸上一白:“都住手。”
骚█乱停止了。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在这两个人身上。
“可是这位先生，你这样威胁一位军官，也是会引来罪责的哟。”稍稍定神，军官恢复了高高在上的语气，有些挑衅地望了望Kamiya。
“在我回答之前，可否先告诉我您的名字？”
“哼。Ben·Dure。”
“那么我尊敬的Dure少尉，皇家音乐学院的招兵名额是100人，刚刚我数过了，只剩下一人，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同样挑衅的语气。
“哦，你是从哪里知道招兵限额的？”有些动摇。
Kamiya把挂在里面的怀表取下，将背面展示给了面前那位军官。
“这……这是？”少尉显然难以置信，“您难道是……”
Ono知道那块怀表后面刻着的图案。那是一个盾形纹徽，中间的图案是交错的狮子和鹰。
他问过Kamiya这代表着什么，他只是耸耸肩一笑置之。
看来这应该是他们家族的家徽，不然那个少尉不会如此惊讶。
“明白了的话，就请您按章办事吧。虽然家父一直说要清洗陆军里面的废物，但是现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是别随便开除军官比较好吧？”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请让我们找到那一个人吧！”那边不甘心道。
“我去！”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
众人将视线聚焦过去。
是Miyu·Irino，那个年轻的钢琴天才。他当初还是只能在钢琴店练习的穷孩子，是Kamiya发掘了他，向院方申请到了学费全免的待遇，还给他提供生活费。他现在已经是伦敦首屈一指的天才乐师了。
“Miyu！”那头Kamiya震惊不已。
“我去！所以请您别再难为老师了！”那边Miyu却是极坚定。
“好……那就……”
“等等！Miyu你留下！”略微低沉的男声。
“Ono！”
Ono太清楚了，这个后辈是Kamiya特别喜欢的。天赋高，也肯努力，可谓是将来钢琴界的新星。
“你们是未来啊。怎么能随便参军呢。”Ono对Miyu笑笑。
“等等，要不还是我去吧。”Sakurai想制止他。
“您忘了Jun他会担心吗？而且，所有的老师都上了前线，学█生们怎么办？”Jun因为家里的原因被带回了康沃尔郡，临走前特别嘱咐了Sakurai要他保重。而且的确如Ono所言，老师们绝大部分都去参了军，但学生们还年轻，是需要人带着。Ono搬出这个，Sakurai不好说什么了。
“那你自己呢？你就不会让我担心吗？！”Kamiya对他吼着。
Ono只是微笑，在征兵名单上签了字。
就算会让你担心，我也想呆在你身边。这样很自私吧？可是，我不忍心看到你一个人战斗的样子。至少，我还可以选择和你共死。
回到久违的家中，两人默默地收拾着行李。
“呐。这个给你。”Kamiya冷不防冒出一句。
Ono转头去看，那把Kamiya一年没离身的铁家伙正放在自己面前。
“这……你也要用的吧？”
“多半用不到了吧。”Kamiya低下头去，“今天……第一次搬出自己的身份来……威胁……别人。想必……那个少尉会把我分到军乐团去，保证我的安全。那样的话，这东西也没什么用武之地了。倒是你，应该会被分到普通部队里面去，多一把家伙总是有点用的。”
Ono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抱住他。
“你……不用愧疚的。我知道你做出的是违心的事，是为了保护大家。”
“你果然又注意到了不该注意的东西。”这么说着，脸上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不过，谢谢你。”
“要是我战死了，拜托你……忘了我，重新开始吧……”
“这是我这边的台词吧……”
“可是其实……我是真心希望大家都活下去的……”

正如Kamiya所料，他被分到了军乐团，而Ono被分到了一般部队，第50师。
在军营中的生活其实并不太危险。德军无限期延长了海狮计划，也就意味着陆军这边可以暂时歇会气了。
但是他也明白，迟早要进入反攻阶段，到那时，登陆就可能成为他们最重要的作战。
很意外地，Ono发现，同一个班里面认识的好友，都或多或少Kamiya有些关系。
Tomokazu·Sugita，是Kamiya的远房表弟，虽然面瘫又爱吐槽，但是其实是个挺不错的人。经常和另一个家伙Yuuichi.Nakamura混在一起，语无伦次地讲些有的没的。
Hiroki·Yasumoto，据他说，他家和Kamiya家里交情还不错，小时一起学过搏击。这人是个绝对的老好人。在Ono刚进来的时候，有些人想欺负他，结果被Yasumoto直接扳倒，之后两个人就建立了挺深的友谊。Nakamura喜欢吃，Yasumoto就总是把自己的一份匀一些给他。
普通的训练过了一年，之后就是两年的抢滩登陆训练。
转眼就到了1945年4月。他们又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演习。Ono隐隐感觉到，反攻的时候到了。
6月6日，黄金海滩。这是上级告知的时间地点。
Ono心里有着不安，但也有着兴奋。
因为，这场战役说不定可以让持续了六年的大战渐渐落下帷幕。
他有预感，这次作战结束之后，他和Kamiya就能恢复以前那种平静安详的生活了。不是这三年来假期时候如溺水一边彼此渴求的生活，而是最开始的，平淡温暖的生活。
他为此由衷地向上帝祈祷。
其实这文吧，它快完结了……正篇快完了，然后还有一篇番外，还有咱无病呻吟的后记，然后就OVER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