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女人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下终于留了下来。女人给他取名叫“一”，意思是“希望”和“唯一”。
时间慢慢地过去，他长大了。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这个十多岁的少年依然保留着天生的羊脂般光洁细嫩的皮肤和独有的傲气。紫色的头发柔顺地挽在一边，青灰色的眼睛微微上挑，里面滚圆的光斑好像一颗他积累了十多年的泪珠，闪动着熠熠的光芒。姣好的线条勾勒着精致的周身线条和小巧的骨架，远观好似笼罩在一篇朦胧的紫色烟雾中，连最美丽的女人也要逊色几分。
虽然饥一餐饱一餐，爸爸也总是对自己冷眼相向拳脚相加，但是他已然知足。妈妈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就算只有一只柿饼也会躲过爸爸的眼睛悄悄地塞进他的手里。但是也有过几次，他看见妈妈望着一个空荡荡的匣子拭泪叹息。有的时候他隐约觉得，妈妈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穿透了自己，望向自己身后的某一个方向，望着遥远的另一个人。
从妈妈断断续续的话语里，他渐渐拼凑起一些细节。关于妈妈的第一个儿子。
“那年你哥哥才十岁，但已经练得一手好剑术。突然有一天，外面的人闯进了这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没想到你哥哥就这样一个人背上一把刀，扬言要找回正义，什么都没带就翻过山走了……”妈妈的声音哽哽咽咽，眼睛里已经有亮闪闪的东西似乎要落下。
他沉浸在这个故事里，哥哥的形象在他的心里慢慢背勾勒，越来越清晰。“别难过，妈妈。哥哥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阿一还要去山那边接他呢。”
妈妈回过头望着他，笑容爬上了嘴角，“阿一，你一定要好好的，妈妈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心里的一个角落，好像有什么正在发芽。
心有灵犀一般，哥哥成了他与妈妈之间日常的话题。
日子里有了那个遥远得无法触及的哥哥，他却莫名地觉得幸福，仿佛被暖融融的阳光笼罩周身。
“你的哥哥，他叫岁三呢。”
但是仿佛上天注定，他的幸福不会这样轻易地到来。
那一年他八岁，一次严重的伤寒突然袭击了整个村落，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村民一下就倒下了一大片，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蔓延。爸爸一月前就已经埋在了山脚下的那片枯草下，而妈妈也已经病入膏肓。妈妈慈祥地望着他，灰色的嘴唇抖动着，“阿一，其实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你其实，姓斋藤……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你、你哥哥回来……就算到了天堂，妈妈也会为你祝福……”
不管他怎样想让那只逐渐冰冷的手重新回暖，妈妈因长久营养不良而泛着青色的脸上出现一种祥和的神色，终结了她苦难的一生。而他曾一直以为紧握在手心里的幸福，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下化为尘粉，让他无能为力。

他失去了一切。除了内心深处那个遥远的哥哥，虽然与自己没有半点血缘。
心灵仿佛被生生地掏空，他带上家里仅剩的粮食和寥寥几件衣物，向着周遭的山前进。这个灰色的村落有着他太多悲伤的回忆，妈妈被埋葬的时候，也顺带着埋葬了他的幸福。他逐渐觉得，这个被群山包围的村落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他在里面无力而痉挛地挣扎，几近窒息。
就要到了，就要到了……他的眼睛里闪着渴求的光芒，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不知道是由于食物摄入过少还是体力透支，他突然一阵晕眩，接着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睡过的最好最软的床。暗黄色的屋子里没有什么过多的摆设，但却能让阳光刚好地打到他的被子上。
他尝试着动了动，感觉到左臂似乎不听使唤一样疼痛而僵直，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没想到这样一来却惊动了一边的少女。
少女黑色的长发规矩地束成一把，穿着淡粉色的和服，褐色的大眼睛里有着无法掩盖的惊喜。“你醒了呀？我这就去叫土方先生来……”
土方？这两个字好像一把利剑刺入他的心口，如醍醐灌顶。
“你刚刚从山上滚下来，幸好离地不高，只伤了左臂。”一个夹杂着些许不耐的男生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猛地回过头看过去，一个男子皱着眉看着自己，黑色的长发束起，一直垂落到腰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粗鲁，紫水晶一样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反应，“喂，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会摔下来的？”
而他却因为这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句而慌了神，讷讷了半天才答了一句，“我、我叫斋藤一……”
对方显然因为这句答非所问的话而愣了愣，最后却好像释然一般地笑了，“斋藤一吗？我知道了……不管你有什么事，一时半会儿你也走不了，先留在这里休养就好。千鹤会照顾你的。另外，我叫土方岁三。”
空气一刹那好像停止了流动，他愣愣地看着那个他想象了许多年的哥哥，失去了思维的能力。
三年后。
斋藤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从生活中的蛛丝马迹里他也能看出千鹤对哥哥的爱慕。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似乎并不希望看到他们的结合。
夜已经深了。
斋藤突然记起，哥哥似乎出去夜袭了。
霎时间，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腾而起。
下一秒，他已经狂奔出门。
当他到达的时候，现场已然是一片混乱。断裂的窗槛和扶手上沾满枯败的血。
哥哥！——哥哥在哪里？！
他青灰色的双目在人群和鲜血中快速流转，哥哥的黑发上沾上了鲜红的血渍，似乎已经有些凝固。他奋力举起刀，刀锋上闪烁的寒光照亮了斋藤的视线——一颗银质的子弹笔直地呼啸而来——
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
斋藤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速度，在推开他的身体的一瞬间，斋藤分明地看见了他猛然回头的错愕的眼神——
“斋藤！！！——”
[千鹤视角]
斋藤先生醒来的时候，正是温和的春天。窗外飘着细密的雨丝。杨柳正在抽枝，樱花树也稀稀疏疏地长出了嫩芽。
在斋藤先生昏迷的大半年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土方先生对谁这么上心过。他的衣食，统统要土方先生亲自过目才行。直到他醒来，土方先生紧皱了大半年的眉才舒展开。
然而斋藤先生只是木讷地打量着我们，不发一言。眼睛里毫无神采。
我心往下一沉。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斋藤先生始终没有开过口，眼神空洞，表情就像是没有吃到糖的孩子，看起来竟有几分委屈。
在一个樱花初绽的日子里，土方先生要出一次远门。
意外的是，斋藤先生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是要送行。
没有人烟的郊外，花瓣伴随着雨丝肆意地飞。
我们一路向前，谁都没有开口。土方先生的黑发在淡淡的日光下光芒流淌，千回百转。然后他回过头，“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我点点头，“土方先生请小心。”
他对我笑了笑，目光转到斋藤先生脸上，“阿一，这些天刚入春天气凉，要多穿点知道吗？”
斋藤先生依旧愣愣地望着他。接着突然取下片刻不离的围巾，围在土方先生的脖子上。
土方先生也是明显的吃了一惊，但随即又笑了，伸出手停留在斋藤先生的脸侧，眼神无比温柔。“我走了，等我。”他的声线中带有明显的宠溺，一刹那我以为是产生了幻觉。
我们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烟雨中。
[土方视角]
转眼又过了一年。又是一个温和的春天。
我回来了。
我和阿一两个人，一起来到当年送我的郊外。
“阿一，早就说过这种开春的时候最容易着凉了，怎么也不多穿点？”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樱花开迟了，改天我们一起去赏花吧？”
“当年你就是在这里给我围的围巾呢，哈，吓了我一跳，不过也很可爱。”
“我带了二十年陈的好酒来，这时候喝点酒对身体好。”
我倒满两杯酒，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啧——这酒太凶了。”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怎么还是不说话——你这病我过两天带你去看，一定会给你治好。”
“我也不会再舞刀弄剑的了，以后我们一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好不好？”
我伸出手，抚摸他脸颊精致的线条。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眼睛，就算你什么话也不说，你的眼睛也会告诉我一切。”
我把酒洒在地上。
“阿一——睁开眼看看我啊，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回来吗？”
然而那块石碑只是静静地站立着，丝毫不为所动。
“我就要迎娶千鹤了，下个月。”我顿了顿，好像能看见她瞬间微蹙起的眉，“她体贴，温顺，会是一个好妻子。”
“如果没有你，我应该是会爱她的。”
我站起身。用手抚摸石碑上的照片。
“那么多年了，我还欠你一句话呢——”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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