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法力被禁锢,胭脂一路跑回灵隐寺。
灵隐寺的午后向来平静。
阳光疏疏落落,淡薄似轻溜的云彩,浮在地面上。秋光正好,庭院满园繁花已落。那苍绿的树叶都已然被风薰得泛起轻朦的黄,连带着把厚密青苔都染上一层浅金的烟雾。
跑到路程不短,胭脂有些喘息。
“胭脂……”淡淡的声音从一旁的树下传来,很轻,若有若无。
胭脂抬头,目光所及之处,那人依旧是一席破僧衣,负手立在数丛青竹之侧。他的眸色幽深柔和,似饱染了花影的清隽。树影疏落,落他颀长身形之上是淡墨色的柔美弧度。他就那么静静的凝立在那里,独自占尽风流。
心中有一股滚热的强力激荡汹涌,只觉得一直抵在心头的那束坚冰被这样的暖流冲击得即刻化了,整个人欢喜得几乎要委顿下来。然而这样的欢喜不过一刻,心底越来越凉,凉得连胭脂自己也晓得无可转圜了,只怔怔落下泪来,仿佛无数巨浪海潮拍在身上。此刻她只想扑到眼前人怀里去大哭一场,哭尽所有的艰难与委屈。
心中一阵悲凉,果真不是自己的幻觉。是他,他没有死。
“道济师傅,你没事了吧?”
道济的眼眸只牢牢盯着胭脂,劫后重生的相逢喜悦里安着那么多那么多的错愕和不可置信。 胭脂怔怔地站着。他走近,脸上的笑意淡而稀薄,像透过千年冰山漏出的一绿阳光,带着深重的寒气;又似在夜雾深重的林间里飞过的几只萤火虫的光芒,微弱而辽远。
他淡淡一哂,似是自嘲:“师傅?”
这两个字似两块烙铁重重烙在心上,呼吸的痛楚间几乎能闻到皮肉焦烂的味道,痛的胭脂说不出话来,强忍了片刻,才缓过神气勉强道:“我们之间以无任何瓜葛,你是灵隐寺的圣僧,道济师傅;而我是胭脂,平凡女子。”
“师傅?” 道济满目怆然叫人不忍卒睹,微微一顿道:“不过一日而已,不想世事颠覆如此之快,我以成禅师了。”他退后一步,步子并不太稳。
如此语气,似是在怨胭脂。然而即便分辩又有何用呢?将那些不忍启齿的缘由再说一遍么?
“师傅一直都是灵隐寺的道济禅师,只是胭脂先前用错了称呼而已。”阳光那么猛烈,灼痛胭脂的头脑。微微睁开眼,触到一双隐忍着不亚于自己的焦灼和苦痛的双眼。
“是,我是,一直都是。但是这样,我回来还有何意义……”
现实如一把钝重的锈刀,一刀一刀割裂两人之间所有的情系。胭脂终于还是流下泪来:“你若不回来,就不会知道我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胭脂哽咽,狠一狠心道:“不过,我胭脂本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
有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像落着一阵急促的冰冷暴雨。阳光透过叶子细碎的间隙落下来,仿佛在两人之间设下了一道没有温度亦无法攀越的高墙,此时此刻,他们再不能是至亲爱侣了。
“无情无义……”他喃喃良久,眼角隐有清泪涌出。
胭脂不忍再看,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亦怕忍不住自己的眷恋与思念。
仓惶转身,风扑簌簌吹落满地殷红的榴花瓣瓣,如泣了满地鲜血斑斑。
胭脂只身离去,只余道济一身萧萧,隐没于风中。
璎珞跟随着胭脂,一路回到胭脂出嫁前的府邸。父母全家早已搬走,如今已是空置的房屋了。房间依然如旧,未曾有任何改变。
璎珞推开窗,夜风倏然灌入的瞬间,带入满地如霜冷月。胭脂倚窗望月,起伏的群山似静静伏着的巨兽,伺机把人吞没。璎珞的叹息似落地的冷月寒光,凄凄道:“此时此刻,想必他是伤心透了。”
胭脂怔怔,若真是如此,他能对自己断情,想必也不会再伤心了罢。
风夹杂着荼蘼花的浅浅清香,那种香,是盛极而衰时的极力挣扎,胭脂淡淡道:“我只想了却我与他的这段情。”
在窗口站了一会便进了内室。内室并不奢华,层层叠叠的薄纱帷幕无声垂地,床榻上放着玫瑰紫织锦薄被,榻前案上的花瓶里的花早已凋谢,想来父母搬走也有些时日了。
璎珞望着眼前人的憔悴,暗暗思量:只好慢慢宽慰于她,但求能够疏解她郁闷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