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武松吧 关注:37贴子:623
  • 6回复贴,共1

【评论】面向内心的杀伐,论武松的文化底色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作者:斯平汤


1楼2012-08-07 13:06回复
    水浒在中国古典名著中是一本最为男性化的,阳刚的书。在一大群好汉中,又以武松最为阳刚和雄性。金圣叹眼光毒辣,说到“一百八人中,定考武松上上”,又说,“鲁达自然是上上人物,写得心地厚实,体格阔大。论粗鲁处,他也有些粗鲁。论精细处,他亦甚是精细。然不知何故,看来便不及武松处。想鲁达便是人中绝顶,若武松直是天神,有大段及不得处”。鲁达和武松都是水浒中印象鲜明的人物,只有武松便如天神般威武,阳刚之气充沛,也是读者大部分的感观。却是为何?
    古时的男子汉大丈夫,尤其在一般市井间首重仁义忠孝,春秋名节,是儒家一般的教义和规范,次重武功威持,所以历史上文天祥文丞相尽管是儒家精神的典范,千古一人,堂堂君子, 然而在民间的看法(小说家和说书者的立场)还是过于“文弱”,其地位远不如武圣关云长那样威武庄严,快意沙场。
    和武松一样,三国中形象最鲜明的当属云长,一口青龙偃月刀媲美打虎英雄。在水浒中,武松的武力可能不是最强的,水泊五虎上将中便没有武松的坐席。三国中,关云长也同样,战力远在吕布之后。可是两书中,最有英雄气的男子当属武松和关羽。吕布不足道哉,几乎和小人无异。可见在民间(这两部名著中的人物形象多根据说书编成,有太浓的民间意识的投影)尽管看重武功在男子汉立身处世中的作用,又不以武功为唯一标准。除了仁义忠孝,春秋名节的一般规范外,还要看你的内在人格,内在精神持守的庄严感和神圣感。


    2楼2012-08-07 13:07
    回复

      在生物学上,男人是相对于女人而言的,从女人的世界来观照男人,便是一种直截的表现手法。鲁达之所以不及武松天神般威武,就是没有经过女人的考验。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为得是保护弱小的金家父女,我们看到鲁达打得痛快淋漓,却有翠莲不幸的遭遇为伏笔。当鲁达再次见到翠莲并感叹她的容貌的端正时,已是在通缉流亡的路上,而且此时翠莲已为人妇。鲁达当然不能多想,便说“可惜你是女人身子,若是男子,便结为兄弟,天天吃酒谈天,岂非快乐”,缱绻的心意忽然可见一斑。翠莲并非无意,她心目中的男子汉,那个真正能保护她的男子汉或许也仅有鲁达一人,然而命运至此,翠莲也不敢多想,只是漏夜缝了一双新的靴子献给“恩公”。此后鲁达便是五台山出家为和尚,改名智深,六根了断,再无女人缘分,生活在一片纯阳世界里了,倒也洒脱放达。
      此一节是鲁智深波澜生涯中小小的一节,却是转折性的一节,也是鲁达从小吏落草为寇的直接契机。“于无声处听惊雷”,说的也许是这样的事。这种细微处的心理的波澜,或许可以使人联想到三国中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夜读伺兄嫂”的著名描写,三国,水浒都成书于明朝,是男女大防的时代。由于条件简陋,关云长和两位美貌嫂嫂不得不同处一室渡夜,云长光明磊落,始终不乱弱嫂,坚守操持,是有关关云长描写中非常经典的片段,也是非常让阅读者记忆深刻和钦佩的片段。感叹他的忠义和伟丈夫。饶是纯男子如云长者,当时当景,也难免有内心的“虚”处,所以他夜读《春秋》,不敢稍寐。在儒家看来,《春秋》具有纯正的品格,“春秋出而乱臣贼子惧”,乱臣贼子是不配拥有忠义的评价的。关云长不敢稍稍放松,也可以读出他内心的紧张和对乱性的警惕。我们(民间立场的我们)之所以称赞云长,因为他的忠厚,因为他的道义。也因为他内心操持的庄严感,因为他过了“女人”这一关,是纯爷们,是武圣。那么“天神”武松如何?
      


      3楼2012-08-07 13:08
      回复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对于武松来说,杀山中虎易,杀心中虎难。所谓心中虎,就是女人,或者说就是女色,包括来自女人的错误的爱意或者对女人的欲念。在传统时代中国的看法,这就是心中之贼,心中之虎。真正伟丈夫不仅仅要征服山中之虎,更要收服心中之虎,才能被中国社会尤其是民间社会广泛认可,才称得上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这是传统中国的文化信念和道德信念。“文以载道”,有着浓厚的儒家品格。是真正中国的东西。我们在西方的文学传统中几乎不可能读到类似的价值,在西方的文学传统中,男女之情处在非常紧要的位置,要彰显它,鼓舞它,甚至为了男女之情可以推翻一切现存的秩序。而这一切正是中国纯粹男子必须杀伐的“内心恶虎”。也就是中国文化精神内在于他们的优秀男人中的道德自觉的高贵品格。我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是非常雄性的,刚健而又内敛,雄强而又儒雅。对比西方文化,重物质,多情欲,审美夸张,其实是比较女性化的,情绪的。我的意见正好和黑格尔的相反。黑格尔视东方文明为阴性和母性原理,这是一种错误的颠倒。其实单就自然界而言,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一东一西,阳阴立判。
        


        4楼2012-08-07 13:08
        回复
          “杀山中虎易,杀心中虎难”,武松杀嫂,心中的难度远远大于击杀山中猛虎,在《水浒》中已多有表现。金圣叹点评到“武二杀嫂后,极写行为风风失失”,观察的极为精到。读过水浒的人都觉得,水浒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武十回”,山中猛虎首先登场,被武松半醒半醉间打倒。以后的“猛虎”依次登场,是心中猛虎,是女色,是乱性,是女色的方方面面。在十回中,出现了五位武松必须打倒的女性,潘金莲,孙二娘,快活林的女老板,鸳鸯楼的玉兰,野地里张太公的女儿。也是武松必须的面向内心的杀伐。如果按照西方文学的世界观,完全是另外一种路数的写法了,这样的写法也大致是现代中国作家们的写法,现代的写法多愿意为潘金莲“平反”,实质是对内心欲念的妥协。现代文学在讲人的形形色色活动的可能的时候,在讲人的各**念实现的时候,也必然的动摇了严格的道德基础。放松了高贵的道德自律。
          


          5楼2012-08-07 13:08
          回复

            潘金莲是兄嫂,异常美貌,本来也是个可怜的人儿,却向武松投射爱意,已是**,弄得武松方寸大乱,不敢呆在家里。等到出差归来,潘金莲已经情归西门庆,且又弑兄,这是一个毁灭家庭的行为,在中国人的伦理观中,罪莫大焉。那是武松必须跨过的第一个门槛,是必须杀伐的对象,也是面向内心杀伐的第一刀。那一刀,不仅挥向一颗粉嫩的头颅,也是武松人生转折的第一步。家已经幻灭,落草变得必须。武松踏上漫漫水泊路。
            母夜叉孙二娘是后来的梁山好汉,行事作风,体态特征真好和潘金莲相对立,是女人中的男人,然而她依然要取武松性命,把武松看做未来的肉包子,武松假装被梦寒药迷倒,待母夜叉孙二娘赤膊来抱他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压得孙二娘杀猪也似的叫,所谓不打不相识,孙二娘是武松以后的江湖朋友,却是武松对母夜叉的压服开始。
            施恩敬重服刑期的打虎武松,让他帮助夺回快活林,醉打蒋门神一则从此开场。武松首先从调戏快活林的女老板,蒋门神的妾开始,疯言疯语,激她发恼,最后扔进酒缸。此刻的武松已经视女人为无物,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态,按开打前武松的醉眼望去,快活林的女老板依然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况且罪在蒋门神,与她无干,但武松依然不依不饶,再一次退治“心中猛虎”。
            鸳鸯楼的玉兰,是官场上美人计的女人,在张都监中秋赏月的家宴上,才色双全的歌女,压迫的让武松连眼都不敢抬,然而玉兰终归是阴谋的一部分,要暗害武松性命,武松的那一刀挥去,实际上是要彻底斩断自身内心柔弱的那一部分,从此,武松变得纯阳,刚强。
            最后的考验来自野地上的女人,张太公的女儿,有财有色。武松血洗鸳鸯楼后,夜走蜈蚣岭,撞见张太公的女儿正和一位老道偷情,武松杀了老道以后,便要孤身面对这样一位弱小女子,年轻又有资色,还带着一包金银要献给武松。在深山老林里,在脱离了一切社会规矩和伦理束缚的这么一个没有人监视的空间里,武松的怎么处置,事实只必须面对自身的神明。
            中国的古典小说,并不擅长心理描写,然而那一幕一幕的画面,间不容发的考验着行为者的内心世界,期间的波澜壮阔,精神之搏斗,让后学者读来屏息。武松那一刀一刀挥向的其实是面向自身的杀伐,在这一过程中,升华出英雄好汉的光明磊落的伟大品格,好像“天神”般那么威武,“无欲则刚”,这一伟大的道德自律其实带有浓厚的儒家色彩。然而武松的行为毕竟不大符合儒家人物的规范,宋江,吴用,甚至林冲都是儒家的好弟子,武松之所以追随宋江为国家征战,最后独臂力擒方腊,完全是舍不得兄弟手足之情,特别是他和鲁智深之间的浓厚情谊,当鲁智深最后在杭州六和塔坐化,武松也就心灰意冷,无意再进,就在西湖边做起行者来了。
            


            6楼2012-08-07 13:10
            回复
              西湖边旧时留有武松墓,文革时毁,据说出土时真的有骨殖在里面,甚至可以据此推测出武松体格的庞大。1990年代后重修,现在的坟只是一个仿制的古董,里面什么也没有了。上书“宋义士武松之墓”,依照旧制。只是这个评价暧昧,完全不同于后世对关羽景仰的一再加码。按上文的分析,武松内在精神持守的庄严感其实不弱于关羽,甚至强过关云长,一样的奇男子,伟丈夫。只是武松的事业一直游离于社会边缘,不侠不僧不军,不如云长那样,千里走单骑之后,就一直追随刘皇叔,开疆拓土,保境安民,做到西蜀的方面大员。因此云长的命运也就单纯的多了,也无需再考验,只要把武将的本色做好就可以了。云长既已“立德,立功”,所以关云长败走麦城之类的得失倒没有必要去计较了。云长是儒家中的经典人物。
              只是命运对武松的鞭打过于苛刻,武松杀嫂之后,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面向内心的杀伐,这种杀伐之气太重,动摇了他的精神根基,由实入虚,从道德的捍卫者离异为体制外的游离者,把武松逼到了一个没有立身安命处的困境,在道德的语境上,武松几乎成了一个孤魂野鬼。鲁达因为他的命运的单纯,最后能够圆寂,能够皈依佛门,观照他的一生,好似罗汉转世。武松只能当陀头,当苦行者,是佛门的编外成员。同样,宋江不是刘皇叔,他的气场不够强大,他只能自己拯救自己,还不足以把武松带进儒门。
              在中国文学史上,武松是一个强悍而孤立的灵魂,他奋斗着,他消沉着。真正的共鸣者也许只有一个人,金圣叹,最后被统治者腰斩弃于市。是一种另类意义上的奇缘。
              


              7楼2012-08-07 13:1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