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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沙漏●;ˇ﹌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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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雪漫青春疼痛系列之六《沙漏》

 

我丢失的,常常不仅仅是青春和爱情。



1楼2007-03-03 19:14回复
    PART1 莫醒醒

     

    午夜醒来时,看到窗幔被风高高吹起。有月亮,照着窗口的绿树荧荧烁烁地闪着珍珠色光芒。

    我起身,把脚伸进红色拖鞋里,走出阁楼,摸索着走下楼梯。

    楼梯已经老旧了,在月光的折射里,象一个个参差排列的方形秃脑袋,泛着暗暗的光泽。一级级的踩下去,踩11级,就可以探到厨房。

    我把拴在脖子里的两枚铜钱按住,顺着丝线将他们死死打在一起,这样他们便不会发出声响。然后我蹲下身去,开始寻找食物。肠胃的冷冻感几乎要把我整个身体冰住,以至于在寻找食物时,我仿佛一个僵直的木偶。

    冷掉的半锅米饭。一包20根火腿肠。一盆盐水花生米。8个糯米粽子。

    只有这些。

    把手伸进饭锅里掏出米饭来吃,就好象抓起沙漠里坚硬的小砾石。我喜欢用拧毛巾的方法拧开火腿肠,一般是六根同时抓起,大力地从中间将他们拧作12段。再象挤牙膏一样把它们挤进米饭中。我举起盐水花生米的盆子,仍然是抓那些花生米来吃。粽子一个个轻巧地被褪去苇叶,吞咽。

    砂砂曾说过我吃东西的时候冷静而粗暴,象只野兽。 

    噩梦的夜里,只有食物使我镇静。

    我又一次与她见面,在这个平静而凉爽的仲夏之夜。之前那些刮风落雨或者寻常如是的夜里,我们已有过太多太多次相逢。这一次的她,是在殷红若玫瑰丛的血泊中对我微笑。她身后的大雪,就在此时间纷纷落下。大雪是柔软的鹅毛,不一会就盖住了她微笑的眉眼,盖住了她削瘦若果仁的面容,盖住了她风干的身体,就好象要把她变消失一样。

    消失。

    是的,消失。我知道,她的生命,她们的生命,都早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只有我还活着。在每一个夜晚睡去,在每一个白天醒来。高兴不高兴,都要一天一天地不厌其烦地活。

    困了,让我继续睡。

     

     ——选自莫醒醒的博客《我一直在睡》

     

     

    (1)

     

    7月7号的早晨,有微微的小雨。我悄悄卸掉喜气的红色胸针,和爸爸一起撑一把伞,走向南山的墓地。——这是她去世后的第9个年头。

    白然的名字排在很往前的位置。因为是B开头的发音。墓前许多鲜花,已经腐烂掉,厚实地一层层叠盖着,将她的相片也覆盖起来。爸爸把伞交到我手上,掏出口袋里的橡胶手套开始整理,奋力将那些干枯的花朵和腐败的枝叶整理到一旁,又捧起满满一簇,走了好远,才抛进垃圾捅内。

    不知道夏天为何会有这样的绵延细雨,把他的每根头发都湿润了。他不停地来回搬运走动,象一头有心事的不断移动的大象。

    我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碑上的那张照片,她穿着军装,扎着麻花辫子,看上去很年轻很美丽。她在我七岁的时候离开我,因为救一个过马路的男孩,她被一辆发了疯的重型卡车压得血肉模糊。这惨烈的一幕我只是听说,我并没有看任何的报道,也没有去问任何人,所有的细节都只是猜想。我常常怀念也常常仇恨她,白然,我的英雄母亲,我恨她扑向死亡的时候,丝毫没有想到过我。

    很多年后的一个冬天,我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那是我们这里一个非常有名的漂亮女生,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被一辆农用的三轮车压过,雪地上开出一朵一朵红色的花,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瞬间消失。那一刻我浑身无力,好像被撞的人是我,世界全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我抱着我的书包蹲在角落,呕吐不止。

    我执意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他要让我明白,原来白然就是这样死去的。那天以后,我变成一个病孩子,呕吐常常伴随着我,让我食不知味。我无法拒绝内心的恶心,就像我无法拒绝那一幕在我脑子里和梦境里一次一次地闪回一样。

    “醒醒,跟妈妈说说话吧。”爸爸说,“你考上天中了,她肯定很高兴。”

    我没有说话。他没有逼我,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说:“我们走吧。”

    我跟在他的后面往山下走去,下过雨的石梯因潮湿而显得光洁。一个穿粉色球鞋打着粉色雨伞的女孩正往上走,因为石梯很窄,她很礼貌地让到一旁让我们先走,我看到她胸前蓝色的校徽,天中。那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等到夏天过去,我也将成为其中的一员。
    


    2楼2007-03-03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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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漫长的暑假,我必须找点事情来做。

      回到家里,许阿姨的电话就来了,是爸爸接的,他一直在唔唔唔,挂了电话,他转头对我说:“许阿姨请你去剧团排戏,你去不去?”

      “什么戏?”我问。

      “我也不知道。”爸爸说,“她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

      “给钱吗?”我问。

      “你这孩子!”他看着我说,“对了,家里没油了,你去超市买点来。我累得不行,不想动了。”说完,他打着哈欠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来递给我。

      天很热,其实我也累得不行,但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出了门。临出门前,我看到摆在茶几上的半瓶二锅头,我很想去把它收起来,但最终没有。这是一个他难过的日子,如果他想喝,就让他喝点吧。

      等我去超市买完东西回来。打开门,发现他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如我所料,那瓶二锅头已经空了,我闻着空气中细微的酒气,轻轻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端详他的脸。他脸上粗大的毛孔一张一弛,整个脸颊泛出一股粉红,以至从耳根蔓延到脖子的潮红。额头上的皱纹此刻倒是舒展的,只有淡淡几抹,就好象被指甲盖轻轻划过一样。和白然结婚的时候,他是个威武的军官。黑白结婚照上的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像画出来那样般配。当年英俊的相貌依然在脸上留存着微弱的痕迹,只是衰老,象条蠕虫,自从白然离开就从未停止过在这张脸上的爬行。

      正愣神的时候,突然门锁发出“喀嚓”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刚才我拎着油进来,忘了关门,虚掩的门被风吹得紧闭了。

      他醒过来,他用手摸自己的半边脸,伸了一个懒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几点了?你看我都睡着了。”

      “七点多了。”我说。

       “家里还有酒没有?”

      “没有。”我说。

      “你骗我。”

      “没有。”我站起身来,拎起地板上的油往厨房走去。

      “放在冰箱里?还是酒柜?酒柜怎么锁了?”他站在“酒柜”前,用手抖上面的那副锁。

      所谓的酒柜,不过是小时候我用来放书的柜子。闲置以后,他用来放他买的各种酒。这个柜子是他们结婚的时候,白然和他一起挑的。上面的那把锁是粉红色的米妮,是5岁时白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现在油漆大部分已经剥落,铁锈斑斑,看上去很丑陋。

      “晚上下面条吃吧。”我仍然没有理会他。

      “我问你酒到哪里去了?!”他突然大吼一声。

      我看着他,不言语。

      他突然用求饶似的眼神看着我,走到我跟前说:“醒醒,爸爸再喝一点。你知道爸爸不喝酒睡不着,你告诉爸爸酒放在哪里好吗?你不要把爸爸的酒藏起来,爸爸不喝酒睡不着……爸爸不喝酒睡不着……”

      他呓语一般重复着,用手拽着我的衣服,像个高大的孩子那样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等我点头。

      我豁出去了,冲他大声喊:“不要喝酒,酒我已经扔掉了。从此以后你不要喝酒。你的胃不允许你喝酒,白然也不喜欢你喝酒!”

      一个耳光愤然甩过来。

      他大步跨进自己房间,重重地将门关上。

      我抬起头看门框上指针不停颤抖的钟摆,泪水因为疼痛而不可抑制地流出来。可是我并不难过。真的,请你相信,那一刻我的心里并无任何委屈与痛楚。

      我只是回头看她。那么大的一帧黑白照里,英姿飒爽的白然笑的那样无忧。

      白然,我的母亲,我伟大的英雄母亲,如果你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心酸?会不会流泪?会不会后悔当年那一刻英勇的抉择?


      3楼2007-03-03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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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我终于又见到了阿布,在西落桥一成不变的黄昏里。

        他好像一直就等在那里,在我经过的时候,伸出细长的手臂,轻轻地拦住了我。

        他长得那么高,是我想像中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那么高。以至于我跟他说话的时候,要拼命地仰起头踮起脚尖。但他的样子却一点儿也没有变,好像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眉毛,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嘴唇,一模一样的微笑。

        “莫莫,是你吗?”他问。

        “噢。”我说。

        “女大十八变。”他摇着他的头,“我看了好半天才敢确认呢。”

        “你回来了吗?”我说。

        “来,”阿布忽然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礼物?”他的手很大,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握住我的,我有些慌乱,但并没有抽回我的手,而是任他把我拉到桥下,我的眼睛看到一个巨型的风筝,是鸟?还是燕子?还是老鹰?原谅我在这方面总是糊里糊涂吧。但是那风筝真的是太大了,有好多好多的色彩,好长好长的尾巴。

        阿布说:“别看他这么庞大,但它可以飞得比任何风筝都高,你相信吗?”

        我点头。

        “可是,”我咬着手指头傻傻地说,“现在应该不是放风筝的季节吧?”

        “傻莫莫,只要有风,风筝就可以上天。”阿布说,“管什么季节不季节呢?”

        全世界,只有阿布不叫我醒醒,而是叫我莫莫。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喊过我了,我只是在梦里听到过这样的呼唤,我在他亲切的呼唤里,忽然看到童年里时那个傻傻的丫头,眼睛里就起了潮水,真是傻得可以啊。

        “送给你的。”阿布说,“喜欢不喜欢?”

        我低着头。

        “我做了好多天。”阿布说,“我欠你一个风筝,你也许忘了吧。”

        我的心温暖得让我有些承载不住。我终于抬起头来看阿布,他温和地对我笑着,然后他说:“莫莫,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你。”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三五牌香烟来,抽出其中的一根,熟练地点着了,眯起眼睛看着我。

        “你好长时间不上网。”阿布说,“我只好从北京跑回来看你。”

        “要考试。”我说。

        “我知道。”阿布说,“听说你考上天中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我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才回来就发现了有个很来事的地方。”阿布说,“一个叫‘算了’的酒吧,晚上我请你去玩。”

        我摇摇头,心里的绝望像洪水一样的来袭。时间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东西,它不经任何人同意就任意地改变一切。你瞧,我不再是从前的我,阿布也不再是从前的阿布了。

        我别过头去说:“阿布,我要回家了。”

        “为什么?”他语气里有隐藏不住的失望,“我们这么长时间不见。”

        “不。”我退后说,“我回家还有事。”

        “莫莫,”他有些蛮横地拉住我,“不许走,我还有话对你说。”

        我甩开他,跑上桥,不顾他在我身后的呼喊,头也不回地往回家的路上奔去。我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又一个打击不打招呼轰然而来——父亲竟然和一个女人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他们贴得很近,像是一个人,见到我进门,那个女的像弹球一样从我爸身上弹了起来,立在我家茶几前,脸红红地看着我。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竟是许阿姨!

        “醒醒,”爸爸尴尬极了,语无伦次地说:“许阿姨,她,来找你,你不见了……”

        我说不出话,步步后退,他和她,我的天,我到底被瞒了多久?

        “我们回剧团吧。”她走上前来,“醒醒,我来带你回剧团。”

        “我忘了拿东西。”我说完,却什么东西也没拿,带上门,飞快地跑下楼了。

        我站在楼道里喘息,思考着我可以去的地方,但我其实是没有地方可去的。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可以收容我的角落。我在街上漫无目地地走了许久,在一个小公园坐了很久,在一家小书店泡了很久,夜晚来临的时候我还是不愿意回家,我不知道我回到家里,该如何面对我的父亲,该跟他说些什么。于是我只好继续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中我步入一条老街,这是城市中保留不多的石板路,踩上去和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感觉却很不相同。石板和石板的中缝里镶嵌着缕缕青苔——只因这个巷子里住的大多是孤寡老人,平时他们只在天井里活动,很少有人出门,亦很少有人路过。
        


        6楼2007-03-03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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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常的午夜11点,这里几乎死一般静寂,只偶尔听到哪个房间深处传来的低低咳嗽,如同深沉的木鱼声,但我却从不感到害怕。我小的时候,白然曾因贪近,带我从这条巷子里穿越去市中心。年幼的我踉跄走在她前头,因为石板湿滑,险些跌倒,然而她并未搀扶我。

          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实在是因为,在白然的有生之年,她的确从未给过我任何形式的搀扶或肌肤上的爱抚。作为一个母亲,或许她是古怪的。又或许,是因为她和我都患着同样的肌肤洁癖吧。

          在我愣神的时候,身后突然一阵发紧。一只沾染着温热酒气的手突然捂上我的嘴巴,另一只手在身后几乎将我抱起,将我死死掼在爬山虎丛生的墙壁上。

          一瞬间我惊呆了。双手从他压过来的身躯中抽出,死命想要抠开他的双手。一个顺势,他却将我更紧地摁倒墙壁上,沉重的压力使我难于喘息,关节发出卡嚓的声音,像要被这架竖立的辗土机辗碎。漫天席地的恐惧,将我层层包裹。哭不出,喊不出,挣脱不了。身体宛若一片风干的鲳鱼,内脏几乎蜷缩到极限。

          冰冷而肮脏的墙壁散发着陈腐的气味,他将空出的手放到我的头顶,将我的半边脸按在墙壁上,然后凑过来,温热的气息在我的耳畔游离,我强耐住体内的翻江倒海,极力想扭头去看他的脸。

          “莫莫……我……是多么喜……喜欢你,莫莫……一直……”他呢喃着,另一只手努力地将我往他的怀抱里揽。

          我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疯狂的用左脚的鞋底踩他,晃动身体以寻求挣脱。他踉跄了几步,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墙上。我疯狂地迈开腿,用尽全力奔跑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爸爸房间的灯还亮着。我踢掉鞋子爬进阁楼,迅速地关上门,然后钻进被子里,用手臂圈住自己的头,竭力想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却依然抖个不停。

          爸爸过来敲门,问:醒醒,你回来了?

          “恩。”我镇定自己回应他。

          “早点睡觉吧。”

           我没有再应。感觉他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走开的声音。

          谢天谢地,他没有跟我解释什么。

          但我一直没有睡着,半夜的时候我起床,到楼下去找吃的。1天没有进食的我,在短短的半个小时之中啃下11个干方便面块。

          家里没有别的食物,只有躺在地上的大盒子里的康师傅方便面。我将盒子倒过来,取了其中仅剩的方便面一袋一袋的谨慎撕开,将包装袋丢进厨房的大垃圾桶内,盖上了盖子。只取面饼,抱在手中,走上楼去。回到阁楼,轻轻带门。我跪在地上,把干硬的面饼坚决地塞进嘴里。几乎没有咀嚼。卡在咽部的方便面屑被不断从腮壁涌出的口水一点点濡湿,跌进食道。直到吃出血的味道,张嘴便有刺痛感,伸手一抹,才看到嘴角已渗出血。

          那一晚依旧是月光清凉。跪在小阁楼玫瑰色地板上的我僵直了许久没有移动。眼光决绝,身心剧痛。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


          7楼2007-03-03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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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那个夜里,我胃痛得我以为自己死掉了。

            当我明白我依然活着的时候,我很害怕,因为我知道我真的是病了,和白然一样的病。

            在我小的时候,曾经目睹过白然与食物对抗的过程。她企图用手把一个红色的番茄塞进嘴巴里,她的身体在颤抖,她无法使自己接受那枚小小的水果。红色的汁液顺着她的手指缝和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缓缓流淌下来。她没有注视到年幼的我,因为无法安睡,怀抱玩具悄悄来到她的房间寻找她,想给她一个惊喜。正是路过餐厅的时候,看到她那样痛苦地闭着双眼,泪水慢慢落下。

             现在,轮到我了。我捂着胃,痛得想失声叫喊,但我知道我不能叫喊,我感觉头上的虚汗像雨一样地滴下来,然后,我就跌入梦里不知不觉了。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左手的冰凉。点滴悬在头顶,像枚玻璃炸弹。又歪过头一看,看到皱着眉头的爸爸。

             他问我:“你怎么样了?”

            “我怎么了?”

            “早上不见你起床,去敲你的门,竟然发现你昏倒了。”

            “哦。”

            “你知道你为什么昏倒吗?”

            我摇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看着他,没有做声。

            “莫醒醒,别学你妈妈。”爸爸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看着我,那是一种非常悲痛和失望的眼神。

            “你是不是恨爸爸?”他低声问我。

            “不。”我说。

            “我也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他咬着牙说。

            我的眼泪流下来。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恨过谁谁谁,从来都没有,每个人都要过自己的生活,我发誓我懂,我真的懂。我只是恨他们的隐瞒,这么多年来,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近来,面对着我的眼泪,冷冰冰地问我:“是否有控制不住饮食的现象发生?”

            “没有。”我抬手把泪擦掉,冷静地说。

            “最多的时候连续几顿不吃饭?”

            “饮食正常。”我说。

            “有没有暴躁易怒的症状呢?”

            “没有。”我说。

            “有月经不调的症状吗?”

            “没有。”我说。

            “最近有没有觉得视力下降很快,有时候不由自主地流眼泪?”

            “没有。”我依然回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停顿了一会,他疑惑地看着我。又叹了口气继续说:

            “你的胃黏膜损伤很大,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没有。”我依然说。

            “下面这一个月,要好好调养,不要吃硬的米饭或坚果类,流质并有营养的食物是最好的。”这点是在嘱咐爸爸。

            “知道了。”爸爸在我身后回答。

            那个医生,年纪看上去很大了。白头发梳往脑后,前脑壳闪闪发亮。他扶扶眼镜,用蓝墨水在病历上写:“交替性厌食暴食症?”

            ?的含义,是在表明他的怀疑。

            我和父亲坐了公车,沉默不语地回到家里。刚进家门他就去厨房,很快给我端出来一大碗稀饭,用命令一样的口气说:“你给我吃下去!”

            我转身要往阁楼上走。他一把拉住我,狂吼:“我叫你吃饭,你听到没有?”

            “我不饿。”我说。

            他用血红的眼睛盯着我,让我害怕,但我真的不饿,我不想屈服。

            他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不放,另一只手举起来,又要打我。我闭上我的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然而就在闭眼的那一刻,我忽然看到窗口升起一个巨大的东西,彩色的,招摇的,拖着个巨大尾巴的东西凭空而来,像梦境一样。

            那是阿布的风筝!

            风筝的尾部用彩色的笔写着斗大的字:我爱MOMO。

            我的天!

            爸爸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他放开我,奔到窗口。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却见风筝摇晃了几下,被拉扯着远去了。

            “谁?”爸爸转头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摇头。

            “莫醒醒。”爸爸沉痛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我说,“我要去睡一会儿。”说完,我走上了我的小阁楼,一步一步,我走得很慢,很稳重的样子。

            他没有再拉我,但我听到他低重的喘息声。我知道他在生气,我成天努力努力,就是想让别人不要生气,不要为我生气,可是,上帝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8楼2007-03-03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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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我说。

              “可你好像不太喜欢她。”米砂鬼精鬼精。我赶快解释说:“我跟她不算很熟,她是我爸的一个老朋友。”

              “哦。”好在米砂不再追问。

              第二天课间的时候,米砂去上厕所。我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突然感觉身后被一个软软的东西击中。低头一看,是一个纸团。不能确定是不是给我的,所以我没有拣。喝了一口水,干脆趴在桌子上休息。没想到没过一会,又一个很大的纸团重重打在我的后脑勺上,弹落在桌子上。我抬起头,一伸手,把它捋到地上,继续睡觉。没想到,纸团接着又飞过来。

              “美女,看看嘛。”后面传来的是米砾的声音。伴随着周围男生一些不怀好意的笑声。

              我的脸这时候已经红得快发紫了,但是没有办法,我只好一闷头,把它拣起来。只见上面写着:“你的书包掉在地上了,要我帮你拣否?”我一转头,该死,书包真的掉在地上。我伸手去拣,米砾的声音很放肆地传来:“难不成以为本帅哥给你写情书啦。小妹妹,为什么受骗的总是你……”

              “不用装纯情嘛。其实心里巴不得有人给你写吧。”

              “就是就是。瞧你那长相,明显不可能嘛。”

              “哈哈哈哈。”

              “哟,你们怎么连她也敢欺负啊?”一个尖利的女声加入了他们。

              “敢问美女,难道她有底细不成?”

              “人家妈妈可是见义勇为的大英雄哦!为了救人被大卡车活活轧死在路上!你们小心被公安局抓!明显欺负英雄子女嘛。”

              我抬起头,“腾”的站起来,勇敢地迎着蒋蓝的目光。刚刚开学,我也不是爱惹事的孩子。但是她提到了白然。我不能坐在那像个蠢猪一样继续忍受下去。

              米砂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看我们的架势,把我拉到一边,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她踮起脚,整张脸几乎贴到米砾的鼻尖。她小声而清楚地对米砾说:“你想死吗?”

              她话音刚落,上课铃声就骤然响起。米砾退后一步,耸耸肩膀,灵活地钻到自己位置上。米砂也只好不甘心地坐下去。

              就在老师说:“上课——”的时候,大家哗啦啦站起来。米砂一点也没闲着地将手伸到后桌,一个横扫,所有的书和文具一个不落地被扫到地上。

              米砾锤胸顿足地叫起来:“靠,败给你了!”

              我注意到一双眼睛,一直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那是蒋蓝的眼睛,我知道,她不想让我好过。

              我甚至注意到她笑了一下。那笑让我不寒而栗。

              我知道我跟她之间会有战争,我只是没想到,战争会演变得如此激烈,甚至有一天会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我们宿舍里的伍优,是那种热爱学习,同时也热衷八卦的女生。

              几乎每天回来,她都要宣布一两个关于蒋蓝的新闻。

              “她用一个很大的化妆包装耳环!里面的耳环恐怕超过5公斤。”

              “她上课从来不听,老跟我要作业抄。”

              “每堂课她都发短信发到手软,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那么多天要聊。”

              “她说小时候人家都说她比她姐姐蒋皎漂亮,本来她可以出名,但那时候她太小了……”

              ……

              “今天有人往她抽屉里塞了一大盒巧克力呢,还是国外的牌子!”

              这一天,伍优一回来就激动地说。

              米砂正在剪指甲,卡嚓卡嚓的声音突然停下来。她扬声问:“是不是法国牌子的?”

              “好象是。”

              “封套上画着一簇绿色玫瑰?丝绒制的外盒?”

              “对对对。”

              米砂沉默了一会,更加奋力地剪指甲,一边嘟囔着:“没种的家伙,就知道是他!”

              剪完指甲的米砂爬到我床上来,她悄悄对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米砾干的。”

              我点点头,说:“你见过那盒巧克力?”

              “当然,我爸带的,我一盒他一盒,很贵的。”

              “哦。”我说。

              “看来这次他还真是不惜血本了。”米砂躺在我的床上,把她手上的一个绿色的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沙漏。礼盒形状,被绿色的丝绒包裹起来,拉开上面的一根绳子,一个晶莹剔透的柱状体完整地露出来,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里面的沙子是白色的。很细很细的沙子,米砂给我的时候已经将它调了个个,可是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能发现沙子在滴落。
              


              13楼2007-03-03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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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当机立断地替我把电脑关掉。然后拉起我就走。

                我们出了网吧,雨越下越大,米砂变魔法一样地拿出一把伞,她把伞倾向于我,自己浑身都淋湿了,10点半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宿舍里。蒋蓝刚刚洗过澡,头顶盘着一个巨大的毛巾,站在门口冷冷瞅着我。米砂拉着我打算推门进去。 

                “有种就彻夜不归,英雄的女儿。你不是圣女吗?靠,圣女就这德行。”

                我走上前去,我很想和人打架,她来得正好。

                米砂按住我。

                我的胃尖锐地疼起来。但是我不想被看出来。

                米砂对着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冲动,我对米砂说:“我去刷牙。你先睡觉吧。”然后我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迈步走开。

                我拿起我的牙缸,走向盥洗室。我们学校的盥洗室是每三个宿舍公用一个。我闷下头开始挤牙膏的时候,蒋蓝抱着一个脸盆慢悠悠地晃进来。当我拧开水龙头的一刹那,她把水对着我的手猛地浇过来。水溅到我身上手上,甚至脸上。

                我出奇的平静。除了我的胃,此刻我整个人都是镇定清醒的。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缓缓地问她。

                蒋蓝嘲笑般说道:“我怎么对你了?”

                “我从来没有招惹过你。”我说完,转身到另一厕的水池。

                “想知道为什么吗?”她却突然在身后扬声问道。

                我把牙刷放进嘴里。

                “因为你虚伪,你恶心。整天装处女你就不嫌累吗?阿布对你不好?瞧你那德性,死了个妈让你成英雄了,你就有资本看不起他了吗?!”

                “难道你就不恶心吗?”米砂总是在最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要休息了。请你讲话,小声一点。”米砂说的很不客气。然后她走到我身边来,扶着我。

                “你不恶心你不恶心你不恶心!看见帅哥就想勾搭,瞧你那张脸,你也配!”

                我好奇地看着米砂,不知道蒋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脸红得夸张,只对蒋蓝支吾了一句:“你最好省省。”

                蒋蓝忽然笑了一下,又走了。

                总的来说,她还算识趣,因为她要是再不走,我的牙刷就会直接扔到她的脸上。

                平时的晚上,我从不刷牙,是因为刷牙可以降低一个人的食欲。

                可是今天却不同。

                我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告诉他饥饿感在这个无助的夜晚又一次向我袭来。

                我和米砂一起回到宿舍,她们都已经睡了,伍优从床上撑起身子来八卦:“莫醒醒,你去哪里了,蒋蓝把你没上晚自习的事告诉班主任了,你要想好对付的招。”

                “怕啥,胃子痛看病去了,不行吗?”米砂还拿着一罐八宝粥问我:“隔壁那个不识相的,我迟早要灭了她,在我面前嚣张!对了,你有没有吃晚饭?”

                我回答:“吃过了。”

                因为我知道,只要吃一点点,就决不是那一点点可以解决问题。

                熄灯半小时以后,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仍然翻来覆去。米砂的床很安静。她已经睡着了。

                我用米砂送的玻璃沙漏死死抵住胃部,从我的铺位上探下脑袋,听每个人的呼吸,是不是已经十分均匀。

                李妍的床紧挨着我,她睡的很好。伍优甚至有轻微的鼾声。米砂的床,像没有人睡在上面一样安静。

                他们都已经进入深深的睡眠。

                我从床架上小心翼翼攀下来。打开柜子,只有一盒方便面了。不能吃。我告诫自己。方便面的味道很容易让她们都醒来。况且一盒根本就不够。

                墙角放着米砂的一箱八宝粥。还是不能。小偷怎么可能偷它。

                最后我决定,还是喝水。即使被发现,那也可以说是因为口渴。

                在我饿的时候,如果家里实在没有吃的,我会选择喝水。我把茶杯放在热水瓶旁边,蹲下身摸索着倒水来喝。

                我无声地大口大口喝着水,两瓶热水,很快被我统统喝光。

                我捂着发胀的肚子,终于感到了充实。

                病发作的时候,只有这种充实感——也就是强烈的坠痛感来临时,我才会真切地感受到饱的滋味。

                是的,我饱了。我又一次满足了自己。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我的胃会破裂,我遍体鳞伤的胃,会让我懂得什么是代价。

                我站起身来,发现米砂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正看着我,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睡着!她的眸子闪亮,像暗夜里的星星,我吓得身子往后一缩,她轻轻滑下床来,在我耳边说:“醒醒,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眼泪滑下来,滑到米砂裸露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跟米砂从头说起,那么多的事情,那么沉重的滋味,我不能确定米砂是不是能替我分解,我胃里的水让我感觉肿胀,我低下头,想要呕吐,米砂一把把我拖出了宿舍,我们来到外面清冷的过道里,米砂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轻轻地说:“醒醒,你到底怎么了呢?出了什么事呢?”

                我抬头仰望星空,秋天的星空安静而寂寥,米砂从后面轻轻抱住我说:“醒醒,以后别这样,有我呢?”

                有我呢。

                是吗?

                我可以拥有吗?

                从小到大,我都顶着英雄子女的光环长大,如果米砂知道了我的一切,她还会对我这样吗,或许她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吧。白然,我们是这世间最孤独的母女。全世界都抛弃了我们,我们注定孤独,怎么可能拥有真正的爱和感情?

                是不是这样?

                是不是这样呢?


                17楼2007-03-03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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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下午的活动课,我和米砂回到宿舍打扫卫生。擦完玻璃以后,她反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一处发愣。却冷不丁问我这样一句:“我要是也恋爱,你会瞧不起我么?”

                  “怎么会。”我说。

                  “你还记得那天主持话剧表演的那个男生吗?”

                  我怎么能不记得。

                  “就是他吗?”我抑制住自己的紧张,假装不经意地问。

                  “我想,”米砂把一个粉红色的垫子放在椅背上,趴在上面说,半天不说话,等她把头深深埋进垫子里又抬起来的时候,她说了四个字:“我喜欢他。”

                  她继续说下去:“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被……退回来了。”

                  “他是学生会主席,成绩全年级第一。就好象《恶作剧之吻》里面的江直树,特别优秀,但是对什么都很冷漠。”她垂着眼睑,向我默默倾吐着关于他的一切。

                  是吗?如果是那样的一个男生,应该不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可是如果他和米砂在一起呢?可是如果他通过米砂又认识了我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那么,你是说你在追他?”

                  “只是,写了一封希望向他多多请教问题的信……就被退回来。哎,他肯定把我看成那种很俗气的女生了!”米砂愁眉苦脸地说,“天知道,我只是想跟他做个朋友。”

                  “退就退呗。”我安慰米砂说,“总有一天他会后悔!”

                  米砂皱着眉头说:“可是,更糟的是,那封退回来的信被米砾看到了。他以此为条件,威胁我不许讲出他和蒋蓝的事情。”

                  “呵呵。”我笑。

                  “死醒醒,你笑话我!”米砂叹气说,“我跟米砾,注定都是丢人的角色,噢。” 

                  那晚,米砂又非要和我一起睡。还好我们都还不太胖,狭小的床铺得以容下我们俩。

                  伍优说:“要是我和你们中的一个睡一起,你们肯定变肉饼!”

                  李妍不发言则已,一发言吓死人:“你们莫搞断背。”

                  米砂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唱:“我断,我断,我断断断……”

                  我们一起大笑。

                  隔壁房间有人在不满意地擂墙,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哼,哼哼!”米砂不服气地说,“有本事把墙擂通,过来过过招,谁怕谁?”

                  伍优轻声说:“最不要脸的就是她,我看到她今天在图书馆门口缠着那个路理,人家都不理她,她还说了又说,蜘蛛精一样。”

                  米砂拖过我的被子蒙住头,大声地说:“睡觉!”

                  熄灯之后,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和米砂其实都没有睡着,翻身对墙的米砂慢慢把身子对向我,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里。她的手心全是汗。全身似乎都在冒着热气。“醒醒,”她的声音也热烘烘的:“你相信爱情吗?

                  “不。”我说。

                  “为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不信。”

                  “我觉得男生都不可靠。”米砂说,“男生是不是都喜欢别人的崇拜,他们被女生宠上高高的枝头,就不晓得下来了。哼哼。”

                  知道就好啊,说明米砂还没有因为爱情而变得糊涂。我没有说话。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米砂捏了捏我的手,以为我睡着了。她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来,我有些不自在,但我没有推开她。隔着一层睡衣,我感受到她的温热,还有她的心跳,女生长大了,就是不一样,烦恼逃也逃不掉吧。

                  “路理真的不一样。”她喃喃地说,“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开学第一天。我提着一大包东西,看到他的背影,喊他帮忙提东西进教室。他答应了。可是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都是我一个人在说。问他宿舍里学校远不远,周末放不放假之类的,很弱的问题。他只说:‘以后熟悉了你就会知道。’”

                  “哦。”我用清醒过来的声音评价,“他好象有点清高。”

                  “听说十八岁之前如果没有初恋,人生就不完整。”米砂说。

                  “狗屁。”我答得简单粗暴,把米砂也吓住了:“啊?为什么是狗屁?”

                  “没有为什么。爱情不值一提。”我翻了个身,面向左,这是通常人们认为会压迫心脏的睡法。压吧压吧,压麻木了我就不疼了。

                  妈妈的爱情是卑微的。

                  爸爸的“爱情”是可耻的。

                  我的“爱情”,是可望不可及的。

                  没有传说中永远的“爱情”——爱情不值一提,时间摧毁一切。我不知不觉流下泪水。胃部又开始痉挛。

                  米砂凑过来搂住我。

                  她把手心放在我的眼睛上。

                  “我不知道你以前受过多少委屈,也不管现在你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莫醒醒,以后我们永远是一起的。相信我,好吗?”

                  她的声音在我的耳际响起。那么微弱而又坚定的声音,像种了一颗充满希望的种子在我心上。

                  以后我们永远是一起的,米砂。我愿意相信。

                  但是谁可以告诉我,永远它到底有多远呢?


                  19楼2007-03-03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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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最上面的那条信息,一个陌生的号码说:

                    明天中午一点,在假山旁边的亭子见。

                    路理 

                    “怎么做到的?”我问她。

                    “我跟他谈他的DV剧,他觉得我有见识。我对他剧里的音乐提出了意见,应该用原创,抄袭是可耻的。”米砂说,“我这叫以才服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太夸张,伍优和李妍已经在不满意地翻身,我赶紧捂住她的嘴。

                    早就听说米砂的琴弹得好,可惜我到现在都没机会听到。

                    “什么时候弹琴给我听?”我问她。

                    “你又不肯去琴房。”她埋怨地说,“下次去我家好啦。”

                    第二天。

                    5点钟米砂醒来。她利索地爬下床。开学那天她的大箱子终于派上用场。她把它从橱顶费力地取下来,拉开大拉链,一箱的衣服差点蹦出一半来。我从小到大的衣服可能都没这么多呢,我有些羡慕地想。她埋下头在里面挑挑拣拣,像个买菜的老大妈一样,用苛刻的眼光质疑自己的每件衣服,不时还会说:“这件怎么变得这么丑了?!以前它不是这样的!”

                    折腾了一个小时,甚至牺牲了她以前至为宝贵的早读课。她终于穿上了“勉强合适”的那一件。浅绿色的淑女裙,白色的束领衬衣,浅绿网格外套,简直清纯到极点。

                    那天上午。

                    米砂小姐牺牲了语文课的时间来梳头,英语课的时间来照镜子,物理课的时间来抚平裙摆的一个小褶子——最后一堂化学课的时间来看表。

                    放学后,米砂一反常态,走在人群的最后——一切都为了维护她完美的外型。

                    我好心提醒她:“放轻松,你已经很美了。”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如果我不努力表现,以后说不定肠子也会悔青!”米砂郑重地说。

                    但是那天中午,路理失约了,米砂一个人在亭子那里坐了将近一小时,也没见帅哥路的影子,快上课的时候,我硬把她拉回了教室,她趴在桌上,问我:“他怎么这样,耍我干嘛呢?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了想,还是狠下心告诉她:“伍优说今天中午在食堂,看到路理和蒋蓝在一起呢。”

                    她背对着我,挺直了背。

                    “算了。”我说,“这种人,不值得。”

                    沉默了一分钟后,米砂转过身子来,轻轻的,轻轻的对我说:“如果他真的爱上了蒋蓝,我会失望死的。”

                    我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是单薄的安慰。

                    爱情总是让人失望的,米砂亲爱的,你早点明白,应该会少受许多伤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米砂的挫败,那天下午是自习课,上了多久的课蒋蓝就哼了多久的歌。

                    米砂忍无可忍,放学时故意提高嗓门,扭头对米砾说:“我嫂子今天没事吧?傻唱了一个下午!”

                    蒋蓝停住脚步,说:“我就是高兴呢。高兴你管得着吗?你不爱听可以不听呀!”

                    “这么说,你是我嫂子?”米砂像得了便宜似的,悠悠地说。

                    “你想认我,我还能不给你这个面子?”蒋蓝接得可快。

                    “别他妈吵了行不行?给我个面子,OK?”米砾很不合适宜地出来打圆场。

                    “哼!你也就别得了便宜卖乖了,老娘可没认你这个男人。”蒋蓝背上包,踮起脚,在米砾的脸上拍了拍,哼歌换成吹口哨,一步三晃地出了教室。

                    米砂一肚子火,化成力气,抡起书包狠狠地砸了米砾一下,拽着我就走。

                    米砾追上来:“想知道最新军情就别走!”

                    米砂朝他瞪眼睛:“你不是她那边的人吗?”

                    “到底想不想知道?”

                    “说!”

                    “反正就是你最心爱的帅哥要被人算计了!”米砾压低声音说,“想一想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我就觉得好好笑哦好好笑好好笑哦!”

                    “变态!”米砂骂。

                    “你可以美人救英雄啊。”米砾说,“我还可以友情提醒,晚上他们约在‘算了’酒吧。你去看看热闹吧,一定很好看的。”

                    米砾说完,晃着他的新发型,背着大书包飞快地跑远了。

                    “不会。”米砂自言自语,“今晚有晚自休,路理不是那种逃课的学生。”

                    “你别管了。”我说,“随他们去!”


                    21楼2007-03-03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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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停住,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巷尾有好几个模糊的身影,我想都没想就往前冲,果然是米砂,几个男生围着她,她的双手被绑在后面,嘴已经被黑色的布条封起来,睁着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恐惧。

                      “你们放开她。”我说。

                      我的声音很冷静,奇怪,我好象没有一点儿害怕。

                      “又来一个!”一男生走上前来,一把抓住我,“来得好,我们哥们几个正愁不够玩!”我甩开他的臭爪子,飞快地退后一步,厉声说:“你们最好赶快滚!”

                      那个男生把一根手指竖起来,放在唇边,下流地说:“同学,我们一起滚,好不好呢?”就在这时,巷口响起尖锐的口哨声,好像还有急促的脚步,几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领头的男生一个手势,他们如鸟兽般散去。

                      我看到米砂沿着墙角慢慢地蹲下去。眼角渗出大滴大滴的无声的泪。她的脸上有被打过的红肿的痕迹,衣服也被扯破了些许,半边肩膀裸露在外面,我一把扯掉蒙着她嘴巴的那块破布,手忙脚乱地替她松绑,她趴在我肩上,无声地抽泣。

                      “没事。米砂。”我一面对付那根该死的绳子一面安慰她,“没事,马上就好。”

                      她终于嚎啕大哭。

                      我还是没能解开那条绳子,只好抱住米砂,拍着她的背说:“别哭,别哭,我们马上就回学校。”

                      她显然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身子抖得厉害。

                      旁边忽然有人说话:“用我的小刀试试?”

                      是米砾。他左手握着一把哨子,右手捏着一把小刀,怕兮兮地站在那里。

                      我接过刀,米砾俯下身来帮我,我们终于把绳子弄断了。重获自由的米砂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她抬起手臂,把衣服理理好,把眼泪擦干净,我扶住她问:“有没有事?”

                      她没做声,而是上前一步,给了米砾清脆的一耳光。

                      “去死!”她咬牙切齿地说,“我饶不了你!”

                      米砾捂住脸,站在那里像根木桩。

                      那晚我们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灯早熄了,伍优和李研双双朝里睡着,一声不吭。我带着米砂去洗脸刷牙,她很乖地照做,但是也一声不吭。一直到我们进了宿舍的门,她才轻声要求说:“我要和你一起睡。”

                      我摸摸她的额头,说:“好。”

                      我们上了床,她睡到里面,朝着墙壁那边,连呼吸都轻轻的,听不见。那天夜里,我也不知道我是几点才睡着的。所以更不知道,米砂爬起来的时候是几点。但她的动静惊醒了我,我感到她轻轻的跨过我的身体,用手努力按着床架,努力使它不发出声音,然后悄悄地从上铺爬下去。

                      不知道是月光还是晨曦的微弱光芒照射下,我看到她把自己的三个热水瓶,统统拎进了隔壁的盥洗室。

                      我听到,她往盆子里倒水的声音。

                      趁着这声响,我也悄悄地从床上爬下来。躲在门边往里看,我看到米砂。她脱掉了所有的衣服,站在那里,用一个刷大衣的刷子不停地刷自己的身体。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身体。原来她是那么瘦,窗外的微光照射在她光洁的脊背上,那里和蒋蓝一样,高耸着两枚漂亮的蝴蝶骨。只是此刻的她,正在颤抖不停。正是11月的天气,我穿着睡衣光脚穿一双棉拖鞋依然觉得充满凉意。

                      那个巨大的毛刷和皮肤接触,发出咵擦咵擦的闷响。可她仍然固执的默默的刷个不停。

                      我软软地靠在墙边,月光清冷,我不可拒绝地想起那个夜晚,那个没人的小巷,那只紧紧困住我的胳膊以及那个嘴里呵出的让人恶心的酒气,我的胃又开始疼,疼得不可开交。米砂,其实我们都一样。

                      我轻轻地喊:米砂。

                      她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我这边的方向。我已经奔过去,紧紧抱住了她发烫的身体。那是我第一次,这样接触一个同性的身体。她光滑的背部,瘦弱无骨的四肢,被刷子刷过的皮肤散发出的刺痛气息,以及少女那特有的芬芳,无不深深的震撼了我。我把头埋在她的脖子上,和她一起哭泣。

                      “醒醒。”我听见米砂气若游丝的声音,“我该怎么才能忘掉?”

                      米砂。对不起,我真的很无能,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样做才能温暖你,让你忘记那些脏。因为我自己,都没法拯救我自己。

                      我替米砂把衣服穿好,拉着她回了宿舍,那天晚上真够折腾。确定她睡着以后,我才起来,摸黑到卫生间里去呕吐。我忘情地吐啊吐啊,几乎把所有的内脏和器官都要吐出来了。月光的照射,使我看到便池里的血迹。口腔中不可抑制的腥味随即扑鼻而来。

                      这还是第一次,呕吐带血。或许是因为憋得太久。从下自习课撑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了。等我重新爬上床,我还是睡不着,我把窗台上的沙漏取下来玩,沙子缓缓无声的滴下。恍然间我在想:我们的心,是不是也像这些小小的沙砾一样,只有不断缩紧自己穿越狭窄的缝隙,才能得到皈依,不再孤独?

                      沙漏颠倒反覆,人生的阵痛便经历一次又一次。

                      99秒。

                      可是米砂啊米砂,人生有多少99秒,需要多少的勇气,才能经得住这一次又一次的痛彻心扉呢?


                      23楼2007-03-03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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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恋着花枝头

                        温暖一直传天涯

                         

                        多想一直守着你

                        让我的世界没有复杂

                        多想一直陪着你

                        大风大雨都不怕

                         

                        哦妈妈我的好妈妈

                        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牵挂

                        哦妈妈,我的好妈妈

                        世界世界那么大

                        牵着你的手

                        我才会安心出发

                         

                        我被米砂的歌声震住了,我敢说,在我的生命里,从来都没有听过如此动人清新的演唱。我呆呆地立在那里,直到被门口传来的掌声惊醒。

                        鼓掌的人是许,还有路理。

                        “真好听。”许琳大步走上前来,“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歌吗?”

                        米砂站起身来,眼睛看着路理,脸微红着说:“是我自己乱写的。”

                        “原来天中还有这一号人物!”许琳有些激动地说,“醒醒,这是你的好朋友么,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我是米砂。”米砂大方地说,“我和醒醒一个班。”

                        “我知道你。”路理说,“你上次给我写过一封信,对我们上次的剧里的音乐提出了你独特的看法,是你吗?”

                        “是我,”米砂说,“可是,你为什么失约?”

                        “什么失约?”路理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吗?”米砂说。

                        路理摇摇头:“我最近不用手机。”

                        “知道了。”米砂说,“醒醒,拿了东西我们快走吧,不然食堂该关门了!”

                        我从许的手里接过我的户口薄,还有一些钱,和米砂一起走出了琴房。路理从后面追上来,他拦住了我们,对米砂说:“元旦的汇演,正好也是校庆的演出,你能帮帮忙吗?”

                        “什么?”米砂说。

                        “你的歌。”路理说,“非同一般,一定可以把人震住。”

                        “是吗?”米砂的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弯,“你真这么想吗?”

                        “考虑一下吧。”路理说,“如果你不同意,我会继续动员下去的。”

                        “那就看你怎么动员喽!”米砂笑嘻嘻地答。然后拉着我飞快地跑开,一直跑到拐弯处,她伸出手来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你咋了?”我拉住她。

                        她气喘吁吁地说:“我真是脑子短路了,居然为一条短信上当!”

                        “你是说,那条短信不是路理发的?”

                        “当然不是。”米砂兴奋地说,“你没听说吗,他最近都没用手机,怎么可能是他?太好了,太好了,原来他并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种人呢。”

                        看着米砂开心的样子,我当然也很开心,开心之余,更多的是羡慕,她是那种心底浅亮的孩子,一点阳光,就可以照亮无数的日子,可我呢?却注定在成长的黑暗中踽踽独行。从这点来说,我和米砂也不可能是一个世界的人。

                        “想什么呢?”米砂轻拍一下我的脸,拉长声音说:“莫醒醒同学,笑一个,乖啦。”

                        我挤出一个天下最难看的笑来对付她。

                        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帅哥路理出现在我们教室的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个剧本一样的东西,朝着米砂招了招手。在全班各种各样的目光里,米砂故意转头问我:“他是在叫我吗?”

                        我很配合地说:“当然。”

                        然后米砂就从座位上矜持地站起来,昂着头慢慢地踱出去了。

                        我听到米砾在我身后不屑地骂:“花罗卜痴!”

                        三分钟后米砂回来,手里握着路理的剧本。她把剧本往桌肚里一塞,用一种装模做样的语气问我说:“第一堂课是语文课吗?”

                        我忍不住笑。

                        她过来呵我的痒,在我耳边轻声骂:“死醒醒,你不许笑,不许笑不许笑。”

                        “好好好。”我推开她,尽量板起脸说,“我不笑。”

                        “稳住。”她说了两个字,然后挺直腰板掏出她的语文书。我知道这两个字她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如愿以偿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想将内心的欢乐硬生生往下按的米砂,竟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25楼2007-03-03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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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它们没法比,我已经老去了。我就是这样固执地认为。我记得有一本书,名字叫做《十七岁开始苍老》。那本书我没有认真读过,但书名说的多么像我。17岁是青春的尾巴,短暂而灰败;像一首钢琴曲的最后一个音符那样,无论用上多么高亢的调,结局都是消失与离开。
                           又有风吹过,我又把脖子缩起来,把莫醒醒挽得更紧一些。我忽然想见到路理,告诉他我很想念他。我知道这是一个超级傻的念头,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对莫醒醒说:“你先回教室吧,我去小剧场看看。”
                           “不是说这两天不排戏的吗?”她有些奇怪。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还是去看看吧。”
                           她心知肚明地放开我:“那,快去吧。”
                           我有些抱歉,面对着她退着跑了几步。她用手在空中画个圈,示意我转身走,注意安全。她红红的脸像个红苹果,眼睛里的忧伤让我心疼。可是请原谅我,此时此刻,我真的太想见到路理,我一定要见到路理,我说什么也要见到路理。
                           我埋着头往小剧场冲去,怕冷似乎是我的天性。所以小时候,么么给我织了很多小手套小帽子。么么心灵手巧,我戴着她织的小手套,被她抱在怀里贴在脸上,娇憨地举着手,拍过一张很好看的相片。
                           相片被我藏在抽屉最深处,很久不去看它。想必现在已经发黄了吧。记忆里,米砾也和么么照过同样一张相片。但是,么么走之后,我就再没问过他,那张相片被他放在哪里。
                           已经过去13年。么么在我的家庭里,从未被任何人企及。我们只在彼此的眼睛里,会看到她的影子。
                           13年来,我一直想要明白,为何她就要送我这个充满指示意义的沙漏,来教会我平静接受她以后的消失。
                           很多时候,我常常会记起小时候的那个画面。她点着我的鼻子,发音说:“妈——妈——”,她甚至把她的拼音耐心分解给我听。可是口齿笨拙的我,仍然固执地唤她作么么。
                           么么么么。
                           我也曾经想,如果人生可以有许多假设,我会假设么么仍然是13年前的么么;米诺凡是13前的米诺凡;米砾是13年前的米砾;而米砂是13年前的米砂。
                           我会假设我永远是那个简单纯净,梦想有一天可以拥有一切的天真的小女生。我会假设米砾是那个寡言的胖男孩,用他弱小的身躯尝试给我保护,从不说谎。
                           我会假设岁月静止,美好重回。
                           我会假设我失去的一切都回来。我会假设,所有人失去的一切,都回来。
                           但最最残忍的是,我已经十七岁,已经懂得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假设,现实是一个一个真实的耳光,打在你的脸上,喊疼毫无意义,唯有一往无前。
                           噢,路理,聪明的你好像也说过一句和这差不多的话吧。你看,我们是多么多么的有缘。我念着他的名字一把推开小剧场的大门,空气中扬起的灰尘刺痛我的眼睛。 小剧场空无一人。红色的小舞台空旷地寂寞着。我轻喘着气站在那里,无比忧伤却自 我安慰地想:其实,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不管你在,还是不在。
                          我亲爱的路理王子,我是傻米砂。一粒渴望无坚不摧却偏偏柔情似水的沙子。
                          我活该。
                          我愿意。


                          27楼2007-03-03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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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忐忑不安的坐着。等着那个所谓的猛哥的出现。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人开始多起来。酒吧里的人各做各的事情,打牌的打牌,谈恋爱的谈恋爱,打台球的打台球,不时有人跳到小舞台上,用难听的做作的嗓门唱一两首歌,诸如《过火》,《2002年的第一场雪》之类,乱七八糟的。

                            不过还好,他们大多冷漠的看我一眼就罢。我有些累了,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里面有两条短信。都是莫醒醒发的。她是个好姑娘,她很担心我。我想了想,没有回,而是干脆关掉手机。我不想让她来干预,也不想连累她。毕竟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应该勇敢面对。这样想着,我趴在桌子上。这时候,走过来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他说:“哈漏小美女,不要来点饮料吗?”

                            我心烦意乱,想起报纸上常有的在饮料中加麻醉药迷奸少女的报道,连忙摇头。

                            “离家出走?”他用他的脸凑近我,微笑地看着我。

                            “不是,我是来等人的。”我一本正经,回了他的话。

                            “一般离家出走都不愿意承认。”

                            他把托盘放在桌上,竟然在我对面坐下来。我看他面相不坏,好象也是个打工的,比我大不了几岁,就大着胆子问了句:

                            “你认识猛哥吗?”

                            他的表情就像吞下了一只蛇:“你就是来等他?”

                            “不告诉你。”我说。

                            不能什么都交代。

                            “他今天不会来。”他说。

                            “为什么?”

                            “因为,他有事要办。”

                            我的心又咯噔起来,急忙问:“什么事?”

                            他却突然笑了,悠悠地说:“小妹妹,别管太多哦!明天再来等吧。”说完他抓起托盘就要走。

                            我大声喊:“等一下!”

                            他停住。我飞快的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一共是二百三十块。我把它们全一股脑塞进他的围布口袋里。我说:“求你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说:“小妹妹,他已经有心上人啦!你这又是何苦!”

                            我都快急死了,只好就着他的谎言说:“我不在乎!你快告诉我!”

                            “今天,他要找一个小子算帐。”他突然压低嗓子,像宣告什么庄严的事情一样。

                            “谁?”

                            “这个我不知道,只知道是个抢他老婆的小子。那小子太不知好歹……”他还在说,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那么,他们会来这里吗?”

                            他摇摇头,又要走。我抓住他的袖子,说:“求求你,告诉我!”

                            他想了很久,才缓缓的说:“那里。”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透过酒吧的玻璃窗,隐约看到一个小区楼。我回头对他说:“谢谢!”转身又向黑漆漆的马路走去。

                            这条马路,不似刚才过来的那条马路。等我走到半路,我才发现,这一带,似乎就这么一栋孤伶零的建筑,而周围,都是一些低矮的平房,里面亮着昏黄的灯火。

                            我有些狐疑,放慢了脚步——可是就在这时候,我看到几个闪亮的烟头!他们一定在那里!我飞奔起来。

                            路理,我不要你有事!

                            我跑啊跑,跑到小区大门口的保卫处,奇怪这里并没有人。就在我从窗户里不停张望的时候,有一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看不清那张脸,但我能闻到他满嘴的烟味。我想离开,可他却一手撑在窗户上,一手在我的肩膀上不停游移,并摸到我的背上。

                            我一面用力推开它一面用眼光四下搜寻,路理呢,路理呢?!
                             “小妞,你让我们好等。”他的手摸到我的脸上来,另一只手揪着我,往那几个烟头闪亮的地方拖去。

                            那只手力气特别大。我穿着一件很薄的外套,拼命挣脱,只听到衣服撕裂发出的吱吱声。我就这样硬生生地被他拖到了前面的小巷里。

                            “救命!”我绝望地大声喊。不知道是谁的巴掌,迅速朝我的脸上刮过来,并顺势捂住了我的嘴巴。

                            他们迅速围成一圈,我闭上我的眼睛,开始用尽全力挣扎。他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胶布和绳子,熟练地把我的双手绑在背后,又紧紧粘住了我的嘴。

                            我很清醒地明白,可能将会发生什么。我已经知道,我上当了。

                            那些有目的的短信,那个服务生,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而设计我的那个人,除了蒋蓝,就是米砾。那个该被千刀万剐的狗屁哥哥。
                            


                            29楼2007-03-03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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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哭。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哭不出来。我冷静地想,如果谁冲过来,我就撞死他。和他一起死。

                              可是他们很无耻。他们扔下了烟头。站得远远的,伸出手,开始撕扯我的衣服。

                              “小妹妹,你放心,我们不会干你。我们只是想帮你设计个漂亮点的衣服,让你风风光光穿回学校!”

                              “不过,如果你不听话,那可就说不定了。”

                              “嘿嘿……”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但我很快就绝望地明白自己根本就无计可施也无路可逃。就在他们继续撕拉我的衣服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一个人。她用我从来没有听她发出过的大嗓门大声喊:“你们放开她!”
                               莫醒醒。我亲爱的醒醒。是她。

                              我的心不由自己得酸起来,很酸很酸,一股累得发痛的感觉遍布全身。这时候,才有眼泪从我的眼眶里一点一点漫出来。

                              再后来一声哨响,那些恶心的人竟然轻易的都跑掉。醒醒走过来替我撕掉胶布,可我的绳子却很难解开。

                              这时候,我看到米砾。他从巷口一路奔跑过来,握着一把小刀递给醒醒。醒醒替我松了绑,我拼尽全力站起来,故作镇定的整理了一下我自己,然后一步走上去,用我的左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这是我这辈子用的最大力气打人。这也是我这辈子,最看错的一个人。

                              所以,他活该。

                              很多天以后,我都没法在脑子里完全地清除那恐怖的一幕,尽管我知道自己不能去想,可是我还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想,如果那天醒醒没有及时出现,事情会是什么样。在我以后的人生里,我总是时常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莫醒醒时,她低着头拍打阳台上那床被子的情景。那么沉静,内敛的一张脸,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好看,可是却让人那么想了解,好象一泓明亮的湖水。我喜欢这个下巴上长着两颗 痣的女孩子。她的眼睛,仿佛永远诉说着同一种情愫,虽然我并不太明白,她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但我我永远记得,那个夜晚——那个17年来最最灰暗无助的夜晚,她找到我,给过我的那一个拥抱。 

                              她救了我。

                              此生难以磨灭的感恩。

                              记得我们第一天认识时,我在她面前大声地撒着愚蠢的谎,说着我妈妈不放心我住校什么什么的,我只是不想一开始就让别人感觉我是个不一样的孩子,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和我一样没有么么。

                              后来我很快就知道,她的母亲,因为救人而死于车祸。在所有人眼里,她是英雄的女儿。虽然详情我并不了解,可是天知道我有多么心疼,这个在黑暗的夜里,一个脸上写满恐惧只能用喝水安慰自己的病孩子。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我做了一个决定,决定把我的沙漏送给她。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个生日里,我接受的礼物:一个有着白色细砂心脏,和娇奢的水晶身体的沙漏。

                              保存了17年的光景。它连同它底部的字迹,依然完好无损。

                              我的英文名字是SALLY,从我出生起,我就拥有这个名字。Sally,我多么喜欢这个词的读音,它是性感,漂亮的期予。

                              送它给我的人,在它的底部刻着:MY DEAR Sally:please be brave。

                              噢,勇敢。我多么希望我和醒醒,都可以拥有这个品质。

                              只是,她发现那瓶底的秘密了吗?

                              Please be brave。尽管赠我这句话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何方,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遵循着它的指引,走下去走下去。无从选择,并且要乐于接受。无论我是十七岁,或是七十岁。

                              哪怕我的人生,是一场早已受到诅咒和带领的游戏。


                              30楼2007-03-03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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