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开，那命运鉴定的爱情；躲不开，这注定凄艳的荣幸
——安意如《观音》
楔子
大楚昭安二十一年十月，帝闻墨陵多白狐，往而狩之。七日，共猎二百一十六，亡一。帝大悦，返京，大宴群臣。
十二月 楚都炎京 韶国公府邸
我躲在窗棂下，屋子里面是韶国公夫人撕心裂肺的叫声和产婆不停鼓劲的声音，只是却迟迟没有新生儿富有生命力的哭喊响起，我只觉得韶国公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快要让我精神衰弱了。
“小璐，这灵魂附体可不是闹着玩的，不仅会失去所有法力而且一旦被打回原形后果就是灰飞烟灭。你真的想好了？”郭嘉立在我的脑袋上第15次向我确认，翅膀扇得我头上的狐毛一个劲儿的飘扬。
平素冷淡寡言的家伙今天一反常态的焦虑多话，这原因我当然晓得，但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一只连人形都还没有修炼成的白狐想要成为人，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我只能重复安慰了她14次的话：“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看她还想劝，我忙打断“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劝了。”
郭嘉不再说话，我也不管头顶上她的表情如何纠结，小心翼翼起身看向房间的内间，韶国公夫人快要生下来了，我甚至闻到了孩子身上的夹杂着血腥的羊水味，产婆更是猛然提高了音量：“夫人，再加把劲啊！孩子快出来了！用力啊！”
就是现在！我冲郭嘉狠狠一点头，身子逐渐透明，一眨眼就冲进了房内，轻巧地越过那群忙忙碌碌手忙脚乱的侍女，奔着脸色苍白正在使最后一分力的韶国公夫人就是猛冲。
跑到床前我顿了一顿，脑海里族人一个接一个惨死的画面走马观花般闪过。我咬牙，对不起，让你刚来到人世却又要离去。
不再犹豫，一个猛子冲进浑身血污还没来得及哭喊呼吸这人世间第一口空气的孩子的身体里。
“哇！……哇！……”清亮的啼哭声响彻内间，所有人都不觉松了口气，既而是忙碌的欣喜，没人注意到本该闭着眼的新生儿却睁开细微的缝隙，瞳仁里淡青色光芒流转，一瞬而逝。
“夫人生了！生了！是个女孩！”产婆的大嗓门整个后院都听得清清楚楚，紧闭的门被大力撞开，一脸紧张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走近床榻，“颜儿，没事吧？我们不要再生了，一个就够了，一个就够了。”
“大人说什么呢。”筋疲力尽的韶国公夫人轻声应答自己的夫君，冷汗淋漓的脸上尽是初为人母的喜悦。“请大人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恩……”韶国公扭头看看产婆怀里刚被裹好的幼幼小小的女儿，又回头看看虚弱的妻子，一时犯了难。
就在他搅尽脑汁想着女儿的名字时，一只燕子突然飞进了屋里，惊起一片惊呼：
“燕子！是燕子！”
“你们看！那燕子嘴里好象有东西！”
韶国公一抬头，正正看到燕子飞到自己面前，张嘴丢下个玉佩便调了头向窗户飞去，消失在天际。他愣了愣，在韶国公夫人急切的呼唤声中回过神，拿起落在膝盖上的玉佩。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雕着简洁大方的祥云纹样，中间刻了一个“璐”字，做工极为精致，想来定是贵重之物。
“既然这孩子一出生便有燕子飞来留下这块玉佩，就唤她为‘璐’吧。陆小璐。”韶国公盯着玉佩沉思了一会儿，最终敲定了女儿的名字。
“小璐，陆小璐……”韶国公夫人念叨了几次，目光温柔地望向乳母放至身旁的闭着眼的女儿，“小璐，娘的小璐。”
小璐，你一定要平安啊。这条路的最后，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郭嘉
爹，娘，大家不会枉死的。我定要那楚国国君不得好死。他给予我们的，我一定会百倍偿还！
——陆小璐


第三章 花烛
银色长发、青碧双眸、温和而疏离的笑容
给人第一感觉的确是个翩翩君子，我不得不承认，郭嘉说得对，他确实长得很是俊秀，哪怕在狐族，这副皮囊都是上等的。
他兀自笑了笑，对我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踏出新房。我被扶起，喜婆笑得满脸褶子，我瞥了她一眼，唤了一声陪嫁来的碧云，碧云当即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放在喜婆的手心里。这下老太太更是笑得连眼睛都见不着了，“百年好合，早得贵子”的话说了又说。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碧云，你留下服侍我换衣裳。”我淡淡开口，众人皆是一福身子退了出去。
“小姐，要换哪一套？”碧云摘下我头上的凤冠，我看见铜镜里模糊的面容隐约呼了一口气，脑袋上却还顶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金钗银簪。
当真麻烦。
“换那套浅紫的吧。”我皱了皱眉，果然，还是无法接受这大红色。
这近乎鲜血的颜色。
我站起身，碧云凑近前褪着嫁衣。闭上眼，思及刚才冷漠的神情，不由得勾起嘴角。呵，明明是笑容却没有一点暖意，可偏偏掩饰得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若非清楚看见他眼底尚未来得及掩去的淡漠，大概也会被骗过去的吧。
果真是个狠角色，小瞧了呢。
“小姐，穿好了。您要戴哪支簪？”碧云小声问道。
我睁开眼，视线往梳妆台上零零散散摆着的首饰一扫，手就伸向了其中一支红莲银钗。“就这个。走吧，宾客们还在大厅里等着呢。”
“世子妃出来啦！”
所有宾客脸颊上都或多或少晕着酡红，一看到新娘子出来，便是一阵接一阵的起哄，都被新郎一一礼貌应回。不得已撑起羞涩的笑，走到他的身边，随着他满场转悠着陪酒，作揖散钱。
这场面足足维持了整整两个时辰，脸早已没了半分知觉，僵硬得我甚至怀疑如果碰一下的话是不是会碎成碎片纷乱掉下来一场天女散花。
好不容易回了房，身后却还跟着一大票准备闹洞房的公子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想要动手的冲动，僵笑应付。冷漠在旁仍是笑得有礼，不见一点敷衍，这不由让我升起一丝敬意。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待终于打发走人后，我望着烧得只剩小半截的花烛，重重松了一口气。外面隐约模糊不清的嬉笑对话渐渐远去，瞥向屋子里仅剩的另一个人。
一室尴尬的静谧
“世子爷一定不怎么喜欢这场婚事吧？”我笑，在铜镜前卸下一个接一个的晃得人眼晕的首饰。
烛火仍欢快跳动，明明灭灭，倒映出房间两头截然不同的人影。
“我听闻世子妃温婉秀雅，知书达理，是炎京一等一的大家闺秀。今日一见，真是大开眼界了。”他先是静默了一瞬，而后轻笑开口，话里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然听在我耳里，总也不算舒服。
我散开发髻，青碧的发倾泻而下。转过身面对着从初见便未敛下嘴角的“夫君”，正正对上他看似清透纯粹的青眸。
“世子爷想做什么做便是。说实话，这桩婚事我没有多满意，但既然已嫁过来了，那相处就不可避免。我不奢望所谓‘如胶似膝’‘恩恩爱爱’，可是‘相敬如宾’总还是要做到的。对外人，世子爷还不想撕破脸吧?”
我承认我在挑衅，以此回报他对我的评价。
冷漠有些讶异的挑眉，大概没想到传闻中的“韶国公千金”是个如此小气任性的女子。不过旋即笑得愈发眉眼弯弯，“的确，你是个聪明人，现在我倒有些庆幸了。”他转身瞧了眼床铺，毫不犹豫的咬破右手食指，将血滴在白色的喜帕上。
我走近，看见血慢慢晕开，被白色衬得嫣红显眼。
“那么不多打搅了，这么晚了，世子妃早些歇息吧。”冷漠不再停留，干脆的踏出了房门，泄进来的冷风让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人类的身子果然有够娇弱，尤其女子。
门被“吱呀”一声的关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以最快的速度褪了衣裙，拿开那“贞洁的象征”，阖眼就睡过去了。
罢了，反正我也未打算和他有什么瓜葛，我的目标只是年宴上的吴瞻杲，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两不相欠总比互有亏欠纠缠不清好些。
于我二人来说。


第四章 新婚
不相爱者，便可不相弃
——我们之间还谈不上相弃，于是，那“相爱”便更是不知所谓的感情。
成亲第二天是要敬茶的，尤其我嫁的还不是一般人家，给公婆敬完茶还得去皇宫给皇后敬，由此，我是有怨念的，且极深。
“你忍忍吧，晌午过后爱怎么歇随你高兴。”我同冷漠正走向誉威王两口子住的院落，经过昨晚短暂的交锋，我们之间莫名其妙形成了一种类似联盟的关系。这虽说是意外，不过结果并不坏。
“知道了，面子功夫不会落下的。”我一步迈进门槛，他的手顺势揽上我的腰，动作极度的自然流畅。我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果然是公府长大的。
“儿媳拜见公公婆婆。”我福了下身子，接过茶杯，递给坐着的的二位老人，“请喝茶。”誉威王是典型的不怒自威，就算他是笑着接过茶杯我还是觉得他在瞪我，跟门口贴着的门神画像是一个级别的，特镇邪。
我想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被誉为大楚军神。
“小璐是吧，进了我们冷家的门，就是冷家的人。冷漠那个小子哪里欺负你了，你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不说啊。”
王妃也就四十来岁，眉角眼梢自有一种成熟风韵，眼波流转之间尽是温柔与满足，愈显得妩媚动人。
伉俪情深，当真不是传言。
“没有，世子爷对我很好。”我笑着应答，看二老半信半疑，末了终是没有继续追问。颜雨与冷漠之间的种种，他们比我更清楚，然终究没有追问。
他们没勇气，就像我也没勇气追问自己未来的路会通往哪里。
无知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福气，不然年年不会有那么多人不辞艰辛的上山，只为求一碗逝河的水。这是阿娘常说的。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冷漠的笑有一瞬的凝固，随即便被他风轻云淡的遮掩了过去，我装作没看见，陪着王妃聊蜀川刚进贡上的一批苏韵锦，誉威王在一旁笑纹舒展，与冷漠谈论着杯中的茶如何如何，一派和乐融融。
谁没看见呢？谁都没看见。
我眯眼，冬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让我错觉身处春分，自觉忽略了晴空之上铺天盖地的暗云。
“走吧。”冷漠一下跃下马车，向刚挑起帘子探出头的我伸出手。我下意识望向他，他笑容温柔，真真好似情深几许，连我都在那一瞬有“我们相爱着”的幻觉。
我抓住他的衣袖，踩着马扎离开马车，落到地面。然后不动声色的改抓为挽，立于他身侧，向皇后的宫殿走去。
不过幻觉，始终不是现实。
“我仅年幼时见过几面皇后，印象中倒也平和，你无需紧张，按部就班回答就是了。”冷漠轻声嘱咐，我隐约觉得他有些不安，却又无从说起，只得点头不语。
皇宫再大，终有尽头。我站在这巍峨宫殿前看着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墨迹，几乎忍不住自己的冷笑。
琴御宫
大楚建国一百九十二年，皇后更是多得三百多任，可这凤宫的名，从未变过，一直从太祖题名到如今，从未变过。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我扩大嘴角的弧度，掩盖其中的讥讽。吴瞻杲，后宫佳丽三千的你，如何有资格拥有这宫殿，这见证了太祖皇帝与弘德皇后帝后情深的庞然大物。
我挽着名义上的夫君，在尖锐的通报声中踏过朱红的门槛，参见这个大楚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也是，我仇人的正妻。
“陆小璐么？起身让本宫看看炎京口耳相传的绝色美人儿。”
我起身，抬头看向高座之上的美艳妇人。芙蓉面，柳叶眉，眉心妖娆怒放金红牡丹，美人髻上斜簪着一支五凤朝阳挂珠簪，慵懒的倚在贵妃榻上，绣着金色凤凰的黄色古纹双蝶
云形千水裙逶迤拖地，一双妖媚上挑的丹凤眼饶有兴趣的望着我。
勾人魂魄，撩人心怀。比我更像只狐狸。
“呵，果然是个可人儿。雨儿，快出来见见你这嫂子。”皇后娇笑开口，珠帘晃动，水红色若隐若现。
挽着的臂弯一下收紧，我看着姣丽华贵，盈盈浅笑的皇后。
果真是个平和的皇后。

第五章 颜雨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于是我看见了你遍体鳞伤的模样
珠帘挑起，眉眼温婉的水红女子慢慢走出，我看向这位丞相小姐，嗯，或许应该说情敌？我被自己的想法愉悦了，勾了勾嘴角。
穿着浅兰色长裙，裙裾绽开点点梅花，白色织锦腰带勾勒出姣好的身段，水红的发丝绾成如意髻，仅钗了一只蝴蝶钗，面容清丽。嘴角含了浅淡的笑意，向皇后盈盈福身，然后又转过来向我微俯了一下身，唤了一声：
“见过世子、世子妃。”
身侧的人那一瞬忍不住颤抖，却又立即遮掩了过去，只垂了眼帘拱手还礼。
我看着颜雨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干净、透彻，隐藏着坚韧和果断，让人见过后便不会再忘。
我得说，无论是冷漠还是昊天，眼光都很好。颜雨是个可以撒娇任性的小女子，也可以是位果敢英勇的巾帼英雄。娶她的人，一定很幸运。
“怎么还世子、世子妃的叫，该叫哥哥和嫂子。”皇后一挑眉，言语间带了三分似有若无的调侃，颜雨脸色微变，望了我一眼，如同哑了嗓子的唤：
“哥哥，嫂……嫂子。”
我看见她面色灰白，眼底是盖不住的无措绝望，一刹那明白，她即将要嫁的太子昊天，并不幸运，而那个本该幸运的人，现在却站在我的身边。
我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这便是颜雨妹妹吧，果真是倾国倾城，妾身自叹不如。”笑盈盈执起颜雨的手，她猛地抬头看我，像受了惊的小鹿，我笑得愈加灿烂。
“陆……嫂子不必自谦，折煞雨儿了。”颜雨的声音细若蚊呐，我还是听见了，那本将脱口而出的称呼。
“这样便好了，昊天与冷漠二人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亲如兄弟，他二人的妻也该情同姐妹才是。雨儿，以后有事多问问你嫂子，妯娌之间，可不能存了间隙。”贵妃榻上的皇后笑得温柔妩媚，鸦睫微颤，眉间的金红牡丹怒放的灼伤人眼。
…………
两盏茶后
我看着面前极力压抑的颜雨，眼睛弯成月牙儿的皇后，抿着嘴面容僵硬的宫婢，还有……低头看着地面不发一言的冷漠。
“皇后娘娘，妾身虽然看颜雨妹妹惹人怜爱的很，恨不能再多呆些时辰，可……天色已晚，公婆还在家中等着相公与妾身二人一起用膳，实在是该回去了。改日再来好好与颜雨妹妹聊。”
我挽住身侧的冷漠，强压下他下意识的抽出手臂，眼角瞥见颜雨死咬着嘴唇泫然欲泣的模样，眼角的晶莹让我不由有那么一丝心慌
“这样啊，那快回去吧，莫要让誉威王他们等急了，以后有的是日子进宫，不急着一时。”
皇后眉角轻扬，极其爽快的点了头，我强笑着拉着浑身僵硬的冷漠谢恩退出去。
好一个来日方长。
冬至将至，夜来的很快，我拉着冷漠走出皇宫踏进马车时，月已升上了林梢，正称了那四个字：
夜凉如水
车夫扬了鞭，马车慢悠悠的晃。我瞟了一眼双目空洞、一语不发的冷漠，拉起他握拳的右手，指节泛着青白，骨节毕现，指尖是很好看但不正常的月白色。我费力的一根接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不出意料的倒吸气。
四个月牙嵌在手心，细而深，粉红的皮肉翻卷，溢出血染红了手心和手指。我低头看一眼又抬头看着麻木得没有一丝表情的冷漠。
“情若露白，便只能如烟消散。”
我拿手帕小心包裹住暗红的伤口，感觉马车停下，车夫熟练跳下车，然后听见门口侍卫说世子和世子妃回来了。
他阖眼，很是用力，然后缓缓睁开，弯起唇角，戴上了他刚丢不久的面具。
“多谢。”
他跳下马车，我跟在他身后下了车，看王府门前被风吹得来回晃荡的大红灯笼，烛火明明灭灭，耳畔家丁嘈杂的呼呼喝喝。一只修长白皙、略带薄茧的手伸来，我安静的握住，踏进王府，身后朱红的门拖着长长的“吱呀——”被关上。前厅二老的面容被烛光染上橘黄，隐约得不真切。
情若能自控，便不能谓之情了。
脑海中三长老苍凉感慨的画面一闪即逝，我抿嘴。


第六章 回门
不要轻易跟一个人走，因为此后，真的，真的，要纠缠很久。
——曾经故人的劝诫，往往是为了后来的一语成谶；否则不会有一个词叫：悔不当初
十二月的风酝酿着刺骨的凉意，被灰暗覆盖的院落模模糊糊细不可闻的响起冲破泥土的新生的声音，却被西风呼啸着湮灭，不得已的再次沉寂。
当我终于毫无形象可言的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僵硬的面庞上还挂着得体笑意。我试图放下嘴角，最终却只使得那笑意中夹杂了不知名的意味。
冷漠，隐藏在温和平易之后的冰冷淡漠。
明明血液还温热涌动着，心境却是一片荒芜平原，连一丝寒风吹过都被扩大到震耳欲聋的地步。
如一豆烛火的温柔，在虚无中微弱摇曳，几近熄灭，却仍倔强跳跃。
因为他还没有看见她幸福。
我的嘴角扬的更高，再无声响，直到这暗夜寂静淹没在郭嘉浅淡的叹息里。
“呐。”我看着晦暗里她不甚清晰的眉眼，“你说如果，阿娘看见我现在的模样，她会不会认不出我？”
回答我的，只有一室沉默，我看不清，抑或不想看清郭嘉的神色。
嘴角仍高扬着，眼眶干涩，郭嘉的墨瞳在黑暗中闪了闪，一把捞起几乎溺进床榻里的我，我就这么被她拥在怀里，不曾动弹。
“不是你的错，是冷漠和颜雨有缘无分，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
郭嘉的视线流连越过，声音低得清浅如风，我埋首在她颈间，任由静谧肆意蔓延生长，将我们两个裹成一个厚重的茧。
“是不是很疼？像我再也握不住阿爹阿娘的手一样，剜心的疼？”
“也许。”
郭嘉拥着我的手紧了紧，答语模糊不清。我磨蹭她的脖颈以此取暖，赶走那些不该有的懦弱。
我不语，然心底某个角落支撑不住的无力。
我占据着本该属于他心爱之人的位置，享受着不属于我的待遇，哪怕早已知晓，但在看见那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场面时，仍是忍不住对自己的嫌恶。
我的不幸，只与一人有关，却铸就了另外三个人的悲哀
或许，还会有更多
阿娘不会认出我，因为我，早已肮脏的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一夜北风呜咽，再不复当年
马车慢悠悠摇晃，像破旧戏台上咿咿呀呀的陈年旧曲，像老人手中晃荡岁月的暗黄蕉扇。
今天是第三日，新娘子回门。
当题笔苍劲“韶国公府”的匾额闯进眼帘，娘冰冷而温热的泪溅上手背，爹温暖的大手拍上肩膀的那一霎，我终于明白我并没有想象中凉薄冷血。
“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回来就好……”
爹背过身，我瞥见他沟壑遍布的脸上老泪纵横，最后一点坚守的硬撑被彻底瓦解，顾不上维持端庄笑脸一头扎进娘的怀里。
我终究，还是把他们当作了亲人，因为那在妖看来弹指一瞬的区区十六年。
我陪着爹娘在大厅聊天，冷漠坐着听了一会，就笑着提出去院子里逛逛，随着思风退出大厅闲逛去了。
“小璐啊，没受欺负吧？那誉威王妃有没有为难你？”娘上下打量，忧心忡忡，最后眼里泪光闪闪，一把将我抱住，满是悲伤，“我的儿啊——”
我哭笑不得，暖心之余又有两分黯然，这反应不来的关心，不是为我，不属于我。
“娘~我好好的，什么还都没说呢，你哭什么~”我拍拍她的背，不期然看见爹一副略略放心又犹有三分犹疑的表情，不由失笑。
“可是当真？”娘狐疑，脸上摆明了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
“真的。”我无奈，半带调侃，“要不要我发个誓证明一下？”
娘一瞪眼睛，双手叉腰，“你这孩子！我这不是担心么！谁不知道那誉威王世子他……”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讪讪的在爹的瞪视下收了话音。
“时间也不早了，翠玉，让厨房准备午膳吧。”爹挥挥衣袖，不作多谈“思雪，去寻姑爷回来，就说该用膳了。”
我招手，唤住已走到大厅中间的思雪，扭头看爹，“算了，让思雪回来吧，我去找他。”
爹皱眉，点点头。我退出娘的怀抱，走向门外顺着思风和冷漠离开的方向寻去。
我看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紫檀木门，摇头无奈叹息。本是想找人，谁知走着走着走到自己房间了。
真是……我苦笑敲敲脑壳，还是推开了门，结果意外看见书桌前一抹白色身影。
“冷漠？”
背影转向，他挑眉讶异的表情映射在瞳孔，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得漫不经心的神情，“世子妃好随性，难不成是回了家的缘故？”
“错，是没有人的缘故。”我反身关门，淡淡回应。
“小璐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啊~”礼貌笑着感慨，只笑意未达眼底，一如几天前在婚礼上应酬那些醉醺醺的宾客一样，礼貌而疏离。
“那是形容小孩子的，跟我差太远了。”我环视一圈，什么都没变，甚至灰尘都没有余留。
“嗯，的确。”他点头
“走吧，该用膳了。”
“我们像夫妻么？”
冷漠突兀出声，我回头看他随性自若，好像刚刚问的是中午什么菜色一般。
我注视着他，顿了顿，有些疑惑，最后还是咽进喉咙里。
“你该问，我们算不算夫妻。”
冷漠怔了一刹，然后浅笑晏晏，“你说的是，倒是我犯糊涂了。走吧，你爹娘还等着呢。”
我蹙眉望望，探寻无果，与他并肩离开房间，向大厅走去。
风“呼”的一声撞开雕花的木窗，书桌上线订的诗集被翻得沙沙作响，泛黄的纸页最终张扬在冬日暖白的阳光里，像在接受谁默然的审阅。
暗淡浓重的墨字清晰，在光线中安然自若，如同观棋看戏中的老者，静静观赏人生百态，世间繁华。
不作一评，了然于心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公告：鉴于本人是初三党，且不知死活的开了两个坑的情况，更文时间为半月更，即一周更一个坑
敬请原谅

鼓乐齐鸣广袖舞，珍馐杜康案冰壶。
长乐无极夜未央，浮生若梦荒凉故。

“诶，王爷，世子，这边请……哟！这就是世子妃吧？啧啧，世子可真是好福气……”原本四处走动监察的大总管一见走在我们前面的老爷子和老夫人，笑眯了眼踏着稳而迅速的步子走了过来。两鬓染霜，眼长且细，穿着华贵半弓着腰，浅棕的眼睛略显浑浊但无法与之直视，声音是意外的不让人讨厌的软柔。看见落后两步的冷漠身旁的我也没有什么惊讶或叹息，客套的道喜，好似天道轮回，本该如此。

是了，本该如此

我蓦地浅浅笑开，盈盈福身作礼，“万公公，有礼了。”

“哎呀！万万使不得，世子妃这可是折煞老身了，快起来快起来！”万公公这般说着，脸上的笑意却也不曾收敛，圆润的胖脸上透着笑，虚扶了一下，我也顺势站起，不再言语，安静立在老爷子身后入席。

“哈哈哈王爷来了！”生的刚毅威猛的老将军迈开大步，笑容爽朗，浑厚的笑了几声毫不客气地拍上老爷子的肩膀。
“你这老家伙是想把老夫拍散架了不成？！”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却也没几分怒气，脸庞隐隐有些激动的暗红，旁边老夫人掩着袖子笑了笑，一派看戏的神态。

“好了，二位先入席吧。”万公公显然也是见怪不怪，一步踏出来圆场，面上也有几分哭笑不得。

在席位上坐下，我偏偏头看向冷漠。自进殿他便未曾开口，一直垂着眼帘自斟自饮，也不知是想着什么，入了神，平素敏锐的人居然没发现自己已经被注视好一阵了。

喜欢，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凝眼看面前摆着的芙蓉糕，精致小巧的模样让人很有食欲，伸出手捏了一块，白皙的手指被灯光下莹润的糕点衬得有些透明，清清楚楚看见淡色皮肤下潺潺流动的温热血液，看起来泛着些许浅青色，像墓碑旁随风摇曳的凄凄野草。



我在冷漠身后亦步亦趋，刚刚还眼神朦胧让老爷子瞪了好几眼的酒醉之人这时却脚步平稳，眼神清明，脸上带着笑意，与不时视线交错而来的人群浅浅颌首。

待入席时，没有人坐下，所有人甚至于那皇帝都直立着，面色严肃而自豪。乐声便响起，比之前不知宏大了多少倍，雄浑低沉而又庄严莫名，似而又带有睥睨天下的高傲霸气，傲骨铮铮！

我自然也是立着的，便忆起史书上所写的：昔太祖征四方，于淮河一役有感士气奋发，遂作《隼翱赋》，后见之，赋曲而奏，是为破阵乐。

的确是好曲子，哪怕隔了几百年听来也让人振奋莫名，恨不能当即奔赴塞外为国杀敌，驰骋疆场。连我自己都这般想，因而再见自家父亲、公公并着几位老将军红光满面眼神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也没有多大意外，但在望见皇座上那人兴奋的眼时，我猛地一颤，一种预感缓缓浮上心头，后背似有冷风一掠而过。

大楚太祖是个神话，十五遵母命娶沂州欧阳氏，十六随父入军，二十二因凉州一战声名大噪，二十四败西戎，二十七破前朝邓国公所率军，及至二十九登临御座，统御六级，威震八方。
这种种，皆是其后辈难以望其项背的赫赫功绩。即便是曾祖谈起他，也是不得不叹服其“天命所归，壮哉英豪”。

但我现在突然觉得，祖先的光辉盛大，有时并非幸事，那人的眼在宴会的旖旎烛光下透出一股格格不入的野心，而他的臣子亦有豪气和不甘，庞大辉煌的宫殿里透着的却是北疆的冷气与戈钺相碰的杀意，我仿佛已经听到马蹄踏踏和冰冷剑锋刺进人体血液迸射而出的声音。

我比之前更冷了，然而料想得到，未来的边境也会有更多的人如我一般，冷心彻骨，再不复昔。

《隼翱赋》奏毕，众人得以落座，却一时沉默，还沉浸在乐声中金戈铁马的厮杀中。

“嗯？我说巨嵩，你家那小子呢？怎么这么热闹的场面不见他啊，不是又让你罚了在书房里背《孙子》呢吧？”
先前与老爷子交谈的尉迟老将军第一个出声，打破了这奇怪的寂静，众人一愣，那位被询问的老王侯也是一怔，御座上的人发话：

“爱卿，莫不真如尉迟将军所言，那宣德世子还在府中？”

这话里并无斥责，甚至是有些调笑意味，在场了解些情况的人也皆是笑起来，宣德侯不得已起身回话，面色无奈，“回陛下，臣那不成器的小子临开场前突然说有事，让臣与贱内先行，如今不知所踪。”

这话理所当然引起一片笑声，尤以尉迟老将军最甚，宣德侯坐下时我还看见他暗地里瞪了好几眼过去，只可惜并没有什么实际效果。

我也随着笑，但心里却隐约觉得忘记了些什么，抬袖掩笑时不经意瞥见腕子上的泠竹，心兀的漏跳一拍。

嘉儿！

番外 彼年
彼年豆寇，青梅绕枝头
在陆小璐年幼得还不过是一只五十年的白狐，连人言都讲得断断续续的时候，不安分的性子就显露无疑。墨陵的其他妖精经常可以看到陆家四处呼喊自家白狐少主的的名讳寻人，或者是山颠传来白狐族族长的，近乎暴走的大声咆哮。
而被罚得把整本族规背的烂熟的陆小璐依然故我，奔着四条小短腿在墨陵的林子里乱逛荡。
今日依旧如此，陆小璐叼了自己阿爹的五十年的女儿红，跟几个侍卫打了个哈哈一溜烟儿就下了山，奔着山麓下黑熊离垣大叔家去了。绕着林子跑的时候她还想着时间真不值钱，连阿爹的一坛酒都跟她一般岁数。
正是晌午，日头明晃晃的，那树在日光下愈显活气，一个个枝头嫩叶，郁翠葱茏，林子里便阴阴凉凉，一身雪白皮毛的陆小璐跟银箭似的穿梭其中，煞是显眼。
若论平时，这山上的妖怪都知道她的身份，也没哪一个不识趣的去招惹，而且一帮妖怪哪个不是百八十岁上千的，也没无聊到跟谁找不自在，因此墨陵绝对是几十年难得碰上一回事故的安全地带，连人类也是七八十年没见了。可今日却不知是冲撞了哪家大神，叼着酒一心皆是离垣家柜子里亮晶晶珠子的陆小璐在自家地盘上遇到了麻烦。
轻轻把嘴里叼着的女儿红放下，陆小璐一双清碧的狐眸瞪得圆圆，小得未长成的爪子小心的探出去碰了碰又闪电似的收回，像被烫到了似的。
眼前趴在地上的人小小的，起码跟陆小璐见过的妖怪修成的人形并不相同，穿着缎子绒衣，一张脸白皙水嫩却泛着青白，鼻梁挺立，却唇色黯淡，双眼紧闭，手里还攥着一块琥珀，暖色的温润包裹着一朵白色梨花，精巧别致。那人银色的发髻散开在地上，透出一股冰凉的感觉。
陆小璐看到那琥珀时眼睛一亮，而后又有些纠结，这是她真正见到的第一个人，还是个好看的小男孩，她心里是想救的，可是平时遇见的大妖精都耳提面命的让她离人类远远的，说他们会剥了他们的皮毛拿去卖钱，尤其是白狐皮，更是天价。
他这么小，应该没问题吧?按照人类年龄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岁的陆小璐犹疑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救人。
慢慢踏过去，男孩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陆小璐靠近了发现他长得实在好看，眼睫长而密，微微上翘。心思单纯的她一下子就放松了警惕，伸过头去顶他的脑袋，嘴里“呜…呜”的出声。
弄了半天也不见男孩苏醒，赶着去玩的陆小璐失了耐心，一口冲着男孩的手咬了下去，白白胖胖的小手登时多了一圈小小细细的牙印，透着淡色粉红。
男孩下意识皱紧眉头，眼睫微微颤了颤，陆小璐正想着是不是再来一下，就听见远远的有模糊的人声，渐渐靠近，愈来愈大。
对于人类到底有些害怕的她一个瑟缩，当即就想逃走。看了一眼似醒非醒的男孩，陆小璐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一咬牙，软软的，高亢的狐鸣就从嘴里溢出，飘荡在林子里。
喊了一会儿察觉脚步声的陆小璐不犹豫，叼起地上的酒，右爪一把抓过刚才男孩因为疼痛而不自觉放开的琥珀，朝着离垣大叔的家就是狂奔。
救了人当然要报酬，而且这是她家，就是收费也是使得的，反正以后也不会相见。陆小璐攥紧了琥珀，暗白的梨花映着一缕日光，浅浅的光晕便从间隙之间溢散而出。
脚步越来越近，陆小璐根本不敢回头，只顾一个劲儿的加快速度，因而没看见身后男孩呻吟着张开眼睛，迷迷登登的看着一抹幼小的银色身影在视线里急速缩小，最后不见。他下意识握握手心，终于察觉手心里空空荡荡，眼睛里却只有密密的望不见边的树，耳里响着呼唤他的声音，由远到近，愈发的清晰。他不甘又无奈的扯扯唇，慢吞吞的起身。
算了，下次来再找一块更好的。他抿嘴，一步一趋迈着小短腿朝着声源走去。
他可没奢望能从这么大林子里找到那个救了他的小狐狸，虽然它生着罕见的雪色皮毛。
以为此后天各一方，两两相忘，然而彼时年幼，不知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天涯到咫尺，纠葛一世。

第十章 宴中（二）
我猛然想起来离府前她皱着眉忧心重重的模样，心下一颤，几乎当即就要起身寻人，然而大殿里酒杯碰撞、互相恭祝的声音使理智高度集中，狠狠压制住了心底的躁动。
我仍然微微笑着，像一位优雅的王妃一样。
像，他一样。
不动声色的握紧泠竹，身侧有视线不着痕迹的带着迷惑转来，又极为迅速的收回。
算了，嘉儿她好歹还有法力，一般人又伤不了她，现在担心自己比较实在吧。
我默默安慰着自己，其实明白不必这么紧张，然而那种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感觉让我很不安，在这陌生的虚伪辉煌中。
“王妃，请。”装着精致小点的碟子与轻不可闻的女声一同响起，有些耳熟，很像嘉儿的声音。
心不在焉的轻应一声，暗自思度回去一定要告诉她这个有趣的事情。
等等！像嘉儿的声音……？
我一愣，猛地抬头看向案几对面躬着身貌似恭敬的侍女，一双再熟悉不过的宝蓝色眼瞳，一个刚刚还担心忧虑着的人，清晰的倒映在眼底，冷淡的眉眼竟被暖黄暧昧的烛光衬托出一丝温柔，温和的异常。
不过……
我挑眉，总觉得眼里有煞气呢。“唔，这是什么点心？”伸出手指指向她盛上来的碟子里的浅绿色糕点，她的眼神闪了一下，恭顺道：“是御膳房的大厨新发明的核桃绿豆糕，说是对人体很有好处，王妃可以试试。”
说着小心捏起一块绿豆糕递向我，我佯装好奇的接过，她的指尖“不经意”与我的手指相碰，然后仿佛害怕被咬到一般迅速收回。朝我福了身，随着前排差不多也同时起了身的侍女退出大殿。
我愣怔在席上，感受着被传递过来的信息，半晌，远远望着那一排越来越小的藕荷色宫裙渐渐隐没在夜风里，终于忍不住咬着唇低低的笑将开来。
“怎么了？”冷漠微微凑过身问道，我只咬着唇不答话，忍俊不禁的笑意将眼眸撑成月牙状，他晃了一瞬神，瞧我一眼，再没问，回过身又笑吟吟的去接几位华贵少年的酒了。
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蚕姨送我同心丝时挤眉弄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色是为哪般了。
不能笑，真的，陆小璐你不能笑，这是皇宫。
我不知自己努力抿唇伪装严肃的模样多不自然，然而托身侧“相公”的福，我只是被认作见到情敌而忍不住尴尬，甚至于赢得了不少贵妇的同情怜惜，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现在的我对嘉儿记忆里的白发少年更兴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没皮没脸？
兴致昂然的回忆着嘉儿面对那个陌生少年时的羞恼，我正感慨一物降一物，难得嘉儿也有被吃得死死的一天，不觉便失了神，专注的发起呆来。
突然一个声音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欢快的跟吴瞻杲请安，我被猝然而来的寂静惊醒，眼神迷茫的看向大殿中央灰白色的人影。
好像很熟悉……
拧眉盯着他，清越轻快的声音飞入空中，然后伏顺的贴在耳边，只是听见也可以想象到那人笑嘻嘻的好似浑不在意的表情。
“宣德候世子孟德来迟，望吾皇恕罪。”

新年快乐！=v=
唔……其实狐怨这篇古风架空文的诞生源于《山海经》以及我对陆小璐的认识。狐狸其实很聪明，是我一直都很喜欢的动物之一，尤其是九尾狐；而陆小璐，作为有时任性有时女王有时孩子气的强大御姐，在我看来也是如狐狸一样的慧黠，那么狐妖陆小璐遇上真正狡猾得不动声色的冷漠会怎么样？这就是这篇文的最初构思，动笔时有加入了家仇国恨的因素，以及奉孝的妖化，构思了大体就匆匆忙忙写下发了出来，这就是题记与序章的雏形了。写到后来一直有亲说文笔和唐七公子很像，我都说自己差太远，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公子是我很喜欢的作者，如果你有幸看到完结就可以发现其实三生系列的设定还是有影响，当然，前提是我完结了。
好了，罗罗嗦嗦这么多，只是想和各位说，新的一年也请多关照，和暖暖我一起见证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挣扎
这深宫庭院深几许，听不见悲泣哀鸣无春雨
我融爱恨生死作酒，酿一壶风雨如晦冷杀秋

第十二章 宴末（二）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时，一帮人早已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礼仪为何物。嘈杂的喧笑充斥殿上，入目皆是一张张醉醺醺的酡红脸庞，无人例外。当然，我不确定是否有人在伪装。但是，谁又不是在伪装？
所以在宣布结束时我也仅仅眨了一下眼，仅此而已。
“走吧。”诸臣纷纷摇摇晃晃起身向空荡的皇座拜身，一步三晃的走出瑶华宫。冷漠也慢慢悠悠从软垫上起来，向我伸出手。我握住他的，站直。身后有悄不可闻的抽气，我不想理会，眼前冷漠晕红的面庞与适才父亲兴致高昂的苍老面容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心口有那么一点点闷痛。轻轻晃晃脑袋，怎么我也醉了呢?
冷漠的神情模糊，好似微笑，好似嘲讽。
“回去吧。”
我挽住他的臂弯，默默点了头。头顶有凉风一掠而过，恍如燕影。
无言走在曲折回廊上，凉风让我忍不住低头，眼角远远的瞥见琼池。琼池的莲在日光熹微下瑟然，干败的茎上一半光一半影，淡绿的幼芽只我一人可见，掩在枯褐色的莲瓣里，安静沉睡，又不时微弱试探。
鹅黄里掺着三分暖白的朝光吻上琼池平滑如镜的湖面，薄冰反映成亮白寒镜，隐约被分裂成无数碎片。
心口的钝钝闷痛更甚，我不自觉攥紧手里的衣料，让他脚下步伐一顿。
我不曾察觉冷漠的停顿，只低着头，下巴埋进大氅。周围一片寂静，远远是不真切的交更鼓声，胸口的闷痛也渐渐飘渺起来，北风冷冷呼啸穿过，其中恍惚一抹墨蓝。
北风袭来的尽头的那片土地上，有着曾经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我，染着而今干涸凝结殷红惨色的血。
但现在我却缩在柔软暖和的大氅里，贪恋它带来的温暖。
“还有两刻就卯时了。”冷漠淡淡道，眼睛瞥向我不知的地方，似是王府，又或是更远。
抬头看他的眼睛，脖颈凉飕飕的，眼眶冰凉。
我倏地抱住他，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假装感觉不到他的僵硬。
“我会乖乖的，不任性不惹事。所以，相公，请你不要杀掉我，也不要休了我，好不好？”
我只是，只是，想要留下哪怕一丝痕迹，哪怕并不美好，也想要留下作为人类的我存在过的痕迹 。
眼泪浸入衣料，湿凉的触感让心里的空虚无限扩大，是我熟悉而陌生的情感。
是，我害怕了。我怕再也见不到和蔼微笑的父亲，我怕再也不会有人像母亲一样蹙眉为我唠叨，我怕再也看不见梧衙上吆喝叫卖的小贩，红着脸细声细气的卖花姑娘……
我很害怕啊嘉儿，我害怕死，讨厌血，恐惧被鄙夷，被憎恨，被遗忘……我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崩溃。
我所恨的人，要杀的人，是这个国家的皇，如果我不成功，我无法想象自己的下场；如果我成功，我无法想象帝国的下场。
“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失控…你的衣服……”我深吸一口气，放开手，扬起脸冲冷漠抱歉笑道。
“不会的。”他低头不知是看着我，还是看着衣领上的泪渍，低低地叹了一声。
“哎？”我没反应过来，一怔，愣愣盯着他，冷漠却已闭了唇，不再多言。朝着太阳升起的前方走去，朝光在他身旁四溢，流光飞泻，如同走向云端的天庭一般。
“对不起。”我敛了目光，手腕上浅黄光晕转瞬即逝，前面冷漠的身旁一道纤细的身影已然出现，青碧的发髻在光耀下变换作道不明的色彩，灼灼艳目。
“走吧，该行动了。”
“好。”
琼池的残花败蕊终于全部暴露在晨光中，暗褐的，枯败的，苍凉的，悲哀的。
谁看见那之下正孕育着幼弱的绿芽？
谁看见了，谁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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