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包策 黑白之二 桃源迷津

“肉色并不泛白，眼闭而口开……”尸体已被抬上岸边，公孙策挽着袖子蹲在尸体前，一面检查一面常停下来略做思索，进度并不很快，“发髻松散，眼、耳、鼻处都没有水沥出。”
又用工具挑起尸体的手：“双手松弛并未握拳……指甲里也没有泥沙……”
再向肚腹间探去：“肚皮也并不鼓胀……”
包拯在旁边安静的等着，直到此时才开口：“所以不是溺水而死的？”
“不像，”公孙策摇摇头。
“我也觉得不该是，”包拯微微皱眉，“那么浅的水溺不死人的，但他显然又不是膨胀之后浮上水面的。”
公孙策抬头，吩咐抱着行李看他俩忙活的展昭：“展昭，去找里正和耆长来，让他们来认人、找车。死者如果不是溺水而亡，死因需要仔细查验，在这儿肯定不行，我们得去县城。”
“好，”展昭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公孙策说罢，低头准备剥开尸体的衣服继续检查，包拯便在他身边蹲下给他搭手，一面又用目光将河岸到尸体的这段距离扫了一遍：“昨夜那场雨当真不小的。”
公孙策有些不自在的“嗯”了一声，抬头，却见黑炭头的注意力全在河岸浅滩之间：“所以尸体会不会本来在岸上，然后河水暴涨漫上岸边把尸体冲得移了些位置；或者，下雨之前这里本就是河岸……”
“一会儿里正来了一问便……”公孙策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包拯回头，一眼看见已经剥开衣服的尸体背部，星星点点的斑痕，大小不一，色若桃花，生在尸体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两人对视一眼，公孙策便又低头去检查，然后发现尸体的四肢和正面也有这样的斑痕，只不过皮肤被水泡过之后变得非常不明显，不细看便看不出来。
包拯几次想开口，见公孙策眉头越锁越深，像是有什么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便不想打断他的思路。书生想了好一阵才喃喃道：“不是外伤，也不太像皮肤病，很怪……似乎没在那本医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想不起来就先不要想了，到了县衙工具齐全了再说，”包拯笑着拍拍拍公孙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四下望望，“这展昭怎么回事啊，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
又沿着展昭的去路往前走了几步，岸边的桃林后，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再远些的地方影影绰绰能看见些青色屋脊，大概便是乡间村落了，可是……
“公孙！公孙！”公孙策正在河边洗手，忽听桃林中包拯急急的喊声，赶忙奔过去，被包拯一把拽住，指着不远处的农田村庄，“公孙你看！这不对啊！为什么田地里不见人影，村舍中也不见炊烟？”

“公孙大哥，你就不能不炫耀吗？”
“我怎么是炫耀了？这都是很浅显的医理，你稍读点书就会知道！”
“哎呀大人，不可妄言啊！”两人正在斗嘴，便见报信的家人从内宅出来，一叠声的阻拦，“我们县老爷就因为不信，都让仙人收去了！”
展昭指指公孙策，笑问：“那要是他能把人治好，你们以后是不是要拜他做神仙了？”
公孙策横展昭一眼，转身向那人温颜道：“劳烦带路。”
进到屋中，竟有女眷来迎，想是病人已十分凶险顾不得避忌了。公孙策净了手来至床边，一面询问病情一面检查床上的病人，见他面色灰黄几无生气，身体却像被什么撑着似的直挺挺绷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触到他肚腹之间，果如郎中所言硬如石板，病人顿时口眼大张神色痛苦至极，却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公孙策略作思索，从药箱中取了银针数枚，一根一根刺进他腰腹脚掌，其它人在旁边瞧着，大气都不敢出，女眷更是直接到屋角供奉的小龛前跪倒，垂首闭目口中不停的祷告。
不多时床上病人一声惨呼，旁边给公孙策打下手的郎中却面露喜色：“这……真神了！”
再看那病人抱作一团呻吟不止，肚腹间却已柔软下来，脸上也见了些许血色。
“人吃五谷，岁有寒暑，生个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书生气定神闲收了银针，一面写药方一面吩咐那家人，“这样就应该能服药了，我明日会再来。”
展昭看了一阵，忽然想起半天未见包拯的动静，转头看时，黑炭头静静站在旁边，眼中一抹说不上是什么的情绪，目光尽头锁在书生身影之间。
似乎察觉到展昭的关注，包拯也转过头来，那一点异样已无影无踪。
“包大哥，”展昭不知忽然想到些什么，笑得有点鬼，“这一回我真没想到公孙大哥居然会管寿安的事，以往他都抢不到你前面的。”
“……”
“还记两年前咱们在凤凰镇遇到的那个太医院令华鹊华大人吗？”
“嗯，怎么？”
“去年他到庐州求公孙大哥给他写一轴《地藏本愿经》做八贤王的寿礼，说用他那一手银针绝技做酬谢，然后立刻就成交了，两个人都跟捡到多大便宜似的。”
“哦，还有这回事，”包拯随口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所以你不用担心，如今公孙大哥的医术，连那位华大人都说他不去作太医可惜呢，他肯定心里有数，才会接下这件事的。”
低头看看拍上自己肩头的手，还有对面挂着些许劝慰笑意的、稚气渐褪的英气脸孔，包拯愣了愣，抬手轻车熟路的掐住展昭的脸颊。
“我一点都不担心，公孙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现在连展少侠都长成大人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哎……这在外面呢！你能不能别掐我的脸给我留点面子啊……”
“小点声，别吵着人家，”包拯又掐了两把松开手，“剩下的回去掐。”
这当口公孙策已写好药方，又嘱咐了几句，愁云惨雾的一家人顿时欢天喜地，银钱酬谢之类没法给，便硬要出门相送，直送到下一家门口才算作罢。
这样一户一户走下来，每个病人情况各有不同，难免费些周折，又有邻近没吃过那药丸但家中有病人的，听说来了医术高明的大夫，纷纷来应诊，公孙策也都依次看过，忙到一个段落已是傍晚时分。
一众人先回了县衙，草草用过饭，公孙策便让官差去将寿安城里的郎中悉数请来，不久贺之廷也来禀告日间的审问结果。
少尹大人把官差奉上的茶一饮而尽气儿才算喘匀，仿佛刚办完什么大事回来，公孙策等官差又倒了茶，才缓缓开口：“贺大人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贺之廷起来欠欠身又坐下，“公孙大人看了一天诊，才是真辛苦。”
“那姑娘审得如何了？”
“下官正要禀告，正要禀告，”贺之廷放下刚又端起的茶盏，“下官这一下午都在审她，问她姓名籍贯，在疫症流行时来到寿安有何居心，卖给百姓的那些药丸又是什么来历……”
公孙策悠闲啜着盏中清茶，也不插言，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贺之廷顿了顿，狠狠一拍桌子：“结果这丫头刁钻得很，绕来绕去什么也不肯说！真是岂有此理！”
“说了半天，你就是什么也没审出来呗！”展昭在一旁嗤之以鼻。
“卑职这不是听说几位回来了，先来看看有什么差遣需要，这就回去继续审，大人放心，就是审到明天早上，下官也一定让她开口！”贺之廷信誓旦旦一番，而后神色一转，满脸堆笑“公孙大人，下官最心急如焚的还是疫症之事，幸而大人驾临寿安，这事……”
公孙策看他一眼，似要说什么，却有官差自外而入，上前禀报：“大人，郎中们已经到了。”
书生点头：“请他们进来。”

（六）
夜风。桃林。荒寺。
桃林在茫茫夜色中其实是看不到的，却也正因为看不到，看不到肆虐的瘟疫，看不到世间生老病死的种种悲苦，只有随微凉夜风弥散开来的漫天满地的花香，熏人欲醉，春意无边。
包拯有刹那恍然，回神时身边书生仿佛跟他说了句什么，衣袖微鼓满襟轻风的样子就那么映入眼帘，说不出的生动。
“冷不冷？”包拯想起这人是受不得寒的，伸手握了握他的手。
“还好，”夜色里书生眼角含笑，把刚才对方显然没听进去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包拯，看脚下。”
包拯这才低头下去，见脚下石阶缺了好大一截，生着蓬蓬杂草，索性握紧书生的手，借力迈一大步跨过了断阶。
书生便将另一只手中提着的灯笼又举高了些给他照亮，眼中染上灯火柔和的颜色，也衬得四下的漆黑愈加没有尽头。
然而那些黑暗看得越清楚，便越贪恋眼前的温暖和光亮。
“有人吗？”贺光祖还稍嫌稚嫩的少年音色划过此刻的静谧，在黑黢黢的殿宇间反出回声。
里面有人含混应了声，而后火光一闪，殿内渐渐明亮起来。
几个人提了灯笼走进去，贺光祖紧赶几步到最前面：“几位大哥，是我！”
殿中一张破旧不堪的香案上点了半截蜡烛，烛火煌煌映出三个人影，不是在揉眼睛就是呵欠连连，显然是刚被从睡梦里吵起来的。
“原来是小贺相公！”那几个人看清来人立刻迎过来，紧接着看到他身后还跟了陌生人，有些犹疑的停了脚步。
“两位大人，这几位就是最先被那姑娘的药丸治好疫症的乞丐，”贺光祖回身介绍。
“小贺相公……这就是你日间说的能为仙姑做主的京里的大官？”跟在贺光祖后面的三人一个比一个年轻，乞丐们有些将信将疑，然而看着少年十分干脆的点了点头，几个人立刻围过来，“几位大人，我们几个的命都是仙姑救的，仙姑她是菩萨下凡，一定要救她啊！”
展昭想起白天那姑娘被自己逮住时也是这么自称，越听越乐：“仙姑菩萨下凡，还需要我们搭救吗？我们可都是凡人呀！”
公孙策与包拯对视一眼，都更加确定这件事确实是有不对劲的地方，不然那姑娘怎么会白天差点要被人当妖女烧死，现在又有人说她是菩萨，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些。书生借着烛光细看，那几个人虽是衣衫褴褛满面污垢，却当真没有一丝病容，顿了顿问：“几位可否让我诊一诊脉呢？”
三个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使劲儿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伸给公孙策：“大人不嫌我们脏，那就诊呗，只要能救仙姑，让哥儿几个干什么都行！”
公孙策便挽了袖口，伸手搭在他腕间问：“你们几个是何时染上疫症、当时症状如何？又是何时服下药丸的？”
那乞丐叹了口气：“我们这讨百家饭过活的，哪里去知道怎么得的病，就知道是小四子先得了，开始那几日只是跑肚拉稀，反正总吃剩饭短不了吃坏就谁都没当回事。直等到后来他满身都起了桃花疹子，才明白是那要命的病……”
“小四子？”公孙策又换了个人继续诊脉，“哪位是小四子？”
“小四子几天前就没了，唉，”乞丐说着抹了把眼泪，“眼看着他就有出气没进气了，抬着他去瞧病又没钱，那些郎中看都不看一眼。我们几个也开始不好了，就这时候遇着仙姑显灵赐药，虽然小四子是没救过来，但我们几个过两天倒都好了。”
公孙策有些意外：“那小四——”
话未说完，却被乞丐急慌慌打断：“这位大人！小四子没留住不关仙姑的事！他那会儿已经没得救了，是仙姑耐不住我们求才也喂了他一丸药，吃完果然也没什么用，不到半盏茶的时候就去了……”
另外两个乞丐也都跟着点头，神色间凄然而笃定。
包拯等公孙策诊完最后一个人的脉象，绕到他身边问：“怎么样？”
“你们三个人的身体确实都已痊愈，”公孙策答了一句，半是答包拯半是说给那三人听，而后又回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上来，“小四确实是吃了那姑娘的药丸不到半盏茶就没了？那尸身在哪？”
“千真万确啊大人，”乞丐有点摸不准公孙策的意思，“尸身在……在偏殿……
“走，去偏殿，”公孙策说着就往外走去。
“公孙大人……”贺光祖暗地里叫苦不迭，本来是想救人的，这下搞不好倒弄巧成拙了。肩膀却让人拍了两下，回头一看，竟然是包拯。
“你不是急着要还那姑娘清白，走啊，”黑炭脸一脸了然，“去找小四问话。”
“可……可是小四是个死人啊，”几个乞丐也是一头雾水，“不找我们这个几个活人问话难道找个死人问话？”
“正是，”包拯笑笑，“有些问题活人答不了，只有死人才知道答案。”

“各位请回吧，”仵作房里，公孙策抓一把切碎的苍术投入炭火，抬头看看本就不甚宽敞的屋中挤着的一众人，“接下来还是不看为妙。”
药材遇火燃着腾起的细烟有些呛人，却也遮去不少尸体的腐臭气息，贺之廷终于敢张大嘴喘口气，而后满面殷勤拱手笑道：“哪里有钦差大人在这里忙我们做下属反倒回去歇着的道理呢？大人尽管忙大人的，下官等在此随时听候调遣。”
公孙策便一脸悉听尊便，穿好白布罩衣，来至屋中央草席上那具尸体前。人已死了几日，却仍可见口眼皆张五官微微扭曲，死时想必十分痛苦。挑开破烂的衣衫，身上皮肉虽还没开始腐烂，却也已经微微发青，唯有桃花色的斑疹仍十分醒目，有种诡异的鲜艳。
公孙策按正常程序将尸体从头到尾细细验过，才说了句“疫症不治而亡”，给他打下手的寿安仵作赶忙提笔蘸墨在验尸状死因那栏填了，偷眼看看公孙策，又看看旁边不置一词的包拯，心里不禁有点纳闷——
这二位三更半夜差人去城东破庙抬回来个叫花子的尸首是要干嘛？就是他个县衙里的小仵作也能看得出来这人外伤内伤俱无只是死于疫症而已，如今寿安城里这样的尸首少说也有三五百，犯得着这么郑重么。
一回神却见书生从工具箱中抽了刀出来，寒光一闪便要向那尸首的心口剖下去，仵作惊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要剖开他肚腹看看啊，”公孙策并不停手，说得理所当然，“此人曾在死前约半盏茶的功夫服下那位姑娘的药丸，疫症到了第三程已经多日无法进食，那么他胃脘之中应该就只有那丸药了。”
午夜小屋之中，一时间就只有他微凉的语声，杂着利刃划开皮肉的声音，直听得众人脊背阵阵发凉。
“那姑娘既然什么都不肯说，就只好出此下策了。待验过这人胃中之物，那姑娘究竟是江湖骗子还是神仙显灵自然也就知道了。”
“呕——”有人开始看不了捂住嘴跑出去。
书生闻声摇头，执刀的手却丝毫不乱，动作极为精细，若只看他的神情动作，还以为是在描什么工笔丹青。
可惜仵作房统共那么大地方，不用抬眼就能一览无余，那一众跟在贺大人屁股后面要听候差遣的，不多时便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跑。
包拯偏头看看展昭，神情还算镇定，脸色却是煞白，忍不住打趣：“展少侠，撑不住就出去透透气，这种事不需要逞英雄吧！”
展昭苦着脸拍拍包拯，竟然施轻功足不沾尘飞一般的跑出去了。
灯火摇曳中便只剩下书生清瘦的身影，包拯默默望着，心中半是慨叹半是好笑。
这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的府尹公子，洁癖是出了名的，偏生此刻对着开膛破肚的尸体又比谁都气定神闲。
屋子一空，穿堂风便大起来，包拯见烛火越发晃得厉害，索性端起烛台一手笼着融融烛光踱到书生身旁。
头顶光线忽然亮起来，公孙策不禁抬头，半截熟悉的衣袖映入眼帘。书生怔了怔，直起身看看包拯，又朝四下里看了看。
“别找了，都跑光了，”包大人举灯闲闲道。
“行啊，不愧是庐州青天药庐包大娘的儿子啊，”公孙大人一脸假惺惺的钦佩之情。
“得了吧你，挖苦谁呢？”包拯扯扯公孙策执刀的手，“我娘那点衣钵明明早就趁我不在都传你了，看见没，人赃俱在！”
“靠边，离这么近也想来一刀尝尝？”书生挣开包拯，又用胳膊把他往一边搪了搪，见他仍举着烛台，一面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一面道，“够亮了，放下吧，你这么举着手不酸么。”
“不酸，”包拯答得一本正经，“古人秉烛夜游，我们秉烛剖尸，如此赏心乐事，怎么会手酸呢……”

（七）
等从乞丐胃中掏出的一团秽物誊作纸笺上的药方，已是天光大亮。
公孙策搁笔，包拯便探身过来想要瞧瞧，却见书生仍拈着那张薄纸眉头深锁，全然没有平日里解开难题时毫不自知的志得意满。
“怎么了？”包拯本来要去拿药方的手还是落上了对面人的肩头。
公孙策也不答话，皱眉递过药方，看来心情相当恶劣。
包拯接过来一看，上面列的十几味药材都很平常，一味珍稀罕见的也没有，再看一遍，终于看出些端倪：“巴豆，牵牛，巴豆和牵牛不是……”
“是啊，”公孙策点点头，“巴豆和牵牛药性相恶，会这么配药的人只有两种，不是根本对医道一窍不通，就是造诣极高之人……”
包拯看着手中药方慢慢整理思路：“如果是医道一窍不通，假托仙人，又送药给病人，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但是吃过这药的人几乎都病情恶化了，”公孙策抬头，语声中带了些焦躁，“还有你记不记得破庙里那三个乞丐说的，他们一央求，那姑娘就给小四喂了药丸，用药如此草率哪像医者所为？”
“所以你更倾向于这药方是外行胡乱配的？”
“恰恰相反，这方子恐怕出自高人之手，你别忘了那药丸还治好过三个人，”公孙策结论下得十分肯定，“开始我甚至抱了希望，想这方子虽然肯定有问题，但总可以做个参考试着用用药，没想到全解出来居然有巴豆和牵牛，这么险根本不能试！”
说着十分懊恼的重重一捶桌子，捶得桌上笔砚杯盘都是一震。
包拯笑笑，倒了杯茶推到他跟前：“至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那姑娘确实有问题，顺着这条线索下去，说不定很快就会有眉目了。”
公孙策喝了一口立刻吐出来：“这什么茶！”
“这不是昨晚你开给衙差开那个清心解毒的方子嘛，”包拯拿起茶壶又把他杯子倒满，“仵作房里呆了半宿，先给自己解解毒吧！”
公孙策愣了愣，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叫来门外当值的衙差，吩咐道：“你去仵作房，再叮嘱他们一遍，屋里和用过的器具一定要反复熏蒸，没用的东西一定要烧掉，否则有人不慎染病就糟了。”
衙差领命而去，书生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起身道：“走吧包拯，我们去看看那姑娘！”
却被包拯按住：“去是要去，不过是我去，不是我们。”
黑炭脸对着书生的一脸茫然，神色笃定：“公孙，这件事我来，你去睡会儿，今天还有你忙的。”
说罢，也不问公孙策的意见，径自推门出去了。
院中已是清晨，仲春的风没了凉意，只把衣衫吹的纷纷扬扬。包拯忙拢住衣袖，却触到袖底的一件事物，不禁回望了望身后那扇门，才缓步向院外走去。
一出院子，便有人急冲冲迎上来，包拯有些走神，几乎和来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居然又是那个贺光祖。
贺光祖眼见什么东西自包拯衣袖中滚落，捡起来居然是一封公文，赶忙递还包拯。包拯一愣，接过公文默默揣回袖中，便见贺光祖面色微红向自己深深一拜：“包大人，学生刚才冒失了，那个……那个……昨晚……”
昨晚贺光祖带包拯三人到城东破庙，公孙策看了偏殿小四的尸首便要带回县衙仔细查验，贺光祖怕被他爹知道自然没法继续跟着，只好先回了房，然后趁一早没人来打听消息。
“有问题，问题很大，”包拯仿佛知道贺光祖接下来要说什么，一脸讳莫如深。
听得少年一阵紧张：“包大人，那药丸真有问题？”
“什么药丸，分明是你有问题嘛，”包拯忍住笑意，“你们非亲非故的，你也太关心人家了吧！”
贺光祖顿时手足无措，包拯看看脸涨得通红的少年：“既然那么担心，带路吧！”
那姑娘并未定罪，因此只是在县衙内找了间空房让她住下，未经许可不得擅自离开。包拯和贺光祖进到她屋中时，正赶上姑娘家吃早饭，清粥小菜的香味飘了一屋子。
引路的衙差见她仍坐在那大模大样喝粥，不禁上前呵斥：“包大人来了，还不见礼！”
姑娘慢悠悠咽下一勺粥，理直气壮道：“知不知道养生最重时辰节气，这一日之中用早膳的最佳时辰错过了可就没了！见礼着什么急，难道也要看时辰？”

（八）
“包拯，”看着火急火燎赶来的熟悉身影，公孙策停下脚步先开了口，“展昭都跟你说了吧，我现在送这几个衙差去集贤书院，就直接留在那看病人了，这样吧，咱们按照昨天的计划分头行动，你先带人去清点城中各家药铺的药材，展昭去告诉贺大人不用来见我了，让他负责寿安城内的秩序和处理各种突发事件，展昭你脚程快，各处的消息传递就靠你了。”
“好！”年轻人几乎是不假思索，答应一声转身便消失在门外。
包拯看着眼前异常冷静决断分明的书生，浮躁的情绪也平静下来，清楚跟去了书院也没什么意义，确实不如各司其职来的实际，郑重应道：“好，那你自己当心。”
书生眉目之间几乎是立刻就柔和了下来，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三人来到寿安的第二日就这样开始，包拯拿到那张一张纸都没写满的药铺名单心中不禁一紧，如果药材不够，有了对付的疫症的法子也无济于事。
挨家店铺清点，然后与店家立下文书，药材全部装箱封存，算作非常时期县衙统一征用，日后也会由县衙赔付损失。晌午十分，清点基本告一段落，与包拯同来的寿安主簿拿着清单颤巍巍报出结果：“大人，三天，寿安县内现有的药材大约只能支撑三天左右……”
三天……包拯拢在袖中的手忍不住一抖，而后立刻告诫自己要冷静，这样的情况，更不能自乱方寸。
“包大哥，在吗？”展昭的声音自门外透进来，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年轻的侠客鞋上沾了一层薄尘，进门不等站稳，便递过一张纸笺，“包大哥，公孙大哥说要送这些药材到书院，急用！”
包拯的目光从熟悉的字迹上一掠而过：“书院的情形如何？”
展昭闻言变了变脸色，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约莫半柱香的光景以后，当包拯终于来到桃林掩映的书院，才明白展昭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
四下里熏蒸草药腾起的细烟像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开来两个世界，也像是某种危险的预警。书院原本的古朴清幽早就荡然无存，只有一张压一张的简陋的矮榻，甚至是就地铺开的席褥，仿佛从前庐州市集上的咸鱼摊子，而上面僵卧或辗转呻吟的人，未必比摊上泛着腥臭待售的鱼脯鲜活上多少。
悠长低仄的响声从稍远处传来，原来是书院一旁的小门打开，若干卷起的草席被鱼贯抬出，扔上早停在门口的马车。只有草席两端隐约露出的不同质地的袍角或鞋袜，证明着他们曾经有着或许迥然不同的生涯，那裸露的部分如今却是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最终也只会被毫无差别的堆到某个僻静处付之一炬，干净到不能再干净。
官差们把药材抬到书院前的空地上便不再向前，退回来时还要依次跨过烧草药的炭盆，然后穿了白布罩衣的人再从书院中出来将那些箱子抬进去，丝缕参差的袖口还看得出扯开布匹时的匆忙。而那些仍旧浑然不觉姹紫嫣红着的桃花，只在沾上衣襟时被人不及细看便匆匆拂落尘埃——
如此惨淡的春天。
以至于包拯看着公孙策眉目含笑的走出来，真有种一片汪洋中看到救命稻草的感觉，险些要伸手去抓他。书生却只不动声色的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出去说话。两人走出书院，公孙策默默脱掉白布罩衣，就像从身上剥掉了一层皮，眉间那缕笑意也仿佛只是那层皮上的装饰，瞬间一丝不剩。
“很糟？”
“很糟？”两人望着对方的眼睛，几乎异口同声。
“很糟。”
“还好。”
包拯听到那句连语气都熟极了的“还好”，忍不住一皱眉，瞪了对面人片刻，有些没好气的转过头：“药铺清点完了，城里现在的药材大概只够三天的。”
“那是按昨晚我们估算的用量来的，”公孙策一板一眼的说起这件事，“现在看来，城里的情况要比想象得糟，而周围村镇情况如何，要等派去的人回来才能知道。”
“无论如何这点药肯定不够，得尽快向其它地方求援，但周边县府无缘无故也不会大量囤积药材，还是直接上书京里会最快。”
“嗯，我立刻写。”
“但周边县府也要派人去通报，让他们做好防范。”

这是伪更，你们懂的懂的【喂
我写东西比较慢，时间长了总会有点审美疲劳，查资料又查得很吃力就把桃源扔了一段，暑假想捡起来结果又掉进某个DBI的坑，再然后，嗯，总之不管爬多久爬多远，心头最爱总是这一对。其间YX挂了现在正在修，想着就趁机都重开吧~
虽然我坑品确实很糟【喂！但是这个故事应该是比较有保障的，就算坑，也要挑个坑爹的地方停下来呀【够
新章等YX，应该在本月内吧XD
以上是废话~其实伪更也没没啥内容的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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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病来如山倒。
尽管公孙策不许声张，不一会儿贺光祖偷偷来找包拯，见了这情形赶忙去叫了贺之廷来，贺少尹权衡再三，还是差人悄悄请了寿安年资最高的郎中。接下来的两个时辰，老郎中开了四回方子，四碗药都被公孙策原封不动吐出来，并且开始发热。包拯将自己和展昭的被子都抱来把人捂得严严实实，书生额上也没见一点汗，热度却不受控制的高上去，两颊泛起淡淡的红色，只有嘴唇越发青白起来。
“包大人……”老郎中也有些慌神，捻着灰白的胡子想怎么措辞，片刻后终于叹了口气，“公孙大人若只是染了疫症还好，他本有寒疾，这下怕是又被疫症激起来，两证相杂，老朽才疏学浅，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法子了……”
公孙策半倚在包拯肩上，感觉身后的人微僵了僵，伸手握住仍若无其事理着被角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向郎中道：“老先生，是否可以先以针石解疫症所致脾胃失和，再斟酌用什么药温里退热？”
“公孙大人，”郎中又叹了口气，“您不是不知道，只有疫症我们都还没把握，何况再加上寒疾，老朽真是心里没底啊！”
公孙策温颜笑笑，笑容中带了几分歉意：“让您为难了，但总不能坐以待毙，您尽管试，不必顾虑太多。”
“坐以待毙”四个字让老郎中面上仅剩的平静荡然无存，公孙策闭目凝了凝神，再睁开眼时神色平静无波：“老先生，您忘了我也是大夫，自己的状况如何总还大概有数，所以请先容我片刻稍作安排，还有包拯和展昭，也劳烦您给看看，我们一处吃住，我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包拯猛然打断公孙策，语声中是压抑不住的怒气，“自己都什么样了，你能不能少操心点乱七八糟的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却瞥见书生虚弱的已有些空洞的眼神，心里也跟着一空，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包拯，我并没打算放弃，”自失的笑意自书生眼尾丝丝缕缕的晕开，“寿安的闲事是我要管的，如果管不圆满，我是没法原谅自己的……”
包拯没说话，只是慢慢握住还覆在自己手上的手，慢慢的越握越紧，紧到十根手指间再容不下一丝缝隙。
院中听不太清屋里人说话，以至于包拯没头没脑却十分响亮的一嗓子让等在外面的人全都慌了神。展昭恨不得一掌拍开房门闯进去看个究竟，但之前包拯和公孙策都不准他进去他又不敢进去，只得在院中来回来去的兜圈。旁边贺之廷双腿发软，扶着廊柱嘴里念念叨叨的把能求的神仙鬼怪都求了个遍，要它们一定保佑钦差大人福大命大，千万不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得跟着陪葬。
看得贺光祖直皱眉，刚想开口却仿佛突然间想到什么，看看四下并无人注意到自己，转身奔院外而去。
县衙本就不大，少年出门没多久转了个弯来到间屋前，门口一个官差坐在石阶上靠着门打盹，正是关那姑娘的小屋。I

贺光祖立刻如蒙大赦般松了手，擦擦额上的汗，郑重道：“姑娘，寿安的疫症究竟有没有办法治？”<?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他此言一出，姑娘才略缓的面色又沉下来，少年赶忙抢着道：“你听我说完！是公孙大人染了疫症，此刻十分凶险……”
“十分凶险？凶不凶险跟我有什么关系？”姑娘冷冷一笑，“说这么正经我都差点以为我刚才冤枉你了，结果还不是怕那个什么什么大人挂了你爹吃不了兜着走？反正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本姑娘就算是为民除害了不用谢！”
“姑娘！包大人公孙大人不一样！”少年有些急了，“青天包大人的名声你总听过的吧！那天他们挨家挨户的看诊看到天黑，可全是为了救你！公孙大人剖开乞丐小四的肚肠才得来你那药丸的药方，是想看能不能治疫症，他们本来就是路过的，寿安的事根本和他们无关，但这几日若不是两位大人殚精竭虑，寿安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姑娘，这样的人，该不该救？”
一番话说得姑娘沉默不语，贺光祖又上前一步探问道：“姑娘，这疫症有的治对不对？”
“……对什么对！”姑娘抬头见贺光祖在自己身旁不过盈尺，一把将他推开，有些心浮气躁的别过身，“我要是真有法子，会被你爹抓来这里吗！今晚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现在要回去睡觉，你可别跟来！”
说罢刚要走，被贺光祖一把拦住，小书生急道：“姑娘，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人命关天啊！公孙大人……”
“我说你这个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姑娘也急了，“我都告诉你我没辙了！要不你干脆把我煮了给那个公孙大人吃吃看，看看治不治得了疫症！”
“姑娘，”贺光祖沉了沉情绪，对着姑娘深深一拜，“我想姑娘是有什么苦衷的，君子本不该强人所难，但公孙大人的情况实在危急，如果公孙大人出了什么事，只怕寿安也要完了。不管别人怎么想，晚生深信姑娘绝非恶人，这几日姑娘在城中施药，几乎分文不取，身为医者，最重要的不就是这份慈悲之心么……”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啊！”姑娘猛的打断他，两人直勾勾对视片刻，姑娘看着对面满是坦荡与坚持的面孔，赌气似的把眼睛又瞪大了些，“贺光祖，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再跟你说一遍，我……”
话才说到一半，又停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向稍远处望去——
黑暗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空阔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甚至听得出行路人掩饰不住的心焦。贺光祖一把拽住转眼已至面前的清健身影：“展少侠，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展昭看清拦下自己的是贺光祖，缓了缓身形，眉间的忧色却是借着淡淡月光也能看得真切：“哦，贺公子，我要回汴京去请太医来。”
“公孙大人……”
“郎中说公孙大哥是寒疾复发，”展昭语声微梗，“他现在什么药也吃不了，这么下去……”
“公孙大人那么好的人，一定没事的！”贺光祖赶忙宽慰，“倒是展少侠要连夜赶路，千万小心！”
展昭点头谢过贺光祖正要转身离开，不想姑娘却从旁边冒出来：“你们就没别的法子了吗！从京城请个太医回来得多久？那个什么大人等得起吗！”
“姑娘！”
“躲远点！”姑娘甩开贺光祖想要拉开自己的手，“真是一群草包！带我去见包大人！”
见小书生和展昭都愣在原地，抬腿又踹了贺光祖一脚：“快点啊！愣什么神！”
展昭这才反应上来，喜道：“姑娘，你有办法救公孙大哥？”
“我要是有办法现在怎么会在这儿，”姑娘居然也开始哀声叹气，“算了算了算了，自作孽不可活啊，我带你们去见做药丸的那个人，要是他都没辙，请了太医来也白搭。”
“姑娘！你可真是活菩萨！”贺光祖开心的一击掌，“晚生替寿安百姓谢谢姑娘了！”
“活菩萨……泥菩萨吧，”姑娘朝天翻了个白眼，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朝贺光祖钩钩手指，“展少侠带我去见包大人就好了，还有件大事要劳烦公子去办。”
“什么事？”贺光祖赶忙凑过去。
“去寿安城外那跳河里捞两尾大头细鳞的跳鱼去，不可短于一尺，又不可长于一尺五寸，你得亲自去，那人肯不肯救你们公孙大人，可全看这两条鱼了！”
TBCI

踹上来，你们不要排队来揍我（顶锅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