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木屋很小，有尘埃肆意飞扬。时光在这里仿佛慢了一个节拍。彼时沈忆刚刚十二岁，渡过了一个地支轮回，钟爱门口小小的礼堂。每到周六周日，小礼堂里都会飘出几丝绵延的宛转花腔。她不懂得欣赏，只是觉得那些镶着金丝的旦角衣饰很美。只是摇曳几步，从上到下坠珠银链便会随着叮当作响。她就是在台下坐着，看着那些大人高呼鼓掌，觉得不过而已。偶尔拽来身边戏子练功用的垫子摊开，沈忆直接伸开腿脚躺在上面。大人虽然不满她这样在礼堂里随意折腾，却看在她是小孩子的份上，未曾有谁抱怨过什么。
直到有一次，一个小小的影子窜到她身旁。
小男孩看起来和她同岁，稚嫩的双眸中有名为梦想的光芒。沈忆莫名的鼻子一酸，红了眼眶。男孩见她哭，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沈忆由低声抽泣逐渐变成放声嚎啕，旁边的大人有几个转过头来，皱皱眉，轻轻呵斥一声。男孩索性同她一起哭。
就这么嚎啕了半晌，不知是谁先停下的。彼此相望，都是肿肿的眼眶，里面闪烁着未灭的泪光。沈忆咧嘴一笑，男孩见她不哭了，抓住机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沈忆没有说话，转回头去。男孩一看急了，干脆坐到沈忆旁边，絮絮道：“我叫陈桉，那个陈旧的陈，桉树的安，就是木字旁，再加一个平安的安。我的妈妈可是这台上的一个哟。”男孩有些骄傲的昂起头，好像在等待沈忆的惊呼追问。
又是半晌，台上歌声依旧。男孩逐渐尴尬起来，瞥了瞥沈忆，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打算。他挠挠头，撇撇嘴离开。
沈忆的小身子蜷缩成一团，眼眶肿的比刚才还厉害。胳膊上沾湿一片。梦想的光芒。女孩身体没由来地颤抖起来。可恶这种四处宣扬自己幸福的人，怎么会懂得四面楚歌的悲哀。


D
沈忆十五岁，小姨带她上山去。
盛夏时节整个世界都是葱郁的绿色，偶尔有如同戏子服饰上的金丝一般的阳光散落。蝉鸣悠扬。是一片喧嚣的小树林。小姨塞给她小木屋的钥匙和三千块，踌躇了半晌，微微低头望向比她矮半头的沈忆，看不清神色。放弃悲伤，痛苦与绝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的光。
她说沈忆，你在这里，天色晚了就回家去，不要再等我也不需要去找我。
沈忆何其聪慧，又哪会猜不到这变向的告别。她不说话，深深深深深深地望着眼前这个伴了她八年女人，然后转身离开，笃定得就好像身后是一个崩塌的世界。其实这本来就应该是结局，只是在亲身站在故事面前的她，最后才知道自己掌握着改变结局的方法。所以在那么一瞬间，她摇摆犹豫却在最终主动选择放弃。
可悲的她在无数次抛弃与被抛弃间连唯一的「爱」也当成了别人对于自己的怜悯。不是不敢相信，只是已经没有什么让她坚持相信的理由。甚至连淡薄如她，都开始怀疑起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理由。

E
十五岁的男孩站在沉默了六个小时的女孩面前。
女孩就这样坐在石头上发了六个小时的呆，眼睛也不眨，一片空白。
最后连夏天都变得沉默，偶尔有风掠过。
男孩一直在不断地流泪，他在稀疏的树林里，一不小心撞进了她的世界。
“回家。”
女孩仰起头，眸中逐渐有了焦距。
“回家。”
从此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踽踽独行。

F
金乌西坠，日暮时分。没有恍若满世烟火的红，只有抑郁的蓝与紫，勾勒出一个堂而皇之的世界。
沈忆趴在陈桉的肩上，任由他把自己背回了家。路人很多，有人在小声讨论着这两个不大也不小的孩子。沈忆不怕，因为已经没有什么除他以外的事情能够感染她。陈桉不怕，因为他说过，他要带她回家。
不会厌恶吗，一个有着这样的母亲和这样的父亲的我。
男孩没有回头，却好像猜到了女孩的心思。
“不哭。我会保护你。”那么坚定的一个诺言。
又怎么会厌恶呢。在这个世界上的小小的你，举目无亲。就像四处流窜的老鼠一样寄人篱下遭人抛弃。明明是应该好好疼爱的女孩子。“妈妈说过，男孩子，是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一个女子的。”
永远站在你身边。
沈忆合上双眼。
因为从来都是一个人在黑暗中匍匐向前，郁郁终年，就连双眼都习惯了黑夜。明明前一秒这个世界就即将完全崩塌，而彼时忽然有一个人跌跌撞撞钻进这个世界，支起一片冠冕明亮，誓要与你共享——那样的一小束光，在你看来就好像将一个世界的色彩熔砸。所以那样的震撼......也已经不能用泪水与感谢来表达了吧。

H
第二天天明。沈忆起来的很早，看着自己红肿的眼眶微微叹气。略作了简单的处理按照往日的约定出门，坐在不远处的合欢树下，静默地等待着陈桉。
不久陈桉便来到这里。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先提出去哪里，而是陪沈忆一起默默坐下。
——沈忆。你有没有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有啊。有一个地方彻夜灯火明年，花团簇拥的地方..大概，国外的某个小镇会有这样的旖旎风景吧。
——恩，这样啊。
我要离开你了。我要离开这个小镇..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样的话，我去找找那个地方好不好。等我找到了..再回来看你。
这是陈桉最后的一句话。
你是光。我就是那你不曾见的黑暗。我们的世界对立成两个正反，本来嘛..就不该有任何交际。
我要离开你了。
对嘛，这样才对。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有种冲动，会觉得他的离开让自己伤心到无以复加。
从此啊，我们的世界，再无瓜葛。
相传，有个秀才寒窗苦读十年，准备进京赶考。临行时，妻子粉扇指着窗前的那棵树对他说：“夫君此去，必能高中。只是京城乱花迷眼，切莫忘了回家的路！”秀才应诺而去，却从此杳无音信。粉扇在家里盼了又盼，等了又等，青丝变白发，也没等回丈夫的身影。在生命尽头即将到来的时候，粉扇拖着病弱的身体，挣扎着来到那株印证她和丈夫誓言的树前，用生命发下重誓：“如果丈夫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说罢，气绝身亡。第二年，所有的树果真都开了花，粉柔柔的，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挂满了枝头，还带着一股淡淡地香气，只是花期很短，只有一天。而且，从那时开始，所有的叶子居然也是随着花开花谢而晨展暮合。
你可知那合欢树最早的时候，名唤苦情。

I
后来呢。
后来沈忆在一家公司做了很多年，年纪轻轻从员工一直做到经理。
偶然有一天，她回到自己的小木屋旁，却发现邮箱里，不知何时多了封信。
叠满了灰尘。
信封里只有一张明信片，上面的景色就像沈忆想象中的那样美。花团锦簇，灯火通明。
还有一张照片，一个年轻的男子，坐在一个觥筹交错的小酒吧里，笑的一如当年。
——如今我在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孑然一身。我将不会再前进去任何地方，因为我坐在这里，就好像坐在你身旁。就好像，还能再看到你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沈忆伏在桌上，静静地流泪。
窗外有三分春光。

END.

有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