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持着书卷伏在案上沉沉睡去,醒来时候,已是黄昏,不觉间抬起头来才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黄昏的寂世殿总是浸没在夕阳里金碧辉煌而且远离喧嚣。这是中原最西面的一个奇迹,顺着古僻的幽径一直向西走,走到了尽头也就走到了地狱或者说是走到了天堂。因为恢宏的高墙外面笼罩着永恒的夕阳,走进去就再也无法走出。里面的主人掌握着大片大片中原的土地, 没有谁可以与他抗衡,因为他是天之骄子,甚至多少人的生死都是掌握在他手里的。
可是昔日叱咤风云的人物已经迟暮了,尽管中原人仍然敬畏如初,可是殿里无人不知。少主泺凡是一个善良的人,很多人都曾经看到他面对着被囚禁抑或是受着刑的人泪流满面。在受刑的时候看到少主是一件幸福的事,因为他会伏在你身边流着泪问你是不是很痛苦,从不束起来的头发滑落下来遮住他的面孔。
面对这样气宇轩昂而且悲天悯人的少年,甚至所有的人都会微笑着说一切都会过去,劝他不必难过。一个主人对仆人的怜悯,仿佛他天生就是应当这般高贵着的,令他面前的人感到诚惶诚恐。
人人都说泺凡将是一个仁慈和伟大的殿主,甚至会超过他的父亲,殿主以他为骄傲,告诉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是我可以看得出他并非胸无大志,他的剑术不仅令世人望尘莫及,甚至超越了他的父亲,我告诉他:你是寂世殿里最强大的人。然后看到他并不在意的摇摇头,对我微笑可是一言不发。
我是回烬。泺凡的护法。我清楚地记得那晚我奉命出去代我父亲执行任务的情景,很多很多寂世殿的高手出没在月色里仿佛黑夜的精灵,我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运筹帷幄。老一辈曾经随着殿主出生入死的高手环绕在我的身边,恢复了曾经寂世殿里最气势磅礴的如同天成的阵型。那一晚我匕首上的寒光穿过了很多很多人的身体,在与那个一直反抗的庞大的队伍的战斗中,寂世殿大获全胜。我是一个杀手,但我还是笑了,对着泺凡,可是我看到了殿主的愤怒。
后来泺凡告诉我,那一晚他的父亲很生气,说历来没有哪一个部下像我那晚一样放肆得旁若无人。
当我兴奋地对着我的父亲述说那晚的情景的时候,我说我很快就会成为殿里最强大的人,我的父亲是最伟大的人,不需做任何人的仆人,我终有一天要统一整个中原。
然后我看到父亲的脸色变了,父亲曾经对我百依百顺,像天顶一样成为我不可动摇的信仰,面孔上面永远都是微笑。可是他突然目光凛冽的对我说,我们的家族是最忠贞的家族,而且武艺精湛,家族里的人生来就是最高的护法,地位只在一人之下。我是我们家族的骄傲,可是就是武艺再好胸怀兵甲也必须为殿主尽忠,他不允许一个逆子毁掉家族的忠名。
父亲这个时候突然就缓和了,我想他怕吓到我,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
他说,希望我可以放弃邪恶的武技,这样我长大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嫁给泺凡,因为殿主喜欢我,他说我是一个胸怀大志而且聪明的孩子。
我转身离开了,我的暗杀很强大,我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对。泺凡并不在意寂世殿,难道我想代替他的位置是一种谋逆?我痛恨父亲口中泺凡的高贵和不可侵犯,可是泺凡总是关心我,和他在一起玩的时候我丝毫都感觉不到他的居高临下。
我总是会梦到父亲那晚凛冽的目光和怜爱的面孔,我很强大,可是我让父亲伤心了。父亲已经老了,可是仍然要像年轻人一样外出和拼命,他说这也许是对他的一个惩罚,就像我是上天给他的恩赐一样,他有一个那么好可是却无法约束的女儿。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会泪流满面,我突然分外的同情父亲,还有泺凡,甚至是寂世殿里的每一个人和在这里接受刑法和死亡的人,他们一定要一直按照被规定的路线走下去,一直走到老去甚至死亡。
门外闪过人的影子,我察觉得到可是不愿理会。然后他来敲门。一声一声带着匀称的力度和节奏,很多人都害怕接近我,因为我是神出鬼没的冷漠的杀手。这是寂世殿里的人,因为只有这里的人就算走向死亡也依然安然而且镇定。
没有等我应声门外的人就闯进来了,我抬起头来对他怒目而视。他只是低下了头,一字一顿地说:“殿主叫你去见他,立刻。”然后转身走出去,把门掩好,我没有去追他,他今天一定会死掉。
我依旧是那足以隐匿在黑色中的装束,走出门的时候拿起我们家族里流传下来的火红色的宽大的长袍,虽然我知道黑暗的装束与这件明亮的袍子是怎样的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