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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小晏词的对比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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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比是事物存在的基本关系形态。它既是存在的形式,也是存在的内容,又是存在的过程。因而在人类思维中,它也自然而然地既是形式,也是内容,又是过程。文学把宇宙、社会、人生的种种对比关系纳入艺术的观照,通过对比的方式进行审美的提纯、强调和表达,使之更鲜明、更极端化、更有概括性和感染力。可以说:对比构成了世界,构成了人生,构成了文学。如同赫拉克利特所言:“一切产生于一,而一产生于一切”,对比统摄着一切又存在于一切之中。

  文本按这样的思路分析晏几道词的内涵的对比构成,并期望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寻绎出一些人文精神和艺术规律的契合点。

  小晏词的内涵构成基本是以情爱为主旨的悲欢离合之情事,而这些正是人生和艺术中最基本的对比关系。《小山集》自序曰:

  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苹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考其篇中所记悲欢离合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

  这段话简要地说明:其词乃以男女相娱为背景,以歌儿舞女为主要吟咏对象,以悲欢离合之情事为基本内涵,以感伤虚幻为基本情调。这就有别于把广泛的社会、历史、人生、自然都纳入吟咏的词(如苏、辛词等),从而使对比关系因比较单纯而趋于极端化;又有别于“花间词”观赏和描摩女性美的客观态度,其意有独钟的主体情感参与,使其对比内涵带有鲜明强烈的个性化特征。这一特征体现在下述层次或侧面中。

  一、极端地执着而无意超脱

  这可以与苏轼相比。苏轼也是性情中人,但他又是哲人。他常以旷达之心、超然之意对待人情世事。他写过粉泪簌簌的儿女情肠和生死茫茫的悼亡长歌,但他终究是善于自我解脱的。他认为“人有悲欢离合”就如同“月有阴晴圆缺”一样自然而然,实不应为此过于伤感而不能自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审美的情感体验是可以超越时空甚至自我的。而晏几道对于男女之情爱与悲欢,则喜欢执着追寻而不愿解脱,喜欢建构一种美的情境并沉醉、痴迷于其中,而不愿消解情结,超然旁观。执着与超越导致不同的审美建构。后者要漠视悲欢离合,荣辱穷达等各种差别,甚至于否定它们,进而从哲理层次上建构起平淡、中和之美。而前者却就是要寻找差别,表现差别,通过强烈反差的对比,建构出热烈的、激情的美,使人在极悲极欢、极情尽兴的对比中获得生命的高峰体验。例如《鹧鸪天》:



1楼2007-03-19 23:27回复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词的叙述层面是真假虚实的离合之事。由离而思合。真的重逢了,又疑真为幻。抒情层面是悲欢对比。上片写欢合之极情尽意,拼死拼活地痛饮、狂歌、欢舞,以至于“醉颜红”,以至于通宵达旦、精疲力竭。然而,现实的离别却与往日的欢合形成的强烈的反差:极悲——极欢。当年的欢合愈令人陶醉,别后的相思愈使人难堪。相爱的愉悦和相思的痛苦都令人铭心刻骨、魂牵梦绕,以至于情痴意迷,连真的相逢都不敢相信了。词人把一切都置于对比中,而且尽可能强调对比的极限性:当年与今宵是相对时限的两极;离与合是行为方式之两极;悲与欢是感情状态之两极;梦幻与现实是存在性状之两极。词人在自己营造的“伊甸园”中徘徊、沉思、品味着激情和美好,根本就无意离去。

      二、极端地放纵而不喜欢拘检 

      晏词中的抒情主人公既然是个极端执着的情痴,那么他自然也就喜欢放纵情感而讨厌拘束。当然放纵的指向总在于真挚和美好。如《鹧鸪天》: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紧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虽然自由放纵大半是在醉中、梦中,但却昭示出词人心灵深处真实的生存意向。诚然,人在现实社会生活中必须遵守种种规范,即便是喜欢放纵而且有条件比一般人“无拘检”的相门之子,他的放纵也是极其有限的。这样,放纵天性的欲望与规范行为的现实便形成尖锐的对比,造成强烈的心理反差,酿成了他的生存体验中过多、过重的感伤。所以他常常“殷勤”地梳理生命历程中的几度“旧狂”,而品味出来的却并非意足情惬的快慰和自赏,而是多少心期幻灭的感伤。“欲将沉醉换悲凉”,就算是沉醉之际也难得几许放纵,只好梦中过谢桥了。其实他在词中的“放纵”,都是形而上的情爱体验而非肉欲的追求。尽管如此,他还是落了个“不足之德”的名声。社会现实就是这样容不得“无拘检”。由此可知,小晏词中对真情至爱的放纵追求和对“拘检”的逾越,与其说是对生活情事的描述,不如说是自由生存意向的诉说,是现实压抑下的情感渲泄,是理想的升华。而这些正是文学艺术的生命之所在。


    2楼2007-03-19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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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晏词中多有这种令人动心又伤情的情事对比。轻歌曼舞、彩袖殷勤的情缘总是如幻如电般转瞬成空,长存的是离恨无穷,是魂梦相思。爱的欢欣在时间的流程中有情生成而又无情幻灭,这种由存在到虚无的对比,比歌女与冶游郎的对比更为深切动人。词人过于多情却既不能专一又无法持久。他所爱的毕竟是歌儿舞女,难以缔结长久的姻缘,况且又那么多。因此他那些真诚热烈的爱恋注定是短暂的,长存的不是欢乐而是痛苦,是对“昨梦前尘”的恒久的追忆。这是人类自然天性与社会现实规范相冲突必然导致的情感困惑,唯理性之光的烛照方能解释之。但晏几道在词中偏偏不喜欢理性化的旷达与超脱,他甘愿去营造一片文学的情天恨海,在其中沉思默想而且执迷不悟。对他来说(对人类也一样),短暂的爱恋固然令人陶醉,而天长地久的思念与回忆,又何尝不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审美享受?

        五、极真与极幻

        自由的心灵与现实人生的反差常常把作家逼进虚幻世界。小晏词中抒写梦境和醉境之多,远远超过他前代及同代的任何一位词人。他实在是爱梦幻甚于爱现实,爱沉醉甚于爱清醒。梦与现实、醉与清醒的对比,大大地丰富了小晏词的情爱世界。

        人类在清醒状态中总会受到理性规范、现实环境的约束和压抑,而在梦、醉等宜于幻想的情境中,则可以进行一番自由天性的放纵和潜在欲求的实现。真的梦幻和醉态当然是无意识或缺乏清醒意识的,但有意而为的文学却由此而受到启发,通过记录或编织“白日梦”和清醒的“醉意”,来渲泄心灵深处的积郁,表述和升华反现实的和超现实的追求。小晏词于醉、梦独有钟爱,实缘于醉与梦在文学中的多种功能。醉、梦可以忘忧:“劝君频入醉乡来,此是无愁无恨处”(《玉楼春》)。梦中可与情人相会:“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想逢酩酊天”(《鹧鸪天》)。醉、梦中可获得许多满足:“醉后满身花影倩人扶”(《虞美人》);“晚枕梦高唐,略话衷肠”(《浪淘沙》);“疑是朝三,来做高唐梦里人”(《采桑子》)。

        然而这种自由放纵的欢愉,毕竟太短暂而且虚幻。不论他天真地编织多少惬意的梦,不论他多么愿意抒写令人陶醉的梦幻情事,他都无法不去真切体验与这种梦境、醉境大异其趣的现实。因此,小晏词中的梦、醉描写主要还是表达冷酷现实对比之下好梦破碎的凄凉和感伤:

        梦觉香衾,江南依旧远。《清商怨》

        客情今古道,秋梦短长亭。《临江仙》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临江仙》

        睡里销魂无处说,觉来惆怅误佳期。《蝶恋花》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西江月》

        尤其令人感伤而且无奈的是,如此短暂而且虚幻的梦也是不常有的:

        梦魂纵有也成虚,哪堪和梦无。《阮郎归》

        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南乡子》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蝶恋花》


      4楼2007-03-19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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