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到了神社的门口，他反倒觉得有足够的理由后悔。因为无趣不在他粗糙的计划中。
木屐不合脚的绳带磨得他脚趾很痛，厌倦升级。
瞥了一眼五月写着兴致勃勃的侧脸，青峰的视线顺着粉色浴衣的衣摆滑到地上。虽然参道两端的商铺不要钱似的点灯，让逐渐昏暗的祭典亮如白昼，石板地面都反着光热闹非常，青峰仍然只是垂着眼睑，甩了甩临时借来的木屐，一脸不满地望着被攒动的人群遮住的神殿。
“你看！好漂亮对不对！”
“……人怎么这么多。”
停在殿前的参道上，青峰抖了抖小腿调整着力点。
“因为今年会有睽违已久的神轿出行呀，会有这样的盛况也不奇怪——上去嘛！”
“哦。别推我。”
他搪塞着五月，边上坡兴致不高地四下张望。
被称作“神社信徒”的祭典工作人员挂着工作证在附近走动。女性穿着一身红白相交的工作制服，主要在室内与神殿周围。男性则是深色浴衣，散布在神社各处。他们纯白的白足袋踏在地上静默无声。向神殿蠕动的队伍被掺杂着一点神圣的热烈气氛包裹。
“喂！五月！”
在特殊的红色浴衣闯入红白海洋的一瞬间，青峰皱眉细看，同时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就在这一刻，他行动快于思考地喊了一声，准备通知她后就出发。
“怎么啦？别急，快排到我们了。”桃井诧异地回头，只见到青峰的后脑。
暂停一会。青峰轻易地意识到贸然追上去像发傻，而且他总不能随便丢下桃井五月。青峰来回确认着视线里站在凉棚边的背影。因为高度和体格，那个信徒的背影格外显眼。
“怎么了，看见熟人了吗？”
记忆里抬神轿的人总是身材颀长高大，不算特殊。
“没有。认错了。”
但红与黑层叠的发色却非常少见，而且那行动的姿态即使光线黑暗青峰也不会认错。就是火神。青峰揉动发痒的手掌，用眼角瞥着那信徒，确定他暂时不会离开临时凉棚——暂时挂牌休息所。
“嗯……”距离神殿参拜处还有五步之遥，桃井边走边打开手袋，“这是附近规模最大的祭典，也许真的会遇到熟人也说不定。”
说着她将一百円投入香资箱，不知道为什么绯红着脸颊。
连着粗绳的铃铛被拽动。伴随着清脆的拍手声，桃井闭上眼虔诚地许愿。
熟人？只有这时青峰只用听着五月的响动，才得空能从高处向下看。在凉棚里穿着无袖浴衣的紫发巨人失去干劲地摊开手脚，存在感薄弱的水蓝色从他身边一闪而过。
对策在青峰心里快速成型。如果将五月带到那条道上，很快就能被哲发现。所以就不能算丢下她走开，而是把托付给了她所期待的对象。
桃井刚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立即被青峰转身离开的动作催促。
“阿大你不许愿吗？比如——这里挺灵的。”
到了嘴边的例子“找到对手”没能脱离嘴唇。
“我不用。”回答生硬短促，让桃井觉得这又是一次倔强逞强。
桃井被迫加快脚步，无奈地低头看着路，跟上青峰：“那么，首先从哪里开始逛呢？”
青峰沉默地寻找了一会儿，停了下来。
“我就去那边的休息所等你吧。”
桃井诧异地抬头：“哎？为什么？”
“人太多，懒得动。你自己去吧。”青峰背对着她摆了摆手，“说不定还会遇见熟人。”
“啊？阿大——你等等！”
“别烦人了。想感谢我帮我买点吃的就行——哦！烤肉，我要烤肉。拜托你了。”
桃井的呼喊仿佛被周围的吵嚷淹没。靛蓝的浴衣迅速地融入夜里。
青峰轻松地大步迈进休息所，却在即将贴上火神宽厚背部的一刹那产生了犹豫的情绪。
周围的人都是买了食物才来休息，空手进休息所很奇怪。没法当做偶遇解释，不过没有办法。他兜里连一百円都没有，五月也不可能真的把食物送上门来。有了他搭档的护航，她一定会忘了有这么回事儿。所以，万一火神问起来怎么解释？就跟他说让女生帮忙买吃的去了？还有他该拍火神肩膀吗？
“哟，青峰！”
火神似乎察觉到背后有人，敏锐地回头，看见他立即就微躬着背打招呼。棚顶对他来说偏矮，为了不磕到头只能屈就。因为专心躲避，他完全没有顾及青峰心中的迂回。
这样显得青峰太不干脆了。青峰有点郁闷，撇开视线尴尬地揉捏后颈。
“哟。火神……老师，你在干嘛？”
“我负责这片儿树林的巡视，看看有没有火情，帮游人的指路，捡捡失物，啊——说不太清！总之就是志愿者，来帮认识的人的忙。”火神挠了挠头，“你怎么没去逛，不是跟那个粉头发女孩一起来的吗？”
“她有人陪。”青峰抓起后脑勺的一撮头发，“你早看见我了？”
这场景让他困扰，不揪住头发就没法解决。他觉得如果说实话火神一定会训斥他，就凭着直觉靠急智岔开话题。
“在入口的时候就发现了。”火神也很苦恼似的露出微妙的笑容，顺利地被引开了注意，“我还以为是你女朋友。”
“哦……”青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才不是！”
声音贴着体侧一寸一寸落下去，尴尬顺着背一寸一寸爬上来。青峰难受得浑身冒汗，怎么一遇见这家伙就手足无措，又不是被当场抓住干坏事又想要争取老师认同的幼儿园小孩。
像是惊讶于他的反应过度，火神调侃地扬眉：“的确不怎么像。”
说完了这句，火神还想再多来两句，譬如“哪有你这么不体贴的男友”云云，但是一对上男生满是认真的眼睛他就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很没担当地挪开了视线。只剩下夜市的喧闹填补冷场。
火神退一步撤出了凉棚，转过去看着树林，终于挺直了背。
“这身衣服很合适你嘛！”
两个人总不能沉默地并肩远眺一晚上。作为年长者，火神拍了拍青峰的肩膀突兀地转折。
“是么……你不会是想说跟皮肤很称吧，啧。”
“哈？”火神再次把目光投向青峰，忍俊不禁，“……你说了之后，我这么看简直跟……”
“消失了一样。”青峰面无表情地补充，“你笑吧。”
“别生气。”火神咧着嘴，“我是想说跟你的头发很称。”
“是吗？”青峰觉得自己特别词穷，“那还真是谢谢你。”
他干巴巴地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高兴。
“跟天空的颜色也一样啊……”火神扬起头，随口感叹道。
澄澈的夜空在满月撒播的光芒下非常美丽。
确实好看，但这不还是说连成一片消失了一样吗？青峰想，总是因为黑皮被笑就算是他也会不高兴。
尽管火神说不定没想这么多，青峰抑郁地挤压出胸腔里的全部空气。
火神忽然爆出的压抑笑声激起青峰闷热之下的烦躁。
“要说起来，你穿得和个巫女一样。”他反击。
这未免更突兀，而且牵强。火神穿着与巫女标准配置白衣绯裤相差甚远的深红色浴衣，绣着朴素的波纹。青峰只是突然想起来正月时帝光的招聘栏里会贴上招募临时巫女的传单。
“没办法啊，我是来帮忙的。没必要挑衣服吧？”火神居然认真地回应。
见他连“说什么呢”都欠奉，青峰难以继续对着过分豁达的火神冷嘲热讽。刻薄绝不是他本意。只是在斗嘴中能把对方拉到同一高度，而不像长辈与晚辈。如果在礼节之外就好像建立了别的关系。一旦火神不同他一样尖锐地斗嘴，或者一开始就与他平视，他就失去了这么做的理由。现在他可彻底没什么词了。
火神盯着他看了一会，又笑了。爽朗之余又带点了然，要说他这几年有什么长进，除了收敛愣闯硬撞的劲儿，就是对别人的想法不像以前完全摸不着头脑，几班学生教下来，对少年看得尤其清楚。
“需要帮忙带路吗？”他知道青峰不是光来打个招呼。
“你不是得站在这负责治安？”青峰搓搓手腕。
明知不太可能打球，手上却隐约有篮球的触感。可能是看见火神之后的条件反射。
“谁和你说一定要站在这了？”火神笑着顶了他一句，“我到附近转转去，一块来吗？机会难得。”
_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