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走廊回到三楼西文学借阅处的书桌旁后，梁啸默默地将手机和纸巾装进裤兜，水杯放在书包的侧边，书包很大，里头却几乎是空无一物。
依然是将耳机塞进耳孔，调大音量。
不是他此时很喜欢这么做，实际上他平日里也是喜欢这样做的。
可是现在，除了这些，他想不起来能做些别的什么事。

然后就一步一步地步出，一阶一阶地下楼。
走到图书馆外，迎面的冷风冷雨吹来，梁啸才意识到现在是下着雨的，是啊，中午的时候不就下了么，刚才那一阵下得还很大。
然后从图书馆背后绕过，一步一步踩在青砖铺就的小道，一步一步踩进沥青小路。
脑子里并非空无一物，梁啸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然而这样类似于发呆的空白，不也是蛮不错的一件事么？
不用动脑子，至少。

等走到老图书馆的背后，梁啸这才想起北辰楼后面的那条小路该满是泥泞了。那一带正在施工，本来不是门径的地方开了一道小门，可以直接从北辰楼背后通到盘城街道。路当然也是勉强称之为路，但短短二十米，高程落差却又足足三四米，又兼是毫无砂石沥青一类的作为路基，纯粹是人角在刨出来的松软的红土上踏出的一条小道。
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如是按照通常的逻辑，下过一阵雨之后，那里便不能再走了吧。
事实上，梁啸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
然而，便走那条路如何？
不假思索地，梁啸从老图书馆背后绕过北辰楼，迈了出去。
真正的一步一个脚印，然而梁啸除了觉得脚步稍有迟滞之外，脚底的泥巴也越来越厚，但细细想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
真是，就算是一片水沟，趟过去又有什么呢？

到达盘城街道后，依旧是按照正常的步伐走路，免不了要有些泥点甩开，路边行人纷纷躲闪。
我厌恶这世界的条条框框，胜过厌恶我自己的缺点。
然而我对自己本身的厌恶，更胜过对着世界的反感。
梁啸如是想。

雨快要停了，而梁啸浑然未决，耳边是汽车喇叭，路边稀疏的行人也免不了大呼小叫一番。
到达好又多购物广场后，便可以走人行横道穿过马路，进入盘锦花园，也就是梁啸现在的居所所在，的西门了。
一路走来，脚下有半寸厚的泥巴虽然掉落了许多，但仍然相当可观。盘锦内的水泥路并不十分平坦，加之下过一阵雨，便有了许许多多的水洼。
不避不闪，径直走过去便是。
对于迎面而来的行人，梁啸更不会改变自己的方向，要避让就让他们去避让吧。

转过一道弯，从西门进入走了大概四百米，才终于到了六幢一单元的楼下。单元口本是有防盗门的，但人们总爱在白天的时候在门打开的时候垫上一块砖头，这样便可省去反复开门的麻烦，到晚上则是关门大吉。
向上爬五层半的楼梯，便再也无法攀上，左边是六零二，右边是六零一，其实梁啸好奇过六零一的里面究竟是什么，但今天却没这个心思，掏出钥匙开了很久的门，都未能将钥匙插进钥匙孔里。
不就是开锁么，怎么也变得这样困难。

好不容易开了两道门，才进入了私人空间。
然而自己回来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或者说，自己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回来，大概是自己一向钟爱的图书馆也不想待了，想出来转转却想不出目的地，所以尽管从图书馆步出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想去哪里，还是下意识地来到了这儿吧。
自己回来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雨突然下得大了，梁啸拉开窗帘，拉开硕大的窗户，却没有了少年时代听风听雨的心情。
一切都不过是徒劳而已。
为什么要想到这句话，想到这两个字呢？
徒劳。

但是总要想些事情才好，否则与自己平时勤于思考的习惯不同，会有不适。又或者说，出于习惯性思考，梁啸默默的站着，默默地想。
认真地想了很久，哦，我失恋了。
然而事实去似乎并非那样简单，可以仅仅表述为“我—失—恋—了”这四个字。
问题出在哪里？

世界是银色的。
世界是银色的，介于黑与白之间，它拥有黑色的冷漠，白色的疏离，黑色的光泽，白色的刺眼。世界是银色的，流动的，闪闪发亮，有一点温暖的冰冷，一点黯淡的光耀。
然而银色没有黑的彻底，更没有白的纯粹。
世界可以是银色的，那人呢，人心呢。
尽管可能会有很多颜色混搭，但混合到一块儿便再也难分彼此，变成一锅粘稠着散发陈腐气息的混沌液体。
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今天，他为两个女人落泪。
从出生那日起到现在长成社会的败类，算起自己因为女人而落泪的时候，不是屈指可数，而是仅此而已。
就是今天，连续为两个女人落泪，绝无仅有之事。

你爱我吗，如果诚实回答。
可是，爱也不是解答。

梁啸不知道哪里会有答案，但与其思索不出，不如抛开不想的好。
梁啸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
论及不动真感情的暧昧，他似乎得心应手，但若是让他在心里装着一个人却和另外一人恋爱，不论原先的那人在心底有多深，也不论恋爱的对象是不是真的相爱，梁啸能容纳这种左右相顾的感情吗？
他不能。
他没有精神洁癖，却不愿被这种感觉煎熬。
想到这里，梁啸不禁想问，梁啸还是梁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