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忆秦娥》（原创）

其实我也很懒啊，把过去写的文重新加工了一下而已。

神都。麟德殿。
天高云淡。令人神清气爽的秋风不停地刮着，一面面牙旗在风中呼呼作响。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在湛蓝的天空的映衬下，高大雄伟的麟德殿拔地而起，一丈多高的地基抬升了它，周围的配殿簇拥着它，它便如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般君临天下，俯瞰着脚下的一切。
大殿内，武则天头戴冕旒，身着绣着金龙的衮服，端居宝座，接受文武大臣朝拜。众臣山呼万岁后，分文武两班站立。
武则天面带喜色，不等众臣奏报，便先开言：“怀英！”
狄仁杰手执象牙笏板，出班应道：“臣在！”
武则天道：“怀英，你的奏章朕已细细读过。此次扬州一行，你破获元齐一案，消灭了危害一方的铁手团，解百姓于倒悬，挽狂澜于既倒。朕心甚慰，日前已下旨褒奖，并另行赏赐，明日起大宴三天，为卿庆功！”
狄仁杰道：“臣谢陛下隆恩。为陛下分忧，为黎庶解难，是臣使职当为，臣不敢居功。”
武则天道：“有功，有大功啊！你如此高龄，还在为国事操劳奔波，朕既欣慰，又不安。今后见朕，就不必行跪拜之礼了。”
“这……”狄仁杰很是吃惊，“陛下，这怎么可以？”
武则天挥挥手：“就这样定了。朕受你跪拜一次，一整天都心内不忍，你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狄仁杰拱手道：“微臣谢陛下眷顾关怀！”
武则天仔细打量了一下狄仁杰：“怀英，你的脸色可不太好，定是奔波劳累所致。这样吧，朕另外准你十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啊？众位爱卿，狄国老实乃我大周朝的擎天之柱，今后，非军国大事不得惊动国老。”
文武百官齐声道：“谨遵圣谕！”
狄仁杰感激万分：“臣万死难报陛下隆恩！”
武则天微笑着点点头：“嗯。——封可言、曾泰！”
封可言曾泰出班道：“臣在！”
“你二人辅佐狄国老，勘破此案，诛杀逆党，功在社稷。朕已下旨吏部，叙议功封。今后你二人要效仿国老，勤谨国事，体恤民情，方不负狄国老对你们的提携爱护之意。”
封、曾二人跪倒谢恩：“臣等谨遵陛下训教，定以狄大人为榜样，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武则天心情很好，她抬眼在朝臣中四下寻找：“怀英，怎么不见咱们的李大将军啊？”
听闻此言，封可言、曾泰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把担忧的目光投向了狄仁杰。狄仁杰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他低下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艰难地把心头涌上来的酸苦吞咽下去，然后抬起头来：“陛下，此事……此事说来话长，容臣稍后慢慢向陛下回禀。”
武则天听出了狄仁杰语调中的哽咽之声，她暗自诧异，脸上也收起了刚才的欢愉之色。沉吟了一会儿，她理解地点点头，然后对众臣道：“今天朝会暂且到此为止。传旨鸿胪寺卿，庆功大宴推迟至十日之后。怀英，封可言，曾泰，随朕到御花园议事。散朝！”
文武百官辞别皇帝后退出。众人满腹疑惑，议论纷纷。
武则天从御座上站起，吩咐道：“力士，搀扶上国老，摆驾御花园。” 

御花园凉亭。
武则天对狄仁杰道：“怀英，坐吧。”
狄仁杰一拱手：“谢陛下。”然后待武则天坐下后，自己也落了座。封、曾二人立于狄仁杰身后。
武则天端起石桌上的茶壶，亲自给狄仁杰倒了一杯茶，道：“怀英，说说吧，怎么回事？”
“是。陛下，扬州一案，虽不比凉州黑衣社案之诡异，然涉案要犯，上至亲王元勋，下至刺史县令，其势力之强大，组织之严密，均是臣生平仅见。元芳这一次又是孤身犯险，奉臣之命跟踪保护李翰大人之妻宁氏，以自己为目标引开铁手团杀手，在运河上遭遇埋伏，重伤失忆，臣以为他……臣以为他为国殉难了……”狄仁杰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武则天同情地看着狄仁杰；她了解狄仁杰和李元芳的关系，于是便拍了拍狄仁杰的手，安慰道：“怀英，别急，慢慢说。后来呢？”
“后来，臣在无意中和元芳相遇，臣真是喜出望外，激动万分……”狄仁杰又想起了盱眙客栈的情景，他从袖中掏出手绢擦着眼睛，一时无语。
曾泰插言道：“回陛下，当初闻听噩耗，狄大人几近昏厥，伤痛自责，三日未曾饮食；而遇见元芳后，大人跪谢上苍，三呼‘苍天有眼’。此情此景，就是铁石心肠，也会为之动容！”
武则天眼中闪动着一线温柔。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陛下，您知道，元芳跟了臣十年了。这孩子极重情义，与我情如父子，与张环等人情同手足。在扬州丧失记忆的时候，因逆党使奸，误以为是臣杀了救他性命的葛亚清，于是拿着剑来找我，要……唉！还伤了张环等人。”
“噢，有这等事？”武则天一脸惊讶。
“陛下，这不怪他，他那时已完全失去记忆，过去的事全都不记得了；而且张环等人也伤得不重。”狄仁杰急忙解释，脸上的神情俨然是一个宠溺爱子的老父亲的样子。
武则天笑了：“怀英，你让朕想起一个人来。”
“谁？”
“触龙。”
“陛下说的是战国时赵太后的老臣触龙？陛下，臣怎能与他相比？触龙是借为自己的小儿子向赵太后求情，来劝谏赵太后让长安君去做人质。而元芳名为臣的部下，实则是臣的救命之人，可他却总以为是臣救了他，这么多年来跟着我，一直将我视作父辈，所以那天发生的事给了他极大的刺激。后来他恢复记忆，助臣击破逆党。扬州之事处理完毕，臣就发现他不对劲，似乎时时在躲避着我们，没过几天，他就病倒了……”
“他这是心病啊！”女皇喟然叹息，“怀英，朕知道你一直视元芳如己出，其实朕又何尝不疼爱他呢？这些年来，为朝廷，为社稷，为黎民百姓，他闯龙潭，入虎穴，舍生忘死，屡建奇勋。自几年前如燕离世，元芳尚未再娶，身边也乏人照料。怀英啊，你要多费心开导他，让他快点好起来，也为朝廷保住一位栋梁之才啊！”
狄仁杰站起身来，眼含热泪，深深拜下去：“陛下厚爱，臣万分感激！” 

辞别皇帝后，天色已过正午，狄仁杰匆匆赶回府中。张环李朗二人跟在轿旁，他们十分明了狄仁杰的心情，早就叮嘱过几个轿夫，步子要快，还要稳；此时，他俩仍不住口地低声道：“哥儿几个，快点！稳住！”
轿子抬到狄府大门口，刚一落地，狄仁杰就自己掀开轿帘下了轿。他步履急促地往里走，张环李朗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来到二门内，狄仁杰刹住了脚步，张李二人没留神，差点撞上。只听狄仁杰道：“张环李朗，你二人现住何处？”
张环道：“回大人，我们住在千牛卫营中。”
“你俩回去收拾一下，搬到我书房西边屋中，替换一下沈韬和肖豹，但要记住，暂时还是不能和元芳见面。”
“是！”二人对视一下，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
“去吧！”
“是！”两人高兴地走了。
狄仁杰站了一会儿，缓了缓气，然后慢慢向书房东边的屋子走去。
从扬州返回的途中，狄仁杰便已派人骑快马从陆路赶回家中，让家人将书房东侧的屋子收拾打扫干净，备作李元芳的休养之所。尽管李元芳早有了自己的大将军府第，但他与狄仁杰情实难舍，特别是如燕离世后，李元芳还是常住狄府。他平时的住处在狄府东跨院，和狄仁杰的书房还隔着一条回廊。这次狄仁杰决心已定，无论如何也要让李元芳彻底康复，助他渡过这一难关。他自己也搬到书房来住，这样，无论是白天黑夜，元芳的饮食医药他时时刻刻都能关注到。而这些情况，也一律是瞒着李元芳的。
狄仁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直奔里间卧室。李元芳半靠在床头，正在沉思，听见声响，抬头见是狄仁杰进来，便掀开被子要下来，嘴里说道：“大人，您回来了！”
狄仁杰忙道：“元芳，不要动！”紧赶几步走过去为他把被子重又盖好，然后坐在床边，关切地问：“这会儿觉得怎么样？”
李元芳笑笑：“大人，卑职已经没事了。您国事繁忙，还要为元芳操劳，这让元芳心里如何过得去？您快休息去吧。”
狄仁杰半是责备半是心疼：“你这孩子，让**心的时候还少吗？崇州案你身负重伤之后，就没有彻底调治过，说起来总仗着自己年轻，不当回事。以后怎么办？”
二人正说着，狄春端了一盆水进来，也接上了话：“老爷说得对，这回李将军重病在身，既不好好吃药，也不好好吃饭。老爷，您得说说李将军。”
狄仁杰回头看了一眼狄春：“你这小鬼头！”然后对李元芳道，“听见了吗？病人也不是好当的，要听话，不然是要挨训的！手伸过来我给你看看。”李元芳笑了笑，把手伸过去。
狄仁杰搭住李元芳的脉搏，仔细诊着，但却一直在暗中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对方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放开，又正面看了看李元芳的脸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微笑在他脸上慢慢绽开：“虽然还有点热，但已不碍事了，脉搏也还算平稳。以后继续服药，静心调养即可。吃午饭了吗？狄春，元芳吃了多少？”
狄春道：“李将军什么也没吃，他说他不饿。”“哦？”狄仁杰眉头皱到一起，“这怎么行？快把饭端过来，我看着他吃。元芳啊，是不是饭菜不可口？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做给你。”
李元芳道：“大人，我听您的话，我马上吃，以后也一定好好吃饭。您快去休息吧。狄春，你送大人回屋去，啊？大人，求您了！” 李元芳语气急促，脸上全是求恳的表情，但目光始终没有和狄仁杰相接触。狄仁杰明白他的心情，只好站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别大意了，你脸色还不好，落下病根可不是玩儿的！” 

第三天大宴尚未结束，天色刚一擦黑，狄仁杰也无心观赏歌舞，辞别皇帝和朝中同僚，急匆匆赶回府中。
二门内狄春迎上来。狄仁杰忙问：“你不照顾元芳，在这里做什么？”
狄春笑道：“老爷，好消息！李将军今天精神不错，中午还多吃了一碗饭。吃完饭后去和张环李朗他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回屋睡了，现在还没起来呢。”
狄仁杰闻声停住了脚步：“真的？好，好！狄春呐，你做得好啊！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你去看看他醒了没有，要是醒了，就让他到我这里来一下，看看皇帝给他的赏赐。”
“是！”狄春高兴地走了。
狄仁杰面露笑意，步履轻快地向书房走去。走上台阶，正要推门，忽然收手停住了。只见他眉头微蹙，笑意隐去，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嗯？张环……张环……不对，不对。难道是……会吗？会吗？……不可能，不可能！但是……”
狄仁杰沉吟着，猛地心头一紧，于是一把推开书房的门，抢步进去。房内，下人们早已点上蜡烛，明亮的灯光下，狄仁杰一眼便看见宽大的书案上放着两样东西——李元芳的大将军铠甲和幽兰剑！
狄仁杰愣在当地，两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多么熟悉而又可怕的场景——深夜里，烛光下，我只能独自懊悔让元芳孤身犯险，命丧敌手！不，不会！邗沟案已经过去了，元芳已经恢复了记忆，他——他还是我的卫队长，永远跟在我身边！狄仁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老爷！”狄春跑了进来，“李将军不在房里，不知去了哪里。”
狄仁杰猛地回转身子，眼中闪过一道惊惧之色。
狄春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在狄仁杰脸上看到过如此神情：“老爷，您……您怎么了？”
他走上来想搀扶狄仁杰，狄仁杰挥了挥手：“快，去叫张环和李朗！”
“是！”狄春刚一转身，狄仁杰又喊道：“还有！派人去马棚里看看！”
“是！”狄春飞奔着出了房门。
狄仁杰转身向书案走去，可是他只觉得两腿沉重得不听使唤，眼前的一切变得飘忽不定。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抓住什么，手在空中不停地抖着。
“大人！”张环和李朗跑了进来。
狄仁杰定了定神，转过身来。张环李朗也发现狄仁杰神色不对，忙上前将他扶到桌案前坐下。狄仁杰手抚幽兰剑和铠甲，颤声问道：“今天，元芳去找你们了？”
“是啊，”张环道，“自从上次在扬州大人吩咐以后，我们还是第一次跟李将军见面呢，我们哥儿几个可高兴了。”
“元芳都和你们说了些什么？”
“嗯……也没说什么，就是随便聊了聊，问我们何时去校场练武，还问前几日重阳节，有没有陪大人去爬山。”李朗道。
“我们看李将军好象还没完全恢复，脸色还有点发白，也没有敢和他多说，就送他回去休息了。”张环道。
“练武？爬山？……”狄仁杰想了一下，“噢，他是在探问你们的伤好了没有。”
张环李朗二人对看一眼，满脸的疑惑：“大人，李将军干吗不直接问呢？”“是啊，我们那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他——”“老爷！”狄仁杰刚要说什么，狄春沈韬肖豹喘着粗气跑了进来。狄仁杰忙站起来：“怎么样？”
狄春道：“老爷，我……我去过马棚了，那……那匹混青儿还在，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狄仁杰急切地向前迈了两步。
“李将军最早骑的那匹老马小黑，不……不见了！”
“什么！”狄仁杰身子晃了晃，颓然欲坠。几个人人惊呼着上前扶住他：“大人！”“老爷！”
“他走了，走了！”狄仁杰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张环等人惊疑地说：“大人，您是说李将军……不会吧？也许，也许李将军只是散心去了……”
狄仁杰指了指桌案：“铠甲是给皇帝的，幽兰剑是留给我的。他……他连混青儿也不肯带走……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可是元芳啊，你怎么能忍心离开我啊！”狄仁杰伤痛不已，泪水连连滚落。
李朗道：“大人，您别着急，我们派出人马，分头去追吧！”
狄仁杰忙用袖子擦擦眼睛：“事不宜迟，张环李朗沈韬肖豹你四人分别带上一队人马，出四个城门去寻找。记住！不得向他们说出真相，只说有重要任务，因为万一此事传扬出去，说大将军私离驻地，那元芳就永无安宁之日了！见到元芳后，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将他带回来！立即出发！”
很快，四支队伍集结完毕，箭一般向东西南北四个城门疾驰而去，神都街道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九月末，崤山古道。
阴云低垂，秋风萧瑟，天地一片苍茫。
在一面向阳的山坡上，李元芳为一座坟茔盖上最后一掊土。因为要迅速离开洛阳，避免被狄仁杰派出的人马找到，他不顾一切地催马疾驰，老马小黑终于体力不支，倒地而死。李元芳埋葬了小黑，他挺立坟前，任猎猎西风扬起他的黑色披风。
小黑，安息吧！十年前，你和我一起走过甘南大漠，躲过层层追杀，你和我一起转战幽州崇州。你于朝廷有功，于我有恩。你走了，从此，我就要孤身浪迹天涯了！
敬晖兄，元芳有愧于你！想当初在幽州，你先是冒死传信让我保护好大人，后又为救大人献出生命。你虽为蛇灵杀手，却义薄云天！大人对元芳有再造之恩，我却举剑直指大人，险些犯下弥天大罪！亲如手足的张环李朗，视我为他们的兄长，我却亲手伤害了他们！我有何面目再对大人，有何资格再佩带这把幽兰剑！
大人！……元芳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失忆，根本不是理由。从举剑的那一刻起，元芳就是罪人，万劫不复的罪人！
李元芳痛苦地垂下头。半晌，他才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莽莽群山，过去的生活场景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扬州，凉州，神都，湖州，幽州，绛帐……绛帐！绛帐！！那是元芳初遇大人的地方，是元芳洗刷冤情，获得重生的地方！
李元芳的嘴角露出一缕难以察觉的惨笑，他喃喃低语道：“也好，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元芳现有的一切，包括这条命，都是在那里由大人赐予的，那么，我就到那里去，把这一切交还给大人吧！”
他辨清了方位，向西走去。
风更猛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席卷了天地。灰色的苍穹，邈远的群山，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影子，正孤独地彳亍着，走向未知的远方…… 

好吧，现在开始上第二章

顺便说明一下，喜欢我的文，并且顶贴的朋友，我很感谢你们，不过呢，不要发广告帖啊。我已经删了一个了。您批评我的文，指出其缺点都可以，我是老江湖了，不怕挨刀。

终于有人在别的贴里说我的文有点那个啥了，很好。但是，我不会不高兴，反正我喜欢大人和元芳的感情（非基情），我也喜欢我塑造的凌波，只管写好了。你得承认，有爱情不等于琼瑶，一个男人没爱情，他还是男人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可爱么？是吧？

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凌波道：“秋伯，依你看，他的伤是怎么回事？”秋伯又仔细检视了一番，道：“胸前、腰部这几处，显然是刀剑之伤，背上的这些圆形伤疤，应该是箭伤。当时他所受之伤甚重，可能没有好彻底，现在是旧伤复发。凌儿，他是什么人？”凌波摇摇头：“不知道。”“那他有身份文牒或是官凭路引吗？”凌波拿过黑衣男子的湿衣服，仔细摸了一遍，“没有。他只告诉过我他姓李。”
秋伯不无担心地道：“凌儿，他应该是军中之人。背上中箭……难道说他曾遭人暗算？虽说咱们家也非普通人家，但还是要当心啊，万一官府查起来，总是件麻烦事。”
凌波转了转眼珠：“顾不得许多了，先救人再说。”
换好了衣服再看，黑衣男子双目紧闭，脸色已由苍白转为通红，嘴唇已开始干裂。凌波摸了摸他的额头，皱了皱眉——额头如火炭一样滚烫；又拉过他的一只手——凌波能感觉到，黑衣男子的手臂僵直，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她搭住他脉搏，诊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秋伯问：“凌儿，你有把握治好他吗？”凌波紧皱着两道细长的眉毛：“秋伯，他风寒入骨，身体虚弱，已是重症；旧伤复发，需要拔毒去腐，活血生肌，这个……我没有几分把握；更难的是，他心力衰微，脉象时强时弱，像是遭遇了什么巨大的痛苦。心病难医，我……” 她摇摇头。小葭插话道：“那怎么办？万一死在咱们家，我们可不就倒霉透顶了！”秋伯轻声斥道：“别胡说！”
凌波转过头来：“说不得，只有拼力一试了。小葭，你快去烧些滚水来，再去熬一罐白米粥。秋伯，我开个方子，先医他的风寒之症。药咱家都有，你照着方子煎药吧。至于别的，让我好好想想。”
待这一老一少走后，凌波去打了一盆冷水，浸湿一条手巾搭在黑衣男子额头上为他降温，然后她跑到书房去将几本医书和药书抱过来，点亮一盏灯，开始翻读。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一直闪现着城门外的那一幕，内心对眼前之人充满感激之情。
一会儿，小葭端着水进来了。凌波拿起一只木匙，舀了一匙水，喂进黑衣男子嘴里，可是水顺着嘴角全流出来了。凌波想了想，道：“小葭，去拿根筷子来。” 筷子拿来，凌波一咬牙，一狠心，用筷子硬是撬开黑衣男子紧咬的牙关，用手捏住他的面颊，免得他再闭住——终于将水灌入黑衣男子的口中。一碗水喂完，她轻吁了口气，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
夜深了。凌波让秋伯和小葭去休息，自己守着黑衣男子，并在灯下翻看药书，不时往纸上记着什么。她尝试找了几十种具有活血化瘀败毒破痈的药材，心想，等天亮以后让秋伯去城中购置齐全，回来后熬制成膏药，内服外敷，也许会起点作用。只是这些药材大都比较贵重，也不知能否配齐。唉，这个李大哥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啊？看他那一身破旧的衣服，磨烂的鞋子，也不知走过多少路呢！……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黑衣男子。忽见黑衣男子的手动了动，她连忙过去轻唤道：“李大哥！”
黑衣男子的嘴唇翕动着，先是含糊，然后逐渐清晰：“不，我不是水生！”“我……我杀了你！”“大人，元芳对不起您，元芳有罪……让我去死吧！”他烦躁不安，痛苦挣扎着，头在枕头上摆来摆去。凌波忙用手轻轻推他的肩膀，想将他唤醒，不料黑衣男子突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大人，别走，别离开我！”
黑衣男子的手抓得死死的，凌波想挣脱开，可是她越用力，黑衣男子的手抓得越紧，她只觉得手腕像要断掉一般，只好咬住嘴唇，拼命忍着，额头上逐渐渗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过了一会儿，黑衣男子的手才渐渐松开。凌波吸着气揉着自己的手腕，心中暗暗想：原来他叫李元芳啊！可是水生又是怎么回事？大人、有罪？他要杀谁啊？……
此时的李元芳在高烧中，神志已变得模糊、混乱起来。他隐约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这是谁？是她吗？这感觉怎么既熟悉又陌生？我这是在崇州吗？我还能看到那张慈爱亲切的笑脸吗？
……
好热啊！火又燃起来了吗？谁在说话？
“我能相信你吗？”
“能！”……
“你来选择吧，是让我把你当作水生呢，还是当作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我的卫队长？”
“为了小清，我宁愿做水生！”
不，这不是我的选择！
他喊了起来：“我不做水生！”
……
好冷啊！浑身像泡在冰冷的河水里……
“你，记得我？“
他的眼泪，他的伤痛，他的牵挂……我怎能忘掉他!
“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把元芳当作我的亲生儿子！”
“元芳啊，你可回来了！”我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暖，能察觉到他眼里曾经的担忧和现在的喜悦。
“元芳！”
“大人！”
大人，我不能离开您，我握住您的手了！别走！
……
雷声……刺眼的闪电……
“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杀死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我，要报仇！！！”
“动手吧，不必迟疑。”
一柄利剑，闪着冷冷寒光；还有那鲜红鲜红的血……
不！！
……
一切都安静下来。火，熄灭了；河水，退走了。眼前是画着一枝清秀菊花的纱灯，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芒。 昏迷了整整五天五夜的李元芳第一次醒来。


“你醒了？”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李元芳视线中，她面带喜悦——李元芳努力回忆着：“你……你是凌姑娘？”
凌波微笑着舒了口气：“是我。先把药喝了，一会儿再喝点粥——别动，你现在还很虚弱。”
凌波端过药碗，一勺一勺喂李元芳喝完药。李元芳低声道：“多谢姑娘，我已经没事了。多有打扰，在下于心不安，这就……告辞了。”说完便欲起身。
凌波并不阻拦。李元芳强撑着刚坐起来，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又倒了下去。
凌波扶住李元芳：“李大哥，你侧过身躺着，我要帮你换药。”她温婉地笑了笑：“你只管安心养病，什么也别想。何况现在你哪儿也去不了，没有个一二十天时间，你恐怕就不能出门。你病得很重，不好好调治，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李元芳心里一动——这话怎么如此耳熟？但他只是看了凌波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实际上，他也无力再说话。
凌波把灯盏拿近一些：“李大哥，我尽量手轻些，要是疼了，你就哼一声。”她慢慢掀开李元芳的衣服，露出后背，然后一点点揭下膏药，用一把在灯火上烧过的闪亮的银刀，小心刮去脓血和腐烂的肌肉，又用干净的布条蘸着盐水清洗伤口，最后再敷上新药。李元芳只觉得她的动作轻柔温和，并没有带给他多大的痛楚，当凌波放下他的衣服，帮他盖好被子后，他居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二十天过去了，李元芳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伤口的脓液已渐减少，有两处已经结痂，他不用总是侧身躺在床上，可以靠着被子坐上一会儿了。
这天正是午饭时分，凌波对李元芳道：“李大哥，前一段你脾胃虚弱，净让你喝白粥了，今天咱换换口味吧。”她端过药碗，“你先喝药。我煮了鸡汤面条，一会儿你尝尝看好不好吃。”李元芳刚要伸手接药碗，一听这话，他呆了呆，忽然猛力一推：“不！我不吃！凌姑娘，我已经全好了，该走了！”他一把掀开被子，连鞋也没顾及穿，赤着脚便往外走。
凌波完全没有料到李元芳会这样，药碗从她手中摔出去，在砖地上摔了个粉碎，药汤飞溅开，有几滴迸到她雪白的裙角。当她抬起头来，李元芳已经踉踉跄跄向门口走去。她急急跑到李元芳前面伸手阻拦，却听李元芳语气恼怒地喊：“请姑娘让开！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本应报答；只是我有急事在身，今天必须走。请姑娘见谅！”凌波急道：“李大哥，走不得！你一身伤病，出了门你还有命吗？……”李元芳冷冷地道：“我这条命没有任何用处，于他人无益，还给姑娘添麻烦。”凌波道：“这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再走也行！”李元芳根本不予理睬，绕过凌波，继续向门口走去。凌波急了，一把抱住李元芳的胳膊想将他拽住，李元芳重病在身，本是虚弱不堪，可他拼了全身力量，凌波没能拽住他，反被他拉得趔趔趄趄，身不由己地向前去。凌波只好喊道：“秋伯，快来！小葭！……”
秋伯小葭早听到了碗的破碎声和二人的争执声，忙都奔过来。见到秋伯进来，凌波喘吁吁地喊道：“秋伯，快！快帮我劝劝他！他要走，我拉不住……”秋伯捏着拳头，冲过去大喊一声：“凌儿，你松手！”凌波一愣，不由松开了手。李元芳趁机继续往外走。
秋伯冲着李元芳的背影喊：“凌儿，别管他，让他走！这些日子以来你白天黑夜地照顾他，为了给他治病疗伤，想了多少办法，受了多少累！他不知道感激，反在这里胡闹！让他走！”


李元芳一下停住了脚步，他晃了晃，靠在门边，不停地喘息着。凌波扯了扯秋伯的袖子，刚要说话，小葭也喊了起来：“你干嘛对我姐姐发脾气啊！你发烧的时候，把她的手腕都掐紫了，可她一点儿也不怪你……”
“小葭！”凌波嗔怪道。小葭看了凌波一眼，不吭声了，但仍气鼓鼓地瞪着李元芳。
李元芳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凌波，脸上涌上了一层羞惭之色，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手劲有多大。想说点什么，却又张不开口。凌波温言道：“好了，秋伯，麻烦你再去煎一服药来；小葭，你把地下收拾一下。”她走到李元芳面前：“李大哥，地上凉，你先到床上坐着，有话我们慢慢说，好吗？”李元芳顺从地任凌波搀扶着走回床边坐下，凌波又道：“李大哥，你要是不想躺，就靠一下吧。”说着拿了一个枕头过去，放在李元芳背后，又拉过被子替他盖上。
李元芳靠在床头,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嗫嚅道：“凌姑娘，对不起，我不是冲着你，我……”李元芳刚一开口，心中却没来由涌上一阵酸楚，他把脸扭到一旁。


这时，一杯水递到他面前，他一抬头，看到了凌波。凌波的眼睛清澈温和，里面盛满了关切和谅解。李元芳知道自己无须多做解释了，他默默地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努力平息自己心中的波澜。
只听凌波柔声道：“李大哥，好些了吗？”李元芳心怀感激地点点头。凌波道：“李大哥，你叫李元芳，是吗？我是从你昏迷中说的话里听到的。”李元芳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情愿不是李元芳。”凌波道：“李大哥，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对我说说吗？为什么你这么着急要走？你风寒侵体病情严重还罢了，我从你的脉象上感觉，你似乎是曾心力受损，万念俱灰，了无生趣……”
李元芳神情大变，凌波连忙道：“凌波唐突，请李大哥见谅。”
李元芳道：“姑娘言重了。姑娘一家古道热肠，元芳着实感激。既是姑娘见问，元芳不敢隐瞒。”他停了停，眼中交织着复杂的神色。自邗沟案恢复记忆以来，他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现着自己刺伤张环李朗，举剑直指狄仁杰、怒声喝问的场景。若不是那一道闪电、一声炸雷，那一剑可能就会直刺下去！每每想到此时，他就会冷汗森森：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这样对待大人？大人说那个举剑的是水生，不是我，可是，这有什么区别吗？即便是水生，不也是把大人当作自己最亲的人吗？还有我的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们，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曾经伤害了他们，却比以前更尊敬我，更关心我。李元芳啊李元芳，你还有脸继续享受这份情义吗？
开始，他拼命压抑着自己，试图用忙碌劳累的工作驱散这些念头，但是，那些纷乱的情景和念头却像毒蛇一般紧紧绞住他的心脏、他的头脑，让他无处逃避，难以安宁。这种痛苦、矛盾无人可诉，千牛卫士卒随意的谈笑、眼神让他惊疑不已；狄仁杰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越发加深了他的愧疚和负罪感。回到洛阳养病时，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能听到隔壁书房里狄仁杰的脚步声和微微的叹息声，这更让他惶恐不安。这些情绪堆积起来，压得他几近崩溃。如今，面对一位萍水相逢的姑娘的关切询问，他内心忽然涌起了一种倾诉的渴望。于是他便将自己与狄仁杰这十年的胜似父子亲情的关系讲给凌波，只是略去了狄仁杰的姓名和两人的身份。
最后，李元芳道：“凌姑娘，元芳身受如此大恩，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不料阴差阳错，歹人挑拨，竟使元芳相信谗言，对自己的恩人举剑相向，险些闯下大祸，实是有负深恩，自觉愧对于人，无颜苟活于世，故此，故此……”
李元芳停下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使得他呼吸急促，喘个不止，但同时也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不知什么时候，秋伯端着药碗进来了。他站在旁边，听得入了神，不禁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自己的老主人，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看法也起了变化。

李元芳抬头认真地看了凌波一眼，嘴里重复着：“最大的伤害……伤害……”他猛然一惊：“我……”他坐直了身子，急切地看着凌波，“姑娘说得对！可我现在……我该怎么办？”
“李大哥莫要心急，”凌波劝慰道，“你现在首要之事是先把病养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切尚有转机。”
李元芳脸上仍是焦急之色，他低低自语：“我一走了之，大人怎么办？不行，我得赶快回去！”
凌波道：“以李大哥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勉强走了，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岂不是更对不起这位大人吗？”
李元芳冷静下来：“姑娘说得是，我一想到大人，似乎总是失去理智。我不能再让他为我担心操劳了。”
凌波放心地笑了笑。她转头看见秋伯，便起身去接过药碗，走到床边，道：“那么，就把这药喝了吧。你如果不想吃面条，我给你换换，好不好？”
李元芳听出了凌波话语里商量的口吻，就像在哄一个顽童，他不禁哑然，让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姑娘这样对待自己，他很是不好意思。喝完药，他抱歉地对秋伯道：“秋伯，元芳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还望你不要见怪。” 秋伯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又救了我家姑娘，我怎会怪你？何况出门在外，谁都有个急难之时，就不必说这些了。”
李元芳心结既解，对他的治疗便顺利多了。怎奈他旧伤心病叠加，所受风寒又重，病情时有反复。但不管高烧心烦再怎么难受，只要见到凌波温柔的笑容，他就能安静下来。在凌波一家悉心照料下，一个多月后，李元芳渐渐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