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上我叫夜游神帮我托梦给霍光,说是有个叫刘病已的小子有宝剑一口,前来相赠。霍光疑心甚重,在梦里也精明得很,他一再盘问病已是什么人,夜游神就照我教的侃侃说来:病已是戾太子之孙,先帝嫡出的长曾孙,详事可询问光禄大夫邴吉。
次日清晨霍光早起,想到昨夜一梦,亦觉甚为新奇,便与左右说起,要召见病已。成君听说父亲要召见病已,先自慌了神,赶去给父亲跪下,她说:“父亲,我要他做我的良人!”
这时候我便悬挂在霍家的梁上,低头看去,那个颜色绝美的少女跪在她的父亲面上,用一种固执的口气请求:父亲,我要他做我的良人。
座上紫衣的男子静默不语,他手中的白璧悄无声息地落了地,又悄无声息地碎裂开来。他并没有追问她原由,只轻声问道:“君儿,非他不可吗?”
少女坚定地说:是,非他不可。
霍光长叹,说:“好。”一字,力透千钧。
少女低眉,我感觉到她的心欢喜得像要炸裂开来,她这时候没有抬头,所以她也没有看到,她父亲的目光里惨淡的血光,可是我看得分明,我浑身发抖,因为我不知道这一个字要多少生命来偿还。
夜游神也不说话,他沉默着将剑取下来,丢回病已身边。我喊住他,问:“老夜你说,这算不算一场浩劫?”
夜游神摇头:“睚眦,是不是浩劫都和你没有关系。他不爱你,你又何苦为他人作嫁?他们人间的事,即便日后有阴谋杀戮,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又何必掺和进来,徒使自己伤心?”
我争辩说我并没有伤心,我只是准备离开。夜游神仍是摇头,他说:“不,你不会离开的。”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或者他是要警告我一些什么,只是我没有听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恩怨,纠葛,他知道的远比我要多,可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失去一个人的感觉,他知道的,一定不如我真切。
那天傍晚的时候果然有人来请病已,说是霍大将军召见。病已一头雾水,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出事情始末,所以这一路走得特别的静,我近乎贪娈地依恋在他身边,因为这是最后一刻了,以后,我将永远离开他。
去霍府一路,我原以为是极长的一条路,可是这一次我才知道,路再长,也长不过记忆……我想起朝夕共处的这些时日,我们为之欢喜的一只鸡腿,为之悲哀的一个馒头,仿佛每一寸的光阴都值得花上百倍的时间来咀嚼,原来人的情感是那样奇怪的一样东西,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落地生根,什么时候发芽,又为什么片刻就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很快我们就到了霍府,霍光亲自接见了病已。我这是第一次正面看到这位将军,紫衣白面,形容不怒而威,他对病已说:“昨晚有神人托梦与我,说你有上古宝剑一口,欲赠送与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病已立刻意识到是我做的手脚,他盯住我,他死死地盯住我。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色,像是极伤心,又像是极失望,那一刻我忽然希望他能够一口否决霍光的提议,但是我知道不可能,如果这时候他否决,他的前程就完了,不但娶不到霍成君,这一生一世他都出头无望,我不需要他做出这样的牺牲。
所以我迅速占据了他的意识,替他回答道:“我正有此意。因我听说,天下神兵利器都是有主之物,我才德浅薄,不当有此物。”说着解下剑来,双手奉上。
旁边有侍卫上来接过宝剑,以红绸相托,送上前去,霍光细细打量,忽然脸色一变,怅然道:“竟然是纯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