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女生的高调华丽，那男生反而显得很低调。他穿衣打扮普通简单的很，一件白色衬衫，一条我忘记是什么颜色的牛仔裤，一双帆布鞋，全身上下都带着简约干净的气息。他有着一头亚麻色碎发，长短正好。手腕上带着一块名贵金表。脸上带着一副大墨镜，看不清五官。
好吧，我承认，我看到这俩人的出现就觉得这女的肯定是个富婆，而这男的就是那傍上富婆的小白脸。所以，表示我很鄙夷鄙视那个男的，甚至是想唾弃。
那两人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了。表示我们中间隔着一条过道。他们坐下之后，火车虽然又恢复了喧闹，但还是有不少人在观察他们两。

尽管车厢里吵闹喧哗，但我还是听得到那个女生一直在说话，是属于莺莺语语的柔美的声音。我听见她叫那男的“阿漾”。一路上，我只听到女生的说话声，却未曾听过那男的说话，甚至是一点儿声音也不出。不管那个女生如何引他开口，他就是没出声。
或者，他不是不想出声，而是出不了声吧。我在鄙夷鄙视外加唾弃的情况下，对他又多了一份同情和怜悯。真是可怜，这么年轻就成了哑巴。
过了一会，林季渊给我打电话，他问我在哪，我说我在去济南的火车上。他沉默了一会，要我小心点，不要被骗被拐什么的。我说我不是小孩子。然后，我们又说了些别的才挂了。
林季渊是一个很温柔的男生，一直都是。他说话永远都是带着柔情的，很容易就能让人为之沉迷的那种。只是越是这样，我就会越怕。毕竟我们不是现实的，他再好，我也守不住。而且，我还要养陈旧词。
挂了电话后，我无意识地将头扭向那两人那边，然后看见那个男的正在看我。虽然他是带墨镜了，但我感觉得出他应该是在看我没错。好吧，我没有自恋，我绝对不会以为人家看上我对我有兴趣什么的，他看我应该是因为我的声音吧。我在高二下学期进入变声期，直到现在还没好。声音一直都是沙哑低沉的，老大说像是被掐了脖子的公鸭子的叫声。我无奈。


突发事件来了。我正和他对视来着，那女生突然伸手一把摘下了他的墨镜，但那男生快速地制止了。尽管如此，我还是看到了那男生的脸，或者，准确的说，我看到了他的眼。是一双标准的桃花眼。我曾经很想要的那样的一双眼睛。
桃花眼阿，我妈说有桃花眼的人桃花运桃花源什么的都会特别旺，而且有桃花眼的人一般都长得不错。所以，我心下对他的怜悯同情更多了几分，还外加了一份可惜之情。毕竟嘛，人家身材不错，长相不错，气质也不错，可偏偏是个哑巴。难怪俗话说，人无完人。
上帝作证。如果我知道这个叫“阿漾”的男生其实不是哑巴，并且会在一年后辗转成为我家先生，我当时一定不会这么认为，并且会多看他几眼。


咳。是了，没错，我家先生出场了，就是这个墨镜男了。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遇见。然后表示虽然是初次相遇，但我们没有任何交集。
就这样，那女生一直在讲话，而那男生还是保持沉默。我原先觉得那女生声音不错，只是说多了未免也觉得呱噪。于是，我头靠着椅背，双手捂着裤袋，缓缓地睡了过去。
八小时后，我醒了过来，才发现火车已经到济南了，车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包括那一男一女也早走了。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还好，钱还在。我急忙将行李箱从行李架上拿了下来，然后拖着行李箱就下了车。
下了车之后，我立马就给李擎打电话，我说我到了，让他来接我。他说好，让我等会，他就到。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三个小时。我气急败坏地再次给他打了电话，他不断地道歉，解释他现在很忙，并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自个儿搭车过去。这来了都来了，还能有什么办法。于是，我打了车，按着他给的那个地址找去。

我拖着行李箱出了火车站，然后拦了辆Text，照着李擎给我的地址找了去。车子一直到济南市泉城广场才停了下来，我下车，付了车钱，然后跟个傻匕似的又在那等了一小时左右，李擎的身影才迟迟出现。
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个所谓的好友。他大约180cm，大我一岁，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平头，身材算是有些魁梧，眼睛不大，总之，是那种一看就觉得他很老实的长相。因为之前都互看过对方的照片，所以很快就能彼此认出了。
李擎一看到我，立马就跑了过来，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一直在道歉。本来我还有一肚子气的，见他这样也不好意思再怪他什么，不过也损了他一两句，他憨憨地笑着，我也跟着笑了。最后，他带着我到一处旅馆休息，说让我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具体的明天再说。我点着头，看了看时间，21点，我也累了，就同意了。于是，我很早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李擎那丫就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说要带我去玩阿看些风景区什么的，我也只好早早的起来洗漱穿衣。弄好了后，他又带我去见了一些人，说是他的舅舅大伯什么的。后来，他们就带我去了趵突泉，灵岩寺，凤凰岭，五峰山，大明湖，等一些风景旅游区什么的。一共玩了有5天左右。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些天是我去济南最开心的几天。
原以为会有个好的开始，谁知接下来的尽是无止的黑暗。


来人别来人别

李臻，跟李擎是一个姓，她不过才十七岁，却也被拉进了传销里。我那时还想不通，后来有次听别人说了才知道，李臻跟李擎是表兄妹关系。于是，李臻出现在这里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
我们在的并不是济南市区，而是在章丘，一座离它很近的小县城。而传销的基地就是在这个小县城里某幢大楼的整个地下室里，所以，我和李臻经常碰见也是寻常。次数多了便熟脸了，由开始的面无表情到后来的相互莞尔一笑。只是出去外面，我们默契地选择装作不认识。那时，她也还只是个业务员。而在我去的第二个月后，她升为了主任，成了一个小领导。
主任要有六十四个下线，也就是说她手下必须有六十四个正在发展的人，她才可以做主任。我也拉过人，在我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挣大钱的时候。
只是，后来总觉得是欺骗，一直狠不下心，那些领导看我的眼神里开始充满了鄙夷。
我对他们说，你们课上讲的这理论完全可以推翻自己讲的另一个论点，方法途径都不对。他们看都不看我一眼，只说了一句“你听着就是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由刷马桶的活改成了去扫一整栋楼的楼梯和拐角的活。相比之下，这个活还是轻松一些的。我一层一层地扫下来，接着会在一楼停下。那时的天很凉爽，我会坐在梯口，看着窗外的天，想着陈旧词，然后咧开嘴角笑。那便是当时最喜欢也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情了。
有些时候，希望与绝望不过是一步到位。
关于陈旧词，我其实没想过要拉他进这个泥潭的。我不愿他吃苦的，却总在让他来与不来的念想中徘徊不定，只因我想要他来陪我。也许是表现良好，我开始有了联系外界的权力。于是，打电话也成了常事，我经常给陈旧词打。只是每通电话或长或短，他都会多少带一些讽刺和谩骂。


我就在想是什么原因，让我和他开始这般讲话的，他是不曾这般吼过我的。
在那一刻，我突然忆起了高三下学期时他辍学离开的前一晚所说的话。他说他会在我每年的生日时给我惊喜，他说他会骑着单车带我走遍大街小巷，他说了那么多那么多，只是那么多的那么多在突然之间变得好遥远。
我给他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他骂的很凶，骂些什么呢，我又忘了。那时的我就一直哭，一直哭。我在痛恨自己像个娘们的同时想到了死，我甚至给人打了电话说了遗言。那时的我果然是一个傻X。
我最终选择了安眠药。好吧，的确只有这个自杀的死相会好看一点。准备攒到十几颗再一次性吃了
自杀未遂后，我哭着给我表哥打电话，他以为有人欺负我，他说他要来看我，我连说不用。他是不知道我在搞传销的。我哭到一半时，李臻推开了门，走到我面前看了我半响，才出声说了句“跟我走”。
我放下电话，跟她走了。那天，她请我吃了碗板面，那是两个月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后来我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天。怎么开始聊天的，聊的是什么，也已经记不清了。


傍晚时，我和李臻就坐在百脉泉广场里，我就盯着看，她甩了一句话。“没见过男人吗？”
我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不会知道我是在想陈旧词。
见我这样，她不满地嘀咕着。“男人有什么好的？好好的女人不喜欢，喜欢什么男人！”
听到这话，我并不感到奇怪。我一直有记日志的习惯，即便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我**间的人知道后偷偷撬开了**记本上的锁，看了里面的内容。有鄙夷鄙视唾弃，有同情怜悯可惜，有兴趣探试接近。我不以为然，不看他们一眼。
广场逐渐热闹起来，我们坐在一个角落，听着音乐广播。然后，李臻问我，会不会留恋。我知道她问的什么，所以我说不会。她说她会。
我还在等她的下半句，她却突然不说话了，只是望着天沉默。我也学她抬眸望天。半响后，我扭过头对她说。“我想回家。”
她没有出声，我也不再言语，就仿佛刚才不曾交谈过一般。
我再次想要逃离这里，伺机而动，终于在一次任务出行中我逃出了那幢大楼。那时的我身上没有半分钱，出来后也发现自己对这个县城的陌生。于是，我想到了报警。写到这里，我不由地发出了苦笑。
我跑到了当地的***报了案，并请求帮助。那里的**还煞有模样地向我询问这询问那，我一一仔细回答，并报出了传销的基地。那些**安抚了我，让我先在***里休息一下，然后晚点再替我作安排。呵，而那所谓的安排就是在当天晚上20点左右，由李擎的伯父带头而来的几个打手。
一见到我，那些打手二话不说地就把我往死里揍，我被打趴在地上，甚至吐出了血。而那所谓的人民**讨好似地给李擎的伯父敬烟。李擎的伯父理所当然地接受了那名**的烟，点燃，说。“小陈阿，辛苦你了。”那名**满脸谄媚地回答。“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这兔崽子也太不安分了，是该好好教训！”

我躺在地上，忍着身上一阵又一阵的揍打疼痛，听到这句话就彻底笑了，边笑边**。我当时就想，我他奶奶的今天还真值了，没白挨这些打，它总算让我长见识了。
到最后，我是被他们拖回基地的。李臻看到我这样子，眼泪一直掉，她问我，你真的就那么想回去吗？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哭得更厉害了。
两个月后，我的身体恢复了不少。我又开始出行任务，在这过程中我又挨了不少揍。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虽然有时会来找传销的麻烦，但也只是例行公事，接到举报后就随便派几个人来，然后再随意抓上传销里几人打上一顿就可以了。然后再隔一两星期再来。从表面上看，政府警局抓传销抓的紧，实际上连传销的根本都没动过，收拾的也不过是小喽罗小皮毛而已。
我知道逃出去的机会很渺茫，但也从没放弃过。李臻看在眼里，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她是一个好女孩，也不过是因为生活所迫。
直到有一天。那是在听课，一个女孩塞给我两张纸，上面写满了字。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两句是这样的。
-　不管有形的财富我们得到没有，你无形的改变真的有吗？
-　不愿你摔入悬崖，我助你勒马。

看到这两句话，我第一次冲出了课堂，讲课导师一直在喊我，我充耳不闻，一直跑到一楼楼梯口，李臻就站在那里。我停下步伐，站在走廊上看着她。她站在楼梯口，怔怔地看着我。她还没有说话，泪就先流了出来，然后我也哭。她向我跑了过来，将头埋在我的怀里，捶着我的胸口，哭的一塌糊涂。
她说。“阿城，你出去以后，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
我只是背靠着墙，抬眸望向窗外的天。我从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绝望有那么深。正如，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但最起码，我该得到**。
后来的后来，李臻给我传来一个消息，有个经理让我去见他，并要派我出远行任务。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是在下午，李擎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面前。那天，我正要出任务，他知道我没钱，他说他去卖血给我路费，他要我还回来。只可惜卖不成，人家那是无偿捐血。我们饿了一顿。下午两点回到基地。我所住的房间里的人都出去了，李擎帮我收拾好东西，李臻在旁边看着。要走的时候，李臻给了我一点钱，几十块，还有两个火烧两瓶矿泉水，然后说“路上小心。”
临走时，李擎给了我一个拥抱，他在一瞬间哭了，他说。“阿城，到底是我害了你。”然后，李臻也抱了抱我，她哭着说。“我叫李臻。阿城，你不许忘。”


泪水在一霎那夺眶而出，我想我也疯了，会在这时竟然有了舍不得离开的心情。坐上公交车的那一刻，我将头探出窗外，对着李臻李擎挥手，不断地泪流。李臻，她到底是个好女孩，我从始至终对她只有感激。而李擎，我进了传销是因为他，如今出了传销竟也是因为他。
我想对他们两说谢谢，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公交车行驶。我在火车站下了车。
我仍记得那一天，是下了很大的雨，颇有铺天盖地之势。我的短裤和T恤都湿透了，我在车站卫生间换了衣服，鞋子因为湿的太厉害就扔掉了。坐的是隔天6点的火车，所以在车站睡了一夜，醒来发现肌肉和骨头都有些僵硬。我身上的钱不多，只够买一张站票的钱。时间一到，我就上了火车。在火车启动的那一刹，我再次泪流满面，是不舍是委屈是难过是感慨是解脱是庆幸，我分不清。我只知道自己的心堵的难受。
但是，我终归还是离开了这个叫“章丘”的地方，也终究是从传销的泥潭中抽身而出。


站票，它意味着从章丘到山西这八个小时多的时间里，我都得站着。但我不介意，这总好过没得回家的好。回山西的火车不再像来时的那么挤，但车座还是坐了满满的人，站的人也不少。然后，我又遇到了那个叫“阿漾”的男生。咳，也就是我家先生。
他的身边少了来时相伴的那个漂亮女生，或者，应该说是那个年轻富婆。他一个人坐在窗边，支着下颚看着窗外的风景。依旧是一身的休闲装，白衬衫，牛仔裤，帆布鞋。当然，还有不能忽略的名贵手表和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