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德面如死灰,站了起来,向小野田鞠了一躬,道:“先生,你的棋力,今天比昨天已大为进益了。”
他说的是汉语。大概克雷德只会说英语和汉语吧。小野田不知该如何回答,克雷德忽然人一歪,倒了下来,将棋枰上的棋子也推了一地。随之,一口血呕了出来。
陪同克雷德来的美国领事馆官员抢上来刚扶起克雷德,却听得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杯子碎裂的声音,随之,是一声枪响。小野田麟三郎吃了一惊,冲进了里屋。刚一进去,便见高川大佐正往腰间插枪,杨季轩倒在地上的血泊里。
“出什么事了?”
高川大佐把枪放好,道:“杨竟然来袭囘击我!”
他的话里也带着惊愕。确实,在这里袭囘击高川大佐,那和自杀没有两样。可如果杨季轩的确是不想活了,那又何必来下这一局棋?
两个士兵来抬走了杨季轩的尸首,小野田道:“大佐,那山木课长那里怎么交代?”
高川大佐道:“那没什么不好办的,给杨发个讣告,说他为皇军尽力,劳累过度而去世。哼哼。”
小野田初听还是一怔,但马上恍然大悟。这么一来,就算杨季轩弄走的情报能送到中国政囘府那里,恐怕也不会有人信了。他站直了,由衷地道:“嗨!”
小野田对照岛田作记录的谱.按照杨国光的谱,一个字一个字地试图还原杨国光记谱所依据的盘式。
尽管过去了四十年,与克雷德那惊心动魄的一局他还牢牢记着。那一次克雷德因为用心太过,回去后马上生了场大病,后两局也弃权了。从此,这个棋力绝高的美国人也再没出现过。
如果不是战时,那一局一定会成为传颂后世的名局吧。
他淡淡地想着。
岛田作和杨国光的棋共下了一百五十五手,其中有打劫放在同一位置的,所以只有一百五十一个位置能填字。换句话说,杨国光所依据的盘式,他只复原了一小半。这盘式,多半是杨季轩自己设计的吧,用的全是些常用字。
但依靠这一小半,已足够破解出杨季轩的谜了。
杨季轩的前七手,如果按杨国光那种谱记下来,是“安同洋行西墙下”七个字。
安同洋行,是闸囘北的一家洋行,那时也确实存在,就在离高川支队驻地不远的地方。如果说杨季轩下的棋是偶合,那也太不可思议了。这肯定是他早就和外面人设好的通信方法,用棋谱来传递消息。
怪不得,他当时一定要求将棋谱登在申报上吧。外面,他的同党恐怕时刻都会关注棋谱,就算不知道这局棋是他下的,也很有可能会发现其中的秘密。
杨季轩即使早有死志,想的,仍然是要把情报传出去啊。
小野田麟三郎把几张纸都撕得粉碎,扔进了边上的痰盂里。
那两招俗手,其实并不是他放出的胜负手或欺招,而是因为选字的缘故,不得不下出那两招俗手来吧。可是,以这两招俗手之后,居然还能反败为胜,甚至逼得克雷德吐血,这杨季轩的棋力到底已到了何等程度?看着纸上的字迹在痰盂里一点点洇湿,变模糊,小野田麟三郎忽然有一种欣慰。
可恶的支囘那人,幸好那局棋谱最终并没有公布。
他想着,只见来送行的上海官员正向这儿走来,脸上带着一股灿烂的微笑,不用猜也知道他时刻都要说出“中日友好”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