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流光



曾经有长久的时间，清冷的冬天会引发出关于他的记忆。仿佛是与伦敦的落雪相关，又或者记忆是被温度所控制。黄昏时分香穗走在静默的雪地里，她将裸露在外的双手合拢到嘴边哈了一口热气，然后抬起眼睛，隐隐约约她又看到远处车站旁的那棵大树。树叶都掉光了，桠枝是枯的，落雪层层覆盖在树干上，黑衬着白，一种奇异的美。
他曾经站在那棵树下，蓝色头发和金色眼睛，手里拿着红色小提琴，和香穗的头发一样美丽的红色。然后他把琴架在脖子和肩膀中间，缓缓拉动琴弦，他的眼睛闭起身体微微晃动，拉出的曲子那么好听。香穗拿两手的拇指和十指搭成一个框，那边的树和那边的人就成了副好看的画。


彼时的香穗，正在剑桥修欧洲美术史，独自居住在城市东区的小套公寓。每日的生活简单安适，甚至可以用平淡形容。早晨九点，穿好大衣，怀揣CD机，背起重重的大包，出门。通常还自备午餐盒，盒子里是原味酸奶和手工三明治，两块面包中间夹着黄瓜和金枪鱼，外加红色苹果一个。遇到树下拉琴的蓝发少年时，她是明眸皓齿的美丽少女，脸色明亮，长发飘荡，同样耀眼的青春。


“哎，刚才拉的，是『圣母玛丽亚』吧？”犹豫数秒后香穗终于忍不住上前搭话，无视少年的脸色如积雪般冷漠非常。
他扫了他一眼，“不错。”
“太好听了。”她赞叹，声音雀跃。“我也会拉一点小提琴，不过和你可不能比。啊……”她似发现什么靠近一步——“雪落到你肩膀上了……嗯，这样就好了。”
拂去积雪，她在他面前展开明朗笑容，脸庞似覆盖薄薄晶光。少年只觉心念一动，片刻后开口，声音清澈如润白月光。
“喜欢的话，再拉一曲也可以。”

半年后香穗搬去与月森同住。月森莲——是蓝发少年的名字，香穗一直觉得那发音似碎裂水晶，嘴唇开合处发出清脆回响。
月森的公寓很大且齐整过头，每个角落皆堂堂昭示主人严重的洁癖倾向。只不过，这疑问在看到衣橱中五十件同款白色衬衣后被香穗悄悄咽下至肚肠。将自己的淡蓝直裙和深蓝牛仔统统挂进同个衣橱，嗯，白色旁边是淡蓝，淡蓝旁边是深蓝，颜色隔成明亮的条块，香穗嘴角便浮起微笑。
她想，这难道不是偷来的好时光。


自香穗来后公寓变得热闹有人气，镜子旁边多了化妆水，冰箱里出现樱桃蛋糕，桌上摊开大部头的美术史，琴架上的小提琴多了一把。她的琴技也在他的提点下进步非常，马斯涅的冥想曲拉得宛转流畅，动人心脾。
其间不是没有抱怨：“月森莲，你采取的斯巴达教育法迟早逼得我香消玉殒。”
月森不言语只微微皱眉，红发少女便叹气，于是残酷的斯巴达练习周而复始。而她与他的小提琴合奏也终于默契无间——虽然仅限于初见时的，『圣母玛丽亚』。


真正出现巨大变化的，还属月森家的厨房。
初进门，厨房里烟踪渺茫明净如水，香穗天真以为那只是月森的洁癖体现。两天之后她悲哀发现原来月森莲就是个十指并拢的大少爷，只有拉小提琴时才会运指如飞，其余时间连加热便当也会将微波炉炸光光。于是香穗认命叹气动手改造，很快厨房里增添了碗筷不说，食物的种类和复杂度也逐日增加。香穗开始用心收集杂志上的美食介绍，抄录粘贴在本子上，并努力实践。
　　 

又过去半年，她的厨房手札上密密挤满食谱配方。做出味道纯正的家常和食已不再是挑战，海鲜饭和红菜汤在她演练之下，味道也是益发醇美。她甚至尝试入侵月森曾经排斥的甜食领域，杏仁小饼干和乳酪蛋糕，摩卡的奶油泡沫上用可可粉细心撒出笑脸和心形。终于有一天成功制作了爱尔兰甜酒巧克力，香穗心跳跳地看着月森张嘴，入口，咽下，成功掳获他脸上略微吃惊的表情，还有一个情不自禁的微笑，嚓一声有如划亮一根火柴。
她也愉快地笑起来。在这个蓝色头发白色衬衣红色提琴的少年身边，她心底有一种异常满足的感觉。她想那必定是爱情的喜悦，逼人而来，汹涌无法阻挡。


于是香穗爱上了在厨房忙碌的时刻，食物香气和整洁的四壁仿佛构成了一个美丽世界。在那里她认为自己窥探到了爱的秘密配方。在他的微笑和满足中，冬天也全然是美好温柔，暖意洋洋。

可惜为了爱而研习的厨艺，在一个人的时候只会徒增感伤。筷子刀叉，盘子和碗，连酒杯马克杯统统是成双成对。唯有人，形只影单。

两年了。香穗默默坐着想，终于还是不得不离开呢。
流光溢彩的维也纳，音乐之神在召唤他。他毫不犹疑地飞身扑去——那是他的道路，他必得前往。
香穗是个聪明女，并没有流尽眼泪上演三流言情的经典戏码。她知道的，天下并没有什么“不能”的事，之所谓不能，就是不愿。不愿，不想，不能。月森或者仍旧爱着自己，可是并没有爱到愿意为她留下来的地步。自己的地位，原来终究是低的呢。
香穗轻笑，原来。他爱她也只有这么深。
而自己。并没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两年里一直勉力追着他，够累够累了吧。或许是时候放手也罢。


月森离开的第十天，香穗在切黄瓜时割破了手指。她看着指上汩汩冒出的红色血液，终是坐在厨房里痛哭至失声。自此收起所有复杂的厨具，午餐也正式回归三明治和袋装红茶。顶多再加一个红色苹果。烤箱基本闲置，终于不耐它占据大块土地，干脆打包送人，落得干净。
日子静默流过，某一天当她再次翻开那本厨房手札，细细看过配方，轻声念出他的名字：月森莲。那发音依旧似是碎裂水晶，嘴唇开合处发出清脆回响。那个瞬间她忽然不再难过，因为她开始相信，用爱制作的食物，和爱人一起尽情的吃掉，已经是完满结局。不能继续下去，或许只是过了保存期限。

离开他三年后的又一个冬天，有人向她示爱。
“我可只会做黄瓜金枪鱼三明治啊。”
对方笑得极温暖，立刻坦言是厨艺高手。
她没有即时答话，却是凝视他许久。金色头发和绿色眼睛，神色那般明朗，犹如清风拂面。她想起他最初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灿烂，声音诚挚：“你好，我叫加地葵。我是追着你的音乐来的。我最喜欢日野拉的小提琴。”
那刻她听到自己内心发出轻叹：原来，缘分叵测。


“葵，告诉我，你的那本厨房手札，是否曾经与爱情有关？”
“不单是曾经，还有现在以及将来。直到永远。那是为你而作的厨房手札。香穗，我爱你。”


她伸出手去，感觉自己正一点一点接近他脸上发散的温暖笑容。似有什么在他绿色眼眸里瞬间掠过。然后她看到了。
那是冬日太阳投射的一缕流光。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附上原词。

青玉案 （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赫赫，其实这篇文的主旨，便是：“爱情的常态。”
嗯�

TO：小C

满足之后表忘记更文。我的月森啊.....再一次陷他于不义（泪奔了咱）

TO：雪

喜欢真是太好啦！！！夸奖我吧，多多夸奖我吧~~~~~~（华丽PIA飞）

最近貌似挺懒的，就多写几篇短的吧 =V= 长篇就期待雪的了~~~~

TO：小天

=V=

葵葵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温暖的那种。只要喜欢你，你就会觉得被和煦的阳光包围着，暖和不是灼热，明亮却不刺眼——一个像守护天使一样的人。当然了，这里说的是理想化了的葵葵，要是放到现实世界里，他那种自由自在的个性还可能真是没有几个人和他一生相伴的～～ 

－－－－－－－－－－－－－－－－－－－－－－－－－－－－－－－
加地同学实在太甜蜜，在他身上找不出阴影，所以也就模拟不出奇突剧情。
但他确是理想情人和丈夫，情热而天真，事事以你为重，妥贴舒适，更别提要家世有家世，要容貌有容貌，要钱有钱，咳咳，选择他的话眼光简直妙颠~~~~~~

不过，咱还是更爱柚木和月森呐。
因为他们难得。
而加地，简直手到擒来。
得到了，也不过如此，因为已经得到了。
嘻嘻=V=

喜欢这词牌喜欢辛弃疾难得的柔肠百转更喜欢形影这文.爱得洒脱,岁月静好,坚强的一步步走出,懂得伸手挽留幸福.喜欢这般欲语还休的结局,因其前的忧伤而更显其后的甜蜜. 
 
作者： Kokina凝香 2007-4-18 22:04 　 回复此发言 
————————————————————————————————
嘻嘻，Koki来了，再笑过。

说起稼轩，就想起江南，有金鱼杨柳，还有鲜衣怒马的陌上少年。或者应该找一张素白纸，一字一字慢慢地写：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除了我上面那篇字里那句“灯火阑珊处”之外，这是我最爱的一句了，稼轩原来也最最温情不过。

期待Koki的虐文！看你那样子，估计便是纯虐了.....默。
我这篇，咳，非悲非甜，所以调子便定下“温暖”两字。

啊，更爱诗鬼李贺，色彩美丽而且凄艳，冷寂如奴。比如那首苏小小墓。
还有，天若有情天亦老。当然。
笑�

当然，不然怎么赚取那些心灵脆弱的好人儿的相思泪。

至于我们？我们是不折不扣的悲文教徒，坏人一双。
当然，还有那个可恶可叹可爱的rupen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