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暖阁里点了安神的香,我爱罗坐在栖川九言床前,被那暖香熏得微微出神。
他不只一次在战场上失去过战友。然而这种事情,不是多经历得次数多了,人就能变得麻木。
他记起刚入栖川七秀军营时,那趾高气昂的女人给他安排的新兵营里,统统是那一年最弱的人。那些人自然百般害怕,不愿和他呆在一营。然而栖川七秀说:“你们自己都已经这么弱了,还有资格挑三拣四么?反正都是死,被我爱罗杀了和被敌人杀了,不都一样?”
之后多次的出生入死里,他们那一营,活下来的人数居然是最多的。一年以后,再有新兵入营时,他那营的人,好几个和他一起升为了教官。
新兵同样对他百般害怕,随时都战战兢兢。他焦急地站在校场上,看着其它人的训练进展比他的快出许多,有些不知所措。
那时同他一营的沈奕走过来,一把搭住他的肩膀,笑得一脸痞子样地对新丁们说:“这可是我们北方边防军最出色的教官!你们跟了他,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然后又有几个兄弟走上来,七嘴八舌地吹嘘他的本事,还提及他多次救他们的事情。最后成漫还大声说了句:“你们要是不好好跟着我爱罗训练,就只能去找元帅训练你们了!那婆娘的手段,比魔族的母夜叉还要恐怖!”
恰好来校场巡视的栖川七秀慢悠悠地踱步进了校场,气定神闲地道:“本帅原是来看我爱罗出丑,没想到却见听有人在背后骂本帅。成漫~你是去找个魔族母夜叉来成亲,还是自己去领一百军棍?”
众人顿时噤声, 心知成漫肯定又要挨打了。比起魔族的母夜叉,还是一百军棍好。没有人敢开口求情,因为一开口,他会被罚得更惨。
成漫被打了一百军棍,整整七日卧床。军营里的人,有事没事便要去打趣他一阵,问他怎么不选择娶个魔族母夜叉,免得挨打。成漫痛的嗷嗷乱叫,胡乱骂人。整个军营都听得清楚。
那段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然而就在刚刚,沈奕举着剑,在他面前自杀,连遗言都没有说一句。然后是成漫⋯⋯在他们决定快马先行赶回凉都时,成漫还和他说,凉都城内有他喜欢的人在等他 。战事一了,他便要上门向她提亲。
我爱罗还说了若成漫能抱得美人归,就会去喝他的喜酒。
许诺转眼成空。
不知那群苏合人,会不会按照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为那些战死城下的士兵收敛尸首。
他缓缓收回目光,看向眼前沉睡的人。想来自从她嫁过来,就和病榻分不了家。
刚刚的大夫,先是说夫人内力根基深厚,内伤只需运气调养,并无大碍。只是⋯⋯
那大夫话锋一转,我爱罗才放松的神情立刻又紧张起来。
“只是夫人腿上的伤,若再不好好休养,日后每到天寒,只怕要受的罪还多着。”
“腿伤?”我爱罗皱眉,欲追问那大夫详情,大夫却唯唯诺诺道:“下手之人心肠歹毒。针上不曾下毒,已经是留了情面。大人莫要再问老朽!告辞告辞⋯⋯”
我爱罗满腹疑惑,心中虽隐隐猜到些头绪,却还是不敢妄下定论。他叫来青瓷,要把事情问他明白。
青瓷却抬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倔强地看他,半天不说一句话。
“说话!”他印象里,青瓷是很听话的下属,从来不会违抗他的命令。
“我不想编瞎话骗你,可是她说了不要告诉你。”然后她紧紧抿唇,不肯再说半句。
“你听我的还是听她的?”我爱罗大为光火,这才两月,他忠心的护卫就成了她温驯的 丫头么?
青瓷咬唇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听她的。”
我爱罗挑眉,正待发怒,青瓷却带了点哭腔对他道:“夫人她是真的、全心全意为大人着想。她不想大人知道的事情,就一定是为了大人好。大人不要再追究了,免得夫人又要伤心⋯⋯”
我爱罗沉默下来,有些疲累地挥手,让青瓷出去。他静静坐在她床前,听着她平稳的呼吸,手指拂开她额间的发。这才两月不见,她就清减了许多,两颊深深凹陷下去。她脸上疲惫的神色,让人觉得她仿佛是要永远睡下去,不肯醒过来。他翻看她的右手,手腕以下,被燃着的绳子燎出几个大泡,原本细嫩光滑的皮肤显得狰狞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