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从云南勐腊开往老挝琅勃拉邦的汽车上，想着即将体验的一切，心情复杂。这次的行程，是与西双版纳州旅游局联手探访湄公河，计划陆路去，水路回。湄公河是一条黄金水道，它的上游是澜沧江，携带着唐古拉山北麓的融雪和雨水的澜沧江，出了云南西双版纳后就叫湄公河。湄公河从青藏高原而来，流过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越南后，汇入南中国海，全长4880公里（在中国境内干流总长2129公里）。因此，我对于将穿越整个中南半岛的采访旅程，当然是既向往又有一点忐忑。

　湄公河是东南亚第一大河，而她所流经的地方，是世界上经济最贫困的地区之一。但是因为有了湄公河这条母亲河的依赖与哺育，生活在这条大河边上的人还是有那么多的欢笑。 摄影/徐晋燕 
　　老挝是世界上最贫困的国家之一，人年均收入不足400美元。一个政府公务员的月收入也只有50美元左右。政府财力不足，所以难得的滨河堤岸，却是一条2米宽的土堤。这种情形不仅在琅勃拉邦如此，万象也如此，再下去的沙湾拿吉还是如此。 
　　但是，贫穷的老挝却自有另一种美丽：从容、安详地面对现实。 
　　走在有着茂密的植物遮掩的滨河路上，面河而立的住宅都只有二层，独门独户，用栅栏围住。门前、院内栽着各种花草树木，将那些有着法国风格的黄色、白色、褐色，或者黄白相间、绿白相间的小楼，装点得像花园一样美丽。这些房屋，大多是自住，但也有不少是商住两用。自从琅勃拉邦被评为世界遗产地之后，旅游业就成为当地主要产业。开饭馆的、卖工艺品的、酒吧、音像店、家庭旅馆，比比皆是。但是，在这个商业设施如此密集的城市，你却感受不到商业气息——无论走在琅勃拉邦的哪一条街道，哪一个角落，是在清晨还是夜晚，甚至在露天夜市上，都听不见嘈杂的吆喝声、拉客声、叫卖声。在琅勃拉邦，做生意的似乎都是守候型的，讨生活，也这样恬淡。

　在琅勃拉邦甚至在整个老挝境内停留的日子里，我曾无数次地与湄公河相遇，却从未见过河面上有船只频繁穿梭的景象。除了一些拉载外国游客观赏湄公河景色的游船外，无论是客船还是货船都很少见到。琅勃拉邦有60万人，市区人口约4万左右，因此，琅勃拉邦的农业人口占到95%。但是，因为经济实力所限，在老挝的北部山地，无法利用湄公河进行灌溉。一年只种一季稻。只有在万象以南的平原地区，才能见到大面积的水田。但是即使那样，南部地区的人也很少利用河水种三季稻。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粮食够吃就可以了。守着湄公河，当地人也很少大规模地捕鱼，从中国边境到琅勃拉邦，几百公里的水路，最常见的风景就是有三五只小船在捞鱼。一位旅行社的官员告诉我，在琅勃拉邦没有可以称得上渔民这样一个阶层，专门以捕鱼为生的人，顶多就是打一点到集市上卖，挣够家里吃的就得，绝不多捕。其实如果勤快点，打鱼的收入不菲。一位渔民说，每天他能挣3美元，但是他没有去多挣。 
　　

　这是一个被当地人制造出来并在湄公河流域广为流传的新神话。驻扎在老挝军事基地的美国大兵是故事的主人公。他们因为抓捕了一条有神力的那迦鱼而全部丧生。 
　　在琅勃拉邦，有大量来自发达国家的游客，这些可以称得上有钱的人将琅勃拉邦当成了休养身心之处。一位来自法国的教师兼摄影师亚历山大对琅勃拉邦情有独钟，已经是第6次来琅勃拉邦了，他告诉我们“在这里可以享受到平和、宁静与安详的气氛”。 
　　与亚历山大是在来琅勃拉邦的车上结识的，一路上他都在说老挝人如何之好。我向他请教原因，他说这和湄公河与小乘佛教有关。 
　　在琅勃拉邦见得最多的就是寺庙（老挝其他几座城市也大体如此）。不到10平方公里的市区内，比较大的寺庙、佛塔就有50多座。最古老的寺庙是建于1560年的香通寺。香通寺倚立在湄公河岸边。进殿拜佛的人，坐在侧门边就可以看见湄公河缓缓流过。高大的棕榈树矗立在岸边，释迦牟尼的保护神——像蛇一样的龙——那迦（Naga），分卧在寺庙的台阶上。滨河路上的市民和身披黄色袈裟的僧侣来来往往，组成了一个祥和而又富有生气的世界。这样的环境，确实有一种令人心神安定的作用。而常年浸淫在这种氛围里呢？应该是会更恬静、清心寡欲些吧。

　翠绿的稻田上矗立着高大、挺拔的糖棕树，是柬埔寨热带雨季独特的风光。糖棕树的雌花可以结果繁衍后代，而雄花却可以产糖。每到采糖季节，采糖工在腰间挂上几个竹筒，沿着绑在树干上的竹梯爬上糖棕树尖，把雄花割掉一点，糖水便一滴滴地流进竹筒。在长达半年的开花期内，一棵糖棕树可以产糖约150公斤。 
　　在琅勃拉邦以北25公里外的湄公河与南乌河交汇处的一面峭壁上，是著名的千佛洞，这里有两个洞穴，下面那个叫撒母亭的洞穴里藏有4000尊各式各样的佛像。看了洞穴的有关介绍，我对佛教、河流与人类的关系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最初，这个洞穴是当地人用于祭拜神灵或者说祭拜自然之神的，佛教传入后，才转为拜佛。之所以要到洞穴祭拜，是因为当地人认为，洞穴与河流的灵魂相连，那么拜了洞穴，就等于慰藉了河流，就可以保证居住在河流两岸人民的生活。所以每当迎接新年之际，琅勃拉邦的国王和人民都要来洞穴朝拜，这个习俗从16世纪小乘佛教成为当地王室和百姓的信仰开始，一直延续到1975年国王被废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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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挝语里，“湄公”是母亲之意。湄公河确实滋养、哺育了老挝，颐养了老挝人的性情。他们在湄公河及其支流上捕鱼、淘金、灌溉、运输、交换货物，走亲访友。至今还有50%的人的生活依赖着湄公河。但是时代毕竟不同了，当战争结束，公路网络甚至航空业发达后，湄公河的许多功能渐渐退居次要地位。这种变化一到老挝的首都万象，就立即显现出来。 
　　万象与泰国的廊开一河之隔。河宽不过千米。老挝华裔陈观泰先生告诉我，小时候站在河边，朝对岸喊话，都可以听见。对岸的铃声，这边也听得清清楚楚。“现在呢？”我问。“以前对湄公河的感情很深，现在淡了，也没有注意对岸的动静。”

　孔瀑布是湄公河上著名的大瀑布，为世界十二大瀑布之一。瀑布宽约10公里，洪汛期落差15米，枯水期落差24米。瀑布飞流直下，似万马奔腾，回旋呼啸，场面极为壮观。摄影/陈安定 
　　如果说，琅勃拉邦是生活在历史与文化中的城市，万象就是勃勃欲动向现代化发展的城市。因此湄公河对于万象而言，更像是一个时尚景观。尤其是在夜幕下到河边，只见堤岸上大排档一字排开，豪华的游船在河中游弋，甲板上灯火点点，音乐飘飘。而对岸，就是发达的泰国，那边闪烁的霓虹灯和高楼，就像这边的一个样板，时时起到警示作用。 
　　在湄公河上，第一座连接两国的大桥就建在万象和廊开之间。那是1994年由澳大利亚援建的老泰友谊大桥。1174米长的桥，数分钟就可以通过。于是一到周末，有钱的老挝人就开着车到泰国度假、购物。而泰国人则来万象旅游。虽说每个周末过往的老挝人只有200人次，但是他们带回的日用品、家用电器，却极有传染力。这种情形，让人很容易联想起上世纪80年代初的深圳与香港、台湾与福建。身处在这样一个对比鲜明的环境里，即使再有定力的人，恐怕也会有所心动。

10年前也做过木材出口生意的陈先生说：“政府现在也不鼓励砍伐森林了。但是没有办法，还是有一些地方允许砍伐。只有这样（出口木材）才有一点财政补助。”相同的情形，也出现在柬埔寨、越南。根据湄公河委员会的资料，老挝木材出口产值占国民生产总值的5%，柬埔寨为4%，越南为1%。而结果当然是森林覆盖率的锐减。 
　　实际上在整个湄公河流域，各国为了向现代化目标发展，类似的现象都在不同程度地发生着。而且上下游之间由于各自的利益不完全一致，整个流域至今仍没有一个统一的措施。我看到一份科学家的研究报告说，由于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人口激增，地表森林覆盖率日趋减少，导致全流域除青藏高原地区外，水土流失加剧，河流含沙量增大。而泥沙大了必然要淤积、堵塞河道，这又对航运产生危害，也增加了洪水泛滥的危险。

在湄公河流域流传着一个故事，说的是1973年，驻扎在老挝美军基地的美国士兵，在湄公河上抓到一条名叫那迦皇后的鱼，他们得意极了，但是后来凡是参与了这件事的美国士兵在一次乘船外出时都死了——他们的船翻了。故事说，这鱼是一对的，那迦皇后被抓后，剩下的那迦皇帝就向抓它妻子的人复仇来了。令我极为震惊的是，后来我在金三角的一个旅游品店真的就看到这幅照片：一排大约有20人左右的美国士兵，每个人都笑嘻嘻地抱着那条大鱼，那鱼像带鱼一样有着扁长的身子，近8米长，鱼头怪异，眼睛闪着亮光。

　　回北京后，我特意向一位专家打听，他笑着说那是编的。那迦是佛教中的护法神，它取形于生活在东南亚次大陆上的蟒蛇而取意于水中之王龙。在小乘佛教的寺庙中，到处都可以看到那迦的身影。如果说这个传说是编撰的，那它就更是别有意味了。 
　　 
　　公河在老挝境内有1990公里（其中老缅界河长234公里，老泰界河长976.3公里）。流到老挝的最南部占巴塞省，已开始进入下游低地。从这里到柬埔寨，河谷宽浅，水流分散，边滩、心滩密布。旱季时，有数千个小岛和浅滩露出水面。如果想乘船游览湄公河，只能走到占巴塞镇以下的基纳（Kinak）镇，从基纳到柬埔寨桔井的186公里长的河段，湄公河被众多礁石所阻，形成了一系列的湍流和瀑布。尤其是在东侧水道，落差达17.4米——22.3米的孔瀑布（Khone Falls），让所有的船只望水兴叹。这一个瀑布群将湄公河的水路分成了两个独立的系统。由此往下湄公河就进入了海拔只有100米左右的平原地带。

　1866年，控制了安南（今越南）的法国人为了建立一条与中国西南进行贸易的通道，曾经派出过一支考察队溯湄公河北上，看看这条河能否适合蒸汽船的航行。但是他们遇到了无法跨越的孔瀑布和几处险滩，曾几次弃船上岛，步行过岛后再买新船。后来考察船队才行走到巴色就得出结论：“汽船永远不可能像在密西西比河、在亚马孙河上那样穿梭往来，西贡也不可能通过这条河与中国的西部相连。” 
　　据考察队成员加内的日记记载，17世纪时，耶稣会传教士曾向国王建议修建一道水坝以便于航运。可是“国王关心的是王国的安全，航行不方便正好防止邻国的入侵。至于航运的好处，当然是有的，不过也就罢了。”几个世纪过去，由于周边这几个国家连年战乱，国力不济，航运的好处依然没有人顾得上。

　我似乎知道了湄公河为什么一路都那样温柔，是为了积聚力量到这里来一个水与石的搏击吧。只见温婉平和的湄公河到这里终于抑制不住地兴奋澎湃起来，像千万匹野马雷霆万钧地从山岩上直冲而下。水与礁石碰撞后，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我站在一块巨礁上，任身旁水珠飞溅，看水汽蒸腾。湄公河内心也是有狂野豪情的，只是未到发泄处啊。 
　　令人诧异的是，在这样的瀑布中，还是有勇敢的搏击者。那是一些长在礁石上的灌木和大树，树尖露在水面，而树根插在急流中。树木的生命力在惊涛骇浪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就是在这样的瀑布里，还是有伟大的旅行者奋勇穿跃。一种叫伊洛瓦底的河豚（Irrawaddy dolphin），就出没在瀑布之间，只是很少有人能目睹它们的英姿。还有许多洄游鱼类，它们总要在旱季时，到上游以及支流产卵，待雨季来临，鱼苗借着河水，再顺流而下，漂流到有着丰富营养的洪泛平原生长。可是这些鱼怎样通过那些陡峭的礁石和汹涌的急流呢？原来礁石与礁石之间都有一个相对平静的水塘，那些鱼就利用这每一处“驿站”，像投射标枪一样，从一处水塘跃到另一处水塘，直至完成它们漫长的旅程。据说，当鱼类迁徙高峰来临时，河水看上去像沸腾了一样。最多时，在24小时里有7200万尾鱼通过。掌握了这一规律后，有的渔民就专门等候在固定位置，一网下去可以捕获500公斤。其中有一种鲤鱼叫trey riel，柬埔寨货币单位“瑞尔”就取自于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