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崎一护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沙沙，沙沙，这是干枯的叶子被风扫过的声音。他动动嘴唇，却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痛，紧接着一股暖流从他的嘴唇上漫开。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感受到一种湿润柔软的触感。他抬起眼睛向上看，不赢一握的手腕和握在对方手掌的湿润毛巾，朽木白哉靠在他的身边，其眉眼逐渐和他记忆中的模样相重合。黑崎一护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小鬼。”
“你生病了，人。”朽木白哉把被子往里推一点，然后抱着腿坐在黑崎一护傍边。男人笑着抬起手，抓住他和服的下摆盖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来回抚摸着。
“好些？”少年略歪过头，问道。
“……嗯。”黑崎一护看着他微笑。
“好痛啊，”朽木白哉皱了一下眉，“昨天。”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黑崎一护认真地承诺。
朽木白哉皱紧了眉头看了他两秒，然后放弃似的往后一躺，掀开黑崎一护的被子也躲了进去。他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叹气般开口：“搞不懂啦，人，你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样子。”
黑崎一护看了他一眼：“什么啊……说起来你怎么没在山本部那里。”察觉自己心意的男人已经无法不连名带姓地称呼心目中的情敌了。
“……不知道。”
“不知道？”黑崎一护一个猛扎子从榻榻米上坐起来，“他赶你？”说这话时，男人满心满眼都是‘老子揍他’的暴躁情绪。
“没有啦，”朽木白哉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躺下来，“我觉得……我不在那里。”
你跑出去过了？笨蛋样的答案被朽木白哉否决了。
“也不是吧。”朽木白哉把被子往上拉一些，盖住口鼻，目光中流露出类似思考的流光：“总觉得，是冬天。”
“哈？”黑崎一护奇怪地侧过身子，一只手的肘关节搁在枕头上，掌心拖着脑袋，困惑地看着同样困惑的小鬼头。
“莫名其妙地像是被缚住手脚一样，这一点和冬天很类似吧……”朽木白哉翻转了一下身子，显得十分的忧烦和困扰。
“……心里一直在想，你是部吗，你珍惜我吗，你记得我吗。我知道这些答案的。那么我知足吗，我满意吗，我开心吗。心里得到的答案却都是不、不、不。为什么和部生活在一起会让我困扰呢，为什么会让我觉得束缚和失落呢，为什么我不开心呢。”朽木白哉把嘴巴重新从被子里露出来，轻轻地吐息：“有一天晚上我梦到了你，后来变成每天、每晚都梦到你。看到漂亮的花会想到你，看到漂亮的树会想到你，我是不是生病了呢？我是不是快消失了，所以记忆混乱了呢？”
“可是我还是知道从那里回到这里该怎么走，我明明只走过一遍，记忆却准确无比。我的记忆因为成为魂魄太久已经流失掉好多了，我和你生活了多久？一个月吗？还是更多、更少？前一天部穿的什么衣服我都不记得，为什么那一段记忆却一直没有流失呢？”
“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戚戚，戚戚。已经是晚夏的蝉鸣从早上就开始聒噪，东边来的光线被拉到一半的窗帘格成一块一块。隔了一天没有打扫的长廊已经有绿油油的树叶滚来滚去，黑崎一护看着自说自话的朽木白哉，心脏的一块塌陷成河流。
“这么久了没见，话怎么这么多。”
“我不知道啊，所以我才在等你啊。”
男人看着他，低下身子把他连同被子一起抱进怀里，来回摇晃着。
“啰嗦，这是你的事，我怎么知道啊。”
“……也是。”
看，他又露出困惑的语气。
“嘛，那在你明白之前，我可以陪你一起想想看。”
朽木白哉再一次露出思考的迷茫神情，继而他突然皱了一下眉毛：“昨天，再不要。”
不要再做昨天的事？
一般来说听到这样的话应该会愧疚才是。但是那其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啊，黑崎一护在心里拼命组织语言，想要说服面前的小鬼。
“说起来，山本部那边你要怎么跟他解释。”黑崎一护道。
被子里的朽木白哉顿了一下，抓着被子滚了两圈，滚出榻榻米的范围，然后又晃悠晃悠地滚回来：“还没有……打算，回去。”
“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黑崎一护打趣道，他身上的被子早被朽木白哉缠成一个蛹，上半身赤裸的肌肉映着早晨的光辉，非常的性感和阳光。
“……”
“……你不会真的是偷跑出来的吧。”黑崎一护突然有点脱力。
朽木白哉停下来看他，黑色的头发搭在脸上，乱乱的像是被风吹乱的花枝。
说到花枝……
黑崎一护猛地站起来，从昨天尚未清洗的牛仔裤中掏出一张日程表。那是贵和给他的，在宅子里的基本工作日程。他把皱巴巴的纸条打开，第一天的话……去还没有开放的花田修剪枝叶。
——‘看到漂亮的花会想起你。’
黑崎一护突然笑出声。
我当然不会告诉你我就是你所要的部。任何人，山本部也好，山田部也好，自己的前世北条部也好，不管是怎样的部，不管是怎样的人，我会教会你很多东西，比如，综上所述的所有人，都不如一个叫黑崎一护的坏家伙。
“小鬼，起床。”赤着上身的男人朝在被子里缩着的朽木白哉勾勾手指。
“……？”
男人指指手里的纸条：“出门干活啦！”

黑崎一护想象中的花田应该是沐浴着少女泡泡的那种，绯红的花像云一样堆起来，背景是蓝天白云，耳边是潺潺的溪水，然后朽木白哉在水流一般的花中行走，自己则从身后慢慢地抱住对方，去寻找他惊喜而温驯的眉眼。
可惜朽木白哉不是女孩子，眉眼温驯犹如天方夜谭，这一点暂且不说。
黑崎一护黑着脸，看着前面一拢拢的绿脑袋。
这可是夏天啊。
由于已经接近夏季尾声，绿脑袋的叶子也掉了不少，在剩下的叶子里也有一小部分也开始变黄。脚底下的土为了让这些花木的根部呼吸顺畅，被翻得松松散散又乱七八糟，十分容易弄脏鞋子，和想象中铺着绿色草绒的境况相去甚远。黑崎一护幻想破灭般地往后退了一下，所以修建花枝其实只是为了减少水分蒸发让它们好好地度过秋冬咯。他机械般地转过头，看到朽木白哉已经带好工具开始蹲下来认真地工作了。
严重不满的黑崎一护面对着一棵低矮的花木无声地悲鸣，终于无奈地开始对这些蠢得只知道在春天开花的木头上下其手。毕竟已经是确定过自己心意的人了啊。黑崎一护别过头，看到朽木白哉面无表情地工作，双手翻动灵活，心里不免感觉住了一直呜呜凄凄的小兽，除了‘什么嘛完全不看我’之类幼稚又恶心的心理活动，更多的应该还是对‘花田完全不是花田啊’的怨愤。
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输在起跑线上的黑崎一护事实上是想要借着一个足够美妙的场景再一次设身处地地向朽木白哉解释‘有些事情除了痛其实还有别的感觉’，但是现有条件完全抹杀了他所有的合理假想。他苦闷地用手里的剪刀挑起一只慢慢爬过的毛毛虫的屁股，后者显然吓了一跳，短胖的身材不停地挣扎。
这下子还要怎么工作啊。黑崎一护放下剪刀，苦闷地想着，要如何向一个男人告白。他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到小小的朽木白哉缩成一团，在离他十来米远的地方心无杂念地认真修剪枝叶，甚至于看到虫子的时候还会尽职地捉下来搁到旁边的小桶里，简直就是一派仙风道骨为人民服务的模样。
黑崎一护烦躁地挠着头。不相见时痛苦，他便与他相见，不相知时痛苦，他便自知爱恋，现在相见也自知，却还是愚人自扰，烦心为何不理，为何不知，为何不问。黑崎一护长长地叹口气，偷偷地起身，又探着头瞄了朽木白哉两眼，摸出手机，鬼鬼祟祟地朝较远的隐蔽的树影里走去。
“你好，这里是贵和，请问您是哪位？”电话那边传来声音。
“啊，这里是一护。”黑崎一护半捂着话筒，压低了声音小声应着。
“唔喔！一哥！”电话那头很兴奋，“你换号码了吗？”
“是啊，感觉漫游话费撑不了多久……”黑崎一护略带尴尬地回答。
“一哥，你打电话过来什么事？藤子阿姨发现了吗？”那边也开始紧张起来。
“唔……不是啦。”黑崎一护看着远处的朽木白哉，突然感觉有点难以启齿，“就是……唔，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哇……”那边明显像是松了口气，“什么嘛，既然只是有事情要问，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和我讲电话啦。”
“那个……嗯……”黑崎一护在努力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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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白哉坐在地板上啾地打了个喷嚏，他擦擦鼻子，脸上木木的。黑崎一护走到他身边，丢了条毛巾罩在他身上：“稍微擦下吧。”他仰起脸点点头，然后把毛巾盖在脸上，揽过黑崎一护的脖子隔着毛巾和他轻轻地接吻
黑崎一护俯下身亲了一下他仍然被一些水覆盖的脖子：“冲个热水澡吧，等会儿出来有东西要给你。”
朽木白哉被他亲得有点痒，稍微缩了下然后爬起来往浴室的方向走。
自第一次使用过后他已经慢慢习惯于用淋浴的方法，亦或是，慢慢地、或者是想要快快地去习惯男人生活的世界。他拧开手把，温暖的水流带着疑似春天的气息顺着他的腰身向下蔓延，突然他有点不好意思，这让他想起今天男人抚摸他时候粗糙又温暖的手。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水是这样奇妙的东西，似乎有能连接两个世界的异能力，让他激动又欣喜。他回想起黑崎一护笨拙的告白和自己早已没有心跳的身体传来的悸动与震颤，想着想着，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发起抖来。多好，我喜欢这个人，这个人便喜欢我。
继而他却又感到后悔和恐惧，一时又没有把握，自己这魂魄到底能撑多久。浴室里被温水冲淋的朽木白哉困扰地伸出双手，迟疑地伸出指头，黑崎一护要长命百岁才行，这样的话他大概还得撑七十多年。他皱皱眉头，好难啊。
带着疑惑地朽木白哉走出浴室，却发现刚刚自己换下来的湿衣服不见了。他拿起毛巾盖在身上四处找着，却仍是没有发现。
“人，人！”他跳到客厅里叫黑崎一护。
“唔，怎么了？”男人放下手里的书，摘掉眼镜。
“我的衣服呢？你有看到吗？”少年顶着白色的浴巾，歪着脑袋问道。
“噢噢，对了，你快过我这边来。”黑崎一护向旁边挪了一点，示意朽木白哉坐到他身边。
少年走过去坐下来，歪着头看着男人从一只纸袋子里掏出一件平整的衣裳来。
“折得很整齐哦，”男人有一些尴尬，稍微咳了一下，然后把衣服往朽木白哉身上塞了一下，“给你。”
朽木白哉面露困惑地把它展开，发现是一件黑色暗纹的和服，他举起来迎着灯看，发现那暗纹中似乎有游走的蛟龙。欣喜之中，他脱开身上的浴巾，将和服套到身上，站起来走了走。这并不是十分名贵的布料，只是很普通的棉布，由于被男人事先洗过，此时穿上教他觉得舒服得很。他站起来跑到镜子前面来回转了一下，这衣裳让他比起少年更接近于男人，镜中的自己腰线笔直，俨然是个小大人了。他回过头跑到黑崎一护身边，隔着袖子抓住男人的胳膊，脑袋抵在对方的怀里，不说话。
黑崎一护笑起来：“喜欢？”
朽木白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好多线头。”
“……”
黑崎一护嘴角抽搐，回答道：“下次会做好一点的。”
“下次？”少年抬起头看他。
“如果你喜欢，我会给你做好多好多衣服，多到可以穿一套扔一套。”
朽木白哉憋不住笑了一下，男人怀里的头埋得更深一些。
“我好像，想起了更多的事呢，”袖子很大，少年用它包住手掌，轻轻地把男人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去，“关于部的。”
黑崎一护身上抖了一下，继而抱住朽木白哉的背：“……不是不回去了吗。”
“……”那声音像是在撒娇，非常柔软，听得人慎得慌，朽木白哉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道：“我想起来，那时候大概是在打仗，我在剧团里呆着，是最差劲的女形。”
男人点点头：“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