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有话想要说吧.”
小路上安静得只能听见鞋压碎雪块的声音,空气中漂浮着某种冰凉而甜蜜的气味,好像随同蝴蝶的苏醒而催开了的诡异花朵一般—萦绕在晦暗的天空下盘桓不散.
正在走神的吉野朝真广眨了眨眼睛:“啊…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真广停顿了一下,似乎正认真思考是否要给这个表面上很无辜的混蛋一拳,但考虑到自己的午餐和晚饭还是放弃了.“你睡傻了吗?这除我们两个人以外还有别的活物吗?”
“…所以,你刚刚说了什么?”吉野苦笑着做好了被打的准备.
可是出乎意料,真广并没有嚷嚷,只是耐着性子又开口说了一遍:“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真广用的是肯定句,所以吉野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张嘴巴有尴尬地合上了.有种被抓包了的感觉所以吉野开始胡思乱想,但他也相当清楚自己骗人的话真广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真是丢脸呢.”爱花偶尔会这么讽刺他,”为了不被真广发现所以这么才这么丢脸吧.”
吉野停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几乎不会在真广的面前饱含爱慕地爱想起花,而即便是像这样想起来了,也不过是爱花说过的话,爱花在真广眼中的模样,爱花责备他或者提醒他--但他却察觉不到自己的深爱.没有在山本小姐前那种接近挖开心脏骨骼的疼痛和思念,而仿佛被某种更加理所当然而他自以为滴水不漏的谎言而掩盖了.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
真广百思不得其解地,甚至接近于无可奈何地看着后面的吉野.同时缩了缩肩膀,呼出一口白气:“…啊.”
“绝对是被你影响了,因为每次做噩梦都是这样.”
真广想往前走,可是吉野完全没有想要追上来的意思.于是他不耐烦地跺了跺脚:“结果?梦到我了?这种时候洗床单可绝对不会干的.”
“所以你到底在关注什么…那根本不是重点.”吉野叹了口气,“虽然我知道梦到你这听上去真的挺恶心的,不过,实际上--那真的是,让人印象深刻.”
真广的鼻子尖发红,肩膀上和头发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雪.他把雪拍去,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淡淡的冷风吹起被濡湿的一部分衣角.“…虽然猜中了那是什么,但你真是恶劣啊,竟然这么幸灾乐祸地猜测自己好友的死亡.”
吉野还没来得及惊讶,就下意识地匆匆地往前跑了几步,几乎是粗暴地猛地抓住真广的手臂,对上那双有些错愕的红色眼睛.“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以及劫后余生的愤怒和不知所措,“下次碰见那个魔法使,还想笨蛋一样不要命的冲过去吗?以为魔具可以治好所有的伤口,仅凭暴力和冲动就可以找到凶手了吗?!”
--那时候我不在.吉野从未如此清晰地想到.那时候我不在,并且还正在愚蠢的,期待着可以拯救爱花的奇迹.真广他一个人就可以了--啊啊,那时候,他是怎样贪婪,而不知廉耻的想着啊.那招惹麻烦的兄妹二人,竟然都这样不负责任地给他留下了逃脱的间隙.
“…别搞错了,吉野.”真广盯着眼前激动的吉野,头疼般地拍掉抓着胳膊的手,“我可是为了自己,才抱着'如果真的要有不可避免的死人的话,那么宁愿是我也不要是吉野’的这种想法啊.我不擅长的东西,而你却全都具备吧.虽然听上去不负责任也很任性,但是正因为比谁都了解你,所以才知道你可以做到什么吧.”
“…让我完成你做不到的事?”吉野睁大了眼睛,“你太过分了.”
“对哦.反正我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吧.”真广拍了拍衣服上被抓住的皱褶,抬起头来朝吉野笑道,“假惺惺地当一个普通人,结婚,有孩子,孝敬父母,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焦头烂额.帮我杀掉一些没用的杂碎,给爱花扫扫墓.”
真广偏过头,望着远处那个巨大的,环绕着蝴蝶和铁链的怪物,压低了声音说:“…这也是只有你能做到的吧.”
吉野攥紧了拳头,苦笑着说:“那听上去相当的合理呢.”
“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真广转身继续朝前走,吉野看着他的背影被灰色和墨色侵蚀,如同他的梦境里那一片漆黑没有尽头的广袤深海:纯白色的,美丽得近乎使他失语的爱花站在他身旁,裙子在海浪打上来的时候在边缘染上纯净的绯黄.
但他看见的,比所有颜色更加瑰丽绚烂的,是沉睡在深海里的真广.他的血蔓延并溺死杨羽蝶,他的金色的头发浸在冰冷的深蓝色水花里.世界悄无声息,真广的脸庞比他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柔软脆弱,安静的,精致的—被杀死在世界的深海之中.爱花对他微笑,并且同样地走入那片深海.她亲吻真广的睫毛,目睹那血像是雪花一样薄薄地,簌簌地落入海洋.还存活地扬羽蝶颤颤悠悠地再次扇动翅膀,栖息在那裸露出来的苍白手腕和脖颈上.月亮带着五色的黯淡光芒沉入海底,残枝漂浮在黑色的睡眠之上.
5.
“简直恶劣到了极点呢.”吉野有时候会朝孤岛上的公主抱怨道,”结果就这样自说自话地做了决定.”
“那样的话—不答应就行了嘛.”
吉野顿了顿,抛起手中的木偶又接住,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啊,即便是如此,我也无法拒绝呢.而且话说回来,我根本就没有拒绝过他吧—从那时候开始.”
“原因就仅仅是这个?仅仅就是因为他这么希望着?”
“是的.”吉野闭上眼睛,如同思念爱花般地回忆起那片红色与蓝色的深海.”如果他是这么期望着我的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