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到一句话说《项脊轩志》的最后三句才是真正的三行情书,过去将来都不会被超越。分享之后吴岳留言问“你说为什么这句话这么有魔力这么有感觉呢?”想来已经有很久没有注心于文字了,遣词造句略觉生疏,自认为想法既已成熟,便索性成文作为回应。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我不知道是否大部分人都曾在高中时代为之触动致反复诵读。至少我曾认真想过这篇志文,并犹记得老师总爱听写那句“风移影动,珊珊可爱”。此寥寥八字,动静相生,确也是可爱。
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是妻子离世那年,我亲手栽种的,如今已经高耸繁盛,宛若伞盖了。
对于这样的句子,是本不应情起波澜甚至泛然落泪的。我想归有光当年亦应是心窝里生出无限柔软,使得目光如静流却又蒙上一层落尘。过去与现在,灼目的剥离,又模糊的交融,人离去了,而树的生命含义却在那时开始,像一种接替,一种延续,一种轮转。这样一种深刻到反而轻如薄翼的情感,含有勘破今昔的淡然,含有人事变迁而又存在长久的感慨。因为深刻如斯,才显得平静。此伤此痛,唯有默然。
归有光的另一名篇《寒花葬志》异曲同工,明悼寒花,暗伤故妻。“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一已。”通篇闲淡似留白墨笔,细腻到深绿布裳,目眶冉冉,但感情流露蜻蜓点水而过。十载春秋之遥,“悲”字之下藏匿着万千慨叹,不仅是与亡妻永隔的哀伤,更是世间生者与死者间的无尽羁绊,随时光流转,激烈情绪终将平定,而情感却因沉淀愈发不渝不二,并掺有对生死的感知,直至放下与自在,不再执拗于失去,却能以更为美丽的方式铭记。
因而我更愿去笃信时间的伟大疗法,更愿意去相信人在面对生死问题时的本性是向善的,至于善的彻悟与表露,交付给伟大的时间吧。
“这一张脸,我想我最熟悉最会为之伤心垂泪。那不只是物伤其类,更是命运中许多无法回转与挽留。 生命的确如此!许多灿烂时光有如昙花一现,花开刹那,如幻如梦。花不知自已在盛开,梦中人更不觉自已在幻梦。唯有梦醒花凋,方悉前尘过往。”
出自张错的《子夜昙花》。恩师的灿烂启迪与昙花顶点的颓落,狂放的让人惊叹,又让人感伤。那不只是物伤其类,更是命运中许多无法回转与挽留。(对这篇神作就不贸然多作赏析了,自觉经历与感悟尚显浅薄。)
再者,归有光文风婉转细腻,大悲大痛皆化作绕指柔情娓娓道来。最末三句无一字点明感情,我不认为这是他刻意为之,真正文人抒真实心绪,是不拘泥于写作手法的,这类技巧的剖析是中学应试阅读的借口而已。他只是看到了,想到了,然后写下来,或者他觉得这样最为贴切,不可无一,不可有二,一切皆自然而然,不雕琢不推敲。枇杷树丈量着时间的长度,在深化,也在淡化。
原来已经 那么多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