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他扬了扬手里的空碗，“这东西喝完了，我们直接谈正事。”
程蔓蓉暗暗一笑，轻巧掩门离开。
“我是因为太忙⋯⋯”沈眷宇本想解释两句，却见顾慕北一脸冰冷怒气冲冲便也有了脾气，说了半句话就闭嘴把头扭向一边。
多等我几分钟又不会怎么样，你生气我还生气呢。
顾慕北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床边的矮桌上，沈眷宇听见动静瞟了一眼，见是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没好气道：“拿个毒药罐子来逼婚啊？”
他听了这话脸上不知该作何表情，这女人的脑袋里整日都打着什么算盘？声音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红烧肉。”
沈眷宇愣了愣神，将脸转向他。
“凉了会腻。”
这话让她面上无措起来，低着头玩手指。
“张嘴。”顾慕北拿着筷子夹了块肉放到她唇边，“你说我是不是贱骨头？”
沈眷宇咬唇一声不吭拿过他的筷子，把那块肉反手塞到他的嘴里。整个动作显然笨拙不得要领，筷子尖直直戳在顾慕北的牙齿上。
“你伤口好了啊。”
顾慕北撩开她额前的刘海，“我们程度挺一致的。”
“你问我为什么不在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就彻底拒绝你，”沈眷宇声音凉薄沉闷，“因为我无法拒绝你。可倒如今我发现，我也没办法超然事外。”
“你就这么喜欢担当罪名？”顾慕北觉得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做生意的时候六亲不认，如今却为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大发慈悲被负罪感压得缩手缩脚，“秦惜的死也要揽在自己身上，沈眷宇你觉得自己碰到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她抬起头，“她是因为我才⋯⋯”沈眷宇看着他，连珠炮似的发问，“难道你不是为了减轻歉疚才把她哥哥留在身边的吗？难道你看到秦三的时候就不会想起那件事吗？难道你觉得能瞒秦三一辈子吗？”
“我不会给自己包办罪行。”顾慕北的眼神也冷淡下来，“我没有普渡众生的心思。”
沈眷宇有些颓然，原本挺直的腰板也垮了下来。手上拿着的筷子掉到了被子上，划出一片油迹。
都不干净。
正是沉默着，却不防被顾慕北一把按倒在床上，手臂扣住她的腰真真是动也不能。
沈眷宇有些慌神，“你干什么？”
“陪你睡觉。”顾慕北倒是已经半合了眼睛，又拉了拉被子，“然后上午捆你去试礼服。”
“喂顾慕北！我没说要试礼服！”沈眷宇试图掰开他的手臂却是徒劳无功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我是在和你谈取消婚约的事情！”
顾慕北蹭出一只手捂住了沈眷宇的嘴。
他说话缓缓，音调沉沉，“是我要娶你，你没立场发表意见。”
强取豪夺他干多了，轻车熟路。

四十
沈眷宇懒得同他再做争辩，她执意不去难不成他还真把她捆到礼服店里？加上忙了一天实在疲惫，便从顾慕北身上扯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翻身睡觉。
闭着眼睛，因为整个脑袋蒙在被子里声音有些含混，“我这儿没多余被子。”
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噜一声，沈眷宇觉得丢人似的又把头向被子里埋了埋。
顾慕北收回揽在她腰上的手臂压在头下，平躺着清清嗓子开口：“吃点东西不会影响你礼服的尺寸。”
要你管。沈眷宇哼了一声，穿不了更好。
“我让他们将中西式各做了一套，待会儿我们去挑。若是他们做的样子你不喜欢，你同他们说了再重新赶新的出来。”
沈眷宇用枕头盖住耳朵。
“我还未曾见过你穿旗袍，定然同着洋装一样好看。而且北平裁缝的旗袍做得要比洋装好，不过若是你更喜欢从前在英国聚会时穿的那些款式，改日我去拜托宋胤臣从上海带几件样子新鲜的过来。”
沈眷宇从被子里伸出脚狠狠踹在顾慕北的腿上。
“宾客名单我已经查验好了，明日晚上让秦三给你送来看看。你的朋友若是有漏了的或是那份单子上有谁你不愿意见的直接告诉秦三，让他拟新的出来。”
枕头丢过来却被他眼明手快地避开，伴着枕头过来的一句前所未有的大喊倒是避不过去了：“顾慕北你有完没完！”
沈眷宇终于忍无可忍，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倒是瞪得出了怒意，可她这一身睡衣的打扮加上乱蓬蓬的头发实在喜感。顾慕北把抓在手里的枕头重新放好，一手把她摁在床上另一只手拉过被子将两人齐齐盖好，整个动作倒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顾⋯⋯”
“嘘。”祸水脸亮出笑容，“睡觉。”
沈眷宇却是赌了气，双腿不停踢来踢去。被他死死摁着也翻不了身，只能和他那么面对面地躺着。她抽出一只手臂，纤细手指狠狠揪了几根使她怨念良久的睫毛下来，声音泛酸耍小性子还带刺：“跟陈大小姐没少如此打情骂俏吧？竟能熟练成这样。”
顾慕北被她那么一揪原本爬上来些的睡意全然退去，他眯起眼睛看着她，“原来你愿意嫁给丑的。”
“陈小姐定然没有我这么别扭，你一个指头就能把她勾到怀里来吧？”她眼珠转了转，“对这种拉拉扯扯二位过去一定熟能生巧都能玩出别的花样来。”
顾慕北笑得越发开心了，“前些日子一直拉着从你英国的房子里带回来的布偶反复训练，如今看来我练习得不错，博得沈小姐全分满意才能同我说这么多吃醋娇嗔的话来。”
“你再扯谎！”沈眷宇又踢他一脚，“日日有温香软玉抢着赶着向你屋里冲，你还能有心思玩布偶？”
顾慕北煞有介事地叹口气，“可我偏偏喜欢躲着不见我的。”
“贱骨头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挑挑眉凑近她些，沈眷宇扬扬头拉开些距离却直接磕在床边的落地灯柱上，条件反射地又把头缩了回来，“遇到你从没好事我才躲着你。”
她就觉得祸水脸是克星。
“欲擒故纵你已经玩得出神入化了。”
“本就不欲擒，又何必故纵？”沈眷宇眼光一转伸出手臂环住顾慕北的背，两人的面孔几乎贴合，“不过我若日日就像现在这样对你投怀送抱，你便不喜欢了吧？”
顾慕北并不说话，只含着笑意望进她清澈见底的眸子。
沈眷宇良久才发觉这姿势对自己似乎“不妙”，身子一滞就要抽回双臂。
顾慕北却借着她反抽手臂的动作直接将她压在了身下，如此看来倒像是她主动将他带过来一样。
“你怎样都是例外的，”她的脸上晕染出整整一片红色，顾慕北笑意浅淡，眼神烁烁，“从开始至今，都不能以常理判断。”
说注定太单薄。
是劫数。
对于一份在劫难逃的感情，妄图全身而退就是一个笑话。
“我娶你，不是为了履行婚约。”
沈眷宇浅浅垂下眼睑，忽然唇角笑容绚烂如春花。
他和她的事情，管别人作甚。

四十二
沈眷宇算是被那句“咱们的儿子”激得撂了挑子。
于是把两套衣服丢到顾慕北身上之后把门摔得天响就自己出去在大厅看衣服。内室的老板加裁缝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眼瞅着顾慕北在椅子上坐着一动不动，拎起旗袍打量一阵，眉头一皱又扔回给赔笑候着的裁缝手里，“肥了。”
“啊⋯⋯顾老板，还是让沈小姐试一下比较好，我们也好一次改到位不是？”
顾慕北不回答，接着拎起那套洋装打量一阵，“胸口这朵花是怎么回事？”
裁缝抹了把汗，“那个，那个，是我们看着样子太素这才又添上的。”
“拆了不要。”顾慕北甩手把洋装也扔到裁缝手里，“等你们好好改了再让沈小姐过来试。”
站起身来，透过玻璃看到沈眷宇正拿了件对襟大褂在身上比划，顾慕北迈了半个步子又回头补充道：“你们做衣服时是比照水缸做的？”
店老板和裁缝一并懵了。
那几日“沈老板摊手生意在顾公馆照料未婚夫”的佳话在北平城里传了八圈，传着传着便变了味道，最后倒变成了“沈老板摊手生意在顾老板新宅养胎”，店里上下也自然都听到了风声。之前原本依照顾慕北那里送过来的尺寸裁好了样子，可裁缝们同店老板一商量深觉到订婚礼时沈眷宇自然会显露出些身量，便自作主张地改大了尺寸想借此在顾慕北面前邀功，多捞些工钱。
“呃，许是我们看错了尺寸才做的宽了些。今儿晚上便重新再细细盯察好了再做，还请顾老板多多体谅。”
“那些水缸似的衣服也先留着罢，难免以后会用到。”
店老板听了一喜，“好嘞，都给顾老板好生收着。”
出了内室，见沈眷宇已经坐到窗边吃起点心来。顾慕北走到她身后，“不试衣服反倒在这里大吃大喝，难不成那裙子是给我做的？”
“你若是愿意穿我也并不介意。”
“我让他们重新去做了，过几天再带你过来，”顾慕北一把拉起沈眷宇，惊得她嘴里还未咽下的点心差点喷到他身上，“走吧。”
沈眷宇捂着嘴不让点心碎屑一不小心喷出来，含含糊糊道：“干嘛啊。”
“拜见岳父。”
坐到车里，沈眷宇满脸疑惑，“忽然去我家里做什么？也不带些礼物。”
“后座上那些都是些补品，想来也没别的物件可带。”顾慕北开着车见她探着身子去看，“你若也想要，我让秦三明日去送一份到你那里。”
沈眷宇坐回位子吐了吐舌头，“我才不要，你留着补身子吧。”
顾慕北笑得暧昧，“原来你如此挂念。”
沈眷宇有些不明所以，反应一阵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白他一眼道：“用不用我挑几个会馆里的人教教你强身健体之道？”
“那当然是好的，”顾慕北忽然停了车俯身过来，“亲爱的。”
沈眷宇自然比不过他这臭不要脸的段位，他一靠近便立马害羞起来，伸手推了一把，“快走快走吧。”
好容易到了沈宅，却见开门的李婶脸上有些别扭神色，看了眼顾慕北，接过那些礼品欲言又止。
正屋里一派死气沉沉，沈谦的脸色明显不好。两人对视一眼，心下明了是偏倚上坐着的那位的缘故。
“有些日子没见了。”宋胤臣站起身来，“今日我过来，就是想把这个送到。”
沈眷宇将那张艳丽得刺眼的纸丢在地上，“原来当日那些人登时就相信了你我的关系，是因为它的缘故。”
“当日是为救急才伪造的，可如今，我说这是真的也无何不可。毕竟上面盖了公章，这东西可是逃不掉的。”
顾慕北将那张结婚文书踩在脚下，声音冷淡，“所以今日宋先生是要来干预我的婚事了？”
“玉成佳偶缔结良缘，”宋胤臣复又坐下抿了口茶，“顾慕北，你要娶的，是我宋胤臣的妻子。”
顾慕北倒是笑了，“是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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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告别春节前后综合症= =元宵快乐什么的然后这边重新向日更靠拢另一边再容我拖延几天

四十三
是又怎样？
且不论只是一张弄虚作假的文书，即便是她真的要嫁到宋家那又如何。若是到了洞房花烛那一步，再大的房子，也不过是一把火的事。
道义之类的东西，权当是笑话看看罢了。
“杀人抢亲，顾老板当真是强盗做惯了。”宋胤臣耸耸肩，“两位是想背着条人命浪迹天涯？”
顾慕北抬起脚将那张文书踢到宋胤臣面前，没破没烂，就是上面的鞋印子有些好笑，“若是为了你的婚事便要将陈傲谦的事情抬出来，你父亲就会先气个半死，”他顿了顿，“哦，我倒忘了。还有你那位就要过门的新姨母，也不会答应。”
宋世海握着如此把柄，自然要榨出最大的价值。
沈谦端详着烟斗，面色不好看却也并不插话。
“宋先生什么时候有空？”一旁的沈眷宇突然开口，笑容温和语气隔膜，“或许我们应该好好叙叙旧。”
宋胤臣也不介意她分明生疏的称呼，笑笑道：“你的约，无论何时都是要赴的。”
“我最近生意也忙，那就是下月十九号吧。”沈眷宇站起身到客厅的矮柜里翻了翻，拿出张艳红夺目的请柬递到宋胤臣面前，“我和慕北的订婚宴。”
连半分后路也没留给他。
宋胤臣仍旧笑着，表情看不出起伏波澜，眼睛里倏忽暗下去的光彩也恢复如常，让人丝毫寻不出破绽。他站起来伸手接过请柬，轻挑眉尖侧头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然后便向沈谦道别出了沈宅大门。
沈谦干咳了两声，脸上隐隐露出了些笑意。把烟斗放到一旁，掸了掸衣服让身边的家丁扶着站起身，“看来这日子定的是没问题了，你们两个年轻人慢慢聊，我也去写请帖邀几个老家伙过来给你们捧场。慕北啊，不乐意在客厅里就让眷宇带你去她房里，她屋子里可比这硬椅子舒服多咯。”
沈眷宇抿抿嘴瞪了一眼笑得不怀好意的顾慕北，“爸，您要写就赶快去写好了，话越发多才浪费时间。”
“不打扰你们，不打扰不打扰。”沈谦哈哈一笑，慢悠悠去了后院书房写帖子。
“走吧。”
“又干嘛？”
“去你房里啊，我不乐意在客厅。”顾慕北直接照猫画虎地把沈谦的话搬了一遍，环着沈眷宇的肩膀将她拉起来，“我还没见过未婚妻的闺房。”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胡乱扯着边走边聊天，转过回廊瞧见沈如嫣提着包神色慌张地从屋里出来，猛地见到他们两个竟吓了一跳。沈眷宇发觉二人动作过分亲密了些，在自己妹妹面前仍是不好意思。用手肘捅捅顾慕北腰际，对方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姐姐和姐夫感情还真是好呢。”
虽说他一向并不喜欢沈如嫣，不过这称呼倒是让顾慕北很受用。
“你倒是敢用你姐姐开涮了？”沈眷宇笑着嗔怪一句，并不生气，只是心里觉得顾慕北今天可是称心如意了，“这么着急要去哪？”
沈如嫣捏了下手里的包，“我和承君约了见面。呃，姐姐，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快过去。你和姐夫⋯⋯”
“好啦好啦，你快走吧。”
道了别沈如嫣便匆匆忙忙地离开。
沈眷宇掏出钥匙开门。屋子并不大也没什么装饰，收拾得整齐妥贴，整个房间倒是很一目了然。
她走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是在英国时与几个朋友的合影。沈眷宇晃了晃照片，吃吃笑着，“这张里你的脸就剩下不到一半了，我可一直留着。”
七年前的事情，未必就真的忘记毫不怀恋。
顾慕北从身后将她环在怀里，看着照片上笑容清浅的沈眷宇。
谁都没说话。
漫长时光，总有你，胜过千言万语。

四十五
到了碧天会馆，生意还没开，只有几个小工在打扫院子。
沈眷宇迈步进去，正巧碰到刚刚吃过早饭的程蔓蓉。瞧见沈眷宇坐到矮几边吃葡萄，程蔓蓉也拉过一把凳子坐了下来。沈眷宇却是一副恍恍惚惚的神情，并没发觉程蔓蓉带着打量的眼光。
“眷宇？”这一声倒是把沈眷宇惊了一跳，程蔓蓉见她晃过神来才又问道：“怎么了？”
“只是胸口总有些闷，不碍事。”沈眷宇迅速恢复了往日神采，把拿起的一串葡萄重新放回碟子，“蓉姨有事找我？”
程蔓蓉道：“前些日子走了一个姑娘一个小哥，近来生意虽说也还红火，可多少也不似前段那么热闹了。说起来，咱这里开起来这么长时间可来来回回挂牌子的就是那么几张面孔，客人们有些厌烦也是常情。 我让靳川去找了些人过来，今儿个上午就能到。”
“添些人也是好的，您去挑挑就是了。”
“其实那几个人我也看过照片，模样都是不错的。只是⋯⋯”程蔓蓉说着却陡然顿住，欲言又止。
沈眷宇抬了头，“怎么？”
“只是新上任的督军要清化，说是声色场所太过熠熠会使军官士兵松懈怠战。昨晚上就派人来下了条子，恐怕他这是要拿碧天会馆当靶子了。”
陈傲谦“暴毙”后便由宋世海兼理北平事务，上上下下把陈傲谦的触角扫了个干净。可这督军一职一直空悬着，前阵子对继任者的猜度四起也没个定论。宋世海似乎没有接任的意思，一直推拒着只说是代管。但毕竟沈眷宇也就是个生意人，本就不太关心这些事情。没想到眼下新人上任倒直接冲着她来了。
“是谁？”端着茶杯吹了吹，声音懒洋洋。她也并不算着急，在她看来这群人全是一条路子，送几份厚礼多给些好处也就平息了。
程蔓蓉垂了眼睛，叹口气道：“宋司令的儿子，宋胤臣。”
沈眷宇冷冷勾起唇角，将手上的茶杯重重放在矮几上，杯子里的水也洒出来大半。
“眷宇，你⋯⋯”
程蔓蓉话到嘴边还没说完就见沈眷宇把方才脱掉的外套随意披在身上大步走了出去，她追过去时已然不见了沈眷宇的影子。
可不要一时冲动再惹出乱子。
到了督军府门口，外面守着的五六个小兵直接就拿枪把沈眷宇堵在了台阶上。
“我有事要见宋胤臣。”
“哟，这位小姐，督军吩咐过咱们，今儿个不能放人进去。”
沈眷宇拿出昨晚送来的信条，眼神气势惹得小兵略略有些手抖，“是他邀请碧天会馆的沈老板过来，你们把我堵在门口，到时候怪罪起来我可说不出好话。”
“哎呦喂！原来您就是沈老板，哎呦瞧我们这狗眼！”立马就变了姿势拉开门敬礼，“您快请。”
由着秘书带到了书房，推开门进去直接对上了宋胤臣的眼睛，看那样子似乎是一直在等她。
“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早一些。”
沈眷宇不准备跟他寒暄，“怎样才能保住碧天会馆的生意，你直说就好。”
“在上海的时候，你远没有现在凌厉。”
她走近几步眼神清明，仍旧切入主题不多废话，抱臂道：“是要我嫁给你？还是更耻辱些的情妇？”
宋胤臣倒是笑了，白衬衫解开三颗扣子，手上的腕表在阳光下折射出光彩刺到沈眷宇的眼，“我还算有些傲气，不至于下作到用这个事情逼你。”
“总有条件吧。”既然他对碧天会馆出了手，那就不可能别无所图，“我以为你知道我不喜欢兜圈子。”
宋胤臣的笑容有些无奈，她还真是公事公办的冰冷态度。
他看了她很久，绕过桌子在她身前站定，眼神落到她颈子上戴着的项链，抬起手竟直接生生扯断。项链沾了他手上被划出的血，宋胤臣冷哼一声，反手就将那条链子从大开的窗口扔了出去。
沈眷宇也不搭理脖子上有些酸麻的痛意，仰着下巴一脸鄙夷，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眼神中因为项链被丢弃而显露出的憎恶和愤怒如数落进宋胤臣眼里。沈眷宇扬手一个力道极大的耳光，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小人！”
这个巴掌显然激怒了他，宋胤臣伸手掐住沈眷宇渗出细小血珠的颈子语气阴狠，“你想知道条件？那我告诉你，不过分也不下流。只要我要见你，你就必须出现在我眼前。就这么简单。”他猛然松了手，使得她后腰撞到柜子一阵钝痛。
宋胤臣转身坐回椅子低头继续翻书，再没抬眼。
“滚。”
沈眷宇摔门离去。
他对她的羞辱处处精准。

四十六
听到惊天动地的关门声，督军府二层的人一个个全开门探头来看。这里面也不乏碧天会馆的老客人，见着是沈眷宇从宋胤臣屋子里出来，再联想起前些日子会上说的要封停声色场所的消息，也只道是沈眷宇过来求情结果并未谈拢，不乏可惜一阵。
宋胤臣吐了口气，手下的钢笔却像是不听话一般怎么也写不出字来。心里一阵烦闷，忽地将手上的钢笔向沈眷宇方才撞到的柜子扔了过去，不偏不倚地打碎了一块玻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想透透气，一低头果不其然看到沈眷宇正四处寻找方才被他扔掉的那根项链。
看她那幅焦急的样子，还真是情深意重。
似乎是在底下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收获，从楼上看下去，沈眷宇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宋胤臣一拳打在了窗台上，转身快走几步拉开门把门外等着的方秘书叫进来。方钊瞧着宋胤臣脸色不对，可也想不出最近有什么纰漏，战战兢兢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告诉下面的人，去把院子里的闲杂人等清理出去。”宋胤臣准备关门，忽又想起什么叫住正要下楼的方钊，“还有，让人仔细找找我后窗的院子里有没有一根项链，务必给我翻出来。”
方钊垂首道：“请您放心。”
沈眷宇揉了揉还有些痛的腰，仍旧不死心地在矮木从里翻来找去。因为忘记了宋胤臣是第几个窗户，只能一个不落的从头顺着找过去。虽说入秋后天气还算爽朗，可仍旧是有大太阳在头顶晒着，几个窗户低头弯腰地走下来，还是有些闷热出汗，脸上也红了起来。
霉运当头。
“沈老板，您可是该走了。这种地方⋯⋯您一个生意人也不该逗留太久。”
沈眷宇半眯了眼睛直起身子，“难道这堂堂督军府还要贪我一条链子不成？”
方钊仍旧温言温语，“您的项链我们自是会仔细找到原样奉还，沈老板不如回去等着。这太阳晒太久再有个三长两短，影响碧天会馆的生意可就不好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再浪费嘴皮子也是无用。沈眷宇本是思量好了晚些时候再偷偷过来，打量片刻方钊身后拿着枪蓄势待发的几个士兵，不由笑出来。这是怕她死皮赖脸不肯走吗？“好，那我就回去等着您的‘原样奉还’。”
“沈老板慢走。”
一群人跟着沈眷宇出了督军府大门才停下步子。
看见沈眷宇上了车，方钊转回身道：“你们都把眼睛瞪大了，在后院一寸一寸地找。若是见不到那条项链，到时有什么责罚你们也能想到。”
“是！”
沈眷宇坐在车上又想起宋胤臣的话，蹙起眉心看着窗外。
她这次还真是遇到了麻烦。当时即便陈傲谦几次三番的出手她也并未有过太大的不安，可这次宋胤臣一条称不上严重的要求却让她不由惴惴起来。陈傲谦没什么头脑，只懂得强取；可宋胤臣不同，他聪明得过份甚至令人厌恶。
天晓得他会是什么时候想见她。
沈眷宇抚上脖子上被划出的血痕，还真是狼狈。
眼神陡然锋冷起来，她还没那么容易受制于人。
“报告。项链已经找到了，您要怎么处理？”
宋胤臣看了一眼，“把那些血迹洗干净。顾慕北最近在广州的地址是什么？”
“因为顾慕北还没到，所以还在打听，估计不会用太长时间。”
“很好。”宋胤臣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给方钊，“把这个连同项链，一起给他寄过去。”他拉开抽屉，“给冯予霏的好处，你记得抽空送给她。”
“好的。”
“晚上替我约沈老板在家里吃饭。”
方钊应了一声拿着项链和信件退出书房。宋胤臣点了支烟，未等放到唇边又狠狠摁灭。
这份惊喜你可要好好收着。

四十七
程蔓蓉左等右等也不见沈眷宇回来，抱臂在大厅里转来转去。靳川过来问了几遍要不要开门可程蔓蓉全然置若罔闻，连个语气词也没给他。许是程蔓蓉走得太急，脚下的高跟鞋把她晃了个趔趄。靳川眼见着慌忙去扶，她这才是回了魂般掐着靳川的小臂道：“快，快去督军府看看沈老板是不是出事了！快去快去！”
靳川急忙应下，一回身却见沈眷宇两手插在风衣外兜里缓缓走进来。
“沈老板？”
“眷宇！”程蔓蓉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也顾不得刚刚才扭了脚，一拐一拐地跑到沈眷宇身前上下打量良久又伸手在她身上摸了摸，“没事吧？他们没为难你吧？”
沈眷宇耸耸肩，“我能有什么事啊蓉姨。”回来前她对着镜子细细把脖子上的伤口用衣领遮住了才敢进来，若是被程蔓蓉看见免不了又是一阵担心，转头对靳川道：“时候也不早了，去让他们把大门打开。我今儿起得早了些，先上去躺一会儿，若是有事你们再上来找我。”
程蔓蓉脸上还是有些担忧神色，可沈眷宇不愿说她也就只能装作安心，捏了捏她的胳膊安慰道：“你快好好休息吧，下面有我看着。”
沈眷宇点点头，面无表情地上楼。
“蓉姨⋯⋯沈老板真的没事？”靳川看她步子沉重，偏头见程蔓蓉也是锁紧了眉头。
程蔓蓉仰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叹口气，回了靳川一句：“她没事。”
楼上。
沈眷宇躺在床上两眼看着天花板，右手手指在床单上不知写写画画什么。她就这样躺着看屋子一点点暗下去，一桩接一桩事情没完没了，头疼如中蛊蚁噬——自己还没这么消沉过。
沈眷宇闭了闭眼，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若是想摆脱这种随时可能发生的邀约，看来只能把会馆里的生意换换调子了。可当年沈谦掌管下的饭店差点把沈家赔个倾家荡产，如今世道不太平再加上主事的是宋胤臣那个心思诡谲的家伙，再做回饭店基本就是死路一条。更何况碧天会馆这几年下来也攒出了金字招牌，为着他的一道命令就贸贸然弃之不用改头换面不免有些太过软弱。
突兀的敲门声让沈眷宇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就听靳川在门外高声道：“沈老板，督军府那边派人过来说晚上八点接您去宋先生私宅吃饭。”
所以还是要从宋胤臣那里抠出个活口出来。
看来今晚这顿饭是非吃不可了。
长吁了一口气，沈眷宇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跑出卧室拉开外间的门，“让六叔现在备车，我自己去。”
“是。”
另一边，顾慕北刚到广州打点好人员就收到封加急信，正纳闷是谁如此动作迅速，将那信封翻到正面却没想到是沈眷宇的笔迹。
未等拆开，就听秦三在外面扯着嗓子喊：“顾老板！！到时间了！！风爷已经到楼下了！！”
那封信包得比平常仔细许多，隐约能感觉到里面放了什么东西。顾慕北并不理会秦三的聒噪，拿起剪刀慢慢把信封拆开却未想到竟掉出条链子落在他脚边。
顾慕北蹙眉看了眼那条断得有些可笑的项链，视线移回到信封里薄薄的一张纸上。上面就两个字，简明扼要。分手。
冷哼一声，弯腰捡起项链重新放回信封。
外面秦三还在不知死活地高喊，在不知进行第多少遍时被门内突然飞出来的一个纸团精准地封住了嘴。
顾慕北翻出宋胤臣的号码，那边接的很迅速，显然是意料之中。
“眷宇从不用毛笔写字，她怕弄脏桌子。”
然后不等对方回应，一把把听筒甩回到电话上。
顾慕北推开门，扯起秦三的领子就直接下楼。秦三一头雾水地拿着纸团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由于被提着领子声音也结巴起来：“顾，老板，您，别，太着急。”
“早些查验清这边的货物然后马上返回北平。”
“您，您有十，天，时间，呢⋯⋯”顾慕北松开他，秦三憋红脸咳嗽一阵才又说道：“您这么急着回去是还有什么当紧事要办？”
顾慕北冷冷看着他，盯得秦三一阵发毛。突然伸手扯起秦三的领带拉着他大步流星，语气分明不好：“结婚！”

四十八
沈眷宇到了宋胤臣的住处，见门大敞着不免有些奇怪。自己摸摸索索找到宋胤臣的房间，推开门就见他坐在电话边不知在想什么。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板，“不是要吃饭吗？吃吧。”
“你倒是来得很早，可惜饭菜我都还没开始做。”宋胤臣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沈眷宇却直接绕过他坐到了靠窗的沙发凳上，宋胤臣无所谓地耸耸肩，抱臂靠在门边，“要喝点什么？”
“不用。”沈眷宇的语气里有一听即辨的防备，抬眼看着他，“我的项链呢？”
宋胤臣还是倒了杯清水递给她，“在顾慕北那里。”
“你的招数很蠢。”
“确实很蠢。我以为他是个很好对付的对手。”他放了两三块方糖在她的杯子里，拿起一只小巧的汤匙搅拌均匀才又推到她面前，“我记得你喜欢这样喝水。”
沈眷宇晃了晃杯子，却并没喝，“那是过去。”
“看来是我忘了已经过去好多日子了。”他伸手把那杯水拿过来喝了一口，却发现连咽下去都觉得困难。那味道甜得让人恶心，“待会儿想吃什么？过去你好像非常喜欢辣的东西。”
沈眷宇看着他，突然想起因为胃不好他从不碰甜食，想说一句却又自觉立场不够太过唐突，终究还是垂下眼睛一言不发。
沉默一阵，沈眷宇眼角扫到那杯水已经喝掉大半。眼神落到宋胤臣的脸上，只瞧见他脸色苍白额头冒出细小汗珠，她咬咬唇还是扬手拿过放在茶几上的杯子把剩下的水如数泼到身旁的花盆里，“别喝了。”
“你当成苦肉计就好，不必担心。”胃部的绞痛使得他的声音也少了往日的迫人，让沈眷宇恍惚觉得眼前的还是那次因为救她出货仓而受了重伤的那个单薄苍白温和的宋胤臣，他自嘲笑笑，“我在博取你的同情，就这么简单。”
他不怕承认，也因为本就没想过隐瞒。
他就是这么一个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你的药在哪？”沈眷宇瞪他一眼，她总不能让他这么痛死过去，“我去叫人拿药过来。”
“这房子里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你要去叫谁？”
“医生总可以吧？！”沈眷宇拿起一个靠枕扶着宋胤臣侧身靠在上面，“别废话了，老实闭嘴。”
她站起身准备来却被宋胤臣握住小臂。
“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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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风觉得顾慕北情绪不大正常，可也说不出是哪里别扭。往常顾慕北在验货时都相当精细，一个小库都能转悠上一整天，可这次就只是打开箱子随意翻翻就算通过。
“那个，顾老板啊。”穆风挡住顾慕北正要合上箱子的手。好家伙，按这速度不等天亮这几个仓库就能走一个遍，“咱是不是过于快了点？”
顾慕北也不理会穆风的手，一用力还是把盖子扣了下来，险些把穆风挡在边沿的手也一并留在箱子里面，“这里没问题了，走。”
“我说顾老板，虽然这批货是老线上运来的，可这这这这就完了？”
“风爷，”顾慕北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我说了，走。”
他还能说什么？赶忙抬脚跟着。
逛到后来更是行云流水，整整一晚上两人都不停在仓库和木箱中穿梭，半分钟都不曾停下歇歇脚。穆风接连打了几个哈欠，脚下步子同脸上眼皮一样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侧目一看，顾慕北依旧精神矍铄面无表情，穆风心中不由大发感慨，恨不得马上跪拜。
好容易瞧见些晨光，这大大小小几个仓库也终于走完。穆风正想寒暄两句然后赶快回去睡觉却不防顾慕北先开了口，“7号和12号里的东西不是好货，全部退回去。你再加派些人手，只这么几个人是定然不够的。我回北平后再打电话给你。”
“您这就走了？就⋯⋯走了？”
“事情都办完了，我留在这里干什么？”顾慕北有些气急败坏，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一样盯着穆风，“陪你吗？”

四十九
“不不不，您自然不用陪我。”穆风赶忙笑了，“其实也听说顾老板婚期将近，先给您道喜了。”
顾慕北脸上却看不出几分喜悦，只是又叮嘱了一遍穆风关于货仓的事情就俯身进了秦三早就听命候在那儿的车子。
看着车子走远，穆风还是一头雾水表情懊恼。
这不正常啊。
宋胤臣执意不肯请医生过来，沈眷宇的胳膊又被他扯着，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两人就那么坐着，等到沈眷宇迷迷糊糊睡过去时才听到宋胤臣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
“你没事了？”沈眷宇凑近他，觉得脸色看着比之前好看了些，趁他分神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那再见。”
宋胤臣有些无奈，她还真是云淡风轻毫不挂念，“可我现在想见到你。”
“我在你这里耽误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生意不是只要让你见我就可以保住的。”
“我本不想用这个来要挟你。”
“你一直在这么做。”沈眷宇笑得嘲讽直直看着他，“上海时你以名字作为交换我性命的条件，前几日你用那张文书来毁掉那桩婚约，如今又以碧天会馆的存亡来让我像条狗一样随叫随到，宋胤臣，你不用说什么不想了，你我都谈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事是难以启齿的？”
宋胤臣勉力坐直身子，右手还捂在腹部青筋毕露，“若不是当初你给了我活路，我又何至于执念到现在？”
不等沈眷宇回话，宋胤臣便狠狠扣住她的肩膀，眼神含义复杂裹挟着些未曾见过的色彩，“当初你为什么不说你与你那娃娃亲情投意合？为什么一直在逃避家里的安排？为什么不在回了北平之后就同我断得干干净净？沈眷宇，你以为你比我高尚多少？！”
她被问得呆站在原地。
是因为她漏算了顾慕北这个意外。
“朋友而已，如何称得上断得干净？”宋胤臣颓然地松了手，“你想这么说，对吧。从头到尾就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你干脆利落分得清清楚楚。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能让感情左右了人生的女人，所以顾慕北将来会是和我同样的下场，执着于一场没有回应的感情还自得其乐。没错，你是对他有好感，可谁能凭好感过一辈子？你随时可以甩了他，只不过是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理由罢了。”
“你把我说成一个玩弄感情的骗子，是能让你心里舒服些还是能更心安理得地把我当成你的一个宠物？”
“碧天会馆的生意你可以做下去，我不会再出手干预。”宋胤臣眼睛里有些血丝，他拿起手边早已凉掉的浓茶囫囵吞了一口，“可既然你说是宠物，那就变个方式好了。明天我派人过去把你的东西搬过来，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全部是按照你在沈家的样子布置的。”
沈眷宇勾了唇角，“你做梦。”
“你不是我养的宠物吗？”宋胤臣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那为什么不住一起？”
“把顾慕北的那套房子炸了再来谈替我搬家的事吧，”沈眷宇也不避讳他的眼神，“你这地段⋯⋯不值钱。”
宋胤臣笑了，“那我们拭目以待。”
都不甘愿放弃。
楼梯上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片刻就见刚刚才回到院子的管家敲门进来，说话还带些气息不稳，“宋，宋先生，外面，顾老板⋯⋯”
沈眷宇听到这话，一耸肩道：“被我玩弄的第二个人来了。挺快的，哦？”

五十
“不慢。”
宋胤臣顺手就牵上她的手，动作很是熟稔。沈眷宇自然不会答应两人以这幅状况出去，或许是因为胃痛让他的力道小了不少，她挣扎几下就把手腕抽了出来，微微泛了些红。
“怕他看见？”
“怕他看见？”沈眷宇偏头一笑，伸手扣住宋胤臣的右手腕，用力一扯迈腿就拉开门下楼，“我只是更喜欢如此罢了。”
楼下顾慕北正悠然自得品茶，竟也同管家聊得甚是愉快。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沈眷宇拉着宋胤臣走得足下生风。
他放下茶杯，悠悠问了一句：“你男宠？”
未等沈眷宇接话，宋胤臣就直接俯身过去扯住顾慕北的领子，“玩笑不合时宜，就成了自掘坟墓。”
顾慕北倒也镇定从容，声音平和眼神真诚，“谁开玩笑了？”
察觉到他手上愈发用力，即便是被领子得已经近乎可以要了他的命，顾慕北仍旧面色如常甚至连笑容的角度都未曾变过恰到好处。宋胤臣也着实觉得这个人有些意思，松开手坐到对面，“怕结下夺妻之仇就如此风风火火地从广州赶回来，看来你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这份婚约完成下去。”
“宋先生怕是记错了，”顾慕北侧头打量了下靠在酒柜边全然事不关己姿态的沈眷宇，看上去没受过什么委屈。而后转回目光继续道，“‘夺妻’的那个，应该是我吧？”
听到这儿沈眷宇随手抄起一个酒杯向顾慕北砸了过去，毫不意外地被他稳稳接住。沈眷宇只撇撇嘴，咕哝了一句什么就继续垂头思量些乱七八糟的事务。
宋胤臣抱臂看着，良久才道：“我不想继续要挟她，所以那份文书就当作不存在好了。依眼下的情形来看，似乎我没有半分胜算。可至少，在下月十九号之前，你也并非毫无变数。”
“那好，正巧我最近生意上没什么事做。”顾慕北站起来走到沈眷宇身边，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径直从宋胤臣面前穿过，“十五天，我候着这个变数。”
宋胤臣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从酒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沾了不少灰尘的药瓶，倒出两粒吞了下去。
有几年没再犯过，那药也不知还有没有效力。他并没起身而是直接坐在了地毯上，微微合了眼。痛意渐消，再睁开眼睛时已然消弭了两天来的怠倦落寞。
十五天。
一个女人而已，得之为幸，就算到时她仍义无反顾得嫁给顾慕北，他照样可以完成自己的生活。
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断心断意的念头罢了。
沈眷宇坐在车里却迟迟不见顾慕北发动车子，眼见着天一点一点暗下来，可顾慕北是绝对没有要走的意思。手握着方向盘两眼直直看着前面一动不动，倒像是冻住了一般。
“你生气啊小顾。”
沉默。
“我们就是坐了一个晚上。”
沉默。
她有些心虚，“⋯⋯哎呀，他在沙发上躺了下，差点把我也拉得倒下去。”
顾慕北看了她一眼。
沈眷宇本想回应个笑容给他，可顾慕北没等她的唇角扬到称得上是笑的弧度就又把头转了回去。
“你匆匆忙忙赶回来很累吧，赶紧回去休息啊。”
果不其然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这么几次下来沈眷宇也没了耐性，伸手抓住他松松垂着的领带猛地凑近他面前，“顾慕北你有完没完啊？你一个大男人还这么计较！”
“我们结婚。”
沈眷宇一愣，手松了下去，这么贸贸然听到这样一句不免有些缓不过神来。
“不是什么狗屁订婚，我们结婚。”顾慕北看着她，“就算是报复我招惹太多莺莺燕燕，这么长日子下来，也该够了吧？”

回复@一米木子lvc 不是漏了是我在写的时候序号少标了一个

五十二
沈眷宇终究还是不死心地回到碧天会馆看了一眼。
一进门看见程蔓蓉和靳川一脸愁苦心里就有了答案。两人见顾慕北跟在沈眷宇身边免不得诧异，怎么如此神速地就回来了？
“沈老板，督军府的人派人过来正在楼上搬东西，我们怎么拦也拦不住。”靳川还略带顾忌地看了眼不为所动的顾慕北，“说是⋯⋯您要搬到宋胤臣私宅去住？”
“让他们搬。”
程蔓蓉觉着这话不像是争强好胜的沈眷宇说出来的，上下打量了并肩而立的两人，心里有了想法，“这么平静，那想必是找到住处了。”
“我⋯⋯”未等沈眷宇说完，话头就被顾慕北接了过去：“既然用的东西都搬走了那便把楼上的那间屋子全当作办公的地方倒也利落。休息还是得在家里，蓉姨您觉得呢？”
“那是自然。”程蔓蓉是断不会有反对意见的，早就看着沈眷宇一直别别扭扭不肯点头，她都觉得愧对了顾慕北一片心意似的，“总不能让顾老板一直独守空房。”
沈眷宇瞪了两人一眼，看程蔓蓉的架势是想要把她直接从这儿一把甩到对面去，她可仍有些顾虑，“蓉姨，我一个人过去多⋯⋯尴尬啊。”
其实她是想说“危险”来着，可又觉得这词一脱口又免不了给了她自由发挥的空间，所以犹豫了一阵填了个词不达意的结尾。
不过程蔓蓉心里明镜一般，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于是直接拍了拍顾慕北的胳膊，声音完全是长者的语重心长：“温柔点。”
然后靳川在一旁笑得捶腿。
沈眷宇红着脸想赶紧拉着顾慕北溜走，却不想被顾慕北借力带进了怀里，正经八百地对程蔓蓉承诺：“您放心。”
冯予霏在后堂听着大厅里称得上欢腾的动静，手上的帕子被绕了好几个圈。
看来那封信完全没有效用。
既然如此固若金汤牢不可破，那就希望你们能顺顺利利的订婚。
她挽起袖子打量这一直带在身上的一只玉镯，镯子恰巧能遮住些因为烧伤而留下的疤痕。
这是她最后一个筹码。
顾家正是一副人仰马翻的场面。李皖萍如何也没能想到陈傲谦会忽然过世，更没想到一直心高气傲的陈念桐真的答应嫁给一个比她父亲还大的老头子——即便是有司令的身份在可也已经是迟暮之时，而陈念桐也绝不是个贪图名利的女人。可无论再怎么想不通，依眼下的情势，沈眷宇必然会毫无阻碍的成为顾家的儿媳妇。
“老爷，你想想办法啊，难道，难道就这么让那个不清不白的女人进咱们家门？”
顾青山抖了抖烟灰，显然并不爱听：“怎么就不清白？人家沈老板生意做的正派的很，你这么一说倒是顾家的生意有些见不得光。”
“你这是接受了那个女人？”李皖萍腾地站起身来，“若是慕北执意要娶那个女人，我绝不会出席他们的婚礼！”语毕就动静响亮地跑上楼去。
叹口气，顾青山拿起压在电话下面的那张名单。
顾慕北那小子也真是够记仇，李皖萍几次与沈眷宇不睦的事情显然磨掉了他对这个嚣张跋扈的后母仅存的些尊重。
在双方亲友的那一部分里，根本就没有李皖萍的位置，甚至还在顾青山的名字后面标了个“丧偶”。
顾青山看了眼楼上，把名单叠好又放回原处。
自己当年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蠢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