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少年已得偿所想
文／林栀蓝
假若你无意得知，有人喜欢了你十五年，你怎么办？
我问周家明这个问题的那天，天下很大的雨，我们在雨中走了很远，而我铺垫了许多的话题，才聊到这里。我低着头，眼眸黯然，生怕他一下看穿我的心思。

一、用十五年换来他全部友爱又如何
这个雨天的前夜，我做了个梦。
梦里周家明从外地回来，我和他很久没见，却在下楼去超市买橙汁的路上与他碰到。他还是老样子，穿着休闲款的菱格针织衫，眼睛一笑就眯起来。他问我，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和他寒暄几句，接到我妈的电话，喊我回家吃饭。我于是顺道喊他一起。
回到家发现我妈正在翻我的抽屉，我立刻变得神经紧张，吼她为什么不经我允许就乱动我的东西。周家明不解地劝架，却正好碰倒我妈手里地檀木盒子。盒子摔在地上，里面地信纸撒了出来。
我急忙去捡，周家明也伸帮忙。他蹲下的那一瞬间，我来不及阻止他看到信封上那几个熟悉的字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欺欺人地捂住脸。
直到我听见他温柔的喊我的名字，薇薇，薇薇。
我才勉强把手指轻轻让开一条中缝，我透过这缝隙看他，那一刻我听到自己的心跳的比拨浪鼓还要响亮。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我如此害怕他的反应。
可他轻轻的拨开我的手，然后凑过来，轻轻地、轻轻地亲吻了我的额。

那个温柔的亲吻，即使是在梦中，都让我记得太过清晰。我用十五年换来什么，换来他全部的友爱又如何，终难抵这亲吻温热。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我。我很想问他点什么，比如他的女朋友呢，他的亲吻是安慰奖吗。
我都来不及张口。
却被嘈杂的手机铃声猛地惊醒，翻开来看，竟是周家明发来的。他说，我明天回来，见个面吗，到时候联系你。
我愣了愣，清醒几秒，才有空回想起梦里他最后一个表情。那是怎样的神情呢，是感动吗，或是我十五年来，从未在他眼中收获过的温柔。
我多想这梦不曾醒来。

* 那天开始，我的秘密总算起了个头。如果说在这之前地六个不经意的年头，我和周家明几乎毫无交集，那么这一刻起，我总算有了可乘之机。
* 后来的三年中，我都拼尽全力和他站在一起。直到换来初中毕业时他不经意的一句，蒋薇你还跟我考一个学校吧。
* 我笑嘻嘻地答应他，好阿。满心得逞后得欢欣。
* 我猜倘若时光在那一刻定格，或许我脱口而出对他告白，他拒绝我，或者不拒绝我，不管怎样都好。
* 都好过我在那一刻没有说，竟然就真的在接下来得整整十年中，再也没说过。

那个晚上，我独自去了公交车站，车开得很慢，天色昏暗似乎就要下雨了。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悄悄用手捂住脸颊，小声的哭了。
我想周家明已经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这些年中，我陪他上学放学，陪他乘车跑步，陪他泡在图书馆、网吧的每个下午。
不记得每次考英语时我拼命写完考卷，跑到教室外头对着他比划手势ABCD，一二三四，隔着窗玻璃我都能嗅到我们俩之间的那种默契。
晚上九点多，周家明给我传来一条短信。他说嘉嘉刚走，火锅还没吃完，问我去不去。我本该义正词严地拒绝，但我没有骨气，一不小心就答应了。
逼仄的小店里，他跟我手舞足蹈地描述方才与佳人约会的情形。我往嘴里塞了一颗鱼丸，就听到他问我，姜薇，你说我以后每个星期约她几次好呢？
我不吭声，他又问我，你觉得她怎么样啊？我明明应当忍无可忍，拍桌子走人。可我偏偏不敢让他看出我嫉妒，只好耐着性子给他出主意。我说，她很漂亮啊，大家都说你们很配。
他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追问我，是吗，大家这么说吗。
我点点头，他心满意足地开始吃东西，并对我抱怨说，刚才嘉嘉在，他怕自毁形象，都没吃几口。
我顺嘴扯了个谎，说我已经吃过了，没什么胃口。说完便拖着下巴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狼吞虎咽。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不要再做梦了。
做知己很好啊。
那时我天真的认为，周家明这样心性不定的少年，又怎会对人钟情十年。我有的是时间，我等他，前路孤独我不害怕。
可惜老天就连个贴近他的机会都不再给我。每当我想再找他，他却早已佳人有约。
直到冬天某个大雪的清晨，我起得很早，到学校时整栋教学楼都还没有亮灯。我往楼上走，快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听到了周家明熟悉的声音，他说，别闹了。
我赶紧止住脚步，这才发现嘉嘉和他都在楼道口，我自然没再往前走，忍不住竖起耳朵。接着，我听到嘉嘉问他说，你到底对姜薇有没有意思，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我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周家明的表情，才确信我没听错。
什么有没有意思，我不是跟你说了很多遍了，你别闹了行吗。周家明似乎有些不耐烦，转了个身，侧对着她，背对着我。
我不信！嘉嘉霸道地伸手去扳他的肩膀。
我跟她从小一块长大，你非要我跟她断交了你才信？周家明说完向前跨出几步，闷头站到了花坛边，应该是有意不想再继续话题。
这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嘉嘉竟然扭过头，以一种奇怪的神情，定定的扫了我一眼。
原来她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
那这些话是她故意说给我听的吗。我瞬间感觉自己站都站不稳，她看出我的心思了吧，否则又怎会来给我使这个下马威。
我忽然特别委屈。
我已经没有和她抢了，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喜欢别人的男朋友。

我本能的掉头往反方向跑，却没想到这时周家明转身，刚好看到我，他在身后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听到了不得已跑得更快。直到周家明气喘吁吁追上我，他问，薇薇，你都听到了？
我停步，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索性反驳道，是啊，我听到了，但是能不能麻烦你女朋友不要担心这些莫须有的事，我如果喜欢你，一早告诉你了，还轮得到她吗。
我说完还赶紧补上一个自信的微笑。
周家明似乎信了。
他盯着我看，好一会儿才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他说那你生什么气，我还以为你不高兴了。
我白了他一眼，故作镇定。他习惯性的伸手拍拍我的头，说，那行了，过去吧。
可我望着他爱笑的眼睛，心中却明白，这一步迈出，分明再无法轻易绕过去。

[五] 我却仍对他恨不由衷
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就会忘记那份天杀的心动。
可惜当我和周家明依旧低头不见抬头见，而我每每与他相顾无言，我甚至比那一天的屈辱难过一万倍。
原来暗恋真可以卑微到尘埃里，我明知他选择爱情，放弃我们多年友情，我却仍对他恨不由衷。
高考前夕，我听班里闲言碎语说周家明和嘉嘉在闹分手，打听之下才知道，嘉嘉说高考重要，不想再为他耽误学习。班上同学都说这就是借口，肯定有别的原因。而我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我想周家明应该蛮伤心。

晚上我早早就趴在床上，辗转难眠，终于忍不住躲在被窝里悄悄给他发短信。我说你还好吗。

信息过去了很久都没有回复，直到我打算放弃去睡觉，才响起熟悉的铃音。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你是？

我心下一凉，原来他把我的号都删了。
我把名字发过去，并补充说，那封信……真的不是我。
这次他回得很快。他说，薇薇，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不是你。但大概我太害怕失去她，所以委屈了你。真的，对不起。
原来他早就知道的。
我就说他怎么会不信我。
望着手机屏幕，我甚至不知该怎么做答。我该伤心他对我“不喜欢他”的笃信，还是该拜服他做戏如此逼真。
他的短信很快又过来，他问，薇薇，你在生气吗？
我赶紧调整情绪，跟他玩笑道，我肯定生气啊，你赶紧想怎么补偿我吧。
他说那我们老地方见。
我看到短信跟打了鸡血一样，立刻爬起来偷偷摸摸出门，在离家十多分钟路程的公园门口等他。

周家明出现在对街时，我一下就认出他来。昏黄的路灯打在他的周身，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我心头。从前多少个清早，他也是这样等在路口，等在街头。我冲他大力挥手，他笑嘻嘻的跑过来，问我饿吗。
我摇摇头，他说他有点饿了。我提议去逛超市，于是我们穿越大半个公园步行去沃尔玛。公园里少有行人，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找话聊着。我一直欲言又止，其实我最想问他为什么分手。
从超市出来，我把刚买的酸奶递给他，他惊讶的看着我：给我买的？
是啊。我自然的接话，你不是爱喝吗。
他立刻笑嘻嘻的过来抓我的胳膊说，还是薇薇对我好。
我望着他对我有几分撒娇的样子，想起那句话说，深爱才会觉得可爱。
接着周家明似乎终于放下心头防备，开始跟我抱怨，说嘉嘉和他分开他很难过，但她的理由无懈可击，他实在不知该怎么挽回。
我私心里实际很想跟他说你别挽回了，但我没有这样的立场我知道。
你也收心准备高考吧，考完再找她，反正也就一个多月了。我思量前后，如是说。
他说那也好。然后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说好啊，好久没人陪我看电影了，你不知道我总在电脑上搜电影看多没意思。
他顿了一下，忽然感慨说，要是嘉嘉知道一定很生气。
说完又兀自摇了摇头，她现在应该随便我怎么样了吧。
周家明边说边往前继续走，我却轻轻停住了脚步。那一刻看着他分明悲伤的脊背，我竟分不清自己的心究竟偏向哪里。偏向自己，还是偏向他求而不得的动人爱情。
我说，你别难过了。
可我原本想说，你还有我。
终究还是没勇气。

你在车上那么辛苦，我看得出你心情很差，我不敢来问你，因为我猜你也不愿让我知道。他说着，微笑走过来。
我不可置信的打量着他，脱口而出问他为什么像个神经病，要跟我跑这么远。他忽然好脾气的笑了，说，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总心不在焉，昨晚我也不知道怎么，预感跟着你就能找到答案，看来我猜对了。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进了包间，迎面而来周家明疑惑的目光。还是嘉嘉眼尖，很快认出他就是我Q空间里照片男主角。
薇薇说今天是她发小生日，这么多年了你们一直关系好挺难得的，她常跟我提你。学长大方的替我说了开场白。
周家明显然蛮吃惊，客气的招呼我们坐下。嘉嘉主动过来说，家明你去忙，我替你招呼蒋薇。我跟学长使了个眼色，学长立刻心领神会。他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们坐坐就走，这几天我带蒋薇过来玩的，本来前天就打算走，后来她突然记起周家明生日，这才多逗留两天。我们过来凑个热闹，你们忙，不用管我们。
嘉嘉尴尬的笑了笑，说那好吧，你们玩得尽兴。
学长拉着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我不知和他说什么才好，因为从没想过原来在我身旁有个这么懂我的人。只好客气的没话找话说，你去点歌啊，我和你一起唱。
好啊，唱《小酒窝》吧。学长嬉皮笑脸道。
我说没问题。
学长看了看我，又说，你放心吧，尽情玩，戏要演全套。他说着伸手轻轻揽了揽我的肩，让我顿时有一种被安慰的感觉，鼻子也一酸。而他似乎看穿我的心情，赶紧笑着逗我，喊我去点歌。
我大概被他带得入戏，开始催眠自己真的有了喜欢的人，理直气壮站在周家明跟前。他说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生日，我说我当然记得，没带礼物你不介意吧。说着我看一眼嘉嘉，又补充道，我也不想送错礼物让嘉嘉不开心。
周家明尴尬的点点头，然后喊嘉嘉过来和他一起唱《广岛之恋》，周围所有人齐刷刷的为他们鼓掌起哄。我站在灯光绚烂的一旁，身旁没了学长压场，心中酸涩涌动。
我到底也没辜负这一纸车票，穿越半个中国，见到了他。甚爱必大费，而我不悔。

[八] 就像已经失去所爱
学长替我出去就近买了个三层水果蛋糕，拎进来后点上蜡烛，端过去送给寿星。一群人围着蛋糕起哄，周家明闭上眼许愿的一瞬，我盯着他好看的睫毛舍不得眨眼睛。
深怕这天往后，便再难得见。
他拉着嘉嘉的手，和她一并吹熄蜡烛。他们的朋友在旁起哄，问周家明许了什么愿。他不知怎的，这一瞬忽然歉疚的看我一眼。
我就想毕业之后跟嘉嘉找一个城市的工作……周家明的表情看起来实在腼腆得不像他。
我跟大家一样，使劲拍手嘘声。学长轻轻按了按我的脊背，我知道他让我别难过。接过周家明亲手送到我们面前超大份的蛋糕，我跟他说生日快乐，然后说我们打算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周家明说那我送你们出去。
嘉嘉拉了他一下，他说没事的，就送到门口。
就真的只送到了门口。
下楼时周家明走在我旁边，我想那应该是这些年中我们最为接近的距离吧。昏暗的灯光下，我有一瞬真的很想拉一下他的手。
哪怕只一刹都好。
我只想试试，那是怎样的感觉。接近喜欢的人，会让心都消融吗。
但我深知这样失去的会是什么。
也许对我来说，喜欢他，根本不是伟大到想让他过得好就够，也并非只想得到他。而是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都能有他的消息。我理直气壮的关心，不会被他身旁的人曲解成别有用心。
有些事，踏出一步，就永失退路。我因害怕，才始终理智。
太过理智的人，不配有爱情。
在楼下，学长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冲周家明挥挥手说，有空联系，生日快乐，再见。
他笑得眼睛眯成一个好看的月亮弯，说，嗯，你注意安全。
关上车门，我没有再回头看。而是把头轻轻一歪，倒在了学长肩膀上。他小心翼翼的问我说，还好吗？
我没有说话，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倒退，在这个我深爱的男孩所在的城市，我来了，又很快离开。
就像已经失去所爱。

[九] 我为何肯等个旧人
回学校以后很久我们都没有再联系。后来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很温柔的吻。梦醒时收到周家明的短信，这时已经临近毕业，大家都在找工作。他回来时没有和嘉嘉一起。
我陪他压马路，他说起新工作已经初步确定在嘉嘉学校那边找到了适合的。我说那恭喜你啊，美梦成真。他忽然笑了，那样温柔的笑始终只在说起嘉嘉时才出现在他的脸上。
那天走着走着，忽然下起了雨，雨势浩大，我低着头，终于鼓起勇气，问他那个问题。
假若你无意得知，有人喜欢了你十五年，你怎么办？
周家明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我，细密的雨落在他身上，莫名让我感到疏离。
我一直不敢让你知道，是怕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我索性闭上眼，用力对他说，可是后来我发现，就算我永远不告诉你，你也不可能对我好的。
十五年中，我纵使努力伪装，却从不曾真正甘心。我根本无法坦然与他相处，那些听从、讨好与为他所受的委屈，这些所有所有，并非是我情愿，而是我根本在等，等有一天，他会回头看我。
我曾深信时光浩淼，只要肯花时间，什么都可以等到。他总会与她分开。
好友到底只是想留在他身旁的借口。可惜我的私心天都看破，帮他去躲，躲开不见我。
我没有跟周家明道别，而是狼狈的从大雨中逃走。
后来我给学长发了条短信，约他出来请我吃饭。
我曾问他为什么不嫌弃我劈腿，他笑着敲了我一下说，你只是想劈腿，后来又悬崖勒马了嘛。我死皮赖脸辩驳说，可是我从来没答应跟你在一起啊，我只是答应跟你约会而已。
学长说那好吧，反正我不介意，你迟早愿意。

[十] 当天的我在深爱中
那个雨天，他回答我的声音很轻很轻。
他说，我会对她说，谢谢。
而当天的我在深爱中，不忍将这结局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