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重物落地的声音，随之还有散落一地的文件纸张，循声望去，新来的实习警员正在王祺办公室门口手忙脚乱的收拾，
“对不起，Ｌｅｏ，对不起！”年轻的面孔上带着慌乱的神情。
“没什么的，Jason。”他弯下腰帮着男孩整理地上的混乱。
“谢谢您！”
“不用客气，本来你就是要把这些卷宗拿给我的嘛。”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能在中央情报局供职，应该是值得羡慕的事情，然而看着那稚气未脱的男孩子，王祺心中却涌起丝丝无奈和惋惜，至于在惋惜什么他自己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一个橙色的文件夹吸引了他的目光。自从归队，王祺就一直在研究洪麟的案子，这本无可厚非，警方有义务为控方提供最完备的证据，他是涉案警员，翻看卷宗再正常不过，卷宗里面每一份文件都被他看过不下几十次。但是，每次查看王祺都会有罪恶感，因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在整理证据，还是在为洪麟寻找开脱的理由。
“这个是您受伤的现场取证，还有枪击的弹道分析。” “什么？”虽然身为jing察的他知道，那天晚上肯定会有警方的记录，但是赤裸裸的把深及灵魂的东西挖出来，比噩梦仁慈不了多少。

“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只能做到这些！”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前额的碎发已经挡住了眼睛，优雅依旧，最普通的白T恤衫穿在他的身上一如Armani一般贵气逼人，从容淡定依旧，就算看见王祺的那一瞬间表情也没有起伏。深刻的五官在灯光下显出淡淡的阴影，刀刻一般的侧脸犹如古罗马神邸，骨节匀称的双手十指交叠放在桌面上，纤长有力的手指，令王祺不由自主地记起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亲密，身体竟然有些微微发热……
在洪麟看来，王祺变化非常大，更加瘦削，略微下陷的双颊愈发衬托出轮廓鲜明的下颌，敞开的衬衫领口里锁骨临立，白衬衫空荡荡的似乎没有身体包裹在里面；更加憔悴，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孔上覆盖出浓重的阴影，薄薄的嘴唇习惯紧抿，更是难以看见一丝血色；更加忧郁，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厌倦，这段日子，烟应该吸得很凶，刚才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洪麟分明感觉到了带着苦涩的辛辣……
长久的无语横亘在两人之间，空气仿佛凝固。王祺率先打破了沉默，“为什么没有打死我？那个距离你闭着眼都能打碎我的头。”
“我舍不得。”

简单的四个字，彻底把王祺推进了深渊，不是不能而是不想，这是他最恐惧的答案，他的灵魂永远都不会宁静。
“混蛋！为什么不杀了我，至少这样我们就两清了”他猛然起身，双手狠狠的砸在桌子上，“你注定要让我欠你的，对不对？你真恶毒！游戏，赌局，从始至终都是你坐庄，控制一切，你这个混蛋！”他再次颓然的坐到椅子上，头重重的低下去，整个面庞挡在长发后面。
“祺！”洪麟探过身，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他的手指缓缓地划过他的脸颊，凉凉的，让王祺狂乱的心情得以安然。
“看到你还活着，真好！”洪麟的声音夹杂着细不可闻的欣慰，王祺没有抬起眼睛，因此错过了他眼中的哀伤，“杀人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但是那天晚上我的手发抖了，最后的时候我向下偏离了枪口。我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上帝！你没有事。”
“如果我死了，我会感谢你！”王祺的声音空洞而平静。
“当时枪里面只有两颗子弹，一颗是你的，另一颗是我的，但是，我后悔了，开枪的时候就后悔了，我怎么忍心让你陪我一起去那个冰冷的世界。”洪麟的眼眶微微泛红，他努力的把头向后仰，逼回眼中的酸涩，“当看到你手中攥着空弹夹的时候，我真想朝自己的脑袋开一枪！但是，微弱的呼吸证明你还活着，我拼命的想止住血，可是没有办法！我的身上、手上到处都是血，止不住，我只能紧紧抱着你，看着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感觉到你身体的温度越来越低，我好害怕，我真害怕最后怀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的声音开始不连贯，仿佛再次置身那噩梦一般的夜晚，“幸好，jing察那个时候到了，看着他们把你抬上救护车，我从没有那么安心过。”说到这里，洪麟如释重负的长长出了口气。

“如果当时你抱的是我的尸体，咱们就都解脱了！”洪麟的话语利剑一般穿透了王祺，瞬间意识空白，喉咙干涩紧绷，所有的言语全部卡在那里说不出来，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咽喉，连呼吸都带着明显的痛，从心底发出的痛。
洪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过去在一起，每次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子：“那天晚上我就想过这个，当时你躺在我怀里的样子安详恬静，和睡着了没有区别。不，你睡着的时候眉头也是紧锁的。两年来，每天晚上你睡着之后，我都试图抚平你眉间的忧郁，但是我做不到，反倒是一颗子弹让你如此安详，离开我就是你的解脱，所以是我让你不快乐。如果洪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王祺应该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了，你理应拥有平常人所有的幸福。也许我放手了，你就可以幸福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夹杂着不确定的犹豫，“我还是自私的，那天晚上，我曾经默默祈求过，时间就这么停止好了，我要一辈子看着你安然入睡的样子……”

“你真傻！明明知道我已经背叛了你，还对我那么好干什么？”冰冷的液体自王祺脸上缓缓地流下来，毫无声息的落到地上，“你身边的那群保镖都是特种兵，他们有能力保护你离开，你为什么要留下来管我？！”有时候温情比冷血更像利刃，更能凌迟心灵，“你是故意的，你要让我永世不得安宁！”他再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压抑多时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洪麟！你是个傻瓜！”
相较于王祺，洪麟平静许多：“对不起，为我带给你的痛苦，对不起，我爱你！” 任由王祺哭泣得如同一个束手无策的孩子，洪麟的手从桌子对面伸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睛里写满心疼和不舍。当他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洪麟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王祺的面庞，一点一点地替他擦去泪水，温柔的不敢用力，仿佛王祺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好了，不哭了好吗？”他捧着他的脸轻声抚慰，像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
“嗯，不哭了。我今天来还有别的事情。”伸手用力在脸上抹了几下，王祺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我已经同你的律师谈过了，你还有希望……”

“如果是来劝我跟警方合作的，就免了吧。”洪麟的声音再次无法听出感情。“警方掌握的罪证都是你提供的，不足以致命绝对不会搜集。身为jing察，有没有希望你不知道吗？结果是什么你不清楚吗？”若有若无的冷笑浮上嘴角。
如果说洪麟注定要下地狱，那通向地狱之路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是王祺铺上去的。犹大出卖耶稣，犯下的原罪岂可轻易救赎？
“麟！”无论怎样，他都要试一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不是合作，除了故意伤害，其它的都可以，所以我……”
“那只戒指，是不是早就扔掉了？”洪麟突兀的打断了他。
“戒指？”王祺瞬间的迷茫，隐约间，他看到了洪麟左手无名指上的闪光，酸涩的痛楚再次涌上眼角。他拼命控制住颤抖的双手，解开衬衫的钮扣，伸手拉出项链，一只银白色的小环挂在上面：“我怎么舍得丢掉呢？它始终在离我心最近的地方。”
一滴眼泪滴到洪麟的手上，抬起头来，脸上是平静的笑容，眼中有浓浓的爱恋：“这已经足够了，祺！至少这场赌局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足够了。”

他走到王祺身后用力抱住了他，他要记住抱着他的感觉，王祺回过身，双手攀上洪麟的肩膀，慢慢闭上眼睛寻找他的嘴唇，这是王祺第一次主动吻他，就在贴上他嘴唇的时候洪麟轻轻推开了他。
凝视了王祺几秒钟之后，洪麟用手指开始在王祺脸上描画，眉眼、鼻子、嘴唇，他要记住他的样子，王祺不顾一切的扑到他怀中，贪婪的汲取渴望已久的温暖，洪麟紧紧把他裹进怀里，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
拥抱的时候，王祺在他耳边小声说：“放心，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相信我！”
“不！答应我，什么都别做，好好活着！”说完，洪麟主动放开双手，头也不回的转身拉开门，“先生，探视完毕，请您带我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不祥的感觉开始升腾，王祺感觉到洪麟这次真的要离开他的生命了……

阿波罗的金色马车滑过天际，黑暗之神再次拥抱世界，夜的幕布也将拉开，请不要独自凝视黑夜，因为有魔鬼在诱惑你……
酒吧里面灯光昏暗，每个人都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身为知名大律师，Mr. Pitter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夹杂在皮衣、牛仔裤之间很是格格不入，而对面的年轻人更是令他感到坐立不安，他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生者的气息，除了两道充满戒备的冰冷目光。
“这个你拿去！”一个深褐色的信封递了过来，“明天开庭，只要照着上面去做就可以了。”
“我要对我的当事人负责。”
“你说的负责应该是主动认罪，然后向法官求情吧？”没经过允许，他兀自点燃了一只香烟，借着火光明灭，Mr. Pitter看到了一张清秀、苍白的面孔。
“警方掌握确切的证据，认罪求情是目前最好的策略。”
“那些证据并非无懈可击！”
“你不会天真到，认为检察官肯轻易放弃故意杀人这个罪名吧，陪审团的那些人可不好对付。”
“明天你将第一个传唤我出庭作证，枪击案我是当事人，而当时我的情绪很不稳定，甚至做出了攻击性的动作，所以……”

急救室外面的空气仿佛凝固在空中，沉沉的压抑令人窒息，上司气急败坏，下属进进出出忙碌着，这一切，似乎都和他没有关系。王祺迷离的目光如同刚刚回过神来发觉与大人走失的孩子，绝望之中透露出铺天盖地的惶恐。Jason走过来，缓缓地对他说：“氰化物中毒，药物装在玻璃胶囊里面，一直藏在疑犯臼齿窝槽里，机关设计的很巧妙，我们没有发现。”
他当然记得毒药的样子，一次激情过后，他窝在洪麟怀里把玩他的贴身项链，这平时不许任何人触碰，无意中打开了项坠的机括，一只小巧的玻璃胶丸掉出来，纯白粉末在昏黄灯光下泛着雪青的光芒，白骨一般幽森森的。伸手要去拿胶丸，出于jing察的职业习惯，他想到了hai luo yin。
“别动！”洪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紧张的神情使他心下凛然。
“这么宝贝？！”他故意负气一般从他怀里挣脱，“难道你沾上了那个东西，当心家规！”他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他无心理会他的孩子气，起身披上睡衣，“我是撒旦的合伙人，怎么会给自己掘墓呢？”
“那这是什么？”
“我不给自己准备棺材，但是不能不给自己留后路，这就是我的后路。”
他说的云淡风轻，但王祺已然变了脸色：“这是毒药！”
“嘘！宝贝，别这么大声。”洪麟的手指轻轻压上他的嘴唇，“这是咱们两个的秘密，一定要守住哦。我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命是我自己的，除了我谁也拿不走！”
说着他把脸色发白的王祺拢到怀里，略带胡茬的下巴在他额头上轻轻磨蹭，“但如果是你，我愿意！”
“为什么？”
“我舍不得让你为难……”
“医生已经尽力了，就算熬过今晚，最好的结果也是……植物人。”Jason的话终于惊起王祺最沉沦的心智，“进去看看他吧。”这个年轻人的眼中透露着难以言明的了然。

“谢谢！”
他重重的向他点了点头。 “Jason,这个，送给你。”点三八口径勃朗宁手枪，王祺的心爱之物，“好运，伙计！保重！”进入监护室之前，王祺轻轻拥抱了Jason，多年以后，他离开时倔强决绝的背影始终是Jason心中挥之不去的剪影。
向看守出示警徽，王祺走进了病房。当卧底，中情局特工的身份是最大的致命伤，五年来一直缠绕王祺的噩梦就是他和警徽之间的关系。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如今他必须依靠警徽才能见到洪麟。他就静静的躺在那里，白色被单下面高大的身躯显得如此淡薄，轻阖的睫毛微微颤抖，就像蝴蝶轻柔的羽翅。呼吸罩下每一声轻浅急促的喘息，都是一根极细的丝线，一点一点地拉紧他的神经，一丝一扣的勒紧他的五脏六腑。

“你这个混蛋！”下颌的肌肉随着声音逐渐缩紧，“你就那么恨我吗？恨到连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恨到连对不起都不愿意听到？”
深入骨髓的疼痛令王祺出奇的清醒平静，他执起他的手，轻轻贴到脸上，昔日宽厚温暖的手掌，现在已然冰冷没有生气，那只戒指仍然郑重的戴在无名指上，“你要用这种方法，让我后悔一辈子，是不是？彻底放手离开，我就能记住你，对不对？”明知道不会有回答，王祺还是固执的自言自语，冰凉的感觉在脸上蠕动，不用理会，他知道那是眼泪。
洪麟，你是一个傻瓜。你说过，如果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王祺就会快乐，他就能得到应有的幸福，你永远都是那么自以为是。如果没有你，王祺的幸福也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你舍不得带我去那个黑暗、寒冷的世界，所以你选择一个人走完那段寂寞的旅程，可是你又怎么舍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冷漠、孤独的世界上？

我们过于了解彼此，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看见我在道义和情感之间苦苦挣扎，你舍不得我为难，你不想我毁掉自己，所以你自作主张替我作出了选择，但是，你永远不会知道，就在那个晚上，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注定了我的灵魂要和你一起在地狱中沦陷。
有些事情，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弹钢琴的时候，我喜欢偷偷凝视你的侧影，你专注的神情仿佛实在为我一个人演奏，那一刻我如同拥有全世界；你潜水的时候，我喜欢拿着浴巾守在旁边，看着你在水中调皮的恶作剧，在你上来的时候为你擦干头发，我感受到了等待的幸福；你常常注视我睡着的样子，却不知道，你熟睡的时候总是揽着我的腰，头轻轻靠在我肩上，每次看着你如孩子一般单纯安静的容颜，都会让我生出相守一生的冲动……
“我恨你!”这句话我曾经对你说过无数次，“我爱你！”这三个字你曾对我说过无数次，今天是我第一次对你说，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听到，不过没有关系，到另一个世界我会再郑重其事的对你说一遍。我们还有来世，我会每一天都对你说这三个字。

王祺将洪麟的手放回被单里面，仔细地替他整理好被角，然后取下项链上的戒指为自己戴上，这是来世我们寻找彼此的信物，假如没有来世，它就是我们今生全部的记忆，足以陪我们熬过地狱的烈焰、寒冬。
王祺轻轻在洪麟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一只手慢慢覆上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呼吸机的开关……
最后他走到落地窗旁边打开窗子，夜风很大，窗帘随风飘动，如同深海巨大游鱼的影子。没有半点迟疑，王祺张开双臂纵身一跳，像一只黑色的蝴蝶，从十层高的楼上轻盈跃下……
Los Angeles，西班牙语天使，这个城市也就因此得名“天使之城”， Angeles是天使的意思，很多人固执的坚信Los代表lost。堕落的天使永远回不到天堂，同样，爱上天使的恶魔也愿意将自己从地狱放逐。你我看似飞翔，实际却在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