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的、五月份的天气总是让人难受一阵子,春天的后半段像是黏腻在马路边的猪泔水。空气变得异常干燥,微量的水蒸气被正在升温的日光压榨的一干二净,脸上布满了被风吹过的沟痕。 若是用历史老师的逻辑去分析我讨厌这段日子的原因的话,那么上述的种种只能算是表面的,其实根本的原因是比这干燥的氛围可怕多了的——我会在每个五月里陷入抽离般的思念,这样的感触如同被斑驳状的记忆颠覆一般,使人沉陷在莫名的压抑里。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我几乎在不费力气的准备中考,常常是看着课本却不知道该如何复习,每天上课的时候便不自觉的闭上双眼,春天的早上常常是在胃痉挛的病痛中度过的,我趴在桌子上以为这样就可以好受些,时尚上却是不到五分钟就睡过去,那时候的自己什么都不敢想,同桌是一个头发比自己常许多的男孩,高高瘦瘦的很讨人喜欢,当我睡过去的时候,他也伏在桌子上一起睡,等到前两节课过去了我们也都睡饱了,接着就靠在一起聊天。 那时候他形容我是“少女杀手”。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这句话,他到底是要表达些什么。就在这样微妙的过程里,校门口摆设在那里的中考的倒计时的牌子上的数字在日子的逼仄下一点一点的消减着,直到牌子上的数字只剩下个位数的时候,我还在桌子上和同桌一起说笑。抽屉里是大摞大摞的空白试卷,教室里充斥着一种印刷墨水未干的味道,那段时间里水笔用的特别快,通常是两天就要换上一支,有一次做完试卷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我借着台灯昏黄色的光向外张望,对面锈迹斑斑的下水管道上爬满了青苔,恍然间才发现夏天已经来了。继而想到同桌对我的评价,不知道是赞美还是讽刺——脑子在这段时间里几乎都在思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想到头才发现自己一点儿问题也解决不了,恐惧感突然间就袭上来。我似乎能感觉到在漫长的、发酵般的梦境里感受到中考,它像是有声音、有步伐的踏过来了。 到了中考的前两天,学校终于允许我们回家复习,最后一天放学的时候,满天都是湛蓝色的云,沿着学校门口的一条街向东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便能看到矗立在那儿的巨大的广告牌,其实不用抬头我也能猜出来那是房地产的广告,这座城市几乎到处都在搞开发,沿街的楼房外,都紧紧的附着各种楼盘的模拟图片。我们就这样活在“叮叮当当”金属碰撞的声响里,走在路上四周都是遍地狼藉的建筑工地,那些突兀的黑色钢管暴露在空气里,血红色的空心砖一堆一堆的被摆成豆腐的形状,以及弥漫在市区里的,散不去的药制品的味道时刻都涌进身体。 我一直在想像坐在直升飞机上去鸟瞰这座城市,坐在飞机上的人一定会情不自禁的嚷嚷道:“看,多向一座冢啊。” 那天下午我打算是要和同桌一起走的,可是他在刚放学的时候就冲出了教室,我想他大概是讨厌残忍的离别,便独自一人骑上车子,一路向西的奔过去,夏日里的夕阳把影子拉长,纷纷扬扬的头发消融在漫天的哀伤气息里。 我和几个同学向东走到那十字路口时,我们停下来,站在巨大的广告牌下方望着远处的水塔,耸立在这个城市夏至未至的天空里,天色还未暗下来,夕阳发出柔和的光线,映在身后的建筑物上,我们几个走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莫名的就涌起一阵失落,内心里比谁都明白初中三年就这样结束了,这也许是大家最后一次一起走了,却只能用放肆地发出笑声,无力面对的表现。 直到现在我还能想起那时湛蓝色的天,快入夏的气候,巨大的彩色招牌,朦胧在水汽里的水塔,明朗的阳光,空阔的马路,四五辆色彩鲜艳的山地车,以及穿插在其中的、说笑的少年。 这样的感受,经历了就回不去了吧。